同居相为隐————曲水老师
曲水老师  发于:2010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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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红梅马上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动作,何瑨宁刚要开口就被邬红梅拉住坐下了;她压低嗓门一脸严肃:“你先坐下,贾先生正在唱词。”

  何瑨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个剃着平头大约有三十岁的男子坐在对面藤椅扶手上,厚嘴唇圆镜片,表情沉稳,正用一种旷古悠远的腔调在唱词:

  我本世间客,三生世界。

  醉一生梦一生飘荡又一生。

  夜逞风雨倾山,总把柔情哽困。

  百般回首,竟难留,倩影深沉。

  柳上春色暮,渡归人。

  取风梳发,舀月蒸茶,不闻唤郎声。【注】

  ……

  何瑨宁头皮一紧,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听不懂,心下一阵接一阵地不耐烦;瞄瞄周围众人,还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何瑨宁咬着腮帮子思忖着该怎么跟邬红梅搭话,谁知这时候自己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围桌旁的一圈儿民间诗人都在朝这边看,脸上阴晴不定;何瑨宁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恼怒,急忙站起来边走边接电话:“喂,姐,什么事儿?”

  “诶,宁宁,跟你说个事儿。”何娓妮慢慢开口,“宁宁,你先得冷静,你冷静了我再跟你说。”

  何瑨宁听不得自家姐姐这么磨磨唧唧的语气,并且直觉这话后面跟的指定不是什么好事,答话里不由带上了几分不耐烦:“我冷静着呢,姐你有话就直接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跟你商量一下。”何娓妮慢悠悠地叙述,“今儿中午邬长富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上礼拜相亲的时候你把何穆叔叔也给叫上了。你说……”

  想起何穆,何瑨宁脸色不由狰狞了一下:“我叫上他就为把把关,怎么了?”

  “嗐,”何娓妮叹了一句,“我之前是没想起这茬,邬长富这么一说我才有这个念头……宁宁,你说咱何穆叔叔也三四十了,个人问题来得比你紧急不是?……”

  何瑨宁一挑眉,语气里透出几分怪异:“何穆?”

  “不是啊,你想,邬红梅年纪又比你大。”何娓妮忙不迭地解释,“这么想想确实还是不大适合……她怎么说也是快三十的姑娘了,跟咱叔叔也能算是门当户对不是?”

  何瑨宁不由气急败坏:“你,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何穆跟你说的?!”

  “不是叔叔的意思哈,”何娓妮急忙解释,“是邬长富说才知道何穆就是你叔叔;你说,咱叔叔大小是个局长……”

  何瑨宁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一张脸憋屈得就要哭了。

  “宁宁啊,这是好事儿不是?”何娓妮在电话那头用心抚慰,“你才二十六,以后机会多的是。这次难得有个机会,就让你叔叔好好儿发展发展;再说叔叔这么多年老这么打光棍儿,也不像话。”

  “哪儿不像话,我看就挺像话。”何瑨宁撂下阴阳怪气的一句,满腹委屈地把电话给挂了。

  苏略休息了几天来所里上班,形容枯槁,看第一眼时把何瑨宁给吓了一跳,心里犯嘀咕说失个恋哪儿至于这么大动静。后来是何瑨宁自己在网上看法院报才知道苏略他爸正在双规,说是涉嫌徇私枉法;何瑨宁看了新闻又偷瞄门外苏略的一眼,忽而觉得他一阵可怜。

  ——不过苏略他爸也真是,五十多岁做到三级大法官,再喝几年茶就能顺利退休了,儿子也不愁他老爹为自己攒钱娶媳妇儿,这么玩儿着老命折腾钱是干什么呢;何瑨宁啧啧地在心里想。

  廖党生找了个借口要调查取证,带着祁小葵跑到盘龙镇出差去了。何瑨宁路过廖党生的空办公室时瞎琢磨,心说这老王八蛋不会是又看上祁小葵了吧?老牛吃嫩草,也不怕闪了腰。

  何娓妮大约是有点儿心存愧疚,答应何瑨宁说要把邬长富约出来谈官司的事儿;何娓妮说邬长富说了,小何律师的业务水平他很是信得过,他本人对米延老窖的一审是极不满意的,相信能在二审中跟小何律师擦出火花,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官司的事儿还得找自己人来办才放心。

  何瑨宁放下电话就想骂娘,心说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呢?这犊子养的王八玩意儿,上礼拜还满世界装清高,要找有文化有修养的硕士女婿,结果见了公安局长就连姓什么也不知道了,上赶着扑过来抱大腿。何瑨宁边写日程表边想,要不怎么说那姓邬的就是一暴发户呢,地主老爷挑打手女婿,真他娘的般配。

  何瑨宁想到何穆这事儿就是一阵焦躁,毫无办法。按照何瑨宁的逻辑,自个儿结婚生孩子都是可以的,但何穆不行,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行;何瑨宁跟何穆在情事上其实还毫无干系,可是何瑨宁负何穆可以,何穆想负何瑨宁,门儿都没有。

  何瑨宁在自己办公室里抠着工作笔记怏怏然了一会儿,觉得生意还是要继续做的;邬长富想让何穆当女婿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在长富超市跟米延老窖的官司里何瑨宁首先是只癞蛤蟆,邬长富圆鼓鼓的腰包才是那高高在上的天鹅肉。何瑨宁为了吃天鹅肉决定先委屈一下,打电话找邬长富约商谈时间;邬长富跟何瑨宁哼哼哈哈了半天,灵光一闪说要不你们把何局长也叫上,人多热闹,哥几个联络联络感情。何瑨宁一听几乎都要骂街了,心说这姓邬的不至于到时候把他女儿也一块儿叫上吧?何瑨宁在电话这头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还是点点头,说行,他要是有空我就帮您约。

  邬长富说好好好,何局长工作比较忙,我知道。

  何瑨宁压根儿没动叫何穆来的念头,假笑几下挂了电话。

  这时候苏略进门来送文件,何瑨宁本来拿着听筒要通知廖党生,见到苏略不由迟疑了一下。苏略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皮肤有点儿粗糙;但精神倒是跟往常一样,走起路来也风情万种的,改不了他那副万年兔子相。

  何瑨宁本来想避讳一下,但转念一想苏略跟廖党生分分合合的关他何瑨宁屁事儿,廖党生就是要当着苏略的面勾搭上新欢才好呢,这可不就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何瑨宁跟苏略大致交待了一下晚上的应酬,说他跟廖主任准备共同代理一个案子,当事人是新客户,今儿晚上出台陪客的时候眼睛耳朵嘴巴都要放机灵点儿,别把生意给弄黄了。

  苏略一听脸上的表情果然狰狞,看得何瑨宁暗爽不已,又假惺惺强调了几下官司重要性,这才放苏略出了办公室。

  下午何瑨宁到漕浦民二去开了个庭,没带苏略;出审判庭的时候见到隔壁办公室出来一个人挺眼熟,定睛一眼竟是袁玮承。

  袁玮承跟何穆是牌搭子,据说两个人上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但熟起来却是最近几年的事儿。有钱人跟有权人之间往往容易找到共同话题;袁玮承跟何穆牌桌子上能勾肩搭背地叫哥们儿,回了家指不定谁骂谁。

  袁玮承早些年在市交通局是个处级小干部,九几年国企改制的时候到交通局一个下属企业当了经理,没几年成了董事。袁总下海后跟娘家人依然关系密切,逢年过节不忘提着厚礼上各大领导家拜会磕扰;这些年政府搞建设喜欢公开招投标,这人也顺着各大管事儿领导的胃口三不五时地投投标联络联络感情。袁总向来热心于市政建设,建设口的标十投九中,整个凫州城从南到北都被这厮饱含深情地添上了一砖一瓦。

  袁玮承后台够硬,生意也做得够大,公司里有自己专门的法务团队,本来是不太能跟何瑨宁搭得上边儿的。无奈何瑨宁天生趋炎附势,早几年听说何穆有这么个老同学时一双眼睛都亮了,十八般武艺全使出来把袁总纳到了自己的人脉名单中,盘算着今后有什么建设口的官司还能从姓袁的这儿入手突破。袁玮承深谙哄好何瑨宁就是哄好何穆的道理,没事儿也爱抠出点儿标的几十百把万的砖块儿水泥案子扔给何瑨宁做;两相利用下来这两人的关系倒还处得和乐融融。

  袁玮承这次跟着自家法务上法院来处理一个吞并案子,神清气爽地签完执行和解,见了何瑨宁也自然高兴;寒暄几句之后又开始抛案子:“我手上最近有个地皮官司,你要不要接?”

  何瑨宁一斜眼:“袁总,您手上的地皮可烫手哈,太大了我可不敢接。”

  “不大不大,没到一千万。”袁玮承一挥手,“就是我底下有个子公司在收抵押权的时候被别人用假的评估报告给忽悠了,这不让你出来解决一下,接不接?”

  何瑨宁心里疙瘩了一下,觉得这姓袁的说话忒伤人,几百万的案子搁何瑨宁这儿都够他吃半年了;无奈这也是事实,何瑨宁觉得自己犯不着跟钱过不去,于是摆出一副笑眯眯的脸色痛快答道:“行,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接,怎么不接?”

  【注】此歪诗由贾先生作于二〇〇七年五月廿一日夜,特此鸣谢。

  12 病

  “你才知道,你他妈早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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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瑨宁头天晚上喝了个昏天黑地,头痛难当;正好邬长富的授权委托书也到手了,于是干脆窝在家里往床上一躺,彻底放松装死人。

  何瑨宁睡得正迷糊的时候被一条短信给震醒了;他哼哼唧唧地从枕头上撑起来,发现居然是一条来自何穆的短信,言简意赅,就像在作报告:

  “方便的话给我回电话,有要事相告。”

  何瑨宁的脑袋本来就在一跳一跳地痛,这下想起何穆来更是一肚子无名火。头天晚上何瑨宁跟廖党生出面伺候那姓邬的暴发户,邬长富还真好意思把邬红梅一块儿带上了,一看何穆没来,垂头叹息了不止十下。倒是那邬小姐不像是非何局长不嫁的样子,一副被她爹硬拉来的模样,整个晚上光顾着皱眉毛抠头皮;何瑨宁端着酒杯厮杀得最厉害的时候邬红梅跑到他旁边沙发上来脱了鞋子打坐,打着打着就睡着了,一条口水印子流得老长。何瑨宁这几天忙着四处捞钱没空亲自关心何穆的动向,看了邬红梅那一脸痴相不由寻思着干脆从这姑娘身上下手,在这两父女间煽点儿风点点儿火什么的,让她哭着喊着不愿意嫁给何穆不就成了?

  可问题是何穆呢?何穆那老不正经的闷骚货,扭曲的三观同何瑨宁一脉相承,装异性恋结婚荼毒良家妇女这种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何瑨宁心想何穆在凫州勉强算得上是位高权重,老这么光棍儿着也确实不好,保不齐这老混蛋就趁着这次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把终身大事给办了,给爷爷奶奶一个交代不说,还能让全市整个公检法系统八方朝贺。

  何瑨宁觉得自己的头痛像是又剧烈了一下,大脑产生一阵晕眩感。他稳稳神,皱着眉摸摸索索地又爬到床头座机旁边拿起听筒给何穆打电话。

  何穆一本正经:“怎么这么慢?”

  何瑨宁呼吸困难:“我,我……”

  何穆放低了点儿姿态:“怎么了, 不舒服?”

  “舒服个,个……”何瑨宁想说舒服个屁,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栽下去了。

  “宁宁?!”何穆大叫一声,听到电话那边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何穆“喂喂”了几声,挂了机又重打,忙音;打手机,无人接听。

  “他娘的。”何穆恶狠狠骂了一句,一看时间十一点半,正好早退;伸手往旁边衣帽架上一勾就出了办公室。

  自从何局长对伍涛刺杀汤二娃的案子上心之后,治安管理处刘处长连同下面的刑警大队董队长也跟着对这案子上起心来;何局长关心伍涛跟汤二娃争得匕首相向的皮包到底是从哪儿抢来的,刘处长电话指示董队长:领导对物证很重视,请务必查清来源;此事关系重大,切记低调,不可公示。董队长焦头烂额,心说人海茫茫我上哪儿低调地找失主去;皮包在杀人案件里就是个赃物,与凶器和尸体相比算不上多重要的证据,当初固定证据的时候也并没怎么上心,除了拍照和采集血样,连指纹都没提取,城西那一圈的各个派出所也没接到类似的丢失报案。

  包里装着将近一万块钱,两只名表,一支钢笔,一包烟,一只打火机,一个钻石小别针,还有恨不得被何瑨宁碎尸万段的那个工作笔记;没有太多找得出失主身份的东西,只是让人觉得这人比较有钱,比较奇怪。

  董队长抓耳挠腮半晌,勉强从皮包物件里把破坏得乱七八糟的指纹给提取了出来,排除侦查人员和案件当事人,还有大量无法辨识的纹路,最后有差不多十多枚可辨识的不同指纹同时分布在皮包里的不同物件上,其中一些重复率很高,一些只出现过一两次。陈队长专门拿着指纹去比对了一下,只得出个失主无犯罪前科的结论。

  前几天董队长在皮包里发现了一个新物件,极不起眼——皮包夹缝里遗留了一小片红黄相间的纸屑,纸质比较厚,有指甲盖大小,尖尖地呈现出一个三角形;陈队长又仔细看了看,纸片被撕开的地方残留了白色几个印刷字,上面有一个“所”,下面是“283”。

  董队长觉得这玩意儿异常眼熟,想来想去觉得有点儿像党生律师事务所提交文书时专用的小护角。凫州有几家律所没事儿就爱穷讲究,喜欢在每份法律文书左上角钉上一个三角形纸护角,上面印自己所里的商标和联系电话,一来整齐二来体面。党生所在做刑案时董队长见过不少这种护角,这回找过来一对比,那纸屑果然就是从护角上撕下来的一部分。这算是个重大发现,董队长挺亢奋地一路就把消息上报了。

  何穆在电话里本来就是想提这档子事儿,不料何瑨宁这祖宗却先折腾上了。

  何瑨宁发高烧,被何穆打横抱着送进医院时已经到38.9℃。何瑨宁发烧的时候像个婴儿,缩在何穆怀里有以下没一下地抓何穆的衬衫扣子,就跟在抓金元宝一样,满脸好奇,双瞳亮晶晶。

  医生问打针还是挂水,何穆一抬手腕,不耐烦地挥手说打针打针,自己下午还有个动员部署大会,没工夫在医院里陪着何瑨宁耗。

  何瑨宁挨了一针之后整个人稍微消停了点儿,摇摇晃晃地从急诊室里出来爬到何穆的车后座上睡觉。下午的部署会是党委副书记讲话,何穆只出来表个态;这会儿离开会还有两三个小时,何穆的总结词还没想好,何瑨宁又在后座上叽叽咕咕瞎唠叨,弄得他有些焦头烂额。

  何穆中途下车来打包了一盒白稀饭,端回何瑨宁的家里好说歹说地哄着他把稀饭给喝了;何瑨宁眼神逐渐清晰起来,人还没有精神,看起来脑子是正常了。他怀里抱着个枕头靠在床头上看何穆努力给自己削橙子,语气有点儿疑惑:“你怎么会突然跑到我家来?”

  何穆不快地看他一眼:“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在折腾,一会儿功夫没见就能给我病成这样。”

  何瑨宁低头想了想:“昨儿晚上是喝了点儿酒。”

  “喝酒能把你喝到39度?”何穆皱着眉头递了块橙子过去,“胡闹。”

  何瑨宁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一肚子明朝暗讽:“我也不想喝,是你那岳丈一端上杯子就胡搅蛮缠。”

  “谁岳丈?”何穆直视何瑨宁,边说边把刀扔回了果盘里。

  “邬长富,你说谁岳丈?”何瑨宁笑嘻嘻胡扯,“昨儿晚上你岳丈媳妇儿全来了,见了面就上上下下地跟我打听你,我不说就得喝酒。”他说着翻了个大白眼儿,“问题是我对您知之甚少啊,他要问什么我怎么答得出来,可不就只有一个劲儿地喝酒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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