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相为隐————曲水老师
曲水老师  发于:2010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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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敢情好,不然我看着小何都觉得累。”江秉宪笑笑,忽而转了头看看和室外,“小梁,饭前的消毒毛巾怎么还没递上来?我跟何局长都坐这儿老半天了。”

  何穆看看时间:“吃饭还早,不急。”

  “不行,这帮小子得催着来,不然他们能一直拖到晚上。”江秉宪话音刚落,就看见两个小青年端着消毒毛巾迈进来了。

  何穆依稀记得上回来的时候服务生都是些瘦瘦小小的女人,这回来了两个男的,不由多看了两眼。

  “把毛巾给何局长递上。”江秉宪笑吟吟地提示服务生。

  何穆一笑,欣欣然伸手去接毛巾,湿热的触觉尚未到手,只觉得口鼻间猛地一堵,一阵极刺激的气息凶猛袭来。何穆瞪着眼看着两个新进入和室的年轻人摁着自己用毛巾捂住口鼻,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下他的枪。”江秉宪阴鸷地对着两个年轻人下了命令。

  小槐花巷的拆迁案子还有一个礼拜开庭,廖党生这几天天天不沾家,每次何瑨宁一回事务所都能看见廖大状趴在自己办公室辛勤耕耘的身影,跟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倒是相去甚远。

  行政诉讼向来黑幕重重,不靠关系是败诉,靠关系是和解;想赢也可以,法理就得一边倒,代理词必须要强悍到让审监庭都羞愧的地步。廖党生讼棍当了这么多年,和稀泥转空子挑毛病可以,一扯到辩论上脑袋都快生锈了;这回的收官之作居然是个行政官司,生生耗去了廖大状半条老命。

  何瑨宁估摸着小槐花的宣判就在这个月,等他把移民手续置办齐了就出省找个地界躲起来逍遥几个月;看廖党生这劲头,得罪范正海这一关他何瑨宁是躲不过了,索性早死早超生。

  廖大状这德行要是放在早几个月前,何瑨宁早就觉得不可理喻了;但是这事儿搁在当下,何瑨宁觉得他廖党生爱怎么糊涂就怎么糊涂去吧。

  人活一世,谁没个糊涂的时候;想当初,他自个儿不也糊涂过么。

  何瑨宁忽而想起那天在沈弼家,沈法官一脸神圣地捉着自己念法学生誓词——沈弼这孩子也还糊涂着呢;何瑨宁摸摸鼻子,眼睛突然就酸起来——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真好。

  廖党生见了何瑨宁,一张疲惫的脸逐渐舒展开来:“小何,礼拜天也来事务所?”

  “办公室里还放着些要紧东西,这不要出去了早点儿过来收拾收拾。”何瑨宁进了办公室坐在他对面,“你不也礼拜天耗在这儿么,那么拼命,敢情他沈弼还给你发工资?”

  “他不给我发工资。”廖党生大概是真的累,揉揉太阳穴,也不油腔滑调了,兀自端了杯热茶放到嘴边,呷了一口看看何瑨宁,“你是真要移民了?”

  “啊,中介费保证金都交了,再等一阵儿就走。”何瑨宁跟着不客气地从廖党生办公桌上抓茶叶冲水,“我保证金不够,有一笔还是何娓妮帮我出的,还瞒着我爸妈;现在何穆何娓妮都在帮我想词儿,怎么跟家里人说。我们家老派,出个国就跟生离死别似的。”

  廖党生一抬眼皮:“你姐姐舍得放你出去?”

  “我跟她说我是去自费留学的。”何瑨宁低了头吹茶叶,脸上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愧疚,“你知道,我说什么她都信。”

  廖党生放了茶杯,前倾着身子低声儿问何瑨宁:“小何你跟我照实说,这回你在凫州到底是惹什么事儿了,连何穆都罩不住你?”

  何瑨宁痞头痞脑地咧嘴一笑:“老廖,当初我叫你别插手小槐花巷的案子,你又不听。”

  “别拿这事儿来糊弄我。”廖党生摆摆手,“这案子范正海跟你之间还隔着一层,要是单纯为这事儿,一个何穆就能挡下来。”廖党生摸着下巴想了想,忽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难不成是你跟何穆闹掰了?”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何瑨宁吓了一跳,看着姓廖的似乎没往别的方面想,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他抿了口茶,又往廖党生桌上瞄了几眼,心头一阵发堵。

  “老廖,你好好儿折腾这案子。”何瑨宁虚无缥缈地一笑,“我也想看你赢。”

  “真的?”廖党生开怀一笑,伸出手去刮了刮何瑨宁的鼻子,“你小子瞎说,我看最不想我赢的人就他妈是你。”

  何瑨宁不爽地打掉廖党生的手,扯扯嘴角:“专心做你的案子。”

  廖党生抠抠头皮,双肘有些倦怠地撑在桌面上,望着何瑨宁唏嘘了一句:“你真要走,我还有点儿舍不得。”

  何瑨宁不屑看他一眼:“我还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东西是舍不得的。”

  廖党生尴尬地嘿嘿一笑,傻乐着看何瑨宁:“我年轻时候也这么想来着,现在不一样了。”他说着就有点儿酸楚,“小何,我现在看着你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我。”

  “放屁,你年轻时候一副民工相。”何瑨宁恶狠狠地说道。

  “有些事儿是要上了年纪才能懂的。”廖党生胡撸着头发,“算啦,我也不跟你说这些,反正你马上就要移民了,你英语又不好,过去了也没本事当律师,安安生生的做个买卖人,多好。”廖大状笑得一脸慈爱,“要是你逢年过节的给我寄个明信片,也不枉我们曾经亲戚一场。”

  何瑨宁白他一眼:“你也知道我们曾经亲戚一场。”

  廖党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两位亦师亦友亦仇人的律师沉默着在主任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极微妙的情绪在飘动,何瑨宁想说点儿什么来打破这种沉默,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窗外某一处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什么事儿?”廖党生扭头看窗户。

  何瑨宁一脸茫然地跟着看窗外,没有头绪。

  又是“砰”地一声。

  廖党生不由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啊呀呀呀——”

  “哇——”

  “啊——”

  “怎么了?”何瑨宁跟着廖党生起身走到了窗边,从二十几层的高楼上往下俯瞰。

  楼下隔了一条街的地方一片人头攒动,街道大乱。

  何瑨宁跟廖党生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继续观望。

  六七分钟后,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两三个医生护士跳下车来,片刻之后又抬了张白布盖着的担架上车。

  “对面那条街,好像出命案了。”廖党生敲着窗户玻璃下了结论,“枪击。”

  39 围捕

  “大包围,晚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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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凫州闹市区青天白日地出了枪击案,不出一天就全省哗然。

  何瑨宁下楼去看的时候街道已经封锁了。新闻上没说死者姓名,何瑨宁打开电视看了一眼本地快讯,主播说遇害者姓方,男,二十四岁,公务员,当场毙命;凶手携枪在逃,市公安局提醒广大市民近期内注意出行安全。

  ——还能有谁?

  何瑨宁都颠了,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后才给何穆打电话,没人接。何瑨宁猜他这时候多半在开什么部署会,没工夫跟何瑨宁转播实况。

  何娓妮打电话过来,说看新闻了么,你们那律所附近出枪击案啦,就今儿中午;你这几天没事儿少去所里,那边乱得很。

  何瑨宁说我知道,顿了顿又问,你联系上何穆了么?他怎么说?

  ——嗐,这时候哪儿还联系得上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现在公安局是最忙的时候,我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何娓妮说道,这事儿社会影响恶劣得很,省上肯定限期破案。

  何瑨宁点头,说那是肯定的。

  ——反正你顾好自己。何娓妮叮嘱道,现在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回头我还得提醒爸妈这两天少出门。

  何瑨宁应了几声儿,把电话给挂了。

  何瑨宁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心慌了。

  何瑨宁中午刚从事务所大厦出来的时候,大楼收发室说有他的一封私人信件,何瑨宁接过来一看是个打印信封,以为又是哪家商场的促销广告,随手折好了塞进包里。

  刚刚何瑨宁把信封拆开来看了,里面是一张打印稿,言简意赅:

  华海、美乐案的录音都在我这里,80万现金见面赎。——驰。

  何瑨宁手一抖,差点儿就把信给撕了。

  信不可能是方驰写的,不可能——美乐公司的案子他何瑨宁压根儿就没录过音,更不可能流落到方驰的手里;就算真是方驰,这会儿对何瑨宁来说也没什么威慑力了

  可这种信件在这时候寄上门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何瑨宁头皮一紧,觉得自己懵了;他一向八面玲珑,最穷途末路的时候也知道应该往哪边投靠,难得有对事态把握不住的时候。

  但是这会儿,他是真的懵了。

  按照何瑨宁疑神疑鬼的思维模式,方驰死在谁手上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桩命案过于轰动,公安厅一定随时跟进;上头一重视,方驰的根根底底就必须得全盘挖出来;方驰跟苏略这臭小子沆瀣一气,家里指不定会有多少根何瑨宁的小辫子。何瑨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胃都抽筋了,但凡凫州城里悄末声儿地死个人,何穆想要做点儿手脚,遮遮掩掩地说不定也就过去了;但方驰死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人证物证全在,省上市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想出一点儿差错都难。

  何瑨宁不怕蚊子咬,大晚上地杵在阳台上对月沉思。他把这事儿又前前后后地过了一遍,一开始觉得是江秉宪那帮人对方驰下的手,后来又觉得不像——江秉宪也算是个老谋深算的人,明目张胆地干这么一票简直可以说是愚蠢。

  何况何瑨宁说过别杀方驰,毛佑安答应过他,何穆也答应过他的。

  他不想再惹事儿了。

  ——那给自己写信的人又会是谁呢?

  何瑨宁抽完了半包烟,还是觉得心里乱得很。他忽然想马上出走,非洲,北极,香格里拉,哪儿远就去哪儿;拉上何穆,扛上钱,甩开了膀子大踏步,撒欢打滚,无理取闹,想多放肆就多放肆。

  何瑨宁疲惫地把烟灰缸端了进屋,颓然地想,早知道当初毕了业就留校,安安静静泡在图书馆神游世界,该有多好。

  这一晚上何穆没有回来,何瑨宁猜想着他是不是加班去了。城东粤菜馆的席位何瑨宁是提前订好了的,晚上八点的时候打电话过去取消了。何瑨宁一个人在家里洗了澡又看了会儿书,忽而觉得有些想念何穆,拉了灯抱着何穆的枕头独自睡了。

  何瑨宁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起床,低血压严重,一摇一晃地摸到厨房去接水喝。

  何瑨宁倚着门框缓了一会儿,觉得浑身舒坦了,伸着懒腰想去开电视看看枪击案新动向;他刚一摸到遥控器,客厅边上的电话就响了。

  何瑨宁蹭过去接电话,看了来电是何娓妮,不由又懒散了几分:“姐啊,什么事儿?”

  “你还不知道?”何娓妮声音里透着焦灼,“何穆叔叔被抓了!”

  “啊?”何瑨宁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呆滞地发出了一声单音。

  “昨天那个枪击案,说他是凶手。”何娓妮说话间带着啜泣,“说是昨天晚上连夜潜逃啦,爷爷这会儿刚知道,血压一高送医院了。你……你想点儿办法吧!”

  何瑨宁继续呆滞了一两秒,觉得天旋地转,好像自己也马上要倒下了。

  凫州这两年歌舞升平的,百姓们争相把时光蹉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难得出什么大事儿。方驰的枪击案一出,第二天各大报纸马上就登了,说公安局长涉嫌闹事枪击案,现场弹道铁证如山。

  要是搁平时,凫州城里的记者们不会吃饱了撑的跑去大面积曝光一桩刑案。出版集团虽然吵吵着要履行舆论监督权,但官人们说了这样会影响法官断案的公正性,没看见国外神圣的陪审团们都被拉去隔离了么?咱国内没这个条件,不能隔离法官,所以干脆隔离你们。

  但这回的闹市枪击案不一样,受害人喋血街头,两枪毙命,满大街成百上千个现场目击证人,犹如决堤的洪水堵也堵不住,整座城跟着人心惶惶;对此司法上有个专业术语,叫做“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一如当年的马加爵,现在的陈水扁。省公安厅连夜发了红头文件下来批示,要安定民心,迅速侦破,全程务必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于是凫州大小媒体就上赶着跑去公开了。

  于是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何穆是当天晚上在城郊一家小旅馆里现身的。旅店老板傍晚时分打电话给110说他们那儿来了个客人没有身份证,入店登记的时候老板瞄到这人腰杆上别着枪。

  “我,我们怀疑他就是中午那个在城里开枪的坏人。”小老板握着话筒急促地说。

  市刑队是董亚曦接到的命令,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转悠了两圈儿,狠了心提起内部呼叫,喊了刘立志和石嘉文一块儿来办公室。

  枪击案子各方面都盯得紧,刑队三四个小时就弄完了所有的检验勘察报告。侦破枪击案头等大事就是查枪弹来源,董亚曦没联系上何局长,自己循着科班思路指挥下面做事儿。这种枪杀一般都用的是野枪野弹,要么就是各种公用枪报废了以后流入黑市的;董亚曦把弹壳送到鉴定中心后又叫人调了历年报废手枪登记簿和近五年来涉及枪杀的刑案案底,寻思着能从这条道上找出点儿什么线索来。

  弹壳鉴定很快就有了答案:枪和子弹均未报废,子弹来源于现任何局长的公用佩枪。

  董亚曦傻了。

  110指挥中心主任不是何穆的人,也不知道枪击案子的进展,通知了刑队就马上调车要往郊外赶。

  刘立志跟指挥中心联系,说队上有专门的负责人,不用从别的地方调人;情况已经了解,我们马上就到。

  主任说好。

  刘立志放了电话看看董亚曦,又看看石嘉文,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老板偷偷报的案,说那个客人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住下来。”董亚曦讪讪交代说。

  “万一真的是局长……?”石嘉文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不可能。”刘立志瞪他一眼。

  “弹壳的报告都出来了。”董亚曦烦躁地抓抓头发,重重坐下,“就算人不是他杀的,丢失枪支不报的责任肯定在他身上。”

  “……局长手机打不通。”石嘉文放了电话。

  董亚曦一抬眼:“别忙了,我打了一下午都没打通。”他担惊受怕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位同事,“……会不会真的……?”

  石嘉文挑挑眉,没说话。枪击案的街口录像他是看过的,犯罪人打了两枪就往小巷子里跑;看不清楚脸,但衣服外套都眼熟,分明就是局长的日常装扮;刚刚旅店老板所描述的住客特征,也基本上和局长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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