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里————颜卿
颜卿  发于:2010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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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并不是鬼。”顾远晨背靠在墙壁上,冲着天花板平静的讲述,“那时我和宛晴遭到她们家的反对,她的一个表哥恰好回到本地,就是鼎升公司的老板黄毕鳞。他和宛晴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便一见钟情的开始追求她。我当时并没想要放弃,我对宛晴说只要她还爱我多苦多难我都会支撑下去。可我见不到她,更没想到黄毕鳞居然派人把我绑了,要我答应放弃宛晴。就在下平街317号的废宅子里,孟界光失手把我推到门板上,却没想到钉子扎进后脑,没了救。”

 

  雷声隆隆,周何生仿佛从话语中见到那个画面,残败的房间,灰暗的飘浮着尘土的空气,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在和一个清瘦的身影推搡着,旁边还有一个小个子在冷眼旁观。清瘦的身影挨了打,却还是一点不愿退缩,于是在升级的拉扯中,他被大力推到房间的木门上,后脑扎入门板上暴露出的钉子,手腕上的珠串在挣扎中断了。一颗颗饱满莹白的珠子跌落地面,蹦蹦跶哒的四散滚动,而有一颗恰好在地面的弹跳力里落在推人者挽起的裤脚里。

 

  周何生红了眼的说:“所以你胳膊上会有伤,所以你要来租房子,所以我第一晚会听到楼上有声音,你在找珠子,是不是?”

 

  顾远晨轻轻的点点头,垂下的脑袋没有再抬起,“我必须找到它,因为我的命魂附上上面被孟界光带走了。”

 

  他撩起衣袖,露出那串玉质珠串,手指慢慢抚过说:“这是宛晴的祖母传给她的,她又送给了我。它不是玉,而是出自缅甸的龙宫舍利,宛晴曾告诉过我这种舍利是天地灵气凝结的灵石,能固魂,辟邪,救庇往生者。当我死去时,三魂七魄本已被冤气冲散,却因舍利的灵气被收回凝固在每粒珠子内。可孟界光和赵长利见我死仓皇离去,无意中带走了那粒存着我三魂中命魂的珠子。”

 

  周何生心一紧,“缺了命魂会怎样?”

 

  “就像我这样,既不是人也不是鬼,”顾远晨把眼抬起来,慢慢转向墙角的黑色皮箱,惨然的笑,“没有命魂我就永远离不开自己的尸体,无论去哪里都要相随,只要分隔地超过一定范围,魂魄就会一点点减弱直至消散。”

 

  周何生想起和顾远晨一起带丫丫妈去医院的那晚,离开槐树里最远的一次,他尤记得回来时顾远晨苍白的脸色,完全是半昏迷的状态。

 

  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一切终有解释。

 

  周何生莫名感觉到磅礴的压力,紧张的问着:“那封信,我见过下平街317号的地址,还有这栋楼的人为什么都发生了意外,你知道真相是不是?告诉我,远晨,告诉我!”

 

  “信。”顾远晨蜷起手指说,“那是空间转移引起的,我本该死在317里的,然而却以非鬼非人的形式来到这里,因有违轮回常理引来了冥界的来信。”

 

  “至于意外,那根本不是意外,这栋楼下有永世不得翻身的冤魂,他们本来被阵法压制,却因建楼毁坏了其中一角,那一角正是现在的一单元。冤魂重出地面,必要索命,谁也阻挡不了。”

 

  周何生不忿起来,“索命?就为了自己是冤枉的?可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杀害无辜,是鬼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你不会明白的,鬼的世界没有对生命的珍惜,他们死的冤枉,又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他们…很孤独。”

 

  “我不可能理解!”周何生的手指插入头发里,颓败至极,“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顾远晨苍白的靠在墙壁上,他的表情已经难过的超过了痛哭,可眼泪却并没有出现在他眼角,只是身子无法支撑的一滑,又默默的撑着靠好。

 

  他给了周何生一片安静,也给了自己恢复淡然的时间,才平静的说:“走吧,这里没人能逃得掉,但我可以带你出去,只要远离槐树里,威胁就不在了。走吧,你应该走的。”

 

  下安眠药就是为了这个吧,周何生明白了过来,你还是为了我好,从前拒绝我是因为不想害我,现在更是想把我无知觉的送出去。

 

  “跟我一起走。”周何生突然抓住顾远晨的手腕,那期盼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远晨愕然的望着他,嘴角微一抽动,眼中多了份酸楚的愉悦,他摇头说:“我是鬼,你是人,如今命魂归位,我的归宿就在这里。送你出去已经是极限了,一起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你难道让我跟你永别?”周何生绞痛地太阳穴都隐隐冒着冰冷的星光,眼中暗淡却如黑夜里的深海起伏。

 

  “远晨,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抱着你的时候发了什么誓吗?我对自己说会为你做一切,上刀山,下油锅,只为让你快乐。”

 

  顾远晨别过脸,紧紧的闭着眼皮无法言语。有些东西他没法去要求,可痛并没少一分。

 

  周何生返身坐在床沿上,他看了看箱子里的尸体,又看看顾远晨,神色转淡,逐渐平静的说:“我还有父母,还有亲人。”

 

  顾远晨垂着眼皮,轻轻嗯了声。

 

  周何生继续说:“生命是珍贵的,不该被剥夺。”

 

  顾远晨按着门框,还是嗯了一声,比刚才更轻。

 

  周何生突然笑起来,径直去了厨房,等出来时手中多了一瓶药和简易酒瓶的大曲。

 

  “你要干什么?”顾远晨无法置信的看着他,嘴唇都开始发抖。

 

  “我无法离开你,可能有些人有些爱是可以抽离的,但是我发觉我不能。”周何生这话说的很坚定,他旋开药瓶,把安眠药倒了一大把在手里。

 

  “你疯了!”顾远晨扑过去阻拦,“你还有父母,还有…”

 

  “我刚才都想过了,不是吗?”周何生看着他,目光很平静。

 

  顾远晨哽咽住,拉住他的手,所有的情绪晕旋欲呕,半天只说出了一个字:“别。”

 

  周何生停了一刻,盯着他的眼睛,盯着盯着笑起来,“不遇到你,我不是一样会死吗?”

 

  “可你遇到了…”顾远晨还是拉着。

 

  周何生又笑了,轻轻地说了句:“傻瓜。”他一扬脖子,把手里成把的药倒进嘴巴里,又对着酒瓶猛喝了一大口酒咽下去,微微有些呛咳。

 

  顾远晨看着他,眉毛哀伤地簇在一起,酸楚的味道,努力了半天终于说:“你…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周何生没有回答,只是搂住他的腰,把嘴唇贴上去,很深的一个吻,先是反复的去吮吸他,像吃到蜜糖的蜂。接着顾远晨也被他吻活了过来,两个人互动的冲撞,反复的吻,一次深于一次地纠缠。

 

  周何生的嘴里全是辛辣的酒味,嘬到嘴巴里先是清凉,过后燃烧起来,急切地点燃了周身的引线。双手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抚摸着,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蹭出的火焰和对方身躯微微的颤抖。

 

  那是迫切希望回归自由,彼此坦诚相对的信号。于是柔软的衣料脱离光滑的躯体,你剥着我,我剥着你也让亢奋的头脑轰轰作响。

 

  终于身体与身体无分隔物的贴紧,那一刻两个人都抑制不住的从喉咙里发出低压的叫声,有几分动情,就有几分快活,还有几分疼痛。但他们只想铭记的,是种瘫在对方身上,像两个淋了雨的泥人般化着化着揉在一起的快活。

 

  

 

  第五十章 大结局

 

  铁行喘着气推开402的门,他紧攥着吕天的手,大声叫唤:“周何生!顾远晨!周何生!”

 

  声音震得四壁都显单薄,可迂回震荡了这么久,却不见屋内有一点动静。

 

  铁行狠狠一锤门,咬牙拉着吕天说:“走。”

 

  呼唤声仍然在楼梯间响起,逐渐变弱。铁行一路带着吕天出了楼道口,开门上车。

 

  “铁队,还没找到他们俩个…”吕天忍不住开了口。

 

  铁行却在驾驶位置上苦笑了一下,眉目间都是焦急的忧虑之色,他叹了口说:“管不了了,照上面说的推测它们会杀死所有人,包括你我。”

 

  吕天刚要再说什么,却见铁行攥紧方向盘,狠锁着眉说:“我死没关系,可我不能让你死,绝对不行。”

 

  万般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吕天安静异常的看着铁行启动,看着他踩下油门。

 

  车子顺利的启动起来,速度如飞地带着他们驶离这个可怕的诅咒之地。然而坐在上面的两个人不知道的是,在车子底端,那个蓄满柴油的油箱上印着一个黑色的手印,有油顺着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缝隙流淌,很慢的,一滴,两滴的继续。

 

  映在墙壁上的稀薄影子已经静止了下来,顾远晨仍旧在吻动着周何生的胸膛,细细的,好似用嘴唇比量。当手腕上的舍利珠闪过一丝灵气的光芒,顾远晨终于抬起脸,面上大滴的眼泪滑下。

 

  周何生站在墙的一角望着他,脸上仍是淡淡的微笑。

 

  他冲他说:“傻瓜,哭什么。”

 

  顾远晨走过去,两个人同时动作,紧紧地抱在一起,而床上的那具躯壳安静的躺着,它的胸口早没有了起伏,只待逐渐冰凉。

 

  “现在我们俩可以在一起了。”周何生捧起顾远晨的脸,两个人在这时候的笑不是完完全全的开心,而是酸楚的,揉捏的,却安静了心里所有的躁动和彷徨,仅有这样才是安乐的。

 

  顾远晨扭头望着床上的那个身体,抓紧了周何生的手。周何生也把目光投过去,那就是他,曾经他的灵魂寄居的身体。

 

  “让它们也在一起吧。”周何生走过去,从黑皮箱中把顾远晨的身体抱过来,轻轻地放在床上。两具躯体并排着,一样的紧闭着眼,一样的年轻,自己的那具是全身赤裸的,而顾远晨的是一身黑色的衬衫西裤。

 

  “如果有人收了我们的尸,会猜到我们相爱吗?”周何生有种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感觉。

 

  “也许会吧…”顾远晨突然笑了笑,走过去,走到自己身旁,轻轻地解开扣子,剥去了身体上的衣物。

 

  周何生在不解了一刹那后明白了过来,他拿起毯子把两个赤裸的躯体盖住,继而拉住顾远晨的手。

 

  “这是我们留给世人最后的暗喻,我们相爱。”

 

  在那一时刻,离槐树里108栋楼没有多远的公路上,一辆大货车挡在铁追二人坐的车前。

 

  油开始更连续的滴落,铁行被大货车缓慢的速度磨得心焦,看了眼吕天正要按喇叭。大货车上的司机从窗户里扔出一个燃烧的烟头,加了速。

 

  当小车行驶过那个烟头跌落的位置,油滴在火星上,火苗顺势燃了上来。几分钟后,轰隆的爆炸声响彻了四野,车上的人无一幸免。

 

  橘黄色灯光映在窗口,似是有风吹着灯泡,让灯影一晃一晃的,忽而涨大,忽而缩小。

 

  周何生握着顾远晨的手,他们俩一起走出门,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慢慢的一些熟悉的面孔走上来,有卞真搀着卞忠诚跟他打招呼,有胡碧玫穿着薄绿的纱裙,指甲红艳艳的,冲顾远晨笑着:“远晨,你还没给我涂完最后一个指甲呢。”有抱着布娃娃的丫丫在问她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来?”有尖嗓门叫着“你丫….”的鲜乐。

 

  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他们的手一律都泛着黑,藏在长长的袖子里,然而还是可以看到指甲缝儿里的黑泥。

 

  这就是鬼的世界。周何生突然不再有初来乍道的孤寂感,他抱着顾远晨腰,温柔的吻上他的唇,在口舌的纠缠中,声音断续的传出:“远…远晨,我…”

 

  顾远晨堵住了他的嘴,两人忘情吻动,直到不得不放开彼此。顾远晨把唇靠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微微颤抖的:“其实,我爱你。”

 

  飘忽的灯光和没有影子的交缠身躯混成了一色,从楼道的窗户向外,经过黑夜里的寂静空气,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两个身着深蓝保安制服的人正打着手电巡查,其中瘦高的猛然发现的指着沉在半山中的暗楼,四周的死寂衬托着亮着的灯光异常的显眼而诡异。

 

  他大惊小怪的嚷出来:“你看那儿,怎么亮灯了?”

 

  另一个个子矮些,揉了揉眼,不禁打了个冷颤说:“真…真的。”

 

  “108栋不是没有住户吗?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到对方真的要往那边迈步,打冷颤的忙拉住他,满脸不可置信的说:“你还真是新来的,连那楼你也敢去?!”

 

  “怎么说,不就是没人住吗?不过你说也奇怪,好好的一栋楼怎么就空下了,多可惜。”

 

  “俺的娘啊!你,你,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到家,你知不知道,这楼九几年的时候出了一连串的命案,什么吊死的,割脖子的,跳楼的,一个单元的人都死了。之后没几个月,唯一没死的一个女的又莫明其妙倒毙在里面。他们还说这楼常有怪怪的声音,因为这些早就没人敢住,全搬空了,十多年来谁敢晚上,不,白天稍暗点都没人敢进,现在这大半夜的你还想去看?你活腻味了你!”

 

  恐怖的气氛立刻随着夸张的话语传递给了对方,哆嗦也是,“不,不会吧,你是说真的有鬼?”

 

  “谁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些人都死的邪乎啊,我听说有两个男的裸着身子死在一张床上,还有两个在这里查案的警察一起撞车炸死了。”说着这话题,不由得人不胆寒,这位只觉得周身到处都灌凉风,单薄的制服根本挡不住,忙四处瞟眼的说:“今年闰七月,现在可还是鬼月呢,听说鬼最喜欢在这时节出来游荡,还…还会重演他们的死亡过程。”

 

  “重演?那,那不是吓死人吗!”

 

  这里话音刚落,远处的灯光忽的在这一刻熄灭了,108号整栋楼顿时沉入完全的黑暗中,仿佛吃人的大口突现,要把面前的一切囫囵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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