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里————颜卿
颜卿  发于:2010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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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铁行重新坐好,打起精神继续翻看时,只听得窗户猎猎震动,突然涌进一大股风。于是吕天细碎的短发在侧吹的力度下轻轻的飘浮,而未压住的半边资料哗啦,哗啦地一页页的翻动起来。

 

  铁行先是觉得通体一舒,而后视线聚焦,莫名的被轻微呲起的毛发浸透到三月小雨般的酥软感中。他失神了,因而并没留意到吕天压着的资料在随风翻转的某一刻,于某一页恰好清晰地闪过两个字——祭祀。

 

  轰隆隆,又是雷声翻滚而过,伴着轻微闪电的光芒,是橘红色捉狭般的裂缝。铁行听到雨脚的落地声,便知雨又大了,可他却不知晓,这一晚屋外不止有雷声阵阵,还有野猫的撕叫和潺潺雨滴般幽怨的呼唤。一单元却仿佛被琉璃罩子封闭住了似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在跟着顾远晨进入402时,周何生把自己看了个透。

 

  早已中毒,无药可救。他从什么时候起竟愿意陪着这个人上刀山,下油锅而不问一句因果?第一次见面的特殊兴趣?逐渐接近后的不可抗吸引?或是被他拒绝后的揪心之痛?

 

  现在他只知道,无论是否能溯本追源,他都陷进去了,傻乎乎,莽撞撞,连一个爱字都没讨回来就把自己赔了进去。

 

  “帮我,和这个一样的珠子。”顾远晨抬起眼看着他,半陷在睫毛里的眼仁黑的看不清,只有白净的底子大片泛滥。

 

  周何生苦笑,认了。

 

  于是两个人开了手电筒,在清晨六点多,刚死过人尸体尚在的房间里,借助穿透茫茫混浊的光芒大海捞针地寻找那粒小小的珠子。

 

  满地的狼藉在不明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颓败,珠子很小,范围就更大。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一点点在凌乱万分的房间里翻着,找着,手中的电筒光芒射远射近的移动。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整间房子几乎被翻遍,还是一无所获。周何生关上搜寻完的抽屉,转身却捕捉到顾远晨呆立的身影。

 

  他背对着自己,面对地板上盖着白布单的人形隆起默默看了很久,才把哀伤的眼神收回。这个漫长的停顿让周何生心中一痛,便从背后拦腰抱住他,小心的靠紧。

 

  顾远晨的表情慢慢松下来,苦涩的笑道:“算了,别找了。也许并不在她手里,也许她只是赌了一把。”

 

  两人只得闷声出了402,周何生刚要开自家的门,突然想起似的攥着钥匙说:“我去帮你把行李搬下来,既然找不到珠子不能走,那我们就一起住吧,有个照应。”

 

  在顾远晨的默许下,沉重的皮箱被周何生搬下楼,靠在卧室的墙壁边。

 

  想起第一次见到顾远晨,就是在楼道上艰难的搬这个箱子,还面临胡碧玫的骚扰,周何生忍不住打趣说:“你都带了什么行李,怎么这么沉又没见你用。”

 

  顾远晨没有回答,只淡淡一笑。

 

  周何生看出他精神不足,显然还在为那颗珠子发愁,不由得拽住他坐到沙发上,安慰着:“再想想别的地方,我陪你找。”

 

  

 

  第四十七章 皮箱

 

  叮铃铃的车铃声穿透迷朦的雨雾,萦绕在楼下。

 

  鲜乐披着件墨绿的雨衣,摇摇晃晃地踩着自行车而来。

 

  到楼道口,他先给二单元送完了报纸,才返回一单元。虽然他知道订报的用户除了顾远晨外,都已经不在人世,还是很认真的把中学生学习报和足份的晚报塞进报箱里。

 

  这里真是个不祥之地,人命比豆腐还软,象割韭菜一样成茬的完蛋。就连他这个四处晃悠,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混小子也忍不住心有余悸。

 

  紧了紧雨衣,鲜乐背着军绿书包走入雨中,噼里啪啦的雨点大滴砸落在身上,他一边咒骂着下个不停的雨,一边推着车子向前走了几步。

 

  口里不爱闲的随口哼起平日里最喜欢逗趣的小调,“我家的英子二十七八呀,没了老公想婆家呀,英子妹妹你…”

 

  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又飘忽的声音,“鲜乐!”

 

  鲜乐诧异地抬起头,自然想起那个扭着腰小寡妇,然而眼光仰望着,却见到402的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盆有几分委顿的绿叶植物半露在雨帘中,其它的窗户全是紧闭。

 

  “吓,出鬼了!”尽管这么说,鲜乐还是倾向英子在设计逗他玩儿,指不定哪里就有盆水啊什么的等着他。可今天本穿着雨衣,谁怕谁?

 

  于是索性支了车子,笑嬉嬉地从宽大的雨衣帽里露出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换了一首应景的歌曲。

 

  “哥哥想妹泪花流哦啊,不见妹妹心忧愁心忧愁,望穿双眼盼妹妹,花开花落几春秋…”

 

  他眯着小眼只顾开逗,却不料那盆秋海棠缓慢的移动起来,一寸,两寸,三寸,整个花盆越来越多的悬空在平台外,当空出的部分重量过半,它猛的栽下去,恍惚可见砖红色的花盆上印着一只黑色的手印,很是清晰。

 

  看到压顶而来黑色物体,鲜乐惊恐的倒退了一步,却哪赶得上自由落体的速度。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人倒在泥地里,从砸的稀烂的头部中迅速流出鲜血,几乎在一瞬间染红了整片水洼。

 

  周何生洗到半截澡,发觉水量不足,猜想是压力不够,于是草草擦了身子出来。

 

  觉察到顾远晨在厨房里做早饭,他心中荡起一丝甜意,便蹑手蹑脚的溜到门口,准备偷偷端详他做饭的模样。

 

  灶上有锅冒着热气的食物,闻味道象是粥,周何生惭愧的想想自己的家底,米也没,菜也没,那大袋的燕麦是好久前买的,上次顾远晨就寻出来做了一次,这次看来依旧。

 

  厨房里的顾远晨面对着粥锅有几分发呆,他的侧面在稀薄的白色蒸汽下很是柔和,眼光如星地盯着台面上的瓷碗。半天,轻叹了口气,伸手关掉煤气灶。

 

  周何生刚要笑着吱声,却猛然发现顾远晨从裤兜里掏出一瓶药,旋开盖子,他下定决心的放了两片进去,又盛上粥,慢慢搅拌着使它融化。

 

  这画面让周何生如逢电击,他实在无法从情感上接受任何怀疑,只是仓皇的退回客厅,软坐在沙发上。

 

  不一会儿,顾远晨的声音把他从失神中拉回现实。

 

  “洗完了?来,喝粥吧。”

 

  周何生抬起头,面前的顾远晨手里端着粥碗,笑容淡淡的,仿佛隔着雾气一般。

 

  他机械而缓慢的端起碗,拿起勺子刚要送到嘴边,哦了一声,装做突然想起似的说:“今天报纸还没取,反正粥有点烫,我先去取报纸回来再喝。”

 

  顾远晨没有起疑,却拦住他说:“你喝吧,我去取,反正我已经吃完了。”

 

  周何生怀着不知什么滋味的心情看他弯腰换上拖鞋,轻轻带上门离去。

 

  眼光在那碗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粥上逡巡而过,周何生在呆滞了两秒钟后,猛的站起身,先把粥倒在厕所里用水冲掉,接着跑进厨房里搜寻,终于在垃圾篓底发现了那瓶药片。

 

  顾远晨刻意在上面丢了一块沾油的抹布遮盖住,因此染脏了药瓶的标签,然而周何生还是分辨出药的名字——安定。

 

  他捧着药瓶,脑子里无数的混乱念头膨胀起来,顾远晨到底要做什么?他还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他是谁,他要干什么!

 

  这些让他疯狂的疑问都无法从这点蛛丝马迹中获得答案,周何生顿时变作了困兽,不断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他不安地胡思乱想,突然脑中闪过一丝亮光,便大步走进卧室内。

 

  巨大的黑色皮箱仍安静的靠在墙角,很是孤单,和初见时没有区别。周何生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大,忍不住走过去,一狠心拉开了皮箱的拉练。

 

  

 

  第四十八章 逃

 

  顾远晨打开报箱,塞满的报纸纷纷落下。他只好蹲下身体,一张一张把它们捡起。

 

  侧头看外面的天色,蒙蒙的灰,又搀杂着黑色迷雾般的深色空气。顾远晨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左手腕刺痛起来,他握紧它,也握住了那串珠子,感觉到有股气息在招引着自己。

 

  放下报纸,走出楼道,在冷冰冰的雨中来到楼前的泥土地里。顾远晨看到一个穿墨绿雨衣的人俯倒在地面上,满地的水,泥,花盆的瓦片残骸和有着茁壮根部的植物,还有被雨水冲淡的血和碎骨、脑浆。

 

  顾远晨默默的立在死人身旁,看着雨水努力的冲刷着散落的泥土,一点点,一点点…直到一个淡黄色的点儿露出,接着变大,变圆。

 

  顾远晨屏着呼吸,伸手扒开覆盖在那点颜色上的泥土,一颗浑圆的玉质珠子完全露在面前,大粒,饱满,和他左手上戴的一模一样。

 

  找到了…顾远晨眼一阖,无法抑制地把珠子贴在胸口,他在笑,在哭,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苍白的手指攥住的是他自己的,珍贵到不能再珍贵的东西。

 

  开门的声音传来,周何生已经坐回沙发上,安静的抬着眼。

 

  从外面走进来的顾远晨似乎淋了雨,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精神却很好,连两颊都染上了容光焕发的浅红。

 

  周何生刚走上前,就被顾远晨抓住胳膊,连肩头都颤抖着说:“我找到珠子了,找到了!”

 

  周何生吃惊的问:“在哪里找到的?”

 

  “在秋海棠的花盆里,胡碧玫把珠子埋在里面了,所以她死时会指着阳台,她是在指花,她死时还想要告诉我啊。”顾远晨说着哽咽起来,苍白的脸褪去了兴奋的光芒,哀伤黯然下来。

 

  “找到就好。”周何生知道自己不该去触碰他,可还是忍不住拍拍他的背。顾远晨把眼光投向桌上的空碗,渐渐平歇了兴奋,轻声的问:“粥喝完了?”

 

  周何生把目光扎进他的眼睛里,嘴角一牵动,说着:“粥很香。”

 

  当这句话落了地,周何生却扑上前,紧抱住顾远晨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支吾的话语都被塞到对接的嘴巴里,周何生带着顾远晨将他推靠在墙壁上,两个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吻着,不忍放开。直到觉得顾远晨身体慢慢变得酥软,周何生托住他的脸,开始磨蹭下巴和脖颈。接着手指伸向脖子,往上,往上,直到后脑勺。

 

  柔软的指腹终于搜寻到那个遮盖在头发里的坑,只一毫米左右,却深。摸上去只觉得那是个无底的漩涡,把周何生陷了进去,漩到最深。

 

  顾远晨象被火燎一般弹跳起来,他睁大眼睛望着周何生,眼中的痛并不比那漩涡浅。

 

  “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半天,顾远晨嘴角浮上一丝惨淡的笑,他的眼睛里潜伏着受伤小豹般的凄厉,来不及躲闪。

 

  周何生走到卧室里,几乎无法去弯腰打开箱子,可还是在顾远晨惨白的脸色中,一点点拉开了拉练,掀开箱盖。

 

  另一个顾远晨躺在里面,安静的面容,冰冷的躯体,周何生挽起他的袖口,左手臂上青紫斑斑,再拖起他的脑袋,后脑上有血迹,用指头一摸能感觉到一个和刚才一般的深深创口。

 

  吕天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天边的一个炸雷惊醒。

 

  他揉揉视线不清的眼睛,只见铁行在一旁的凉席上睡去了,而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毯子盖着。

 

  不知怎得想到这毯子是由铁行盖上,吕天竟是脸一热,把目光投向铁行刚毅的脸部线条,心中惴惴的,只是这样看看不算是同性恋吧?

 

  愣看了半天,吕天烦恼的咬了咬指头,起身去厕所洗漱后,整个人才神清气爽起来。

 

  “生产习俗…生活习俗…婚丧祝庆…岁时节日…迷信陋习…”吕天随手翻着资料的后半本,都是有关这片地方在过去的一些风俗记载,非常有趣,很多更是闻所未闻。只是他现在看来,少了那份悠闲。

 

  本是微笑的扫着,到某一页,吕天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脸色由兴趣,到凝重,再到苍白。他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向铁行,明明没几步却被毯子缠到脚,差点摔到地上。

 

  “铁队,快起来!铁队!”

 

  铁行很觉轻的立刻转醒过来,看到吕天的脸色,吃惊的问:“怎么了?”

 

  吕天把资料塞到他手里,指着说:“铁队你看这个,你仔细看!”

 

  铁行接过一瞧,是迷信陋习中的祭祀篇之瘟神祭祀。

 

  “祭瘟祖是旧时祭奠瘟神的一种迷信活动。瘟神一称五瘟使者,是中国古代民间信奉的司瘟疫之神。瘟疫,古人或单称瘟、温、或疫,是一种急性传染病。在古代民智未开,医疗条件低劣的情况下,人们对这种可怕疾病,恐惧至极,很容易认为是鬼神作祟,因此乞求神灵保护。

 

  明洪武十八年,县内曾发生大瘟,官府于半月县东南面(现半月区槐树里附近)兴建祭祀台祭祀瘟神。据传此次祭奠方法十分残忍,乃献祭男女老幼数名,将两手炮烙成炭状,再闷于密闭铁箱中活埋地下。其意是怕献祭的人当了瘟神奴仆后帮助洒播疫种,于是毁其手,并让之历经黑暗胆怯其心。后祭祀台不知毁于何故,祭祀也再没有进行过,从此绝迹。”

 

  铁行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资料,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才发出声来:“法医说黑手印是未知的碳状物质,而每次大小不同,高僧说的阵法压制阴邪之气,以免怨气冲天的鬼怪索命,一切都套上了。难道真的是鬼,真的有鬼?”

 

  吕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乱乱的叫:“铁队。”

 

  铁行猛地又翻了翻前后的几页,手攥紧又松开又攥紧,仿佛在抉择什么。终于他拉住吕天的手,迅速向门外走去。

 

  “我们去找周何生他们,如果是索命,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留住命就是胜利。”

 

  

 

  第四十九章 真相大白

 

  看着周何生和打开的皮箱,顾远晨扶住门框,全盘承认了,“是的,我早就死了,从你最初看到我,我就不是个活人。”

 

  尽管看过了皮箱,也摸到了伤处,周何生还是被他的话打击到无力,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自欺的吼出声:“怎么会,不可能的,你明明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他甚至猜想有双胞胎的可能,但摸到那个创口,一切其实都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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