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听雨本来又想骂对方把自己当作女孩子对待的恶行，但看到对方那脸认真容让的神情，只好彻底败下阵来。骂也白骂，打也白打……该死的唐少侠就是这个意思！

　　吃完一顿郁闷的晚餐，唐少侠硬是挤进了叶听雨的房间「商议日后之事」，叶听雨用防备的姿态正襟危坐，脸上也严肃正经得很，只是一听到对方提起生计问题，就仪态全失的揪住了对方的耳朵，「你还好意思讲！你的包袱怎么不随身带！我们现在没钱！我就只有钱夹里那几张了，最多只能过一周！」

　　「哎呀，痛……叶兄，我又不是故意的！官兵收走了就没还我啊！我的掌门权杖和剑也在官府，我还要改日去向他们取回呢！」

　　「……想都别想！好不容易跑出来，你又要跑回去，万一被人枪杀了怎么办！」

　　即使不知「枪杀」是何意，叶听雨脸上的焦急表情还是让唐少侠乐滋滋的笑了，「叶兄，你可是在为我担心？」

　　「鬼才为你担心！我……我是怕你把我给卖了！哼！」

　　唐少侠想了一想，忆起了师父曾经交代的话，「叶兄，我还有一身武功，我们若只须温饱倒是不难。我明日就出去卖艺，师父教过我，若实在手紧，便可暂且由此挣些吃饭钱！」

　　叶听雨却是有点于心不忍了，「啊？你是大侠耶！怎么能去做这种事……你的功夫应该用在行侠仗义上！算了，我明天出去找工作吧。我学历不低，找个能吃饭的工作很简单！」

　　唐少侠微微一笑，「叶兄，那不如我们两人各找各路，晚间回来此处会合，我记性不错，应该找得到回来的路。」

　　叶听雨还想劝他，他就站起身来，「叶兄，我也是堂堂男儿，怎能靠你一人挣钱来养我？此事无须多说，我们就这么定了。你且早些休息，我也要回房练一会功。」

　　叶听雨只好跟着他站起来，这看似温顺听话的家伙也有强势的时候，自己已经领教过了。这个问题显然再说也没用，对方坚决的眼神和语气都在昭示着无可撼动的意志。

　　到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走出小旅馆分道而行，叶听雨只能叮嘱唐少侠一句，「你小心点！别跑丢了，也别随便相信人！记住哦！」

　　清晨第一抹阳光下，唐少侠笑得很灿烂，「嗯，叶兄！我记住了！」

　　第五章

　　属于唐少侠的都市流浪记正式开始了。他独自走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心里其实很有几分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新鲜。他刻意向着人最多的地方走，仗着艺高人胆大，选个空地就站定身子，运起内力大喝一声：「我来卖艺啦！若是我耍得好，请各位给些赏钱！」

　　往来行人都被他那声洪亮悠远的大喝震住，隔老远听见的也都踮起脚往这边看，城市里那么嘈杂，这个人讲话的声音却传得无比清晰，许多路人都以为这里是电视台搞什么特别节目呢。

　　好多双眼睛都盯在唐少侠身上，他还是有点脸红，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对人群拱了拱手就耍起一套拳来。他打得是虎虎生风，出招也快得看不清，观赏性当然不怎么好，与人们平常在电视上看到的花拳绣腿完全不能比较。围观的人群只看到一个影子晃来晃去，都觉得一阵眼花，再眨眨眼时唐少侠已经停了下来。

　　「切！江湖骗子！」

　　「什么都没看到啊！这样还想骗钱！」

　　人群里响起的奚落声让唐少侠更加脸红，不得已才对站在近前的一个人开口，「请你把手中之物借我一用！」

　　那人看看自己手上的硬币，即使被骗也不过是点零钱，于是好奇多于防备的递了过去。

　　唐少侠接过硬币，当众使出了他的碎五指，亲眼目睹那个硬币碎成两半的人都愣住了。人群集体静上过几秒后，才响起怀疑和惊叹的声音。

　　「啊！肯定是骗人的！」

　　「这个人跟他是一伙儿的！硬币做了手脚！」

　　听到这两个人的话，众人纷纷附和，这种骗局太明显，因为这是不可能由人手办到的事。唐少侠甚为无奈，只好点中方才说他是骗子的那人开口，「这位兄台，你手中可有坚硬之物？若你不信我这手碎玉指，只管拿出身上最坚硬之物，我当面使与你看！」

　　「……好！我就揭穿你这个该死的骗子！」那人从身上左搜右搜，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了刚刚购买的、自认为绝不会被掰断的东西。

　　唐少侠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伸出两指「啪」的一声夹断，「兄台此刻可信了？」

　　「……」集体再次静默几秒，那个男人的脸已经变青了，双眼发直的盯着他的手，进而扑上去揪住了他的手臂大叫：「啊——我买给老婆的铂金手镯！！你这个妖怪！赶快陪我钱！」

　　「啊？这位兄台……是你自己拿出来的！我只是……哎呀，你先放开我！」

　　「你赶快赔钱，不然我报警！你叫什么，住在哪里，你别想跑了！呜呜……老婆，我对不起你！」

　　「兄台，稍安毋躁！我、我没钱啊！」唐少侠额上猛冒冷汗，旁观的众人觉得这场戏比刚才卖艺的桥段好看多了，都乐呵呵的围观着不肯走开。

　　「没钱赔？我要报警，送你去坐牢！」那男人叫得很凄厉，死死拽住他不肯松手。

　　「我……不然我们就去见官，让官府评理吧！」

　　「官府？你……啊！！你是神经病！完了！老婆，我对不起你……呜呜……」

　　看男人哭得伤心，唐少侠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反而劝起这位倒霉的路人，「呃……兄台莫哭，东西确是我弄碎的，我写张借据于你可好？待日后我有了银子再来归还……」

　　「银子？呜呜……神经病！」男人哭得更伤心了。

　　满面尴尬的唐少侠正不知怎么哄劝这位大男人，围观的路人中间却让出了一条道来，一辆很长的轿车停在附近，上面走下了几个黑衣墨镜男，走在前头的男人没带墨镜，也是一身笔挺的西装，虽然人腹便便，看起来倒颇有几分气派。

　　唐少侠看见那几个墨镜男就觉得一阵亲切，这不是虎鲨帮的独门标志嘛？他们是来寻找自己了？

　　大肚中年男人快步走近唐少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手里那个碎成两半的镯子，「你再使一次！我就帮你赔钱给这个人。」

　　唐少侠人喜过望，这人虽不识得，愿意为他赔钱可真是雪中送炭啊！当下就当着这人的面再次使出了碎玉指。

　　「神乎其技……高手！真正的高手！」中年男人脸上浮起兴奋的表情，立刻从身上拿出皮夹，抽出好几张大钞递给哭泣的那个男人，「这些赔给你够了吧？」

　　「……够了！」男人也不哭了，拿起钱转身而去，唐少侠望着他的背影叫了句「兄台保重，后会有期」，他背脊一抖、头也不回，小跑着加快了脚步。

　　「哈哈！」中年男人笑着拍了拍唐少侠的背，「这位年轻人，我看你在街上卖艺，应该是需要钱吧？我想请你做我的保镖，酬劳绝对让你满意！你除了这手，还会些什么功夫？」

　　唐少侠难得遇到一个欣赏自己武功的人，而且做保镖比卖艺强，是吧？他高兴的向对方拱了拱手，「多谢尊驾赏识！我门中武功拳剑指三绝，保你出入安全应是不难！方才尊驾对我施了援手，受人之恩也理应回报，酬劳倒是多少不计，只要能让在下混口饭吃便好！」

　　「好！那现在就跟我上车吧。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名叫唐少侠，乃清风……乃是从乡下出来的！」闹了许多笑话、惹了好几次麻烦，唐少侠总算牢记了叶听雨的话，对任何人都说自己是从乡下来的。

　　「哈哈，这个名好！」中年男人带着他上了那辆很长的车，还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其他跟着上车的墨镜男却没怎么理他，集体沉默得像几块石头。

　　另一边的叶听雨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一直拿着报纸在街上转悠，一家家去那些招人的公司面试。证件……不敢拿出来给人看；学历证明上也有真名，不敢拿出来给人看……履历，只有在家族公司工作的经验，太高的职位说出来都吓人，他简直是个什么身份都没有的求职者。

　　明明照他的水平，那些很普通的工作绝对能胜任，可是没有一家公司肯听他讲下去，因为他连最基本的学历证明都不能提供。过往履历也是空白，他长得又像个少年，好几家公司都把他当成了未成年的高中生来捣乱，干脆把他赶了出去。

　　平生还没受过这种气，叶听雨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在街上流浪到傍晚，连饭也没心情吃，看着太阳都下山了，才急匆匆坐上了返回的巴士。回去看到那个傻瓜的脸就会安心一点，受了一整天的气也可以有地方宣泄。对方一定会微笑着听自己倒苦水，但也可能趁虚而入……借机对自己吃豆腐。

　　叶听雨突然想到这个，之后却苦笑着摇摇头，就算被对方吃点豆腐也没关系。现在的他不仅又冷、又饿、又累，还满心都是愤怒和沮丧，他是真的想念着对方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一脸开朗傻气的笑。

　　回到小旅馆的第一时间，叶听雨就快步冲上楼去敲唐少侠的门，对方竟然还没回来，这让饱含期待的叶听雨一阵心冷。

　　唐少侠不是迷路了吧？这么大的陌生都市，要是搞丢了怎么找？还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又被人抓到警局去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什么都不能冷静，叶听雨脚步慌乱的跑下楼询问前台，得到的回答果然还是失望。

　　茫然坐在前厅的沙发上望着门口，叶听雨还是没有吃饭的胃口，最近每一顿饭都是跟那个傻蛋一起吃的，现在那个家伙到底在哪里？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还是饿着肚子不知流浪在什么地方呢？

　　呆呆的坐了很久，天色慢慢黑透，叶听雨保持着那个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眼也一直望着同一个方向。

　　小旅馆的门被轻轻推动，一个脑袋低垂着的家伙缓步走进来，叶听雨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身体立刻冲起来奔过去，讲话的声音都有点沙哑，「你……咳咳！怎么现在才回来！」

　　唐少侠一看到他的脸就勉强笑了下，那个笑容跟以往坦荡荡的感觉相差很多，叶听雨敏感地抓住他的手臂，「怎么了？你也受了气？」

　　「也？」唐少侠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快，仔细看几眼叶听雨才焦急的追问，「叶兄，你脸色如此难看，到底发生何事了？」

　　「呃……」叶听雨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看来今天他们两个人都过得很惨，「待会再说吧，你吃了吗？我饿惨了，快陪我去吃饭吧。」

　　「啊……叶兄，你也饿着？你身上带着钱银，何苦不先吃饱肚子呢？」唐少侠登时心疼得双眉紧皱，忘形地牵住了叶听雨的手。

　　叶听雨既没甩开他的手，也没有脸红，心里只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温暖的安心，被对方攒在掌心的手反过去握紧，「没什么……我们去吃吧，边吃边说。」

　　从餐厅点了最普通的家常小菜，在并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一起动筷，叶听雨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动作，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白天受的那些闲气就忘掉大半。

　　唐少侠几大口吃得告一段落，语声含糊的问叶听雨，「泥……打地……所意还斯？」

　　小口吃着饭菜的叶听雨就算分辨不出他的意思，也能猜到他想说的话，稍稍停下筷子才开口回答，「你问我到底所遇何事？没什么啦……就找工作不顺利，明天我会再努力的。你呢，看样子也好不到哪去？别太急，吃完再讲啦！」

　　唐少侠赶紧快些吃完，一来有很多话想要对叶兄倾诉，二来确实也是饿得狠了。满满吃了三大碗，他才摸着肚子放下碗筷，「我饱了！」

　　叶听雨看着他满足的表情，也随之愉快的微笑，用眼神鼓励他好好讲一下今天的「买艺记」。

　　「唉，叶兄，我的功夫看客不太喜欢，他们还骂我是骗子。有位兄台拿了个镯子叫我掰断，我掰断了他又叫我赔……后来就有个人帮我赔钱给那位兄台，还要请我做保镖，我寻思如此胜过街头卖艺，就跟他去了。」

　　叶听雨笑着插嘴，「这也不错嘛！你运气可比我好多了！这人是个有钱人吧？他赏识你的真功夫？」

　　唐少侠微露笑容，想到后面的事却又沉下了脸，「我是随他去了，可未曾料到他是个为富不仁、欺压弱小的大恶人！他家中房子很大，还有花园和仆从，他与我攀谈之时，有个下人失手打翻了一杯茶水，他竟满嘴污言乱骂、拳打脚踢，我自然看不过眼，便帮了那下人出头，反把他好生打了一顿！」

　　这样啊……那没得说，肯定是新找的工作又丢了。叶听雨眨着眼睛安慰他，「那也没什么，你做得对，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唐少侠沮丧的摇了摇头，脸上浮起困惑的神色，「可人家半点也不开心，还跪在那恶人面前磕头认错，那恶人把我们一齐赶了出来……就在那恶人的门口，那个苦主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骂我毁了他的生计，他家中还有病人等着钱银救命……叶兄，我被他如此一骂，当真不知自己是否错了，你说呢？」

　　叶听雨这才放下碗筷来握他的手，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才好。唐少侠看到叶听雨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难以决断太过复杂的是非曲直，「我一直在思忖，今日之事是我错，还是那恶人错？我到底该不该那般出手……若叫我当面见了不平之事也装聋作哑，我心中不知会如何难受，那是万难忍下的；但若下次再见了这等事，我又如今日贸然出手，似乎也是大大不妥……」

　　叶听雨想了半天，表情凝重地捏着他的手，「其实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和错，你只可以选择做还是不做，若是做什么都错，你便什么都不做了？当初你学功夫就只为了强身健体？你的名字是唐少侠，你师父和你自己都是一心要行侠仗义，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觉得你对。第一次看到你惩罚坏人的时候，我……我就喜欢你，敬重你，你不要这么容易就灰心了，那样我会很困扰的……」

　　唐少侠听懂了大半，疑惑着小半，但不管怎么说，心里高兴多了，也回捏着叶听雨暖暖的手咧开了嘴，「叶兄，你待我真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叶听雨有点自豪和冲动起来，效仿着古装片里的对白继续激励唐少侠，「少侠，你既然视我为知己，不如我们结拜兄弟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两肋插刀、水里来火里去……」

　　唐少侠登时就白了脸，一下接一下的摇着头，嘴里吞吞吐吐的说：「呃……这就免了吧……叶兄……我不想跟你结拜……我……呃……」

　　叶听雨就像被冷水浇了一头，期待的表情立刻变得愤怒，使劲甩开唐少侠的手，「原来你看不起我！算了……我回去睡觉！」

　　站起来就往前跑的叶听雨不想再看到那张可恶的面庞，唐少侠手足无措的跟在他后面追上来，又是拉又是抱，在走道间纠缠起来。叶听雨满面通红的低叫，「滚啦！你既然看不起我，又追我干什么？你有自己的房间！」

　　唐少侠也是面红耳热，这一番拉拉扯扯下来，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虽然不知为什么要压低声音，总之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叶兄……你别动……我……我不想跟你结拜，是因为我想娶你做我的老婆！要做老婆的人怎么能结拜兄弟呢？于礼法不合呀！呃……你别再动了，我……我很难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