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看着苍敛目修练的身影，突然有种这世界只剩他们两个的恍惚感。

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透着金芒的双眼，结束今天的静修。

淡淡的寂寞，在苍眼中随着金芒一闪而逝，不知道他在修练的境界中看到了什么。

柳儿见了，心里不住想......若是红云哥也在，苍大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柳儿」苍起身，走到柳儿面前。「又走神了？」柳儿的走神功力可谓无妖能及，连梅妖玉露都大声澄清自己可没那么爱发呆。

柳儿的视线一直跟着苍，跟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摇摇头，温笑道：「没有，苍大哥，柳儿没有走神。」

苍轻摸柳儿的小脸，笑道：「看你恍恍惚惚的，还说没有走神。」

「时候差不多，我们该吃晚饭了，不然等等破镜又要来催啦。」因为苍老把柳儿带在身边，所以破镜只好」升职」负责照顾苍跟柳儿两个。

加班不加薪，破镜常常这么抱怨。

「柳儿不用吃饭。」柳儿说。

树妖不需要食物，甚至也不需要睡眠，他们只要脚踏着土地，饮几口清水就够了。

「那么，柳儿，你可以陪苍大哥一起吃吗？」苍问。

「可以呀」柳儿点点头。

这是每天晚上都要重复的对话，之后苍就会拉着柳儿，到饭厅用餐。

妖族的上下地位之分极严谨，以苍在众妖中的身分，除了少数几名战功战功显赫的妖族大将外，谁也没资格跟苍平起平坐的吃饭。

战争期间，大将们无不带着手下到处争战，哪有空坐下来跟苍吃顿饭，所以过去苍几乎是单独自己用餐，反正他也不大在乎。

现在有了柳儿，虽然他只会傻傻的看自己吃饭，但只要柳儿陪在他旁边，苍觉得，碗里的食物变得特别美味。

苍的厨师是只高大壮硕、还没化成人型的灰熊精，看着灰熊精用爪子夹着菜刀锅铲，笨拙的身躯却能做出一道道精致美味的料理，柳儿总觉得神奇

柳儿坐在苍旁边的位置上，看着灰熊精忙碌的端上菜肴，他数了数，桌上已摆了十二道菜，似乎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苍大哥，今天你吃好多。」满满的一大桌耶。

苍失笑道：「柳儿，今天排风跟黑夏也要跟我们一起用餐。没意外的话，白虎那小子应该也要回来了，这些食物是为白虎准备的，那家伙食量可大了。」

「恩恩。」柳儿点点头，「大家一起吃饭才热闹。」他记得每逢过年，人类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吃过饭，孩童们挨家挨户的拜年，好不热闹。

说话间，排风跟黑夏走进，他们两朝苍一揖。「苍王大人！」

「坐下吧」苍摆摆手，「我们先吃，白虎他可能没那么快到。」他前两天接到白虎的消息，他们离这还有五十多里远，全力赶路的话估计今天晚上可以到达。

「谢苍王大人！」

饭桌很大，生性孤僻的黑夏选了个角落坐下，排风耸耸肩，坐在他旁边。

「吃吧。」苍动手夹菜。

柳儿偏头看着苍把送入口中，一口又一口，他突然有些好奇那些食物放入口中什么感觉。

苍笑盈盈的夹了一筷子清烫野菜送到柳儿嘴边。「柳儿来，试试看。」

「什么？」柳儿不解的眨眨眼。

「张嘴。」

「什么？」一愣。

「噗！」排风喷笑出声，「苍王大人，柳儿大人不懂你的意思啦！哈哈哈......」拍桌猛笑。

排风跟黑夏偶尔会和他们一起用餐，对于苍对柳儿的亲腻已经没有一开始的讶异，看久了还挺好笑的呢！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排风笑得太用力，不小心呛到。「......咳咳！」

黑夏拍拍排风的背。「抱歉，失礼了」向苍道歉。

苍无奈的摇摇头，把菜送回自己碗里，替柳儿倒了杯热茶。

「来，喝点茶」食物不晓得怎么吃，茶水总知道怎么喝了吧。

「谢谢」柳儿接过茶杯，一口喝干。

「小心烫......」苍来不及阻止。

「这茶好香。」柳儿笑道，「好好喝。」

树妖没有痛觉，当然也感觉不到烫。

「柳儿喜欢就好。」苍无力的垮下肩膀。「多喝些。」又替柳儿斟了杯。

碰碰碰的，某妖继续拍桌狂笑。

这下换黑夏摇头叹气，他挟了一块排风最爱的烤鹿排，放到排风碗里。「别那么失礼」「是──」排风听话的抓起鹿排啃，嘴角仍不住抽搐。

镜妖黑夏无需饮食，他替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排风粗鲁的撕扯羊排，默默的喝茶。

柳儿也跟排风一样，边喝茶边看苍优雅的用餐。这两妖，都是来当陪客的。

扣扣扣！门外响起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苍放下筷子，说：「白虎回来了？」

「是的！」门外通报的手下应道，「白虎刚到。」

「恩恩，请白虎进来一起用餐吧，一路上辛苦它了」武苍山一战，要不是白虎自愿殿后，誓死保护伤患逃出，那些同伴早就被道士歼灭了。武苍山的妖族没一个不佩服白虎的，虽然白虎的修为还不高，但凭它不畏死的气概，苍已经有把它升为主将的打算。

「是的！......可是......」那手下语带犹豫的说，「可是，除了白虎，还有......」

「我知道，请她一起用餐吧，菜那么多我们也吃不完」柳扬之境是他跟柳儿合力创建的，有谁出入苍很轻易的就能感应得到。

「是！」得到苍的回复，那手下退下回报。

「苍大哥......柳儿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柳儿迟疑的看向苍，「好像是......红狐族的气？」柳儿没有刻意感应，不知道对方的身分，可那气息令他好怀念......是跟红云哥相似的气息。

「是红襄的气。呵呵，好久没见了，她的修为应该有所长进了吧。」苍笑道，「这小妮子大概是偷跑出来的。」红云死后，他跟红狐族完全没有联系，就连这场人、妖大战，红狐族也没参与。

原来是红云哥的妹妹，柳儿记得他在红狐族领地见过她一次，难怪会觉得这气息熟悉。

「那个红襄不就是......」排风小声的跟黑夏咬耳朵。

黑夏警告的一皱眉，又挟了半只烤鸡给他。

「吃饭！」

「是～～～～」排风抓起烤鸡，两眼偷偷的往门口瞄。

大门被某妖一脚踹开，「苍大人～～～～」柳儿只见眼前掠过一道红色人影，某妖已冲到苍面前，抓着他的手臂猛摇。

「苍大人苍大人！红襄好想你啊」她勾着苍的手臂，美目泪汪汪的看着苍。

苍拍拍红襄的头，说：「我也很想你，这么久没见，红襄修为进步不少，能化成人型啦！」

「红襄很努力的！」红襄人型的样貌，与红云很相似，不过纤细了些、柔弱了些。

柳儿明知道妖族的外貌只是虚象，但还是忍不住直盯着红襄瞧，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样貌，他好想念红云哥。

「我知道。」苍丝毫不为红襄的外貌所动，在他心里，红是唯一的，没有谁能替代。

「来，一起吃饭吧，白虎也别光是站着了，进来吧。」

门外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大头，白虎举起毛毛爪子刚往屋内踏了一步，却又立刻缩了回去。「苍帝，属下不敢。」只有它还没修成人型，怎么敢跟这些大有来头的妖族主将一起用餐。

「你很罗唆耶！苍大人叫你一起吃就一起吃啊！」她跑过去，一把揪起白虎脖子上的毛，把它硬扯进来。

「红襄......好痛喔！」可怜一只威风领领的大白虎，很难看的被红襄拖进屋。

红襄坐到苍另一侧的空位，踢开旁边的椅子，勾勾手指，意示白虎过来。

「我来介绍一下」苍比向黑夏两妖，「镜妖黑夏、隼妖排风，突袭队主将。」

排风擦擦嘴上的油渍，说：「隼妖排风，请指教。」

「镜妖黑夏」冷冷淡淡的语气。

「柳妖柳儿。」苍拍拍柳儿的肩膀。

「请......请指教。」柳儿朝红襄友好的点点头。

「喔！」红襄虚应一声，别过头不看柳儿。

苍皱眉，再怎说柳儿也是前辈，红襄的态度实在太没礼貌了，正要出声说她几句，红襄就出声喊道。

「苍大人，你没有介绍红襄，你偏心！」红襄鼓着腮帮子，嘟着红嫩嫩的小嘴，煞是可爱。

「红襄......」苍揉揉眉头，拿她没择，介绍道：「狐妖红襄，红狐族的......」

「继承者！」红襄指指自己，得意的笑道。

「虎妖白虎。」苍比着白虎说。

白虎两爪搭着桌子，人立而起，说：「苍帝，我有名字了。」哪知道白虎的力道太大，两爪一搭，整个桌子顿时往它那倾，眼看满桌的菜肴就要滑到往白虎身上。

柳儿这时正巧喝完了茶，他放下杯子，手这么轻轻的一压桌缘，桌子立刻不再倾斜，苍眼捷手快的用灵气托住菜肴，黑夏也顺手拦住几盘要攻击他们的菜，只有排风继续啃他的烤鸡。

「柳儿，别动。」苍说。

「喔？」柳儿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还是听话的把手压在桌子上。

不是柳儿的力气能跟白虎抗衡，而是这种平衡的之力是树妖的本能，柳儿在崎岖不平的岩石地上也能行走无碍。

知道惹祸的白虎战战兢兢的举起两爪，小声的说：「......对不起。」

苍放好菜盘，帮柳儿倒了杯茶，没事似的继续说：「白虎，你现在叫什么呢？」妖族还没取名前，都是用族类或是毛色之类的来称呼，像破镜以前叫小兔，白虎的毛皮是雪白色的，所以大家都叫他白虎。

「禀告苍帝，我现在叫条纹......是红襄帮我取的。」白虎条纹说。

白虎雪白色的毛皮上，有几道黑色条纹，这名字实在取得又贴切......又有点随便。

虎族生性高傲，竟然会让红襄取这么个可爱的名字，苍知道白虎为什么为拖那么久才到达了。

排风虽然对白虎这大块头竟取」条纹」这么可爱的名字觉得好笑，但妖族有决定自己名字的自由，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暗笑在心里，结果不小心又呛到了。

黑夏无奈的拍拍他的背，把自己的茶给他。

「条纹、红襄，一起用餐吧。」苍拿起筷子，说道。

「好！」红襄甜笑着，帮苍挟了一堆菜，「苍大人多吃点。」

条纹的大头小心翼翼地靠在桌子上，虎目盯着满桌子的菜瞧，它饿啊！可是这样它怎么吃，条纹可不想再把桌子弄倒了。

红襄注意到，她拿了个大碟子，帮条纹盛了满满一堆肉，放到它面前。

「快吃吧。」她说。

条纹舔舔嘴，咧嘴笑道：「谢谢红襄，你最好了！」

说说笑笑，众妖难得轻松的吃顿饭，灰熊精还拿出了珍藏的自酿蜂蜜酒给大家品尝。

「真难得，这些蜂蜜酒可是灰的宝贝，平常我想喝也喝不到呢！」苍笑道，「来，大家多喝点，别给灰心疼。」

灰熊精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直说：「多喝点多喝点。」

「柳儿，喝喝看吧，这蜂蜜酒很好喝的。」苍要帮柳儿倒酒，才发现柳儿一直维持刚刚的姿势，苍叫他别动，他就真的一动也不动。

苍失笑，摸摸柳儿的小脸，说：「柳儿，你可以动了。」真是的，这也太听话了吧。

「喔！」柳儿眨眨眼，嗅到蜂蜜酒的味道，好奇的问：「苍大哥，这什么，好好闻。」

「这是蜂蜜酒，柳儿要不要喝一点。」

听着苍跟柳儿彼此的称呼，看着苍亲腻的举动，红襄扁扁嘴，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液。

「红襄？」白虎担心的看着她。

红襄扫了白虎一眼，闷闷的说：「吃你的啦！」

第十四章

这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夜幕低垂，大家都有些睡意了，苍便要众妖先回房休息。

苍跟柳儿在花园小径中散步，柳扬大阵属于平面的阵法，天幕中的新月跟微冷的晚风都是自然的景色，苍拉着柳儿的手，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内心感到无比的平静。

没有仇恨，没有痛苦，没有杀意，没有哀愁，只有他手拉着的柳儿。真希望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如果不被打扰的话。

「红襄，有事就出来说吧。」苍心里暗叹，「别躲躲藏藏。」这小妮子......真受不了。

红襄从树丛中探出头，心虚的笑笑。「我有事想找苍大人单独谈谈，不是故意跟踪你们的。」她单独两个字还加重音。

苍点点头。「红襄，你等我一下。」他转头看向柳儿，温声说：「柳儿，你先回去，苍大哥跟红襄有事要说。」

「好。」柳儿乖乖的应道。

「说吧，红襄，有什么事？」苍看着柳儿的背影，心不在焉的问。柳儿知道到路回去吗？苍也清楚柳儿是大阵的创设者，不可能在阵内迷路，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红襄咬着下唇，苍从来没看过她，她好不甘心！

「苍大人，你不问红襄怎么能出来吗？」

「你既然是红狐族的继承人，当然不可能让你偷跑出来。」苍说道，「族长要你来找我？」

「苍大人真厉害！的确是父王要我来找你。苍大人这些日子居无定所，要不是遇到条纹，红襄还有得找呢！」所以条纹才会拖了些时间过来。

「红狐族长找我有事？」苍问，虽然他已经能大概猜到。

「父王想问你......苍大人，你愿意原谅红狐族吗？」红襄紧张的看向苍，当年要不是红狐族不肯施予援手，红云说不定不会死，红襄并不奢望苍会原谅他们。

「怎么能这么问呢？」苍看向天空，轻轻浅浅的月光洒在苍脸上，苍舒服得眯起眼睛。「我从来没怪过红狐族，又何来原不原谅之说？」

「苍大人果然了不起！」她崇敬与爱慕的苍，一直没变！一直是如此高贵仁慈，也一直......略过她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不......除了仇恨，我只是又学会宽恕罢了」在柳儿的身上。

他从大黄那听说了柳儿的事，本体被夺，柳儿竟然没兴起过一丝仇恨人类的念头，他只怪自己。

比起恨，苍很希望能学习柳儿的宽恕。

「过去的种种都让它过去吧，我们妖族，同是天地孕育而生，若不互相帮助，只会自取灭亡，但那些人类，却不能这么轻易饶恕。」苍眼中射出金芒。

夺走他的红、夺走柳儿本体、夺走无数妖族同胞性命跟他们美好的山河土地的人类，绝对不能原谅。

「这场战，无论我想不想，我都会继续领导妖族打下去！撇开仇恨，妖族若要挣得一丝生存之地，就必须战！」

苍终于想起，自己为何而战，他是要为妖族夺回生存的空间啊！

若要生存，只得杀！

杀，是为了生......矛盾是吧，但世事本是矛盾。只要看清目标，毫不犹豫地一路杀过去就是了！

「苍王大人！」红襄突然向苍曲膝一跪，「请接受我们红狐族的力量，为了妖族，我们红狐族愿意参战！」

大战刚开始，红狐族的傲气不允许他们与蛇族合作，直到武苍山跟迦临一战妖族惨败，红狐族长才决定为这场战争贡献一份心力，于是派与苍有些交情的红襄出来。

「谢谢你们。」苍拉起红襄，朝她微微一揖，「我代表全妖族感谢你们红狐族。」

「我明天就跟父王回报，他会亲自前来与你商量。」红襄眨眨眼，俏皮的说：「苍大人可要有所准备，红狐族的酒很烈喔！」

「我会注意的。」苍摸摸红襄的头。「你这一路辛苦了，早点睡吧。」

「苍大人，红襄......红襄还有一事想问。」她看向苍的眼中，多了一丝难以查觉的爱恋。

「什么事？」

「苍大人，你......你还爱着我哥哥吗？」红襄吊着心，紧张苍的答案。

苍漾出柔情的笑，说：「红，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最爱，谁都不能改变。」他知道红襄在想什么，红襄对柳儿的敌意太明显了。

「那......那柳妖......柳儿大人呢！」

苍转过头，视线昏暗不清，但他可以看到，小径的尽头，有那对明亮清澈的眼眸。

纯净得，总能救赎他的眼眸。

「红襄，我必须回去了......柳儿一定站在门口等我，等到发呆。」

红襄噘起嘴，小声的嘟喃：「那个柳儿大人，红襄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