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哪里有问题？」苍温声问着。

「柳儿想问，玉露怎么会突然出现？」求知欲旺盛，是树妖的天性。

苍觉得好笑，以为柳儿会问重木大阵的事，没想到他却对黑风感到好奇。「镜妖的镜之空间，你听过吗？」他说。

「听过」......听红云哥说过，「这就是镜之空间？」

镜妖能在镜子里创照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相反的空间，并且能收容活物。但镜之间使用的风险极大，镜妖本身需消耗大量灵气，而且若是创造镜之间的镜妖死了，那这个空间就会消失。所以要不是不得已，黑夏风不会使用镜之间。

「对，柳儿懂得真多」苍还以为柳儿不懂，正准备仔细说明一番。

「是......红云哥告诉柳儿的」柳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红云的名字。

苍摸摸柳儿的脸，依然笑得温和。「柳儿真乖。」

「我们快点把结界布好吧。」

「好。」柳儿应道，苍的反应让他胸口闷闷的，不知该为苍大哥释然的笑容感到高兴......还是难过，他又有点奇怪了。

玉露没有跟上两妖，她瞪大了眼，难掩心中的讶异。

认识苍的都知道，红云这个名字，千万不能在苍面前提到，苍阴郁闷的样子可恐怖了！久而久之，他们几乎没敢提到红云，苍也好像刻意忘记了他的存在。

今天竟然......玉露揉揉眼睛，她一定在镜之间待太久眼花了。

「仔化芽、芽成木，根深种、枝叶张，顶天立地，盘根错节，生藤术──重木大阵」柳儿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法诀。

「这样对吗？」

「柳儿前辈真厉害，我说一次你就会了。」她依苍的命令仔细讲解重木大阵的布置方法。

重木大阵的生藤术，是最高阶的木系术法，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学会，而且还没把握使得出来，柳儿只听她讲解一次就明白了，玉露很是佩服。

「谢谢」柳儿谢道，在他印象中，被称赞就要道谢。

「柳儿前辈不用客气，您真很厉害啦！」玉露连连摆手。

看着两只同样死脑筋的树妖一来一往，苍好笑的拍拍柳儿的肩膀，说道：「呵呵，柳儿，既然你学会了，那我们就开始布置结界吧。」

柳儿偏头，看向苍，微笑道：「好！」晶亮而纯真无邪的眼眸，清楚地反映出苍的脸。

那如水般清澈的眼眸，完完全全的映着苍，只有苍。

只这短短一瞬，苍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被完全容在眼里，没有怀疑、没有犹豫的感觉。

苍忍不住抚上柳儿的脸，温声说：「柳儿，重木大阵需要一个一个的在树木上用灵力作记号，你慢慢来没关系，苍大哥陪你。」

「不用了，柳儿很快就能布好」他知道有近千名伤患正往这赶来，苍也有很多事要忙，时间宝贵。

重木大阵的布法跟他凌源派那时悟出的缠藤术有点类似，他决定再试一次。

柳儿手贴上最近的一棵大树，以灵识跟它沟通。

我生长在土地上的同类，请给我力量，请跟我一起，帮助我们妖族的同胞，柳儿在心里说道。

拜托你们！

柳儿眉心发出绿光，温和的绿光传到柳儿手上，传到他手抵着的树身。

绿光往下流入土地，由根，一棵传着一棵；绿光往上流到枝叶，由枝，一棵传过一棵，缓缓的，整片后山的树木都发出淡淡柔和的绿光，天地之间充满了芬香的木系之气。

苍深吸一口气，木系灵气令他心旷神怡，彷佛又回到久远那苍郁森林包围的过去。「玉露，请黑夏跟排风帮个忙，别让人类靠近我们」苍说。

「遵命！」玉露躬身，连忙跑去通知黑夏等妖。

柳儿的身体大放绿光，耀眼但又不刺目的光芒让苍移不开视线。

如此瘦小的身躯，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苍相信，有一天柳儿必能踏入上界。

他又怎么能输他？

苍微微一笑，手按着胸口，低喝道：「柳儿，苍大哥帮你！」一扬手，手里出现一片晶莹流转的水光，正是他的第七片龙鳞。

重木大阵不愧是最高级的木系阵法，柳儿用灵觉联系上所有的树木后，便觉得难以为济，无法发动阵法。

这时一股最为纯粹的水灵力突然涌向他，柳儿轻吁一口浊气，全身的枝叶都舒展开来。柳儿再度运转全身灵气，努力推动大阵。

「仔化芽、芽成木，根深种、枝叶张，顶天立地，盘根错节，生藤术──」柳儿喃喃念出咒语。

「重木大阵！」

只见淡淡绿光伸上半空，纠缠化成一棵巨木的虚影，枝干奋力地伸向天际，翠绿的叶芽冒出，在蔚蓝的天空下舒展开来，重木大阵布置完成！

苍将他的龙鳞送到阵中央作为阵眼，五行水生木，这大阵将永远不缺灵力供给。

重木大阵一般大概要半个才能布成，但柳儿却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启了大阵，灵力耗费之剧可想而知。柳儿全身脱力、脚步不稳，要扶着树才不让自己跌倒。

苍立刻扶住他，把柳儿纤瘦的身躯纳入自己的怀中。

「柳儿，苍大哥不是说不急吗？你不用这么勉强」要不是他祭出一片龙鳞，柳儿不但布不了重木大阵，还有被阵法反嗜的危险。苍心疼的皱起眉头。

柳儿头脑昏沉的靠在苍身上，虚弱的说：「柳儿相信，树木们会帮柳儿的忙......」柳儿眼中闪过一道绿芒。「同是天地孕育而生，若不互相帮助，只会自取灭亡！」

「什么！？」苍有些讶异柳儿刚刚说的话，那飘邈的语调，不像是出自柳儿之口，而是不知名的神圣存在借着柳儿，告诉他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

──妖族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助。

「柳儿，你听到声音了吗？」只有树妖族听得见的，天地记忆的呢喃。

柳儿没有回应。苍低下头，才发现柳儿两眼呆滞，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修练境界。

苍无奈的轻叹一声。「真是的......」

「红啊......你看，我真拿这柳儿没办法」

第十三章

清澈见底的小溪边，长满了柳树，柳儿站在溪边，望着溪水发呆。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做响，柳儿眨眨眼，回神过来。

这里是哪里？眼前的溪水清澈如镜，散发着充沛的水灵气，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苍绿，一排排的楼房坐落在树林间，或高或矮的精致房舍流转着水晶般的光泽，氤雾缭绕，美得犹如仙境。

这里绝对不是垂柳村。

正疑惑间，一只兔妖蹦蹦跳跳的朝他奔来。

兔妖跳到他面前，站定，化作一名可爱得不得了的小男孩。蓬松柔软的黑发，垂着一对毛茸茸的兔耳，粉嫩嫩的脸颊、红艳艳的小嘴，亮银色的大眼水光水光的，又无辜、又有点机伶的感觉。

「柳儿大人，您静修结束了？」小兔妖童声童气的问，两只粉圆圆的小手晃阿晃的，可爱得柳儿忍不住一直盯着瞧。

「啊？......什么？」柳儿一愣。他什么时候静修了？......还有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他脑子里一堆问号，应付不过来的大脑立刻宣告当机，柳儿傻住了。

兔妖蹦蹦跳跳的绕着柳儿转圈圈，「柳儿大人，这里是您跟苍王大人共同布置的结界喔！苍王大人把这里取名为柳扬之镜，这里比黑夏大人的镜之间大得多舒服得多了，而且啊......」批哩啪啦的说个不停。

柳儿有些明白了，这里是他跟苍一起摆出的重木大阵内部，大阵内自成一个空间，而这些景致，便是苍创造的。

木系的阵法会随时间慢慢成长扩大，自御能力强也是其优点，妖族暂时不用担心没有地方躲藏了。

「柳儿大人，苍王大人派我来照顾你」兔妖咚地又跳回柳儿面前，仰着小脸，指着自己说：「我叫......」

「柳儿！」苍的声音打断了兔妖的话，兔妖竖起耳朵，回头望去。

苍正朝他们走来，兔妖朝他一揖。「苍王大人！」

「起来吧」苍摆摆手，随即拉过柳儿，关心的问：「柳儿，你还好吗？」

柳儿眨眨眼。「什么？」不解。

「......没什么。」苍微微一笑，拉着柳儿的手，说：「这就是重木大阵的内部空间，现在还很简陋，但东西会慢慢多起来。」

他指着最近的房舍。「那里是伤患疗养的地方......我住的地方在那。」手指向中央那座特别高大的水蓝色楼房。「就在阵眼上。」

柳儿点点头，「柳儿知道了。」

苍搭着柳儿的肩膀，失笑道：「柳儿，你也住那啊。」

「谢谢。」柳儿谢道。

苍知道树妖没有房舍的概念，与其给他们美丽的屋子，他们还比较喜欢湿润柔软的土地，苍无奈的微微摇头，接着道：「苍大哥最近很忙，所以我让小兔陪你，你们俩可以到处逛逛，小兔也会保护你的安危。」

「苍王大人......」乖乖跟在他们身后的兔妖突然拉了拉苍的衣摆，好委屈好委屈的看着他。

「我不叫小兔，我取名字了！」兔妖鼓起腮帮子，「我叫破镜！」

「抱歉，我忘记你给自己取名字了」苍轻咳一声，摆出一副正经的脸色。「咳！柳儿，我跟你介绍，兔妖破镜，以后他负责照顾你」但弯起的眼角却泄漏了他的戏谑。

破镜瞪大了眼，反应跟玉露差不多，他长那么大，从没看过苍开玩笑，今天是怎样？蝙蝠妖要出来晒太阳了？！

柳儿没什么感觉，他也看不出来苍在开破镜玩笑，正正经经──比苍还正经，地说：「破镜你好。」

「柳儿大人好！」破镜绕到柳儿身旁，拉着他另一只手。「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

小鸠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苍面前。

「苍王大人，白虎那有消息了。」

「终于！」苍松了一口气，黑夏跟排风都到好几天了，却迟迟不见白虎出现，苍一直很担心。「他现在在哪里？」苍问。

「白虎他们......」

破镜拉拉柳儿的手，小声地说：「柳儿大人，苍王大人要忙，我先带你到处逛逛吧。」

不等柳儿回应，破镜就硬拉着他离开。

破镜带柳儿一个一个地参观阵内的楼房，仔细说明哪间是谁谁谁住的，柳儿一一记下了。

「这里──」破镜拉着柳儿来到阵眼处，「就是柳儿大人跟苍王大人住的地方。」

这栋楼房远看很高，但近看却只有三层楼左右，大概是阵法的效果。水蓝色的建筑一体成型，表面流转着水般的波澜光彩，就像以水凝成似的。

楼房外围，是一湖呈五角形的清潭，潭边围着一圈浅金色围栏，清潭的水流出围栏，蜿蜿蜒蜒地流经整个重木大阵。

「苍王大人用他的龙鳞作为整个大阵的阵心，木系大阵加上水系灵气，必会生生不息！就像我们妖族一样。」破镜一脸崇敬。「龙鳞耶！那要经过多久的苦修才能练成......苍王真伟大。」

「是啊！」柳儿也附和。

殊不知，苍王的修行进度太快，若不狠下心舍弃一片龙鳞，很快就会走火入魔。苍不只是为了妖族，他也为了自己，为了当时难以为济的柳儿。

「这里好舒服啊......」充沛而精纯的水系灵气，让柳儿忍不住舒服的眯上眼睛，展开枝叶，吸取这源源不绝的水灵气。

柳儿眉心发出淡淡的绿光，垂目的脸上透出神圣而沉稳的气质，彷佛屹立不摇的大树，破镜仰着头，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

清泉，草地，树木，森林，没有战争，没有杀戮，只有他的小兔窝，跟溪边软嫩的青草。

......好久远的过去。

「兔崽子！」

小鸠的叫嚷声煞风景的传来，她飞到破镜头上，叫个不停。

「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你把柳儿大人带到哪去啦？苍王大人在找呢！」

破镜恶狠狠的瞪着小鸠，没好气的说：「杂毛斑鸠，送信的，你很吵你知不知道！我看苍王大人在忙，所以带柳儿大人到处参观啊！」

有些心境一但消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要是小鸠没来打扰，破镜说不定可以突破修为的瓶颈，所以他很恼小鸠。

「我的毛色漂亮的很！」小鸠张开双翅，现宝似地在破镜眼前飞了一圈，「乌黑柔亮，你才是杂毛兔崽子！」

这两只看来跟大黄春桃一样，是对爱斗嘴的冤家。

柳儿回过神，有趣的看着这两只吵架。「你们感情真好」完全出自真心的说。

「才不好！」两只异口同声的反驳。

苍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小鸠回复，猜想某两只一定又吵起来了，他索性寻着柳儿的气息自己找来。

就见到可以预想的这画面──小鸠跟破镜吵嘴吵得正开心，而柳儿也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苍发觉自己无奈叹息的次数愈来愈多，像现在他又有想叹气的冲动了。

「柳儿，你喜欢这里吗？」无视某两只，苍迳自走到柳儿身旁。

「喜欢」柳儿点点头，「柳儿喜欢水」木行妖物都喜欢水，尤其是依水而生的柳妖。

两妖这才注意到苍出现，吓得一飞一跳，连忙道：「见过苍王大人！」

苍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们去忙吧，白虎到达时再通知我。」说着，他拉着柳儿的手进屋。

「是！」小鸠应着，瞪了破镜一眼，拍拍翅膀，去打探消息了。

「死斑鸠！」破镜咒骂一声，看着小鸠刻意抬得高高露出给他看的鸟屁股，这才想起他的工作不就是照顾柳儿大人吗？现在苍王大人把柳儿大人带走了，那他要照顾谁啊？

「柳儿，这里以后是我们两个住的地方了。」苍带着柳儿参观屋子。「书房，是苍大哥静修的地方，柳儿你想看书，这里几乎什么书都有。」

「苍大哥跟你的房间在阵眼中央，这里灵气充足，非常适合修练」倒也不是苍别有居心，苍认为他们既然都是雄体，同寝一间也没什么奇怪的。

看苍一个一个地介绍着，柳儿突然有所感触。

「苍大哥......这里，是你的家吗？」他问。

「是的！」苍微笑道，「是苍大哥跟柳儿的家。」

柳儿漾出温柔的笑，晶灿的眸子水光闪闪。太好了！苍大哥终于有家了。

不会再孤独寂寞，不用居无定所，苍大哥，终于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苍伸手抚摸柳儿的脸，放柔了声音，说：「柳儿，你在的地方，就是苍大哥的家。」他的眼神也是水般温柔，「我仅剩的、唯一的，回得去的地方，只剩下你了。」

柳儿的心脏好痛，好痛好痛，他不要苍大哥只剩下他，他要苍大哥有红云哥，他要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柳儿只想看着。

......只能看着。

「柳儿，请不要离开我。」苍搂住柳儿，轻声说，「只有你，能让我再度想起红......想起战争开始前那段没有血腥味的日子。」

只要自己在苍大哥身边，他就能想起过去？......想起那不可追忆但美好的过去。

想起那夕阳下，与他相倚的红云哥吗？

「苍大哥，柳儿不会离开，绝对不会离开！」他要那美丽的岁月永远存在，永远不消散。

柳儿的树皮，一层一层地包裹着回忆，包裹着过去，然后活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躲入土里，不想探头往上看。

可他忘了，红色的云、飞天的龙，都在仰头的天空之中......

柳儿成了苍唯一的特例。

苍静修时不喜欢被打扰，可是却让柳儿坐在他旁边看书；平时的苍不爱笑，却老是为了柳儿无奈的失笑、苦笑、微笑；不能在苍面前提到红云的名字，但他却自然的跟柳儿讨论红云的事，而且柳儿还是唯一只有资格叫苍大哥的妖。

众妖不得不羡慕又佩服，但几只跟着苍比较久的妖都知道，只有柳儿拥有，苍跟红云那无忧无虑的半年。

......还有苍失去红云时那绝望哀戚的低啸。柳儿是苍唯一的特例。

书房里，苍正打坐静修，小小的房间中，只有柳儿翻书的声音。

沙沙！沙沙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就像枝叶的摩擦声，柳儿阖起书本，抬眼看向苍。

书房里的书柳儿反复看过好几遍了，但他没有去找新的书，他不想麻烦苍大哥。

这里的每本书，有苍触摸过的痕迹，柳儿常常看到走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小小的房间，彷佛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