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 上————冰痕
冰痕  发于:2010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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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陵苦笑一下,道:"这个朕自然明白,你不用多说了。只是他连日昏迷,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醒?"

  苏太医道:"倘若顺利的话,七日内应当醒来。"

  符陵脸色变了变,仍强作镇定,道:"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罢!"

  苏太医走后,符陵即令传膳,对着满桌珍馐,勉强吃了几口,却是如鲠在喉,再难下咽。他多年来挥戈征伐,旌旗指处,杀人岂止千万?从未有过丝毫的踌躇,此时却为一人的生死坐卧不宁,心急如焚。符陵叹口气,这也许真是命中的劫数。

  二十三 谁为表予心(下)

  转身去看楚翔,想起他有两日未进饮食了,便盛了一小碗银耳燕窝粥,一口口地喂他喝,楚翔在昏迷中,却有大半流在外面。符陵想了想,先含了一口粥在自己嘴中,再覆上楚翔的嘴,慢慢将汤水度进去,用唇舌封住,抬起他的头,让他咽下。喂完这一小碗,符陵自己倒出了一头大汗。自此以后,每日符陵便用此法喂他粥药。

  楚翔毒发难有间隙,符陵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时时运功防护。楚翔的痛苦倒大为减轻,每日沉睡甚为平静,符陵夜夜无眠,几日内却已憔悴不堪,面色苍白,苏太医再三劝谏,才略略进了些补品。而这几日无论朝臣有大小事情要奏,符陵一概不见,宫中的奏折堆积如山。

  等到第五日,总管太监惶恐来禀,上百官员长跪宫外,恭请皇上上朝,还有数名老臣以头撞击宫门,已撞得流血满地,昏迷不醒。符陵心头烦躁,接过群臣联名呈上的折子一看,一眼看到"妖孽祸国,圣上三思"几个字,分外刺目,符陵忽然无明火起,狠狠地将折子撕成两半,摔在地上,冷笑道:"明为谏,实为胁,这是朕的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竟然敢毁谤君上,朕便做回昏君,成就尔等忠臣之名!"即下旨将上疏的群臣各杖责三十,为首的老臣杖责五十,免去官职,籍没家产,充军边关,若再有恃众胁上者,一律问斩。众臣虽满心不服,慑于天威,终无人再敢进言。

  楚翔睡了很久很久,睡梦中仿佛进入了一条长长的漆黑的甬道,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光亮,也找不到出口,一个人摸黑前行,走了很远很远,筋疲力尽时,终于远远看到前方模模糊糊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楚翔还未看清楚,忽听到耳边有人惊喜地叫道:"醒了吗?"楚翔一惊,已睁开了眼,循声转头,却见是符陵正和自己并排躺在御塌上,距离不到两尺,刚才那声惊喜的叫声就是他发出来的!楚翔未明白状况,手一动想要撑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固定在床上,连着一条管子,管中流动的殷红赫然竟是鲜血,楚翔大吓,肩头却已被人按住,抬头一看,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慈眉善目,亦是满面喜色。老者道:"皇上正在为公子过血,公子请不要乱动。"楚翔果见管子那头正连着符陵的右臂,鲜血正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身体中。

  却听那老者又道:"皇上为公子换血,今日已是第七日了,再过片刻就可大功告成。公子体内的毒素已全数随血液排出,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即可恢复如初。公子连中灭天和青冥蛇两大毒药,竟能活转过来,实为老臣行医四十余年所见的头一桩。"

  符陵闻言笑道:"太医,这人才醒,你就迫不及待地表功了?你既能起死回生,朕的赏赐自然少不了你的!"

  苏太医慌忙跪下道:"臣岂敢贪天功为己有?若非陛下之血有抗毒之效,又恰与楚公子相配,加之公子吉人天相,臣便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又怎能回天?"却又道:"只是陛下这些日子不但失血甚多,且运功压毒,又损了内力,伤了元气,还须仔细将养,以免后患。臣给陛下开个方子,每日配上一两人参一枚熊胆煎用,另外再每日用一两燕窝熬汤,连服半年方好。"

  符陵道:"你起来吧!朕却最烦吃药,要连吃半年,岂不烦死?"忽想起一事,皱眉道,"既然换血可解毒,上次朕问你灭天之毒的解法,你为何未提及此事?反而生了这许多波折。"

  苏太医听符陵似有责怪之意,忙道:"请陛下明察,臣以前并不知道陛下之血有避毒解毒的奇效,何况当时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必冒此绝大的风险。此次换血,确属陛下洪福齐天,才能绝处逢生,侥幸成功。此外,服药补养一事,无论如何,也要圣上勉为其难一回。"见符陵终于点了头,才站起来到一边去开处方。

  楚翔听他二人对话,对自己昏迷过去这几日发生之事已明白大半,却仍有无数疑团,转头想问符陵,符陵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道:"待会朕再与你细说。"楚翔侧头去看符陵,果然大不同往日,头发蓬乱如草,象是好些日子未梳洗了,丰润的面颊凹了下去,面色蜡黄,消瘦得不见人形,肌肤毫无光泽,双目深陷,密布血丝,但眼神却柔和喜悦,再没有寒冰般的冷冽。苏太医开完处方过来,取下输血器具,见二人似有话要说,识趣地道:"臣下去煎药,陛下先歇着吧!"

  符陵翻身坐起,令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汤,却问楚翔:"你觉得如何?有没有头晕不适?"

  楚翔活动了一下,虽还手脚无力,但痛楚已经全消,道:"我很好,头一点也不晕。"

  符陵又道:"这几日你毒发不休,昏睡不醒,没办法沐浴,今日正该好好地清洗一下。"便抱起楚翔进了浴室。

  等到符陵关上浴室门,只剩二人相对,楚翔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本来就要死了,你让我去便了,何必又舍命救我?"

  符陵并不急于回答,只是一层层地脱去他衣服,将他紧紧地抱着,吻过他的额头、脸庞、嘴唇、脖颈,吻遍他身上一条条的伤痕,吻遍他每一寸肌肤......极为温柔的吻,却没有任何情色意味的挑逗,象是吻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过了良久,符陵才起身脱了自己的衣物,抱着楚翔进了浴池,两人泡在水中,水雾弥漫,虽肌肤相亲,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符陵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翔,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朕是一心想把你折磨而死?"

  楚翔一震,失声道:"那‘百日恩'?"

  符陵气道:"朕可曾说过那百日恩是毒药?朕可曾说过要你死?你从来都不信朕,朕若说是解药,你又岂会相信?"

  二十四 愿同尘与灰(上)

  楚翔回想一下,符陵只说要让自己这一百日永生难忘,确实没说过一百日后就会死去。听符陵又道:"百日恩便是从符明府中搜出的灭天的解药,但你当时已经毒发,就是解药也解不了了,朕问过苏太医,他说这解药虽不能解毒,仍可将毒素聚集一起,再用内力逼出,但即使是内力极为深厚,也需要上百日才能将毒素尽数逼出,那时他并未与朕说起换血之法。现在却好了,换血后不但解了毒,朕既百毒不侵,你也不会再有中毒之虞。"

  楚翔什么都明白了,符陵压下了自己参与符明谋反的事,再找到解药给自己服下,而那一个多月,定然是每夜等自己昏过去后才来运功驱毒。他将自己囚于宫中便是为了这个?他不去前线难道也是......楚翔一时无法相信,原来那疯狂绝望的痛苦下竟埋藏着这样的真相!楚翔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他如果事前告诉自己是解药,自己会相信么?能接受他的恩惠么?如果不能,那他身为一个帝王的尊严和骄傲又将置于何处?楚翔心头竟有点微微的刺痛......

  楚翔想得出神,符陵却拦腰将他抱住,在他耳边道:"翔,别的你都可以不信,但朕与你喝交杯酒时所许下的诺言,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忘了。朕从来说话算数,更不会欺骗你,既然说了生死与共,朕便有一口气在,又岂会放任你一人死去?"说着轻轻地念道:"你和朕是一体,从今往后,生死与共......"符陵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清晰坚定,却象是念着世上最神圣的誓言。

  楚翔听了,不言不语。符陵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为他洗净全身后,抱他起来在浴池边的软榻上躺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膏,给他的外伤上药,楚翔发现用的是凝脂膏,微微笑了笑。符陵似有点尴尬,语气中带了几分歉意,道:"以往的事,朕怎样待你,你怎样待朕,都揭过不提罢,就当全数忘掉,从头开始,以后朕不会再伤你。"叹息一声,又道:"你笑朕痴也罢,傻也罢,无论如何,朕都不能失去你......"

  一直沉默的楚翔忽开口问道:"你不亲征,便是为此?"

  符陵抬眼,似笑非笑:"你认为还有何事?"

  楚翔再问:"你这样待我,叫我何以为报?"

  符陵笑道:"何以为报?朕图的什么,带你回上京那日就曾说明,你还要明知故问么?"

  楚翔低下头,半晌,象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毅然道:"陛下说的是,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翔既蒙陛下深恩,此身如同再造,我怎能不知好歹?陛下之情重若泰山,永生难报,翔的体内既然流的是陛下的鲜血,以后翔也只忠于陛下,只唯陛下之命是从。"

  符陵听他这样说,不但毫不惊喜,倒象是吓了一跳,愣了愣,抬起他的头,深深地看着楚翔的双眸,眼中却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烁,过了好一阵,符陵苦笑道:"朕倒情愿你不要这样说。"还没等楚翔明白他的意思,符陵已顺势压上楚翔,吻住他的双唇,将舌头伸入他口中辗转吸吮,楚翔的话都被他堵在口中,只得去迎合他,热烈地缠绵一起。吻了良久,符陵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放开他,象是喃喃自语:"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莫再骗朕......"

  穿上衣服,符陵仍将楚翔抱回到龙床上,他这些日子到底耗了太多的精力,每日衣不解带,食不知味,终于等到楚翔醒来,其实早已支持不住,一头倒在床上,片刻已沉沉睡去。楚翔却睡不着,心头千转,呆呆地看那床头的镂空花纹,直到东方发白。

  符陵一觉睡醒,睁开眼一看,楚翔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等他,符陵翻身坐起,问道:"你怎么就起来了?"

  楚翔笑道:"陛下辛苦了,这一觉已睡了一日一夜。苏太医刚才送了药来,我让他放在这里,不要打扰陛下。"说着扶起符陵,端过一碗药,要喂他喝下。

  符陵很久不曾见楚翔的笑容了,见他欢喜,不由也展眉一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药,抿抿嘴,皱起了眉头,问:"你呢?服药没有?"

  楚翔点点头,道:"陛下不用操心,我早就喝过了。"

  符陵想起前几日口对口喂他喝药,从来没觉得苦,今天自己的这碗药不知何故却奇苦无比,但怕楚翔看笑话,也只好接过药碗来,一口气喝光。抬头看窗外,果然已天色不早,应是第二日的下午了,不禁微觉尴尬。楚翔又拿过一件外袍,来伺候他穿衣,符陵倒有点不自在,捉了他的手道:"你病才好,何必来做这些事?朕又不缺服侍的人。"

  楚翔却不肯:"我既是陛下的人,做这点小事正是应当。"

  符陵拗不过他,便由他侍候着穿衣洗漱,复让楚翔坐在身边,细细端详,抚着他柔软的发丝:"你终于好了么?翔儿,朕还以为是做梦......"

  待到传膳上来,符陵才发觉早就饥火难耐,这么多天第一次安下心来用膳。厨下上的都是些清淡滋补之物,席间楚翔忙着为他布菜盛汤,符陵拉了他的手,笑道:"这倒好,堂堂大将军,倒成了朕的贴身丫鬟了。"

  楚翔面色一红:"若能侍候陛下,正是楚翔的荣幸。"

  符陵轻拍了他面颊一下,也不深究,顺水推舟地道:"朕可难侍候得紧,这头一条,便是要烧得一手好菜,明儿让朕尝尝你的手艺?"

  楚翔自幼学文习武,长大带兵打仗,庖厨之事从来一窍不通,窘道:"这......翔实不谙烹饪,请陛下宽限两日,我明日便去御厨房学习。"

  符陵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去学点也好。"

  两人说说笑笑,饱餐一顿,符陵精神了不少。膳后方得空去处理案前堆积如山的案卷,楚翔沏了茶奉上,又在一边为他磨墨。符陵打开一本折子,看了一眼便扔在地上,拿过第二本又扔了,不一会儿,已连扔了十几本折子,却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二十四 愿共尘与灰(下)

  楚翔吃惊,忍不住拾了一本来看,原来是前几日众臣上的谏书,再翻开一本,还是如此,楚翔忙跪下道:"国事要紧,因我一人竟让陛下荒于朝政,陷陛下于不德,请陛下降罪!"

  符陵一把将楚翔拽起,颇带恼怒:"你不要和朕说这些虚文!何为轻?何为重?朕比你清楚!"顿了顿,又道:"朕一生大小百余战,战无不胜。但朕知道,得天下易,得人心难,得天下人之心易,得一人之心难,若朕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点代价又算什么?"

  楚翔直视着符陵,双目炯炯有神,缓缓地问道:"那么,既然天下易得人心难求,陛下是否愿意为得到这一人之心,而放弃天下?"

  符陵迟疑了片刻,终于缓慢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统一中原,牧马江南,这是先皇的遗愿,也是朕不可推卸的使命!"说着将楚翔拉入怀中,低头去吻他,楚翔闭着眼睛,嘴唇却已冰凉。符陵吻了吻他,又道:"你不用为那些奏折操心,朕已经处理了,一件小事而已。外臣也只是胡乱猜测,并不知道你是谁。"

  正说着,忽然宫外有人禀报:"陈郁元帅前线战报到!"符陵将楚翔放下来,整理衣衫,去外殿接见传报的人。传令兵行礼已毕,递上战报,符陵看了看,便令人带他下去领赏。片刻回来,对楚翔笑道:"陈郁的战报,我军前锋已抵达长江北岸,即日就将渡江南下。"

  楚翔平静地道:"有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定无问题。"

  符陵却摇摇头:"不知为何,朕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愿是朕多虑了。"又道:"平定南方后,如何治理,朕还需要你的意见。"

  楚翔道:"但凡陛下有用得着的地方,自当效犬马之劳。明君治世,也是江南百姓的福气。"

  符陵道:"这事不急,朕有空再与你商议。"忽想起一事,唤总管太监进来,问道:"莲妃呢?"

  总管躬身答道:"按陛下的吩咐,莲贵妃并她宫中所有人都关押在掖庭,听候陛下的发落。"

  符陵沉声道:"莲妃赐她白绫自尽,其余的人乱棍打死,你速去办理,不得有误!"

  总管太监额上渗出汗来,但知符陵从来说一不二,不敢多言,应声"是!",磕头领命去了。

  楚翔奇道:"陛下对莲妃恩宠有加,缘何竟为此赐死?"

  符陵冷笑道:"那些逢场作戏,她还当真了?给了她三分颜色,就敢恃宠而骄!她放蛇咬了你一口不打紧,差点要了你与朕的命,这弑君之罪,朕赐她一死,已是仁至义尽了。且不守妇德,身为后宫嫔妃,公然与男子拉扯争斗,全无半分教养,留她何用?"握住楚翔的手,笑道:"朕的真心只给了一人,翔,你是不是吃她醋了?那朕可欢喜得紧了。"

  楚翔轻轻地抽出手来,道:"我身份不明,长期住在陛下的寝宫里,难免惹人猜忌,外臣知道了,也有损陛下清誉,陛下还是放我回离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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