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意阑珊————千帆狂舞
千帆狂舞  发于:2010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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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逸望著孩子,想要再去抱一抱,却知道此时的自己走路都很艰难,如何还能抱稳爱子,逞不得这个强。孩子在容蜉怀里睡得安稳便好,所幸还有时间为他安排一下後路。
慢慢伏低了身体:"姨娘,这个孩子是梅芳耗尽生命而出,是侄儿的亲子,先天禀弱,还望姨娘看在娘亲的份上,替我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柯云霏看著孩子,小小的脸没有成人巴掌大,淡紫的双唇似开非开,小脸皱巴巴的,头上没多少头发,有两根粘粘地贴在脸上,仍是湿糊糊的不曾干透。
默默地叹了口气,太後缓缓弯腰,扶起地上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内侄,一只手抚去谈逸垂在眼前的长发,低声道:"好孩子,你放心,姨娘一定帮你照顾好孩子。"
谈逸点点头:"姨娘,梅芳是我的妻子,您要将她葬在我父母身边。"
柯云霏咬了咬嘴唇:"逸儿,你放心,姨娘都答应你了。"
谈逸笑了笑:"多谢姨娘!"眼光缓缓转向容蜉,老太监膝行著将孩子抱近,谈逸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毅然别过头:"姨娘,走吧!可以取血了。"
容蜉低低地喊:"大人......"
谈逸在兰芬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离去,柯云霏犹豫了一会儿,弯腰低声吩咐:"容蜉,暂时不要回皇帝那里,在这儿照顾孩子,待哀家取了血,兰芬得了空再由她照顾孩子。"
容蜉抬头:"娘娘,谈大人他......"
太後叹息著:"哀家不能欺瞒於你,取血之事哀家虽有计较,却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保住逸儿的性命,只能......唉,听天由命吧!"
容蜉怔住,再回神时,太後娟秀的身姿款款走远,老太监蓦然软了腿,瘫坐在脚跟上,抱紧了怀里的婴儿。可怜的孩子啊,难道甫一出生便要做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取血的地点放在了谈逸这一个月来居住的房间,窗前书案上放著一个托盘,盘中浓浓三碗参汤,谈逸淡淡地瞥了一眼,向里走去。床头摆著一些药品和器物,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一头连著粗粗的木管,谈逸明白那是用来取血的工具。
兰芬扶著他躺在床上,眼中含泪:"大人......"
谈逸摇了摇头,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有劳你了,兰姑。"
兰芬看著谈逸,不知为何想起了冷宫中梅芳冷冰冰的尸体,她记得当时自己嚎啕大哭,连身後有人劝说都不曾听见。
自幼一同入宫的姐妹,突然就直挺挺地横躺在床上再无声息,这样的刺激任谁都无法忍受,兰芬看著梅芳的时候,莫名觉得那床上躺著的便是自己......
门帘轻响,带过一阵微风,太後走进屋来:"兰芬,你还愣著干什麽?快替逸儿解开衣服!"
兰芬蓦然惊醒过来,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小心地解开谈逸的束腰缎带、盘制衣扣,绸缎长衣滑落至两侧,露出苍白瘦弱的胸膛。
谈逸闭上双眼,静静地躺著,心头思绪万千。终於到时侯了,自己这一生怕是要终结在这张床上了。二十二岁,二十二个病痛缠绕的年月,有喜有悲,也许随著太後那一针刺进去,什麽也不用再想,什麽也不用再看了,倒也爽心,只是苦了甫出生的孩子......
太後的声音就在耳边:"逸儿,姨娘要取血了!你有没有准备好?"
谈逸没有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准备好了,姨娘动手吧!"
清香的气息浮动在脸旁,谈逸明白那是姨娘温柔的手在试图安抚自己,不由失笑:"姨娘,我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动手吧!"
似有若无的轻叹声回荡在耳边,清香气息渐渐远离,太後的声音带著几分坚决:"兰芬,你将参汤端来,听哀家的吩咐行事。"
女官低低地应诺,脚步声去了又回,谈逸闭著眼猜测著定是兰芬将书案上的参汤端了过来。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自己胸口,轻轻按压,谈逸气息急促,柯云霏的动作虽然细微,却仍是惊醒了钻入心脉的蛊虫,蛊虫上下扭动著,搅得谈逸喘息艰难。
一勺汤汁喂入了微启的口中,谈逸明白应是兰芬给自己喂食了参汤,心里不知为何起了求生的欲望,有兰芬的照顾或许不会死?孩子太小......
莫名地又想到了褚澜,这会儿他在做什麽呢?是在早朝吗?澜,我若离开了,你会不会伤心?别伤心,我的血流进了你的体内,你我也算是合二为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自己滞缓的呼吸,再听不见别的声音,谈逸突然希望快快熟睡过去,这样的等待,无端端让人感到了不舒服与隐隐的......寒意。
第三十九章
温暖的手离开了心口,似乎感觉到银针的冰凉,紧接著刺痛瞬间侵入心脏,谈逸想要控制住,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痉挛了起来,呼吸仿佛被那根银针阻在体内,没有一点气息能够到达鼻尖舌底,混沌的痛伴著渐渐聚不拢的神智慢慢远离自己,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呼唤,可是这样破烂的身体已没有办法再去回应。
看不清道路,看不清方向,谈逸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踟躇,似乎是睁著眼,又似乎是紧闭著双目,只是不见半点亮光。
孤零零地立定,眼皮子沈重得像是挂上了铅,怎麽,是在睡觉吗?可是......伸出手,好像碰到了什麽,谈逸继续摸索。
耳边有风声,消失了十多年的声音慈爱而温和:"逸儿......"
谈逸惊呼:"爹爹......"
那声音忽然换了个腔调:"逸儿,我不是你爹爹......"
谈逸出於本能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跑:"娘亲......"
声音又变了:"大人,谈逸......你答应过要好好带大孩子......"
谈逸倏地停下了脚步:"梅芳......孩子......"是的,怎麽能忘记,他有一个孩子,一个先天不足、早产孱弱的爱儿!他在这里,他的孩子在哪里?孩子呢?
隐隐约约什麽地方传来孩子细弱的哭泣,耳边女子的声音充满了焦急:"谈逸,快回去,我们的孩子......"
谈逸顾不得多想,孩子的哭泣盖住了另一个飘忽变幻的声音,拉著他不由自主往回奔跑、疾飞......
床上悄无声息的人似乎动了动,容蜉瞪大了眼,下意识拉过身边一名小太监:"你看看,谈大人是不是动了?"
小太监看了再看:"总管,您看错了吧?"
一名宫女拿著巾帕时不时蘸水擦拭谈逸干枯的嘴唇,此时换了帕子待要再擦,忽地叫了起来:"公公,谈大人在动。"
她的尖叫没有惊著容蜉,却听外头"砰"地一声,宫人回头望去,坐在帘外书案上批阅奏折的皇帝险险被椅脚绊倒,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逸!"
容蜉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谈逸在动,其实动作很微小,只有嘴唇轻轻开合,像是努力想要说些什麽,却完全听不清楚。
褚澜奔了过来,伏趴在床头:"逸,你听见我说话麽?"
床上的人眼睫闪了闪,没有睁开双眸,容蜉瞧得真切,眼泪顿时流了出来:"陛下,谈大人定是醒了。"
褚澜低低地呼唤:"逸......逸......"
容蜉好歹保持著冷静,拉过小太监吩咐道:"快去把当值的太医都叫来,快去!"
谈逸确实清醒了,婴儿的啼哭声一点点把他从混沌迷蒙的世界拉回了现实,容蜉的询问、褚澜的低喊真真实实地听进耳里,谈逸忽然起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死,回来了,我的孩子将我带回来了!
孩子?孩子在哪里?刚才还能听到他的哭声,怎麽这会却听不见了?谈逸心里开始焦急,身体不自觉微震,一直堵在喉口阻碍呼吸的血终於冲出了咽喉,旋即有一只温暖的手抚到了自己脸上:"逸,你怎麽样?怎麽会吐血?太医呢?"
那口血吐了出来,谈逸倒觉得身体的沈重感减轻了不少,动动睫毛,眼皮子也不象刚才那般沈重得拉不开,悄悄启开一条缝,明亮的宫灯刺得眼睛发花,忍不住又闭上,隔了半晌,方才重又睁开。
眼前是皇帝放大的脸,熟悉的眉毛、熟悉的明眸、熟悉的鼻梁、熟悉的嘴唇、熟悉的......神情......谈逸张了张嘴:"澜......"
微弱的气息通过干涩的喉咙呼出口外,褚澜却听清了那个完全辩不出音的字,面上是欣喜若狂的表情:"逸,你终於醒了!"
不太清楚的视线里,褚澜身边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弯著腰低著头:"陛下,请容微臣替谈大人把脉!"
皇帝顺势坐在床头,亲自将锦被掀开一条缝,从中拉出苍白瘦弱的手。
太医凝神静气地把著脉,额顷面带喜色,将谈逸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撩袍跪地:"恭喜陛下,谈大人脉相虽然虚弱,不过已趋稳定,当是没有危险了。"
褚澜松了口气,垂眸望向谈逸:"这次可真把朕给吓坏了,睡了那麽久!"
谈逸闭了闭眼,聚集力气,嘴唇重启:"孩子......"
这次皇帝没有听清:"逸,你想说什麽?"
谈逸有些著急:"孩子......"
褚澜怔了怔,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第二次是听清了,谈逸说的是"孩子"两个字,孩子......
皇帝当机立断:"容蜉,你去把长安侯抱来!"
老总管领会,惦著脚尖出了宫,不过片刻带著一名年轻的宫女重又返回,宫女手中抱著一个小小的婴儿。
谈逸的眼睛紧紧地盯著小婴儿,再也舍不得移开。是这个孩子没错,没有多少头发,小小的脸、小小的身体,我的儿子......
皇帝接过宫女手里的婴儿,伏低身体:"逸,你看,这是你的儿子,我已经封他为长安侯了,他很好!"
谈逸努力瞪大眼睛,贪婪地看著自己的亲生骨肉。比之刚出生时,孩子似乎是长大了一点,皮肤饱满了许多,额角间还有不曾褪去的脂粒,只那双嘴唇,谈逸心下一痛,呼吸有些急促,那双嘴唇依然是不健康的,抹著微微的淡紫。
褚澜感觉到爱人薄弱的呼吸愈发急乱,心下恐慌,将孩子递给宫女,习惯性地伸手抚到谈逸胸口,一股浑厚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
谈逸缓了缓气息,稍稍侧头,眼睛望著孩子,一直的挂念与担忧到这会儿稍稍放松了一些,深入骨髓的疲惫涌上心头,再也支撑不了,昏昏沈沈地闭上双眼,稳稳地睡了过去。
皇帝眼看著爱人阖上双眸,心下直跳:"逸......"
容蜉有些经验,压低声音劝道:"陛下,谈大人像是睡著了,您别担心!"
皇帝脸上有汗渗出,容蜉的提醒让他感觉到掌下心脏的跳动,方知自己实是过於紧张,看到谈逸闭眼便不由自主地发慌。
收回手,声音很轻微:"把长安侯抱走吧!好生照顾。"
容蜉应诺著,挥手示意抱孩子的宫女离开,回头见皇帝正在自行解衣,连忙吩咐道:"服侍陛下就寝。"
褚澜无可无不可地任小宫女解开衣扣、拉下腰带、脱去软靴,刚刚坐到床上,忽地想起了什麽:"容蜉!"
老太监凑到床前:"陛下!"
褚澜沈吟著:"你找两个机灵的人放出去,专门到各地搜罗人参,逸的身体需要调养,长安侯又不稳妥,宫里得多备些药材补品才行。"
容蜉晃了晃拂尘:"奴才明白!"
皇帝点点头:"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息吧!朕这边不需太多人,留两三个伺侯茶水的便行了。"
容蜉知道皇帝的脾气,谈逸昏迷了半个多月,皇帝白日里处理国事,晚来总是亲自照料谈逸,除非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喂食擦脸洗身这些事情俱都不假他手,一心盼望著谈逸能够早日醒来。
每到早朝时,容蜉这边刚刚开声,皇帝便在帐内应答:"朕醒著呢!"老太监便知道皇帝必定又是一夜未睡,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还记得那日自己等在屋外,取血後太後带著血浆走出来,兰芬脸色苍白跟在後头,自己将孩子交给兰芬时,那姑娘简直连站都站不稳了,直直瘫坐在地上,顾不得太後就在一旁,抱著孩子抽泣著哭了起来。
容蜉当时就觉得情况不妙,太後捧著一个小碗,脸色阴沈,一语不发,瞧也不瞧兰芬一眼,飞快地走出了慈宁宫大门。
老太监没有跟上去,心里"扑通扑通"跳得纷乱,顾不得地上的兰芬,直直冲进谈逸的屋内。
房内很整洁,掀开里屋的帘,一眼便能瞧见靠窗的书案头放著一个球瓶,没有插花。书案上的书整整齐齐地摞成一叠,容蜉却觉得害怕,眼睛掠过那些书,径自向内望去。
云罗绣被的床上躺著一个人,身上盖著薄薄的被褥,纤瘦的身形若影若现,容蜉下意识地往里走,手中的拂尘掉落在地犹自不觉,只觉得双腿开始哆嗦,手指麻木。
谈逸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嘴角淡淡的还有一抹微弯的勾月,双目紧密,长长的睫毛静若秋蝉。
老太监伸出一只手,一点一点挪到谈逸鼻下,不知道是因为手在颤抖还是因为谈逸毕竟还没有断气,这麽一试竟试到了一点点隐隐约约不易察觉的气息。
容蜉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就这麽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谈大人哪......
第四十章
容蜉就这麽呆愣愣地哭了多少时间,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时,屋内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将床上的谈逸抱起,脸色灰白:"逸......"
太後站在桌子旁边,一语不发,容蜉忽然觉得这会儿的太後似乎添了几分老态,不由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皇帝抱著谈逸惊惶地回头:"母後,救救他!朕知道您一定有办法。"
太後似乎是在叹息:"你放心,他只是昏睡过去了!你听听看,他还活著,有心跳。"
褚澜下意识地将头凑到谈逸胸前,一时悲喜交集:"逸,活著......"
太後不理他,却慢慢摞出一句话:"云霰,你还不出来吗?"
容蜉吃了一惊,云霰,柯云霰,这不是太後的亲妹妹麽?她怎麽会在宫里?
皇帝似乎也起了不解,将怀中的谈逸重又放下,小心地让他躺好,盖上绣被,再回头时,一名小宫女打扮的清丽女子扣著兰芬缓缓走进屋来,掀了帘冲著太後微微地笑:"我本以为去了香味定能瞒过二姐,想不到终究还是让二姐识破了。"
柯云霏不动声色:"你押著兰芬做什麽?"
柯云霰笑得开心:"她手上的小杂种是谈逸的儿子吗?二姐,你看,我们的大姐可真有福气,生了个病歪歪的儿子,居然还能生孙子。"
太後淡淡的:"你们之间的恩怨与孩子无关,快把兰芬放了。"
柯云霰摇头:"二姐的这位女官果然是个好孩子,我本来只想抢她手上的小杂种,她居然死死护紧了,小妹没辙,只得连她一起扣了。"
柯云霏盯著她:"三妹,这个孩子与你也有骨血之亲,你当真狠到这种地步了吗?"
柯云霰咯咯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骨血之亲......哈哈......二姐,若不是那贱女人横刀夺爱,我又岂会孤苦一生?"
她的笑容渐渐冷厉:"当年,那贱女人明明知道我喜欢谈汀,却不肯让我一起嫁入谈门,说什麽姐妹共事一夫於理不合,哼哼,柯门女儿眼中何时有礼道二字了?贱女人如此推托,分明是要拆散我与谈汀,只可惜我没能一下子把她毒死,却还让她生下了谈逸这个孽种。"
柯云霏平静地望著她:"云霰,你说错了!当年你向大姐与谈汀提出嫁入谈门,并非是大姐拒绝於你,实是谈汀不愿,大姐顾及你的颜面,找理由打消你的念头,谁知你不仅不念大姐的一片心意,反而毒害於她。云霰,你想想,从小到大,大姐什麽时候不护著我们,不帮著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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