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堂 下————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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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如冰扭头瞥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说道:若是这很令你为难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
  桂如雪摆摆手:不为难,你尽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桂如冰这回才略微平了气,哼了一声,他又坐了回去。
  而桂如雪一边轻轻揉着肚子,一边想道:他要是有了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罢了罢了,让他住去吧,反正他大概也住不了几天的!
  想到这里,他主动发问:吃晚饭了吗?
  桂如冰一摇头:没有!今天从早忙到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躲警报,哪有时间吃饭?
  桂如雪叫来听差:给他弄点吃的!然后安排间屋子让他睡觉!
  
  桂如冰在桂二公馆,总算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见窗外雾气淡薄,便料想今天又会是个晴天,是万不能回城的。
  他是个自律惯了的人,从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此时就洗漱穿戴了,精神抖擞的下了楼,按照素日的生活习惯,准备吃早饭。
  早饭吃过之后,他开始向机关里打电话。身子虽是在歌乐山了,他那一颗心还留在城内,对于自己那一摊事业,万万不能忘怀其实也是不得已,如今虽然是处在抗战期间,可是枪口也并非完全的一致对外。他近来因为桂如雪同运输处的交易事件,很受了一些攻击,所以分外警惕,总怕自己一个不慎,再着了哪位对头的道儿。
  桂二公馆内的听差佣人们,对于这位桂家大爷是非常之恭敬。不必桂如雪吩咐,也晓得无微不至的服务。所以桂如冰在这一上午的生活中,感到非常之舒适直到中午时分,桂如雪起了床。
  桂如雪起床后的步骤是很固定的:洗漱之后,便是打针;打过针后,才是下楼用餐。天气虽热,他还穿着一身灰哔叽长袍,略微弯着点腰,走路时似乎都抬不起脚来。
  他就这样一路拖泥带水的走了下来,而家下的佣人们,本来是惬意轻松的各司其职,可一见了他的影子,立刻一起变成避猫鼠。结果他所过之处,那温度似乎都下降了许多,人人都是靠边而站,一声不敢吭。
  桂如雪对此情形,倒是安之若素。安安稳稳的坐在餐厅内,他平心静气的开始动了筷子。此刻桂如冰也被佣人请进来吃午饭。兄弟二人在饭桌上相见,因为各怀心事,都是有求于对方,所以分外客气,居然相对着点头问候了一声。
  今天的饭桌上,依旧是罐头食品,乃是一些猪牛肉和竹笋之类,用三个大瓷盘子分别盛了摆在桌上。主食便是米饭,因非平价米,所以里面自然也没有稗子砂石之类的杂质,可以大口咀嚼,绝无崩了牙的危险。桂如雪仿佛是专门要同厨子为难一样,端起饭碗抡起筷子,一言不发的就往口中扒拉饭菜。桂如冰瞄了他一眼,心下狐疑,简直是怀疑他之所以这么个吃法,乃是怕自己抢了他的食!  
  饭过两碗,桂如冰放下筷子并非是吃饱了,而是坐在首席的桂如雪忽然被一块牛肉噎住,连连喝水,均无效果,结果一手按了桌子,一手抓了桌布,脸都涨红了。
  桂如冰不能眼看着他噎死,情急之下,只好打破了十多年来的禁忌,走过去冲着他的后背就狠狠的拍了一掌,打的桂如雪向前一扑,可是情况却并无缓解。
  桂如冰一看情形不好,便一手按住桂如雪的肩膀,一手在他后背连连拍下,打的啪啪作响,依旧没有起色!无可奈何之下,他急了眼,索性从后面托举起了桂如雪,准备利用地心引力,来把他喉咙里的那块牛肉颠震进胃里去。
  他这办法,显然是不甚科学。而且桂如雪被困在桂如冰手中,窒息之余又是惊恐万状,拼命一挣,还未等桂如冰发力,他那喉咙间咕噜一声,那块牛肉已经落进胃里。
  这回他算是死里逃生,大口喘息着瘫在桂如冰的怀里,满头都是冷汗。桂如冰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怀中这位弟弟,只好依旧托着他,等他恢复正常。
  过了三五分钟,桂如雪站直了身体,回身推开桂如冰,他坐在椅子上,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虚脱似的轻声道:谢谢你。
  桂如冰后退一步:不必客气。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桂如雪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我没事。
  桂如冰的食欲早已消失,此刻便答道:没事就好。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两只手上似乎还沾染着桂如雪身上的温度与气息,一路走,一路不动声色的张开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随即又攥成了拳头。
  
  这一天,果然没有日军飞机过来轰炸。歌乐山中的诸位超等华人们,也就生活的格外安逸快乐,就连桂家兄弟也能够和平相处超过二十分钟了。在这一片和熙之下,只有赵公馆内起了一点小小波澜。
  正牌少爷赵公子,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赵公馆门口。
  
  赵将军身为父亲,自视甚高,不肯亲自下楼迎接,只派金世陵委为接待。而当金世陵满怀敌意的走到大门口见了赵公子后,登时就愣住了。
  只见这位赵公子,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是标准端正之极;可若问他到底是什么模样,那就很难形容因为实在是太没有特色了!由此也可见,这位的确是赵将军童叟无欺、如假包换的亲生儿子。只不过赵将军气派非凡,可以营造出一种英俊威武的错觉;而赵公子没有乃父那样的威风,所以就原形毕露,彻底的平庸了。
  除了外表比赵将军稍逊一筹之外,这位赵公子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是个瘸子!
  还不是一般两般的瘸,据说如果离了手中那根银色手杖,他就只好原地立正了。
  此刻,这位经过长途奔波的正牌少爷灰头土脸的独自站在公馆门口,面对着迎出来的金世陵,非常局促的笑了笑:你好,我是赵勉,我是来
  金世陵面对着这样一位对手,无法不胜券在握的趾高气扬起来:我知道,你是英童嘛!爸爸曾经提起过你。你怎么才到?不是早就离开昆明了吗?
  赵勉赵英童听到金世陵口中的爸爸二字,不由得愣了一下:请问你是
  金世陵一扬手,见身后的听差跑上来接过赵英童手中的箱子了,这才答道:我是金世陵,你爸爸的干儿子。
  赵英童听了,显然是很意外:哦那我们是兄弟了。
  金世陵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那不敢当!你跟我来吧,爸爸在客厅里等你。说着转身就走。
  赵英童的左腿,几乎从膝盖向下就是完全使不上力气的,若是拄着手杖慢慢走,倒也还能保持从容的仪态。他自己也晓得这一点,所以现在纵是心中急切,可也依旧龟速前进。金世陵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自己已经把他落下了几米远,就只好耐着性子停下来,等他慢慢赶上。
  十分钟后,赵英童终于走进客厅,看到了自己那四年未见的父亲,而父亲也表现的很亲切,不但向他点了点头,甚至脸上还现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英童,来了?坐。
  赵英童的应对也十分得体,刚好比他父亲稍微热情了一点点:爸爸,我来了。好久不见,你身体好吗?
  父亲道:我还好。
  儿子道:那就好。
  父亲道:路上不好走吧?
  儿子道:是的,不好走。
  父亲道:既然来了,就先休息休息,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饭。
  儿子道:是。
  双方就此沉默了一会儿。赵将军忽然对着金世陵招了招手:世陵,来。然后转向赵英童道:世陵是我的干儿子,很好的孩子。他比你还年长你今年是二十三岁吧?
  赵英童很平静的答道:我是二十五岁。
  赵将军听了,毫不尴尬,继续说道:那是我记错了,你若是二十五,那比世陵还大一岁。说到这里他扭头望着金世陵,脸上不由自主的就带出笑意:世陵,我本以为你会做大哥呢!
  金世陵对着他一扬下巴:你净骗我!
  赵将军抬手去刮他的鼻尖:你个小玩意儿!还挑起我的理来了!
  赵英童在一边看到此情此景,不禁目瞪口呆。
  而赵将军对此是满不在乎,同金世陵打情骂俏完毕后,他对着赵英童说道:世陵跟我久了,什么情况都清楚。你在这里住着,若是有什么不便,尽管去找他帮忙好了。
  赵英童瞬间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态度,一本正经的答道:是,以后恐怕要多多麻烦世陵弟弟了,我在这里先行道谢吧!
  金世陵把一只手插进赵将军的裤兜里,摸出来一块口香糖,同时答道:我不要你谢我,可也不要你多麻烦我!
  赵将军拍了拍他的膝盖:这叫怎么说话呢!
  金世陵大喇喇的站起来,一边把口香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一边含糊说道:英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房间里看一看!
  
 
                 
 第 43 章
   金世陵对于赵英童其人,倒没有什么大意见,就是很想把他撵走,如是而已。
  赵英童天生就是赵家少爷,这个身份是早已注定了的,决计无法改变;而金世陵这个半路出家的干儿子,可是把陵少爷这个身份当成饭碗的。虽然赵将军一见亲生儿子就犯困,一见干儿子就双眼发亮,可从金世陵这方面来讲,还是更愿意保持自己在赵家唯我独尊的地位。
  金世陵当年,那心胸是非常宽广的,几乎就可以用没心没肺四个字来形容。但经过这几年的坎坷奔波,他那心肺也就渐渐发育健全,小心眼儿里也安置了一副算盘,但凡遇见事了,也要暗自盘算忖度一番,不肯贸然行动了。
  此刻,他又拨动了心里的算珠,经过一番加减乘除之后,他得出结论赵英童太碍眼,还是消失的好!
  
  因赵英童来的太过突然,所以赵公馆内并未给他收拾房间出来。金世陵把他带进一间偏僻客房之内。房门开时,就觉着潮气扑面而来,里面床上的被褥,也是要长青苔的光景。
  赵英童站在门口,抬头四顾,未作点评。而金世陵一面嚼着口香糖,一面把手插进裤兜里在屋内走了一圈,又抽出手拍了拍床单,觉着快要拧出水来了,这才转向赵英童:重庆就是这样的气候,潮湿的很。
  赵英童点头附和道:是的,我知道。
  金世陵又道:里间是浴室同洗手间,浴室里是有热水管子的,不过这公馆里的水管子都安装的不大对头,如果你放不出热水了,就叫佣人过来给你调一调。知道了吗?
  是,知道了。
  金世陵又上下打量了赵英童:你这身衣服该换换了,怎么好像是从灰堆里爬出来的?
  赵英童受了如此批评,倒也没有尴尬脸红,很镇定自若的望着地面笑了笑:路上脏。
  金世陵见他脾气这样好,是个软和性子的人,就越发随便起来:喂,问你个问题啊!
  好,问吧。
  你那腿,是怎么瘸的?
  是小时候从树上跌下来,摔的。
  金世陵想了想,并没有生出同情心来:是么?那可真是不幸。好啦,你忙你的吧,一会儿佣人会来叫你去吃晚饭。我走了!
  赵英童向旁边退了一步,给他让路:好的,谢谢你。
  金世陵且走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答道:不必客气!
  
  因为正牌少爷千里迢迢的冒着炮火赶来了重庆,所以尽管上面主人没有吩咐,家下众人也根据人情道理,自作主张的丰富了晚餐,除了往日权充菜肴的罐头食品之外,那厨子不知从哪里,居然弄回来一条活鱼,红烧了端到桌子上,自以为是很有功劳了,结果赵将军对这条鱼毫无感触,而陵少爷则是瞪了他一眼。
  赵英童因为身体原因,所以姗姗来迟,进入餐厅时,见父亲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弟弟都坐好了,就仿佛很惭愧似的笑了笑,喃喃自语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赵将军对这个亲儿子,没有好感,可要说如何厌恶,那也谈不上。总而言之,见了他大概就和见了个问路的感觉差不多。此刻见他下楼进来了,便拿起筷子,不冷不热的招呼道:来,坐,吃吧。
  赵英童拄着手杖,一摇三晃的走到座位前坐下了。此时金世陵抬头瞅了他一眼,见他换了一身夏装,是灰色长裤配着白色的短袖衬衫,脸也洗干净了,瞧着倒还精神利落。只是神情木然,正合了往日赵将军对他的评语:死死板板的。
  三人无语,一时开始抄起筷子吃饭。赵将军吃了口鱼,忽然想起了一个内容极丰富的话题:英童,昆明那边的生活程度,比重庆如何?
  赵英童咽下口中的米饭,老老实实的答道:比重庆要高一些。
  金世陵也加入了谈话集团:所以现在有人在重庆低价买了金子,带到昆明去高价卖出,挣来的钱买些货物带回重庆再继续出卖,绕了个圈子挣钱。
  赵将军听了,觉得很不屑:那能挣几个钱?不够费事的!
  金世陵道:资本大的话,自然就赚的比较多了!
  赵将军听到这里,便问道:那个桂什么是不是做这一行的?我仿佛听他提起过买金子的话。
  金世陵点点头:那人什么生意都做,我哪晓得他到底做哪一行呢!反正是个奸商就没错了!
  赵将军道:那人瞧着倒是个大方痛快的,并没有一般游击商人的小家子气。
  他的钱来的容易,当然就大方啦!
  赵将军压低声音笑道:你的钱也来的容易,怎么没见你大方?
  金世陵在赵将军的大腿上捶了一拳头,同时又白了他一眼:你想让我大方也容易,把你的支票本子送给我吧!
  赵将军笑着握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腿上揉来搓去:怎么?又闹饥荒了?
  金世陵一扭头:没有!
  赵将军就爱看他这带点孩子气的别扭模样,当即就乐不可支:好啦好啦,吃完饭就给你支票本子,至于数目,你想写多少就是多少,高兴了吧?
  金世陵这回转动了黑眼珠子,悠悠的溜了他一眼:这回我要美钞。法币天天往下贬,我可不想出门时拎着一皮包钞票。
  赵将军心花怒放,连饿都忘了,就是对着金世陵笑:好好好,别说美钞,就是要了爸爸的命,都没有问题!
  金世陵对于这个谈话结果非常满意,所以撇开赵将军,他开始伸着筷子夹鱼吃。而赵英童一直低头吃饭,对于旁边这二位的谈话,几乎就是充耳不闻。
  
  身为一名体面父亲,当着亲生儿子的面,与干儿子公然的打情骂俏,这似乎是很不合常理。然而赵将军自从撤离武汉之后,万念俱灰,堪称是受了绝大打击。后来虽然是养好了枪伤,可权势已无,只剩下一个将军的名号,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喜欢金世陵,这是公馆上下众所周知的;可是他因此就在众人面前,公然的抱着金世陵胡调乱闹,那就有些老不要脸之嫌陵少爷是毋庸置疑的小不要脸;赵将军是出乎意料的老不要脸,这两位凑在一起,活该是要做父子的。
  赵公馆内的上下人等,对于这两位不要脸先生的行径,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赵少爷初来乍到,也能对这父子两的调情表现的如此镇定,可见他真是涵养极高,或者说,是忍耐力极强。  
  涵养高、忍耐力又强的赵英童在赵将军放下筷子,而金世陵正将最后一口饭往嘴里送之时,表示自己吃饱了。
  赵将军在饭前同金世陵调笑了一阵,搞得自己很有些春心大跳,性致盎然。晚餐一过,他也不晓得坐下来同这久未相见的独生儿子谈上两句,问问寒暖,只客气而又潦草的说道:英童,你可以在这周围走走看看。这里的景致是很不错的。
  赵英童从昆明跑来重庆,已经是走的够多了,再也没有观赏风景的心情,可也答应道:是的,我一会儿出去看看。
  赵将军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便拉了金世陵的手,径自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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