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见到失踪了一个下午的主人,赫跋急匆匆地迎了上去。若是他有什么万一,自己是完死也难辞其咎啊!
季殒抬眼,一个眼神阻住他所有要出口的话。
“这是我刚结交的两位朋友,”季殒转身替赫跋介绍,“闻慕曦,闻公子,函奕昀,函壮士,这是我的家将,赫跋。”
赫跋迈前一步,抱拳作礼:“见过两位。”
慕曦还礼:“赫跋兄弟有礼。”眼角扫到纹丝不动的函奕昀只能叹气。
“两位请进去喝茶。”赫跋引路,将三人引进函奕昀客栈后方的独院。
点上灯烛,奉上香茗,赫跋一言不发的伫立在季季殒身后的阴影里。
“两位不必客气。”季殒摆手作请,率先饮了一口。
慕曦和函奕昀也就不推让了,低头啜了一口,慕曦在心中暗叹,好茶在心中暗叹,好茶!方揭盖,温香就扑面而来,如口甘甜,余香回味在舌尖,看来不是凡品。
“好茶!”函奕昀对于茶倒是不吝于赞美。
“这家客栈竟能供出如此好茶?”放下茶碗,慕曦开口问道。
“说来见笑,我向来嘴刁,这茶是我从家中携来的,只是水是客栈的。”
“难怪!”
“闻公子,季某有一事相询,”季殒终于开口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函奕昀不开口却也竖起了耳朵。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慕曦笑了,从腰侧又掏出了雪若放在桌上。雪若眨着小眼睛,歪着小脑袋看着慕曦。
“雪若,季公子想要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你可为他解惑?”
雪若轻呜一声,突然用右前掌去摩擦左前掌,“嚓嚓”几下,然后朝季殒叫了一声。
季殒和函奕昀表面不动声色,心中俱是大骇,好一只灵兽,竟聪慧至此。
“天色已晚,就此告辞吧!”看窗外已是深黑,慕曦起身告辞,函奕昀也站了起来。对手的地盘他根本就不想久留。
“那我就不送了。”季殒似有心事也不挽留,起身送客。
慕曦和函奕昀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就这么走了?”
“你说呢?”
“哼,没那么简单吧!你对他的态度一直有古怪,而且他的身份也值得深究。”
“难怪你这次没耍小性子。”
“哼,那罗良——”
“会有人处理的,我们看戏就好了。”
“你是说——”
“函奕昀,我现在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自 由 自 在
“夜半无人私语时。”
送走了两人,季殒回到室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爷”赫跋上前添水,知道他心情不好,也知道是为了那件事。
“你去衙门了?”
“没有!”
“你不知道?”
“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不想泄露身份。”
“你做得很对,那么,赫跋,这件事就由你出面吧。”
“是!”赫跋起身告退。
“等一下,”季殒叫住他,“赫跋,你与罗凛同朝为官,你觉得他如何?”
斟酌了一下,赫跋答道:“罗凛处事尚算公正,官风也清廉,在民间声名也极好。”
“不错,罗凛的确是这样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让他执掌大理寺。”季殒合上眼点点头。
“只是……”赫跋迟疑了一下,他是不习惯在背后非议他人的,只是这次他知道眼前的主儿想知道的应该是这个。
“只是?”季殒一挑眉。
“只是听闻罗凛在老家有一个侄子,名为罗良……”
“哦?”
“虽名为良,实则不良。仗着罗凛的官势胡作非为。”一咬牙,喝跋还是说了。
“罗凛不管?他不是一向执法严明,被称为本朝青天吗,难道也护短不成?”这件事,其实季季殒早有所闻,只是罗凛有功于社稷,当时又无具体证据,
也只是一笑付之。
“其实罗良也有难处。”
“难处?”
“你应该知道罗凛不但为官清正,而且为子极孝,可称当朝之表率。”
“的确。”
“据闻,罗凛本有一兄,后英年早逝,遗下一子,即是罗良。罗母丧了,心念长子,因此分外疼宠这个孙子。后来罗凛高中,罗母不愿随他去遥城享福,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孙子,由此可见一斑。
“我记得,当初罗凛可是大闹金銮殿吵着要辞官回家侍母,幸好后来还是留下了,不然朝廷可损失了一员大将。”
“对于此事我略知一二,罗老夫人为了此事连夜赶往遥城,对罗凛晓以大义,苦劝了一个晚上,终于让他打消了主意。”
“如此说来,罗母倒也是深明大义,可罗凛为何不举家迁往遥城?莫非他的府宅不够安置?不对,他家中数代经商,本就殷实,难道……”季季殒略一推敲,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好一个罗凛。
“爷圣明,的确是为了那罗良。”他其实心里明白,以罗良的个性,在遥城不惹出事来才是怪事,遥城里多的是王爷,世子,说到权贵,大街上一抓一把,哪个也不是省事的。若真出了事,够让他头疼的了。还是待在乡下让他省心。想来罗凛也是个精明的人物,不然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子。大理寺侍卿,光凭清廉是不行的。罗良一旦惹出事来,他要出面担待,可真回要了他的命。一来坏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口碑,二来,怕是保也保不住。
“果然。”季殒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罗凛,他兄长早死,罗良自小就绕在他膝下,名为叔侄,实则情同父子。只是疏于管教,虽说常怒其不材,可也舍不得他死啊!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如今任他横行乡田,罗凛也难辞其咎。”
“其实,问题是出在罗母身上。”
“罗母?”
“老人家长年礼佛,深居简出,常常待在佛阁闭门不出。罗良在外的行事,下人不敢多嘴,自也是无从得知。再加上偏宠孙子,偶而听到风声也只当是笑言罢了。”
“罗凛也不知?”
“有老人家护着,罗凛动他不得。那罗良狡猾,平日里甜言蜜语,搏得罗母欢心,一旦出事,就抬出罗母当挡箭牌。再赖不过就扯出早死的父亲,惹得罗母落泪,罗凛心软,自又不忍逼他。几回下来,罗凛也只好装作不知,这儿远离遥城,有什么乱事,也传不到你耳朵里。”
“赫跋,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今儿你被抓,我就去打听了。”不然,谁管这琐事啊。
“也亏得你心细。”很满意赫跋的效率,季季殒不快的心情渐渐有了好转。“对了,那罗良可犯下什么恶行?”
“其实他虽然横行至今,倒也没干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看他倒不是什么无胆的人。”
“乡邻既知他手段狠毒,也不会去招惹他,遇事让三分。有些手段的看在罗凛的份上也不会与他计较。没什么冲突,自少了事端。这也是罗凛留他下来的原因。”
“没有鱼肉乡民,没有霸田占屋,没有强抢民女?”看赫跋查得如此仔细,季殒有了逗他的兴趣。
“罗家不缺钱不少权,此地更是以商货交易为主,哪来的田?”
“不克扣商扣?”
“罗家的经营掌握在罗家总管手里,这也是罗凛亲自留下的话。”知道他在整自己,赫跋没好气地回他。
“赫跋,你难得这么多话。这次如此尽力为罗凛开脱令我委实不解,平日里你们不是彼此看不顺眼吗?”
“可有他在朝,确是朝廷之福。”
“好,看在你为他求请的份上,你拿令牌叫此地太守把罗良押解上京交给罗凛,就说我说的,让他好生管教。他种下了因,就别想躲果。这个烫手山芋,我就要让他的头疼疼。去吧!”
“是!”赫跋领命转身,突然又折了回来。
“属下刚刚忘了秉明,说到了强抢民女,罗良还真不干那事,那小子不贪女色,好男色。他要看上什么男子,就跟你盯着那位闻公子是一个眼神。”
说完,不待季殒反应,回脚溜了,美其名曰:办事去。
好家伙,临走了还将一军,其实外表憨实的赫跋也是不好惹的。
室内又陷入一片沉寂,季殒笑依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好一会儿,他突然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两位请下来吧。”
安静,依然是安静。
“既然这样,何苦不肯相见。”季殒缓缓睁开眼,语气平静。
“我就说瞒不过季公子!季公子果然好耳力。”仙人未至语先行。慕曦轻轻的声音如烟般在空气中散开,余音未绝,果见面礼肯昀凭空出现在季殒面前。
慕曦巧笑倩兮,而函奕昀却似深怀敌意,一双厉眼盯着季殒,气势逼人。
“两位在梁上也待了好一会儿了吧,没有敬茶倒是季某招待不周了。”
“季公子客气了,我们也没来多久,来时正好碰上你与那位黑皮小哥有要事相商,自然也不好打扰,只得暂居梁上,稍后再与季公子招呼。”含讽带讥的一记让慕曦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主才见那小哥匆匆而去,似有急事,有没有我两人可将效力的地方?”慕曦打起了哈哈。
“承情!”
“哪里,是我多事了才是,想那位小哥添茶的手脚可不比刚刚遁走的手脚逊色啊!”慕曦状似恍然大悟地捶了捶手,话意却另有所指。
添茶?也就是说他们从开始就进来了,自己竟然毫无所觉,昀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有慕曦,看来慕曦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啊!季殒内心翰海翻波,表面却岿然不动。
“季公子好镇定啊!”未见他有大的反应,慕曦微一皱眉又舒展开了,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是心惊他的面不改色。
“过奖!”季殒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拨开云雾直捣核心:“只是不知两位去而复返,夜窥我季某人所为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季公子的立场颇令小生玩味。小生又是好奇心重之人,若是得不到答案可是吃睡不稳啊!而小生向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所以只得麻烦季公子,还请季公子见谅!”慕曦半真半假地作了个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季殒也不能装作听不懂,只是有些不忿。
“闻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啊。” 自 由 自 在
“那小可就冒昧自作聪明猜上一猜,若有差池,还请季公子包涵。”慕曦也不客气。
“听季公子方才的话,似与当今朝廷难脱干系!怕是权高位重犹在罗凛之上吧!若小可没有猜错,季公子的本姓应该是凌苍吧!”慕曦点到为止。
昀拍手道:“闻公子果是聪慧,既然如此,季某也不隐瞒了,没错,季殒不过是个化名,小王本名凌苍寂静。”说到关键处,季殒也只有拖出自己的弟弟来充数。
“当今圣上的胞弟,人称‘惠静王’的静王爷吗?”
“正是小王。”
“失敬,”慕曦一笑,“王爷此次微服出行,不知所为何事?”
“受皇兄所托,代天巡授。”季殒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王爷与圣上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哪里,替皇兄分忧本就是小王份内的事。”
两只笑面虎你来我往,虚以委蛇。
“王爷既有正事,同行之事……”慕曦一顿。
“无妨!”季殒打住他的话,“你我正巧顺路,更何况我与两位一见如故,诚心结交,还望两位给小弟这个薄面。“
“不敢,是我们高攀了。”慕曦嘴里谦虚着,脸上却一点高攀的样子都没有。
“闻公子客气,你我既是朋友相交,王爷两字就不必提了。况且小王此次微且出巡,也不宜汇露身份。”知道他们不会在乎自己的身份,可场面话还是要说,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中慕曦的下怀,“若王爷不嫌,小可就叫上一声季兄。”
“客气,就叫破空吧!”季也不是本姓。
“那小可就大胆了。罗良既已处理,我们自然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明日巳时,我与昀在客栈恭候大驾。”
“小王定准时前往,不负闻兄弟之约。”
“请了!”
“不送!”
慕曦一拱手,起步离去,昀跟了上去,临走扔下一句话:他是我的。
果然还是情敌,季殒笑了,难怪看彼此都不顺眼。不过,鹿死谁手还未知呢!昀的挑衅激起了季殒的斗气。
只是—季殒皱起眉头,慕曦的反应让他不解,既然知道自己对他有“企图”,怎么还会同意自己与之同行呢?季殒不是傻瓜,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慕曦也会对他有意思。想起慕曦那双狡黠的眼眸,他隐约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是慕曦要借待的吧!
“爷!”赫跋已经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
“嗯。”赫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属下认为,闻公子并不相信您的身份。”
“我知道。”
“那——”
“他是聪明人,既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就有他的想法,看来,后面的旅行会很精彩。”
“你真的相信他是静王?”回程的路上昀问慕曦。
“不信!”慕曦也回答得干脆。
“那你—”
“他既不想说,我们也不咄咄逼人,撕开了,也许大家都不好看。再说他的真正身份我应该也猜到了。”
“哼,敢直接插手大理寺—又敢冒当今静王之名——”
“你不要忘了他的腰饰和化名。”
“如此麻烦的人物你还邀他同行。”
“麻烦是麻烦,可也不是全然无用。事事都有两面。而我就善于趋之于利我,避之于害我。”
“可也不用揭穿他的身份!装糊涂不是更好。”
“说开了才好用,不然开口时又要绕弯子。好了,要是处不惯到时走人就是了。不就是个‘王爷’。怕什么?”
“你倒想得十分简单。” 自 由 自 在
“不是我想的简单,而是这世界本来就简单。”
第六章(上)
事情既已解决,函奕昀和慕曦的房间,准备商量一下近日行程。一进门就看见慕曦好心情的在给雪若梳毛,那小家伙眯起本来就小的眼睛,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副舒服的不得了的样子。反观慕曦自己却是散发披肩,连髻都没束。
“你到好,一大早自己都不打理,却尽顾着这小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