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这里啊?"希辰皱眉,低头检视自己的伤口,这一口当真毫不留情呢,怕要留个不浅的疤。
"如果我真的不认账,你就拿这个和我对质嘛,这样的话,我不但知道自己认识你,也知道我们一定是那样的关系啦!"
"什么‘那样的关系'啊!"希辰咬牙大窘。
"你又勾引我!"唯征扑上来。
"我哪有?等一下啊......哥......"
希辰!这样的希辰我怎么能忘得了呢?我会一直把你记在心里的,我的希辰!不,不只是心中,而是整个灵魂,我的整个灵魂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唯征心中默默念着,轻轻舔舐希辰腰际兀自流血的印记,温柔地,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般......
"祖皇对这一天并不是毫无准备的。在这个圣血龙杯中,注满了烈家历代先人的血。这都是他们为了今天在临终之前尽力保存下来的力量。这是祖皇手卷里对烈家子孙的嘱托。
容涣!以你父的剑,开启沉睡千年之圣血龙杯!"蒙聿一字一顿地冷声道,带着震慑人心的肃穆力量。这样做的话,他应该会很欣慰了吧?
"啊--"容涣含泪嘶吼着将手中的狂剑劈向壁立千仞的云雪峰,一道耀若极光的剑芒刺破亘古的冰岩,坚硬的岩石瞬间被强大的剑气碎成齑粉!狂剑叶风情的剑术已经达至世人的极限,自他殁后,世间已再难见这样强大的剑法。
烈唯征、烈希辰、蒙优法、萨兰拓、蒙优纱、洛朝颜都被这壮丽的奇景震慑--
石粉顷刻被罡风吹落,一只巨大的石杯完好无损地显现了出来。杯身上雕刻着一条盘踞着的血色虬龙,宛然鲜活。在龙眼的中心位置,是两个核桃大小的空洞,蒙优法和烈希辰心有所感,自然地拿出血龙珏,放了进去。
一声清越的龙吟响彻天际,圣血龙杯上那条血色的虬龙竟然活了!
容涣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感觉到了手中"倾国"那可怕的脉动,伟大的力量向烈焰一样在他全身各处奔突,就快撕裂他的血脉!那是一种交织着极度痛苦和极度兴奋的感觉!在血龙咆哮着冲进他身体的瞬间,"倾国"也拥有了生命!容涣握紧了手中的倾国刀,仿佛掌握了凌威天下的力量,这是在他挥出灭天之式的瞬间,都未曾有过的体验。
倾国发出了不属于人间的呜鸣,就像是地狱的召唤。被天神赐予了伟大力量的家族--烈氏一门在这世间所有残存的血脉全部被聚合在了一起,经由他呼唤潜伏在这刀中恶魔,要利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来对抗掌控命运的神灵。
"孩子!你是烈氏的血脉,你要继承你祖宗的血,完成我们的心愿!不要为我的死内疚,我活着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期待这一刻的来临!对不起!爹只留给你这个痛苦的责任!"这是叶风情对他的儿子最后的嘱托!封印在狂剑中的剑神的灵魂。
"爹!"在容涣彻底沦入黑暗的一刻,他的喉间发出了一声微茫的呼唤。没有人听见,或许这声呼唤,其实仅仅存在于他的心底。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刀的壮丽,这是真正足以破碎山河的一击--
青苍的刀光闪耀在茫茫沉夜,竟将这无尽的夜空辟出了一整片光明。颠倒了旦暮晨昏,黑夜白日。
众人齐齐凝视着这片刀光,电光火石的刹那在他们的心中,仿佛走过了千百个世纪。
帝玥玉手微拢,在命运之琴上挑出了劲拔的最强音,冲天而起的耀眼光芒将她整个身躯映得几乎透明,青白相遇,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庞大的力量将众人轰得如尘埃般四散飞去,砰然爆裂声中,烈唯征听见身边希辰一声悲极的低呼:
"容涣!"
他心中不禁一片虚荡,就如此时他自己的身子。到底还是,失败了么?
蒙优法抱着洛朝颜,在不知多高的空中抛飞,犹如鹏鸟的翱翔,他缓缓合上眼睛,只愿就此飞到生命的终极。
"嘭!"他的身子狠狠撞上了一件东西,震得他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背后传来铿然碎裂的声音,一股灼热的液体淋满了蒙优法的全身。他艰难地侧头一看,是血龙之杯!承载着烈家鲜血的龙杯,如今已经碎裂成两半!
最终章
四周的大地一片静寂,仿佛回到了天地初开时。
帝玥缓缓走近,破损的羽衣似要随夜风飞去:"千万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负伤的滋味。呵呵......双子星武神之所以在众神之中力量最强悍,可惜你们只有容涣一人,只能发出武神一半的力量,可以与我一战却不能杀死我。"帝玥轻轻舔噬了一下自己的鲜血,疲惫地低笑,"原来我的鲜血,是这个味道。"
她缓缓抬起右手,眸中是死一般的沉寂:"你们的确很勇敢,不过,你们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天的意志,是注定要失败的!你们的勇气和坚韧的确让我惊讶,可惜,你们就是再等上千年万年,也休想有打败我的机会!现在,游戏结束了!胆敢对天神不敬的你们,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哼!"烈聿勉力站起,仰天狂笑起来,这场豪笑,似是要将数十年的抑郁闷气一次发泄出来,山谷中回响阵阵,端的是气动山河。
"死到临头,就笑个够吧!"
蒙聿无惧地仰望着帝玥,就为了这个时刻,所有都已牺牲。做到这样的地步,的确已经没有什么畏惧的。
"帝玥!游戏还并没有结束,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蒙聿幽邃紫眸中的决绝令帝玥升起不好的预感。
"本来我们的确是没有机会的!不过从你将怀雪送到我们兄弟身边那一刻开始,我们烈家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哦?"
"从小我和我哥就经常玩互换身份的游戏,不要说怀雪,又连我们的父母都无法分辨。她以为已经能通过眼神分辨我们兄弟,实际上,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烈聿身躯一挺,眼神忽然变得深沉冷厉,宛如烈幽复生:"二十七年前,和怀雪成婚的人不是我哥,而是我!二十三年前,和怀雪夜奔紫河,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怀中的也是我!优法和唯征本来就是兄弟,同父同母的兄弟!想不到吧,我们兄弟,连我们自己,都骗了!"
烈聿的声音中有动人心魄的悲凉,"我们兄弟的反目、怀雪的死、优法的出生、唯征心中深埋的仇恨、容涣亲手弑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局的一部分!三十五年!我们不惜将自己逼入绝境,就是要令你自以为已经完全将我们的命运,控制在手里了!"
"父皇?"烈唯征三人浑浑噩噩,完全被耳中的事实惊呆了!
"唯征、优法,过来!"二人依言过去,蒙聿抽出背后的一对长剑,递给蒙优法,手足剑已经重铸,你和唯征要完成这最后的使命。
烈唯征亦抽出自己的剑,兄弟如手足,相隔整整三十五年之后,这一对手足剑终于重新相映生辉。
烈聿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真怕等不到这一天......"忽然手腕一番,抓着二人的手,整个人扑在一双剑上,顿时前后穿个通透!
"父皇!"
蒙聿艰难地微笑起来:"这是唤醒你们身体中......武神......之血的唯一方法!这才是真正的弑神之局!"
烈聿将唯征和优法两人的手握在一处:"记住,谁都无法掌控我们的命运,如果还是失败的话,就让烈氏家族连同那诅咒永远消失于尘世吧!"
"爹!"
"哥哥,我们终于做到了,见到你们时,我可以这样说了......"
强大的力量冲体而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一刹在烈唯征的心中炸裂。仿佛忘了自己是谁,但又仿佛深深的记着;仿佛已经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无数记忆的碎片风一样在头脑中呼呼吹过。
"哥?"一声低低的、眷恋的呼唤,这是谁呢?谁在呼唤着我?在他缓缓扭头对上那张容颜的瞬间,所有深刻的记忆、思念、爱恋带着压抑千载的激狂瞬间复苏过来。蜿蜒深入骨髓的悲痛和后悔令烈唯征移不开脚步。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了这是自己曾经失落千年的宝物。
"希辰!"
"哥?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了呢!怎么会忘了苦苦等待我这么久的人呢!"烈唯征再也抵挡不住长久思念的折磨,将希辰拥入怀中,"谢谢你,一直等待着我!我的慕雪,我的希辰!"
"炳烨!我不敢相信,我真的等到了这一天!我好高兴,我一点也不后悔,等待了你一千年!哥!谢谢你还记得我,没有忘了我。"
"宁慕雪,你千年的情咒已经被破了。想不到,他还会记得。这颗心以后再不会有心痛的感觉了。"帝玥叹息着说道,看着一对相拥的恋人,一丝落寞涌上心头。
烈唯征:"希辰,你害怕么?"
烈希辰:"有哥哥在的话,去哪里也不会害怕......"
蒙优法:"那好,就让我们这些天神眼中卑微的人,好好送她一程吧!"
帝玥空灵的眸中,第一次闪过了凝重,没想到,以他们人类卑微的力量竟然真的唤醒了沉睡千载的武神!
"呵呵,一千载的苦心筹谋,两代人的牺牲布署,这个‘弑神之局'的确是无懈可击。"羽衣破碎、浑身浴血的帝玥现在早没了女神的半点风仪。
"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么?"一声叹息忽然响起。
"帝瑀?"帝玥应声回头,"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想看着我死,你才满意!"
他怜悯地望着这个曾经相伴了千万载的女人,再也没有了半分怨恨。是啊,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女人,一个为情所困、为情所累的可怜女人。司职命运的女神,你本身不也是一只命运的玩物么?他望着帝玥身边破损的命运之琴,琴弦早被刚才的巨力尽数震碎了。
"这根左右人命运的琴弦终于断了。世间最壮丽的命运终究还是无法弹奏的绝响呵。其实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去伤害别人,即便你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随意决定人生死的程度,那些不被你放在眼里的弱小的存在,或许竭尽所能也只能伤到你一根毫发,但就是那小小的一根刺,也许最终就成了你的致命伤。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于像我们这样的神。"
帝玥冷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说这些做什么?现在的你是想站在他们一边,为那个女人报仇么?"
"你我同袍一场,我只想在去见她之前,跟你说这些。"帝瑀平静说道。
"你到现在还是不死心么?"帝玥凄喊,"真的值得牺牲掉自己,只为看那一眼空空的躯壳么?值得么?"帝玥的眼泪如同溃堤的天河,此刻,困于爱情的神女和凡俗的女人也没有任何差别。
"这身体牺牲了,又有什么可惜?我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漫无边际的永生了,没有希望,也没有爱。"帝瑀苦笑摇头,眼泪零落如雨。轻轻抬手一挥,早已油尽灯枯的众人五脏立时充塞了了一片清香甜蜜,身上所有的伤痛,竟在刹那间痊愈如初。
"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带给你整整一千年的痛苦。我希望慕雪的心能在这世间继续跳动下去!"帝瑀冲希辰淡淡一笑,宛如光华绽放,这是天神俯仰这世间,所留下最后的笑意。
"我等了这么久,可惜我等到的,已经不是从前的爱人。慕雪早在千年之前,就已葬身冰窟,我却还痴痴地在这世间追寻。我早该去与她团聚了!"他回首深深望了烈希辰一眼,淡笑道,"我说过,你已经拥有了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击败了我,让我决定这么做的!你说要和你哥一起战斗,你已经做到了!"说完,纵身跳入了玄冰无极。
"帝瑀!"帝玥纵声悲唤,竟奋起残躯,跟着纵身跃下。已经没有了爱情,现在,连存在的意义也失去,千秋万世,更不知要怎么活下去。倒不如天荒地老,纠缠至死。
众人呆呆地立着,谁能预料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帝瑀!"希辰低喊。不知何时,面颊已经一片湿润,"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失望了吧!现在这颗心告诉我,一千年以前,它的确爱过帝瑀。"
烈唯征侧头看着希辰,"我就允许你为那个男人流泪一次。"
"慕雪!"帝瑀伸手抚摸着美艳如昔却冷硬如冰的容颜,这张他千年来日夜思念的面孔呵!
"终于又看见你了!"帝瑀淡淡微笑着,卧在慕雪的身旁,"对不起,我令你等太久了!请你原谅我!"
帝瑀俯身拾起慕雪颊边一枚光彩流离的晶球,在万年玄冰的映照下,美艳不可方物。
"这就是你对我不变的爱和思念么?千年以来,它原来没有一刻离开过你!"帝瑀伸指一触,晶球瞬间崩裂,无数绚丽的光华四散开来,如烟一般消散了,在光华消散的地方,大朵大朵的天女花瞬间绽放,眨眼间将整个窟底覆盖。帝瑀的眼光迷离起来,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他和她在天女花丛间相遇的那刻。
"慕雪,你真的没有忘记我!"帝瑀带着满足的笑意,微微喘息着倒下,仰望天际,静静等待着自己消逝的时刻到来。这玄冰之窟太过幽深,根本看不见高高在上的星空,唯有一方被玄冰之光映成淡紫的区域,就像一方紫色的美玉。帝瑀感觉精力正迅速地离开自己的身体,原来天神的死亡和人类的感觉也并无差异。
从前,有一个很美丽的少女,她的美丽甚至令司掌爱情的天神爱上了她,这位天神宁愿舍弃一切和她在一起,可惜,天上人间,竟没有一处他们的容身之地。所以两人约定一起跳入这玄冰无际,让这段禁忌之爱凝成永恒。
就在约定的当天,天神阅读了这个少女的命运,原来,这位少女深陷情劫,在千年的漫长轮回中,她注定世世被自己心爱的男人抛弃,伤心而死。万年玄冰也只能保有她的躯体,却不能阻止她灵魂陷入轮回。世世无法和所爱之人在一起,遭受锥心刺骨的折磨就是她注定的命运。天神为救她脱离情咒,自愿为她炼心千载。一千年天狱的炼火并不能焚毁他对少女的爱,他终于再次归来。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比一千年前更加残酷的现实......
"慕雪!"帝瑀轻吻着爱人的面颊,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前苦苦追求的永恒是多么的愚不可及,现在,再次望着慕雪久违容颜的瞬间,他才真正懂得了永恒的意义!只要拥有这一秒,便足抵千载万世!怪不得烈唯征不肯和我交易,他才是真正懂得如何爱希辰的人。慕雪,如今你那颗憔悴千载的心,终于有了它温暖的巢穴。
"千年以来,你一直深陷在命运中,然而害你如此的,却是我,那个一直自以为能拯救你的愚蠢男人!现在,我来赎罪了!"
"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如何能回应你的爱呢?傻瓜啊!我深爱了千载、痛恨了千载的人,就是这么一个愚蠢的男人么?"在高处俯望的帝玥怔怔地苦笑了起来,"其实,我不也和你一样愚蠢么!好,我成全你最后的愿望,也成全我自己!"她说着竟探手到自己心口,挖出自己的心来!
流溢着万丈华彩的神女之心,化为一道金光,射入慕雪的身体,在这一霎那,瞑闭了千年的水眸,终于再次张开。
"慕雪!"
"帝瑀!"
仿佛天地初开的第一声呼唤,也是最后一声呼唤,宁慕雪和帝瑀在千载之后,终于如愿冰封了他们的爱情。也许在世人看来,这个故事凄伤无比--那是因为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看见,这万年玄冰下一对爱侣相拥而死的幸福笑意。
"慕雪!这次我没有失信!我真的和你,一起携手至......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