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做出个冷淡的笑容，伸手示意沙发。

　　“肖先生，对于上次的设计……家父很满意。”尹蓉的语调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诚意：“也是家父的意思……希望能跟你再次合作。这个机会来之不易，还希望我们能给双方都留下愉快的合作记忆。”

　　“是令尊的意思……”思索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肖成谚意有所指地笑笑：“这么说，尹小姐和尹先生本身……都不是很希望我接手这份工作么？”

　　他又不是傻的，尹蓉的态度虽极为客气，但不难看出心里极端的厌恶。尹丞就更不用说，他们两个从来就没有过相处融洽的时候。

　　“哪里话。”尹蓉目光倨傲：“我私人一点小小的意见，还请肖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没什么所谓地挑挑眉，肖成谚微笑道：“你们是东家，我拿薪办事……就算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也不会做什么不识大体的事情。”

　　一席话影射得尹蓉无话可说，干巴巴坐在远处有点尴尬。倒是对面的尹丞发话救场，目光也紧紧盯住他的脸庞。

　　“肖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尹家人都是如此把持不住情绪的人么。”

　　对于这种敌意的挑衅，肖成谚只是摊摊手，礼貌地勾唇：“岂敢。”

　　他来这里，才不是为了给尹家人挑刺。

　　环顾一圈室内，并没有发现叶维的影子。因为叶维的离去，他昨天到废旧天台意欲找秦观问个究竟。颜彻曾邀请他过来看排练，可当时因为不想惹麻烦刻意避开了。

　　他并没有秦观其他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也没被接通过，听说STATES虽然解散，成员也常常私下有交集。当时没什么别的办法，唯有去颜彻说过的地方，权当试试运气。

　　不料却出奇巧合地中了。

　　脚步才踏到门口，就听到风把几人排练间隙的谈话声远远吹来——

　　“还是大家在一起的感觉最好啊……不如放弃公司安排，重新组回来做地下乐队吧？”

　　“胡扯……你要违约吗？”秦观一本正经地呵斥。

　　“可是我们不还是这么排练着嘛。”那人似乎有点委屈。

　　“那是因为最近被雪藏没什么事干，等被重新推出了，你试试看有没有这闲工夫？”另一个声音淡淡响起，又转向秦观问道：“LEADER，你家那位大人貌似很久没来指导排练了。”

　　“大人？你说小维？他不是我们家的。早进豪门啦。”秦观的语气里颇有些嫁女儿的伤感。

　　肖成谚按住门把的手在上面微微顿住。

　　那个乐队成员似乎一愣，“怎么说？”

　　“他在尹家都呆了一个多星期了，还能清白吗？”秦观没好气：“没伤的时候还能反抗反抗，浑身带伤的估计早被大少爷吃干抹净了……”

　　“哦？”问话者居然八卦起来，语气燃起淡淡的兴奋。

　　“那个少爷看他什么眼神，我又不是不知道……”秦观“啧”了一声，似乎有些烦恼：“这不刚来了电话告诉我他又过去住了……过去也好，就当散心吧。颜彻那个事儿，恐怕没少让他头疼的。”

　　剩下的话肖成谚没兴趣再听，只是转身靠上楼道，给自己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的香味让他发热的头脑微微平静了一点下来，烟火在唇角明灭映着，他的五官在黑夜里显出轮廓分明的冷冽。

　　从怀里掏出手机，再踏灭脚下的烟头。听到那头尹蓉文雅柔和的一声“喂？”，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勾起不分明的笑颜。

　　“喂，尹小姐吗，我是肖成谚。”自报姓名，他眼睛眯得很深：“关于令尊的新企划……我有一些个人的想法，不知道明天方不方便去贵宅谈谈？”

　　那头回了一串冷冰冰的客套话，不过他想要的基本信息也就是那一个“好”字。等对方噼里啪啦说完，他方才点头应道：“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对于秦观刚才的话的可信度，肖成谚有所保留。

　　真要信的话，他要看到能让他信服的理由。

　　尹丞对于叶维的兴趣不是秦观一个人发现，起码他觉得自己看得比谁都清楚。

　　正因如此，这一次他才更需要黑白分明的事实，而不是谁空穴来风的一两句话。

　　尹丞怎么样他根本管不着，他要看到的……就只有叶维而已。

　　71

　　谈话进行到中途，一份初始的设定资料被发现遗忘在楼上。莫衍懂得察言观色，立刻轻轻插话：“我上楼去拿。”

　　“不。”尹丞扬手制止了他：“还是我去。”

　　他站起身来，颀长的少年身线与不慌不忙的从容融合得恰到好处，过分秀丽的眼睛瞥过肖成谚，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黯沉。

　　肖成谚坐在那里，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知看没看到尹丞的目光，只拿起茶轻啜一口。

　　有一种什么事情都被看透，什么心思都瞒不过这个人的讨厌感觉……尹丞皱着眉别过视线，转身上楼。

　　二楼的尽头处不光是置放资料的书房，还有……

　　尹丞轻轻拧开书房对面的门把，安静打开的门呈现出一个旋转的角度，正好映出床边穿着浴袍的叶维。

　　“……嗯……就是上次那几个磕了药的。哦？晓恒手底下的人么？……我明白了，多谢……再见。”边夹着话筒边吃着佣人送上来的早点，男人交叠着双腿，阳光从肩头倾泻。

　　修长指间的小块慕斯蛋糕显得比平时要柔软，送入口唇里时，拇指指端便顺势把唇角残余的渣滓抹去……真是闲适又优雅的吃法。

　　叶维注意到门口定住的尹丞，吞下蛋糕笑道：“愣在那里干什么？客人走了？”

　　尹丞微微一走神，顿时想到肖成谚那张精致的脸容，于是没什么表情地走进来：“还在底下。”

　　“你不过去可以吗？”垂目搅动红茶，叶维随口问。

　　“……”当然不可以，不过，只是来看看你。这句话尹丞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没说出来，自然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我说，我刚刚冷静想了一下。”叶维似笑非笑地扬起眼看过来：“你涮我吧？”

　　尹丞挑起眉以示不解。

　　“你说你抱了我，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桃花眼里闪过犀利流光：“还是你以为我没有做过BOTTOM？”

　　“你们那些专业名词我不懂。”镇定地在床沿找个地方坐下，尹丞淡淡道：“你醉成那样，我帮你解决欲望。顺便把自己的也解决了一下，仅此而已。”

　　“哦……”叶维恍然大悟地倾身过去：“你是说你帮我打～～”

　　不怀好意的眼神挪到尹丞置于身侧的右手上，欣赏地看着那白皙迷人的手指，然后从鼻腔里漏出个千回百转的“唔～”

　　“那哪里能叫抱了我。”叶维啼笑皆非地摊摊手：“说起来，你们学校里的男孩子也经常互相这么做吧？”

　　尹丞只不可置否：“随你怎么想。”

　　其实就算到那一步他都没做过，只不过不想让叶维总是把两人的关系想得那么简单。

　　如果有了这样的关系，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算自欺欺人，大概也可以认为某些不可能是可能的。

　　一到叶维身边他就很容易忘了时间。耽搁了约莫七八分钟，坐在底下的尹蓉就有些焦躁开去。

　　“怎么回事？”她皱着眉起身，随后对肖成谚抱歉地点头：“不好意思，我上去看一下。”

　　男人不说任何话地喝着茶，闻言抬头微笑：“请。”

　　她走上楼去，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空无一人。自然而然转向对面大门紧闭的尹丞卧房，刚要抬手敲门，就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我昨天糊里糊涂的，不能作数。”

　　然后自己弟弟的音色冷冷响起：“谁要你作数了，真好笑。你以为我喜欢和男人做？”

　　门口的尹蓉听到这句话，头脑空茫如针刺，几欲晕倒。

　　手里的动作快过语言，“砰”地猛然把门推开，在屋子里两个俊秀男人略带惊诧的目光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尹丞。

　　可那目光渐渐就转变成了一种不屑的憎恶，慢慢地移到仅着睡袍的叶维身上，再是凌乱的床铺……和刻意送进房间里的早餐。

　　“嘁。”她红润的唇边勾起冷笑：“小丞还真是……藏了了不得的人在家里。”

　　叶维不解地抬起眉来：“你是……？”话说到一半自己悟了过来：“你是尹丞的姐姐？”

　　岂料女子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盯着尹丞，笑得嫌恶：“尹家这么养着你，你就染指这种恶心的趣味……爸爸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晕过去。”

　　“……”尹丞只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脸孔上一派云淡风清。

　　他拿起桌上的资料，一言不发地绕过面容扭曲的尹蓉，直接出门。

　　“……没用的女人。”与自己弟弟擦身时，尹蓉听见他冷冰冰的小声嘲讽。

　　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只气得颤抖不已。

　　是。她是没有用。她深爱的丈夫被一个男人抢走了心，万般痛苦，哪怕最后得了绝症的日子都没办法解脱，那个男人却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这么恨一个人，而那个人的弟弟正坐在楼下，她竟要虚情假意地迎合微笑，说些让自己都反胃的客套话……

　　最后还戏剧性地来了这么个大发现——尹丞这个什么都不算的私生子，竟也有这种最让她恶心的嗜好。

　　她自问尹家待尹丞不薄，父亲因顾虑他是儿子，对他处处忍让……她可不必！这小鬼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充其量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也许还淡些。

　　竟能不知好歹至此，出言讽刺她最不愿提起的过去……

　　什么谦和忍让，姐弟情深……去死吧，她再也不想装下去了，她讨厌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肖成谚，尹丞，包括这个——

　　叶维挑着眼梢淡淡地看她一眼，嘴唇微弯，弧度迷人：“应该自我介绍一下的，我叫叶维。”

　　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刺目万分。

　　72

　　乒乒乓乓……楼上没关好的卧房门里传出接二连三的瓷器碎裂声。沙发前的莫衍脸色白了一白，对肖成谚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往楼上赶。

　　肖成谚慢慢放下手上的茶杯，眼神冷峻地也站起身。

　　叶维就在这个房子里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扩大到极致。

　　二楼房间里，濒临爆发的火药味蓦然浓重得怕人。

　　“谁允许你吃尹家的东西。”面色冷漠倨傲地看着被自己打碎的一地狼籍，尹蓉音调扬高：“没经过我同意的乱七八糟的人，算不得客人。”

　　“你干什么？”闻声折回头来的尹丞射去一抹凌厉的目光。

　　“要你搞清楚你是个什么身份。”尹蓉温婉的声音实在不像可以说出这些话来，因为从小到大的修养，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让他走。然后你跟我去见爸爸。”

　　“……”尹丞觉得好笑似地冷言道：“你又算什么身份，凭什么管我？”

　　“好，好得很。”气的嘴唇发颤，尹蓉咬牙切齿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叶维：“……我会告诉爸爸的。你给我记着。”

　　“啧啧啧……”轻轻拨开她咄咄逼人的指尖，叶维莫名地看着暴怒的女子：“虽然不知道你们俩在纠结什么，但指人鼻尖是很不礼貌的，小姐。”

　　尹蓉“哼”了一声，猛地抽回手来，狠狠瞪一眼不甘示弱的弟弟，转头走出门去。

　　“……喂喂，走之前搞清楚哈，跟他没关系的，他这么小，自然是直男……哪知道和男人做不做这种事……是我勾引他来着。男人嘛，总对相同的构造比较了解……做起来也会忍不住……你说对吧？”笑笑地看着女子的背影，叶维大声补充。

　　因为门开着，那熟悉的音色便一字不漏飘去了楼下。

　　肖成谚站在原处，仿佛觉得很新鲜地挑起眉，可那眼睛里却都是吞噬般的黑暗。

　　他弯身，不紧不慢地把皮鞋上溅到的茶水用拇指擦去，随后抬步也朝楼上走过去。

　　*****

　　尹蓉急急出门的身影在门口顿住，下一秒，便头也不回地冷冷一笑：“恬不知耻。”

　　“彼此彼此。”叶维冲她的背影拱手。颇有些江湖风范。

　　女子重重地跺脚，这下才真的气冲冲地走掉。走廊里不期而遇垂眉的莫衍，颇恭谨地报备“请大小姐随我来。”

　　依稀听到尹蓉咬牙说了个“滚”字。然后是急促下楼的脚步声。

　　屋内重回一片寂静。两个人没什么表示地各在各处，一时无人说话。

　　“……”尹丞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过了片刻方才缓缓问道：“为什么？”。

　　叶维淡淡扫他一眼：“这样比较好，我不想欠你的。”

　　“欠我的？”他皱眉。

　　叶维抬手把他的领带拉下来，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样都好。你在你家如果不好做，我会良心不安。”

　　“……”尹丞面色复杂地直起身来，不语一言。

　　“是我给你添麻烦非要住你家，中途又闹出这么多事……我该负责任的。”无所谓地摊摊手，叶维继续道：“何况……”

　　“何况什么？”门口突然传来男性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叶维要说的话进行到一半，根本来不及出口，脊背就僵了。

　　目光一寸寸地挪过去，大大敞开的卧室门前，是年轻男人高大却不失美感的身形。

　　那双充斥了危险与本能的黑眸里尽是冰冷的笑意，凛冽如一把刚出鞘的刀。猎豹般捕食到猎物的兴奋感窝藏不住，从俊美的脸容上淡淡溢出。

　　薄薄的嘴唇也恰到好处地勾着，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任何真实情绪。正因为这样，才叫人恐惧和敬畏。

　　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不祥而已。

　　73

　　站在门口的男人脚步微顿，随后无视了尹丞一般，一步步走进房来。平时那种游刃有余的笑意多了不知名的烦躁，竟显得不那么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