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说一次，听好了。”

　　肖成谚直起身来，背光的阴影打在他脸上，蒙上的肃穆也仿若雕琢出的一般精致。他挪开放在叶维唇上的拇指，转而把整个手按上他的头顶，教堂里宣誓似的庄重竟让叶维也微微紧张起来。

　　“这种话，我从不轻易说出口。”有意看了一眼叶维，肖成谚继续说下去：“但是，你对我……大概早就不是情 欲上的吸引那么简单。”

　　叶维不经意挪下了目光，男人今天穿的是式样简单的开领衫，光洁的颈项，细微滑动的喉结……仿佛全身都在警戒着似的，盖在他头顶的手心也微微颤动。

　　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费了好大工夫才别别扭扭地说出来，等待的间隙里叶维已经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这句话一入耳方才不可置信地重新抬头。肖成谚别开脸躲闪过去，脸上是一派难以掩饰的不自然。

　　“这些都是秦观教你的？”叶维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脸色出来才算恰当。倒是心悬在喉咙口，比刚刚更加不似真实。

　　“……不。但是……”肖成谚沉沉叹气道：“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到今天为止的每一天，都是对不起你的。”

　　叶维再次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低头自行沉思，半晌之后抱头哀嚎。

　　“老大，你每次的转折都这么大……我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

　　“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前两天摆着张死人脸跟我说把我监禁了，今天我睡了一个多小时你就又突发奇想要重新开始……是不是再过两天星象变一变刺激到了荷尔蒙你又该兽 性 大发？”叶维黑线着分析，手还不闲着，随意抓起茶几上的橘子，满腔热血地扒起来：“不干，打死我也不干……太危险了这，简直是与狼共枕与虎同眠啊……你要真喜欢我，就赶紧回家洗洗睡吧……等睡一觉起来，大概你就该捶胸顿足地后悔了。”

　　看着肖成谚明显背过一口气般的表情，叶维把橘子在手里颠颠，有意用戏谑的态度对他满意颔首：“小同志，你出来混了没多久，这种事啊……一定要慎重。我这人是典型的牛皮糖，一沾上身就甩不掉。不三思而后行的话，会后悔莫及的。”

　　“……你这是劝我知难而退？”被这么体恤地安慰了一番，肖成谚目光沉沉地看过来，那样子竟是三分愤懑七分惊奇，没有任何感激和喜悦。

　　“我只是……不能再被打击了。”轻轻剥开一瓣橘子，叶维把它含进口中，咬破的瞬间，酸甜的汁水溅了满口：“你让我没信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三九天里冰寒的风，彻骨地拂面过去，让整个人都浸入冰窖般发寒。

　　肖成谚垂眼看下去，男人安安静静吃橘子的模样里，有种胆怯的悲哀。

　　确实太快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桓，弄得他动弹不得。他只一心让叶维不要离开，却从没想过自己的举动是把叶维一点点推得更远，等意识到的时候，叶维已不可能在原地等着他了。

　　他错的太离谱，可能做什么也没办法让叶维适应这种带了真心的情感。可是他还是想试一试。

　　太多的骄傲横贯在肖成谚面前，让他说不出更温柔的话语。只能淡淡地重新坐到男人身边，接过他手里新拿的橘子，替他一点点剥开。

　　“我暂时待在这里，可以吧？”

　　“……”叶维看着渗血的手指头，没有说话。

　　“钥匙……我会还给你。”迟疑了一下，他继续说：“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给我。可是现在不行，得等你身子……再恢复一些。”

　　“本来就差一丁点就可以全部崩坏，再没什么牵挂……”叶维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来，有点凄凉：“你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肖成谚没再说下去地把橘子递回去给他，俊逸绝伦的面孔，敛住淡薄的失落。

　　他也只是不想再错过而已。

　　二十几年来，他错过的东西……实在已经太多太多。没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么不善于处理感情，一旦插手……往往就让事情变得更糟。袖手旁观，他又耐不下性子。

　　孤独让他惶恐。十多年的友情，血浓于水的亲情，提早夭折的爱情……仔细回想起来，属于他的情谊原来全部都如此淡薄，他根本没有值得拿出来说的，所谓的深厚羁绊。

　　他不是什么神明，也会失去理智、乱了阵脚……可是离他远去的还是越来越多，多到强大如他，也难以再承受一件。

　　81

　　那之后肖成谚就常常待在叶维家，和之前没什么大区别。他不还钥匙也是有道理的，晚上约莫11点多他会回家，叶维早上又常常一觉睡到大中午。没个钥匙，来来回回的确实不方便。

　　酒吧已经很久没去管，但人在家里养成了惰性，懒懒散散地只想再往后拖两天。其实身子早无大碍，恢复得比没挨打之前都好，不过就是不想工作，厌倦得很。

　　还是等深冬过去，天气稍微暖些吧。叶维给自己找借口。

　　现在是真的冷了。晨起时开窗透气，随便呵口气都是白蒙蒙的。叶维最近睡得乏了，难得的起个大早。赤脚跪在窗台上，才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就看到肖成谚扬手锁了车，插兜往楼里走来。

　　谁说冬天的时候，就一定要穿得窝窝囊囊，像某人这样……穿英伦式风格的长大衣似乎也是件很适宜的事情嘛。厚重的颜色让整个人显得既绅士又出奇高挑，不管款式还是色调都设计的那么恰到好处……叶维看得养眼，还没来得及感叹“不光人靠衣装，禽 兽也要靠衣装”，身后便传来窸窣的开门声。

　　抬眼看到蹬蹬蹬光脚跑出来的叶维，肖成谚脸上明显是愣住的表情：“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叶维瞅他一眼：“我就不能早起？”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你给我脱。”

　　“……”

　　“叫你脱啊。”对于对方再次愣住的反应表示强烈不满，叶维干脆伸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围巾连着长大衣轻松扒下来。

　　“你做什……”肖成谚一句话根本没机会说完整，便被叶维一个凌厉的眼神阻绝。

　　“你身上还有什么限量版的，通通脱了。”

　　静默了五秒钟，肖成谚终于恍然大悟，随意扣开领口第一个纽扣走到沙发边坐下：“你说这件外套？”

　　叶维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大衣吸引，桃花眼半眯，审视地翻过来掉过去看：“不会错……是真的。靠，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你喜欢？”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肖成谚唇角微微一弯。

　　“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一直想做服……”不经意说出口的话被叶维及时中断，转而抬头看着沙发上神情莫测的男人：“推出这款衣服的……Barto Jameson……和你是什么关系？”

　　肖成谚目光悠长地看着他：“Barto么？他在佛罗伦萨的私人住宅……是我没回国之前参与设计的。”

　　“……-口-”从十多岁开始就心心念念崇拜的偶像居然被眼前的男人用这种表达方式说出，叶维此刻的心情已不是OH MY GOD三个单词可以形容的了。

　　“他很满意，于是便把这件衣服送给我了。”仿佛没觉得是多大殊荣，肖成谚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要喜欢的话就拿走，反正我还有一件不同款的。”

　　还有一件……还是不同款……叶维捧着大衣的手开始不规则大幅度颤抖。

　　“说起来……你房间里确实很多这方面的书籍。”对叶维的反应微微感起兴趣来，肖成谚笑一笑道：“多告诉我一些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叶维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得知千里之外的天神级人物和自己过去的炮友竟然有不小的交情，他此刻的复杂心情可想而知。

　　“你刚刚是想说……一直想做服装设计吧？”肖成谚敏锐地一语道破：“Barto这个名字，不是极关注业内的人，似乎不会知道。”

　　叶维没什么表示地又看了他一眼，扔下手中的大衣：“是想做又怎么样？我没你那么好运气。当时家里没有条件送我去留学，现在么……”他自嘲地笑了笑：“都已经迟了。虽然梦想和兴趣还在。”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买了那么多相关杂志，是因为……”肖成谚停顿一下，吐出两个很欠扁的字：“自恋。”

　　“……”叶维强忍着所有冲动才没把手边的开司米围巾塞进他嘴里去，眼梢挑起，转而微微一笑：“怎样？我是觉得自己很帅，研究研究每天的打扮难道还有错吗？”

　　“不不，是我误会你了，你是真的对服装感兴趣。”肖成谚脸上一点看不出道歉的意思，反倒促狭多些。

　　叶维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玩着大衣上的褶皱：“是啊是啊。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脸天下第一帅，若不好好了解时尚潮流……岂不是暴殄天物。”

　　没想到他真的如此不客气，肖成谚赶紧用手背掩过呛咳般的笑意。

　　室内开着空调，温暖如春……有什么正在慢慢瓦解。多了解到叶维内心的每一件小事似乎都会让肖成谚心情很好。比如睡觉前习惯性把头发揉得很乱，对待一次性卫生筷从不是双手掰开，而是用牙咬开……还有今天的话题——关于以前的和残存的梦想。

　　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没有注意过，也从没有想注意过，但静下心来回顾却发现……原来都是如此美丽的风景。

　　82

　　“那个……Barto Jameson他现在和你还有联系吗？”沉默游走了很一阵子，叶维淡淡开口，貌似不经意，却还是能看出关注的渴望。

　　他之前一直爱理不理的，也鲜少说话。今天猛地这么热情地扑上来扒衣服……还说了比以往一天加起来都要多三倍的话，肖成谚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失望好。

　　高兴吧……叶维态度这么配合其实都是因为远在佛罗伦萨的另一个男人……虽说威胁不大，毕竟是个实力强劲的英俊外国人。

　　失望吧……却又欠点理由。难得可以正正常常地坐下来交流，这种久违的平和其实是个转机。

　　“有。”回了一个肯定的字之后，肖成谚很清楚地看见男人的眼睛里“叮”的一声闪出光芒。于是缓缓补充道：“就前两天……还给我用电邮发了圣诞祝福。”

　　“哦哦……那有传闻说他是意大利和英国的混血……是不是真的？”叶维还是装作没什么兴趣似的看着指甲，那竖起耳朵捕风捉影的姿势却没办法掩饰。

　　肖成谚有点好笑地看着他：“是。”

　　“那……”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在中途被肖成谚一语打断：“你早上起来吃东西了没有？”

　　这话题转的实在太突然，叶维再怎么浑身带刺也被唬得一怔，眨眨眼睛抬起头来：“暂时……还没有。”

　　肖成谚一副“我就知道”状点点头：“快去，吃完我再慢慢告诉你。”

　　“……”男人觉得麻烦似的“啧”了一声，终于还是站起身来不甘不愿地朝厨房走过去：“你坐在这别动，我出来要看不到你人，就要你死。”

　　“这么舍不得我？”肖成谚不怀好意地在他身后笑笑。

　　叶维直接抓过电视柜旁边的遥控器朝后一摔，然后头都不回地走入厨房里。

　　*****

　　这种时候，又会有很幸福的错觉。

　　其实幸福在哪里呢？他们两个又并没有在一起，只是以照顾的名义很牵强地绑住，除去相互间那一点点残破的吸引，大概只能算陌路人。

　　可以在冬天难得的温暖里喝着咖啡吃着吐司，聊些太过平静的话语……这样如水的气氛简直不像他们之间真实会存在的。

　　“……喜欢打耳洞……但是相当厌恶纹身……唔，为人很慷慨。”肖成谚看着叶维聚精会神地一点点往吐司片上涂抹奶酪，顿一顿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这么看你们也没有多熟嘛。”叶维拿起吐司来咬了一口：“业务伙伴层面的了解，对吧？”

　　肖成谚不可置否：“本来也没必要多熟。”

　　“喂，有你这样的吗。人家可是国际知名的设计师……”叶维一脸叹惋悲悯，斜眼看他。

　　不想对方却很有风度地笑了一笑：“你别忘了，我也算是。”

　　“噗。”才入口的咖啡被喷得老远：“自恋的是大哥你好不好！”

　　“你既然对他这么感兴趣，下次我再有机会去佛罗伦萨的时候带着你好了。”用顺带一提的语气说着，肖成谚也拿起咖啡啜了一口：“你可以亲自问他。”

　　“喔，这样好吗？”顶尖偶像的诱惑太过强大，叶维一时间忘记了前提是“和肖成谚一起”。

　　男人放下咖啡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挑起眉尖：“当然。”

　　“原来今天是圣诞了啊。”回想起肖成谚方才说过的电邮，叶维也忽然间想起这是个什么日子。

　　“出去走走？”又是个不经意的提议，却自然而然，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叶维转头，凝神看向窗外：“下雪了。”

　　肖成谚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细碎的六棱状雪片已翩然坠落起来，缠绵的气氛倒很适合CHRISTMAS这种节日。

　　“不过，你有车是吧。”叶维眯起漂亮的眼角。既然有了笑意，大概就已经算作不拒绝：“秦观的新组合有圣诞公演……正好也该去看看了。”

　　肖成谚亦扬了扬唇：“以我的驾驶技术来说……开到那种地方，应该还不成问题。”

　　玩笑般的自贬话语让叶维笑得更深了些：“用不用带上你的七姑八大姨……秦观这种TYPE，师奶辈的可都很喜欢。”

　　“哦？”肖成谚淡淡地扫他一眼：“这么说……我妈应该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