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维的眼里，肖成谚却并不是这样。非让他说是哪样，恐怕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唯一牵扯住两个人的是无止尽的欲。冥冥中叶维也曾觉得“要是有点感情就好了”，现在对方开始调整两人的关系了，他又觉得他不想要。

　　方才一句话间，隐藏于暗处的心情就被人赤 裸裸曝晒在阳光之下，他所认为的“没有人可能知道”的骄傲，全部都被挖掘出来，被阳光无情地灼伤，爆裂地刺痛心房。

　　仿佛除了卑微什么也不剩下。

　　那是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强烈的自卑。

　　“停车停车！”一怒之下，叶维伸手去扳车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怒，车门的纹丝不动让他愤怒升级，抓住把手就摇撼起来。

　　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停车，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笑道：“生气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那样的语气眼神，仿佛一个习惯了宠物发飙的主人。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肖成谚打了方向盘靠边，转过身来抚上叶维的额头：“你哪有那么笨，对吧。”

　　多么“为他着想，给他面子”的句式，对于肖成谚来说，这应该算是很大的让步了——原本，这男人也不是个会迁就别人的人。

　　但叶维却一点也没觉得舒心多少。

　　当然了，用不着对方特意去说……他也不会这么笨的。

　　……他又不是那种让双方都难办的人。肖成谚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挑中了他么。

　　反正上床自己也有爽到，也大可不用矫情地觉得吃亏之类……

　　但心里面有些冰冷的悲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点一点渗透上来，让他觉得自己极端差劲。

　　太差劲。

　　什么都做，却什么都欠缺一点点。

　　既不是朋友，也不可能是更深刻的羁绊，只能是这种扭曲的关系，永远达不到完美。

　　他对肖成谚的吸引力不外乎如此了。不是他不够好，而是对方根本不愿意看。

　　除了不甘，还有不忿。

　　咬牙避开对方摸过来的手，叶维皱眉拧过头去：“话没说清楚之前，别动手动脚。”

　　肖成谚的手在空中僵了一僵，方才收回。

　　啪嗒，蓦地有雨珠一滴砸在挡风玻璃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水花。随后渐渐密集，哗啦啦连成一片。

　　雨声零落，车内却更加无声无息。狭小的寂静里，他听见肖成谚极有质感的声音。

　　“我的意思只是……我们的个性很合。和你在一起很轻松，所以没事会叫你出来陪我。”男人顿了顿，静静地继续阐述：“即便是床伴，也可以做朋友。就是这样。”

　　解释清楚，原来就只是这样而已。

　　“事先没有过问你的感受。以为你一定会同意。”

　　“……”

　　“你要不愿意，那也随便。”皱皱眉盯住窗外的雨势，肖成谚目光漠然。

　　“……”这么一说，叶维又觉得这件事本来很简单。

　　他刚刚突然是发哪门子疯，钻哪门子牛角尖。

　　那作风实在是太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么下去他和尹丞那个惹人厌的小鬼有什么区别……明明不多久前才骂过人家不成熟不懂得开玩笑。

　　对于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莫名和惭愧，叶维慢慢坐起身来。

　　“你说得对，我也敏感了。”整理了一下衣领，叶维微微一笑：“我只是……不想牵扯出其它麻烦的东西。”

　　连他自己都觉得用这借口来解释方才的失常既虚假又苍白无力。

　　可肖成谚却没觉得有什么地伸出手指去，重新插入他柔软的发梢。

　　“没事。有时候分得清楚些并不是错。”他笑一笑，瞳孔里散开冷清的温柔来：“只不过每个人立足的点不一样罢了。”

　　“……”

　　“我以后也会注意。尽量不让你觉得为难。”

　　“……”

　　“毕竟这种关系，让双方都满意才最公平。”

　　又是这么体贴的话语，分分明明是在把台阶摆过来，只要叶维肯踩着下。

　　到这时候他要还不知好歹地闹下去，估计就只有决裂一条路了。肖成谚的让步次数有限，如果不是还算中意他，定不会这么好脾气地劝慰。

　　这么一想心情又不知为何晴朗了几分。本来也没没必要闹成这样，自己方才的烦躁，叶维现下冷静想想，倒觉得不可理喻。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桃花眼里已眯满了明亮的笑意：“你把我莫名其妙地叫出来这么多次，以后我再喊你可要随叫随到。”

　　肖成谚被这种谈条件的口吻吸引，眉梢一挑，就换上饶有兴味的表情：“随叫随到？这我不能保证。”

　　“……”

　　“作为补偿，下次我再叫你出来，你可以表示拒绝，不必勉强。”

　　肖成谚笑得肆意地懒散看着他，他突然有些尴尬，匆匆把视线避开。

　　“这几次都是我正好有时间，算你运气好。”解释般地说了这么一句，叶维的语气还是恶狠狠的。

　　“那么，我答应你。”轻轻托起叶维放在座椅上的左手，肖成谚低头在那白皙的掌心里轻吻了一下：“在我以后‘正好有时间’的空档里，对你……一定都随叫随到。”

　　嘴唇的触感让叶维背脊酥麻，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这动作做了之后才开始懊恼自己的反应过度——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敏感的人了？以前更过分的经历都有……不过亲个手心而已，至于惊讶到这地步么。

　　但是……和普通的吻不一样。这个吻……就如同某种宣誓一般。

　　好像在对着他许下虔诚的承诺，作为两个人之间才能有的约定，在他左手的掌心落下灼热的亲吻。

　　背脊的酥麻感久久不散。

　　——对于你，我随叫随到。在我可以利用的一切时间范围内。

　　这是肖成谚对他的唯一的承诺。

　　只不过这个时间的范围具体可以持续到何处，叶维那个时候还没有认真地考虑到。

　　21

　　不知不觉到了7月份。

　　因为录制专辑、杂务缠身而导致多日消失不见的秦观，在跨进酒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本大爷要被他妈的大众媒体搞到无语了。”

　　叶维正慵懒地靠在吧台边翻阅娱乐周刊，闻言愉悦地眯起眼睛：“想不到……秦观你还有这个本事……能把女人迷得七荤八素。”

　　“……T-T你不是人……”秦观扑倒在吧台边猛捶。

　　“怎么做到的？跟我说说吧。”随手仍开杂志，叶维撑起下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腰细腿长屁股翘，那模特不是很正嘛。你的荷尔蒙还有这种效应？啊，是不是到时候公开性向了？记者招待会准备好没有？”

　　这句话音量不轻不重，却吸引了身边一堆人的注意，连漠然垂着眼调酒的尹丞都忍不住抬眼看了秦观一下，目光里颇有些嘲笑的味道。

　　“叶维！我来你这里是寻求安慰的，不是找虐的！”出离悲愤，秦观嗖地抬起头看向叶维，第一次咬牙直呼他的大名。

　　“找我安慰，现在挑的不是时候。”得逞地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叶维挑挑眉过去抬秦观的下巴：“你最清楚不过吧？安慰可不是我的强项，我能拿的出手的，只有做 爱技巧和酒量。”

　　“……”秦观被这种显而易见的调戏噎了一下。

　　“怎样？要不要试试？”憋住喷笑，叶维继续凑近了问。

　　秦观的脸上慢慢出现了一种被吓到的表情。

　　“……喂，你已经欲求不满到了连我都要出手的地步= =？”

　　“平时大概是没兴趣的，如今只是想见识一下可以吸引女性的荷尔蒙。”

　　“……”到这个地步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吐他的槽，秦观不禁深深地觉得自己交友不慎。

　　“我会给你一个舒服到死的体验的。”声音轻到撩人，依然不知好歹越笑越坏的男人让秦观更感凄凉悲惨：“你可以试试不要总是当1嘛，那样会失掉很多乐趣喔。”

　　这样的奚落很容易让叶维沦为彻底的“损友”，不过无所谓，他知道这件事并不那么严重，所以才敢拿来开好友的玩笑。

　　果然在所有玩笑里，最让秦观受打击的就是被人说“我要你当受”了。

　　说起来，秦观一失意就会笨嘴拙舌，不趁现在好好耍耍，过一阵子他精神恢复就又该变成天下第一欠抽人了。

　　叶维差点忍不住放声喷笑。

　　就在他准备正色劝慰秦观“没事的兄弟，谣言总会不攻自破”时，蓦地被身后巨响惊得一震。

　　回头便看见吧台后面的尹丞，冷若冰霜地垂着傲慢的眼，伸出脚尖拨弄了下碎成一地的玻璃杯渣子。

　　“……”叶维有点不能理解地盯着地面：“怎么给打了？”

　　这对调酒师来说，算是个相当不上路子的失误。

　　“哼。”仿佛打掉的那只是他家杯子，尹大少爷从鼻腔里不满地冷哼。

　　“……不准备解释一下？”叶维淡淡皱起眉。

　　少年冷冷地乜斜向秦观，秀丽的双眸满含着不爽和不屑：“不小心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有点恶心，手就滑了。”

　　“……”

　　喂喂，知道你不喜欢GAY BAR这种地方，不过也不用如此出言不逊吧。

　　何况刚才那是玩笑，谁都看得出来……说起来，又讨厌这种地方又非要来干活的正是少爷你啊。

　　叶维在心里面默默对此小屁孩竖起中指。

　　“不要在我面前显个人情绪。”叶维沉下表情：“我说过的吧，来这酒吧的前提，是把自己变成一个GAY。很不凑巧不是的话……”

　　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他继续说：“那就最好赶快习惯。”

　　“……”扬起眉头，尹丞以近乎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着他：“那些无所谓的事情，我早都习惯了。”

　　“哈？”叶维有点理解不清他话里的意思。

　　“我不习惯的是你。”

　　“……= =。”这么直白的话这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他到底想干嘛呢。

　　“喂，说说吧。”昂起尖尖的下巴指向秦观，尹丞射来两道锐利的视线：“你喜欢这种类型？”

　　“……”叶维看看秦观，又看看尹丞，前者一脸阴沉无语，后者满面不屑傲慢。

　　空气如同冻结，一时间几个人当中沉默游走。

　　“噗……”叶维终于忍不住喷了一下，随即发展成大笑：“哈哈哈哈……”

　　尹丞更不爽地咬紧了牙：“哪里好笑？”

　　“哈哈哈……”笑得简直直不起腰来，叶维用手指头点着尹丞的方向，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秦观黑线着解释：“这家伙经常说这种话的。他就是天生淫 荡，大脑泛黄……至于措辞方面，大可以不必理会。”

　　叶维敛笑看去：“……什么啊什么啊，我说的都是事实……要不要见识一下我的能力……真的不是自夸喔。”

　　“……”不知道为什么，尹丞迅速地恼怒起来，出口的话也变得咄咄逼人：“低级趣味。”

　　“……”正色看过去，叶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下。

　　“都是玩笑啦，玩笑。你该不会当真了吧？我对这家伙……”优美的手指刷地点向秦观：“怎么可能有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呢。”背后突然响起个兴味盎然的声音，清澈低沉，句尾淡淡扬起，更显得那语气别有含义。

　　“……！”吹拂过来的温热气息扑到颈窝里，叶维忍不住一惊回头。

　　男人轻轻地笑了一下，撩人的气息不偏不倚，全部吹到了叶维微张的唇上。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简直是游魂，连点声都不出……不吓到人才奇怪。

　　肖成谚好整以暇地笑笑：“不算太久。”

　　“七八分钟之前吧。”趴在吧台上的秦观有气无力补充道。

　　叶维瞬间凌厉地看过去：“你怎么不提醒我？！”

　　“谁叫你拿我开心。”秦观幸灾乐祸：“成谚，不要在意地上到他说不出话来吧。哦……跟你说这家伙最敏感的其实是尾骨……以前我不小心碰了下腿都会软……”

　　“……”

　　肖成谚愣了半秒，随后淡淡颔首笑道：“我会注意。”

　　腰间倏忽一暖，已覆上肖成谚强势的手掌，然后微微一紧，便被整个地揽过去贴紧对方的身体。

　　烫热的体温传达过来，男人的吐息几乎全部泄露在耳边。

　　“冷落了你几天，开始考虑感兴趣的类型了？在跟吧台后面那个小子解释吗？怎么一不调教你，就忘记了身体该服从谁？”

　　下 体相贴的冲击性触觉让叶维头皮发麻，腰身也陷在男人的掌心里慢慢变得灼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他不是……”

　　“他不是GAY”的最后一个关键词，在男人伏头下来咬住他嘴唇时彻底化为零落的喘息。

　　22

　　冲突来得很快，气势汹汹，且不可抵挡。

　　只需要一瞬间，一眨眼，一个空白，它就这么发生了。

　　叶维只觉得身上忽然一轻，肖成谚王者似的压迫感倏忽不见，连带那要烧伤脑子的烫热气温也一并消失了。身体一下子孤立并冷却下来，导致睁开眼时他还稍微有些茫然。

　　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已经看到吧台后面的尹丞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冷着秀丽的脸容，用手肘把肖成谚抵在墙边。

　　“……”背部撞击到硬物上的疼痛并没让男人的气度消失多少，只看着这几乎与自己齐肩的少年勾起唇角。

　　“哦……？”俊美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胆子不小嘛。”

　　“……”尹丞刚刚只是出于某种本能的冲动，头脑一热就把他揪过来，看到他一脸明了的神色，竟一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