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天劫(出书版)by 天子
  发于:2010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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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有许诺过你任何事情,也绝不会给一个妖怪任何许诺!"蓝濯彦感到颈上的寒毛竖了起来,心脏砰然撼动着胸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你现在却在和一个妖孽拌嘴,明明知道自己输了,还要一逞口舌之利。"宇文刹反驳道,又靠近了些,贴合住蓝濯彦的身躯:"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这样痛恨我?难道只因为我是妖怪?但我也是热的,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杀人。"蓝濯彦答道。毫不迟疑,只是垂落了眼帘,将目光移向他处。的确,他是热的。他并不习惯的热。除了濯天,他似乎再也没有从其它地方感受到过这般蕴涵着勃勃生气的温热。

  "我杀人,但杀的是恶人。我修行千年,从没有杀过一个好人,因此才能换来这副皮囊,化作人形。若是肆意杀生的恶妖,修炼再久也只能得到一时变化,到了夜间在月下一照,就会现出原形。而且比起妖怪,人类为了一己私欲相互残杀的数量反而更多。再说,还有那山中野兽,饥饿之时也会吃人,无论善人恶人都有可能成为它们的猎物,可也未见你如此憎恶。更何况,今日我吞了的,也不过是几个匪徒而已。"

  如此一番争辩,宇文刹忽然狡诈露牙一笑,不等蓝濯彦再还口,猛低了头,将口鼻埋入他的颈窝,野兽似的一阵乱嗅。

  此时,便是蓝濯彦再如何无所畏惧也难免一惊,一时竟以为是妖怪发了狠,打算咬断他的喉咙将他生吞入腹!本能地闭了双眼半晌才觉似有不对。自己颈上并无獠牙撕扯啃咬,只有一团软热濡湿摩擦移动,间或一吮时稍微用力,也不过介于痛痒酥麻之间......惹得他不由得微微一颤......

  这......这......

  "该死的孽障!你竟敢羞辱我?"脑中轰然一声,蓝濯彦的身躯随之又是一颤!这次,却不再是恍惚朦胧时被勾挑了情潮的赧意,而是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的狂怒!自是再也按捺不住、冷静不得,肩头一晃,便狠狠朝那妖怪撞去,待他侧身一闪,又是一腿接踵而至,扫向他的面门--

  "胆敢?血魂,你既然相信上天,我也不妨再向你说得清楚些,你我的姻缘也是上天注定!你是我的‘血魂',我命定的‘血魂'!从你我相见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性命、魂魄便已融为一体!"

  "住口!什么姻缘?休想我会相信你的妖言!"

  宇文刹说得越多,蓝濯彦越觉脑中烦乱。平日的冷静镇定彷佛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只因那妖怪三言两语,便被搅得方寸大乱;若不早早铲除此妖,恐怕有朝一日鬼迷心窍,失了神智还不自知!

  如此想着,便越发觉得情势险恶,正竭力凝神静气设法先行脱困,冷不防巷口明晃晃多出了几盏灯笼,只听有人喝道:"什么人三更半夜在此喧哗?"

  糟了!是夜晚巡街的官差!

  蓝濯彦暗暗叫声不好!这暗巷之中横横竖竖倒了五六具尸体,个个血肉模糊、残缺不全;再看自己,刚刚与那妖怪近身纠缠沾染了一身血腥,此刻若是给官差当场捕获,怕是有十张嘴也难说清!

  他这厢正恼着,那厢宇文刹倒开了口,"别慌,有我在这里,待我使个障眼法,他们就是到了你的面前也绝对看不到你的踪影。"

  说着,也不等蓝濯彦应声,迳自揽住他的腰背靠向墙边,口中低语,念念有词。

  蓝濯彦虽是别扭恼怒,耳边听到几名官差脚步愈见清晰、越走越近,不敢回头去看,也只得在那妖怪肩头屏了呼吸,与他贴胸而立,只觉‘噗通、噗通',砰然有声,却不知此时的震撼究竟来自何处......是对方......亦或是自己。反倒是宫差们近前发出的惊呼已是早有所料。

  一阵呼喝,震惊过后,为首官差命了两名手下速速前往衙门禀告此处发生了杀人毁尸凶案,又命余下三人前去寻了一驾驴车,几张草席,将几具尸首一并裹了,抬上车去,带回衙内与仵作查验。

  如此这般,前前后后一番折腾下来,眼见东方天际见了白,蓝濯彦这才趁着天色尚未大亮,悄然潜回国师府中,换下染血衣物,丢入火盆焚毁。

  至于那妖怪,早在官差离去之后,抛下一句"血魂,后会有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银线也在妖怪遁去时松了他的双手,重新附着在他左腕肌肤之下,隐隐随着脉搏突突跳动,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的存在,在他心问重复着那妖怪之言--

  血魂,你既然相信上天,我也不妨再向你说得清楚些,你我的姻缘也是上天注定!你是我的‘血魂',我命定的‘血魂'!从你戏相见灼那一刻起,我们的性命、魂魄便已融为一体!

  "血魂......血魂到底是什么?"

  抬手按压住左腕,蓝濯彦自言自语开口,突然想起,自己那把同样唤作‘血魂'的斩妖神剑乃是师父所授......

第三章 血魂 血煞weiranxiaotan 77

  ‘血魂'是一柄剑,一柄专门斩妖的神剑。

  蓝濯彦对‘血魂'最初的印象大抵是从四岁时开始的,那时它还在蓝凌手中。

  那似乎是一个冬日,也或许是如同现在一样的早春,那个仿佛奶娘故事中所说的谪仙般的男人,第一次允许他和濯天离开那座阴宅,让他们知道原来‘人世'很大,大得或许一生一世也寻不到它的边际。

  四岁的孩童本不该有什么太深的记忆,可他却将那一日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天他不光见到了人世的广袤,也第一次看到了‘妖怪'。白天沾染了人世间的尘俗之气,夜晚再回到那座大宅中时,似乎原本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崩溃了。那个热闹、温暖的家从那一夜起变成了一座无人阴宅。

  或者该说,它本来就是一座无人阴宅。变的不是它,而是他们,他和濯天。

  当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进院中时,一头硕大的金鬃巨犬突然从一片漆黑中狂奔而出,尖利地嚎叫着向他们扑来--

  就在那一瞬,他们耳边响起了‘血魂'激昂的吟唱之声!

  它被握在蓝凌手中,闪烁着绝世艳丽的红光,划出一道巨大无比的圆弧,刺破了凄迷的夜空。

  接着,夜空中下起了雨。红色的,血雨。

  雨中,"骨禄"一声,什么东西滚到了他们脚边--

  是那巨犬的头颅。

  濯天吓得大哭起来,而他只能用细小的臂膀抱着她,同她一起瑟瑟发抖。然后,那男人在他们面前蹲了下来,捧起那颗头颅,缓缓勾出一泓浅笑,"这是一个妖怪。"他说。"但是妖怪并不可怕,只要你们学会如何杀死它们。如果一个修炼之人能够杀死一千个妖怪,就可以升入天庭,成为人魔两界皆要景仰的神仙。"

  "濯彦,你说那金鬃巨犬会不会是奶娘呢?我记得那天,那颗头颅一直在对着我哭泣......在梦中,奶娘总是在对着我哭泣......她说,天儿,你一个人跑到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奶娘好担心啊......"

  "濯天,你明明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这宅中再也没有其它生灵,奶娘也不过是师父制造出来的一个幻像,一张咒符而已,又何必去想太多?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要我们明白,想活下去,就必须服从他。"

  对濯天这么说着时,他们年已十二。那是第一次,他们合力杀死了一只獾妖。

  "濯彦,濯天,你们长大了。"

  看了他们带回的獾尸,蓝凌只是淡然地微笑着说了这句话,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将‘血魂'自腰间解下递给他与濯天。

  那时他们才知,原来‘血魂'并非一柄,而是一双。一雄一雌,一阳一阴。

  于是,从那日起,他们开始不停地杀妖。既是杀妖,也是杀生;既是除孽,亦是作孽。

  "若欲为仙,却必先作孽!"好似酒楼里谈逗说唱的笑话戏法一般,可笑中藏着可叹可悲。蓝凌当然不愿意自己成为这可叹可悲之人,所以他要他们代替他叹、代替他悲。他在他们身上下了咒,除非有朝一日他们为他杀足千妖,不然便永远别想离开他的身边!倘若离开超过十日,必定五脏俱焚而死!

  "杀妖是你们的职责,上天所赋予的职责。谁也不能违背上天的意旨,我不能,你们更加不能。"

  只凭这一句话,自然不可能如同用法器封了妖怪一般封了他们的心。他们反抗过,但反抗的结果却是以半条性命印证了蓝凌所言非虚。在奄奄一息时,那男人飘然出现,微笑着轻抚他们的头顶,"我知道你们并不想死,有这般倔强的性子之人不会无端寻死。"

  不错,他们的确不想无端舍弃性命。他们想活下去。所以只能选择回到蓝凌身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杀戮好像已经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执念。

  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投生世间就是为了杀妖。

  杀妖......杀妖......

  即使是隐藏在深山之中,并没有出现在人间为害的妖怪,只要被他们发现了踪迹,也一样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

  十年间,‘血魂'杀妖不下百只。如今拔了出鞘再细细观看,剑锋之上血波荡漾,潋艳妖娆......这些血波是擦不去的,因为它们早已渗入其中,与‘血魂'融为一体。

  思忆至此,倚在屋顶瓦上吸取月华的男子收了法术,飘荡飞舞在他身后的千万银丝缓缓落下,顺服地依附在主人肩头,如同被搅乱后又逐渐沉静的潭水,静静沉淀,变黑。

  显然,他并非那段悠长记忆的主人。因为他不是梦里那斩杀百妖的人,而是那人一心想要杀死的妖怪,一只反被人类迷惑的血妖。

  他原本也像紫翊一样,并不相信自己必须生存在上天的掌控之下;但那人自峰峦耸翠、云影徘徊中走来,杀入他的视线,只一眼,便让他坠入了红尘之中名为‘姻缘'的陷阱--

  "刹,蓝濯彦是蓝老道的徒弟,或许这是一个陷阱。"接连三日,紫翊仍在试图劝服他。

  "紫翊,你还记得那蓝老道究竟是何时出现在人间的吗?如果是按民间传说中所讲的,他至多修炼不过百年,为什么我完全无法看出他的寿数?"宇文刹早听惯了身边那人唠叨,干脆充耳不闻,全作废话,只是自顾自地开口疑道。

  "什么时候开始倒真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初氏灭前朝在此定都不过百年,可是蓝老道却已经辅佐了三代君主。凡人皆称他为蓝凌仙君,倘若不是他见妖便杀,我倒要怀疑他是不是也是一个妖怪!"紫翊不屑地嗤哼一声,随口戏言道。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宇文刹听了紫翊此言,敛眉沉思了片刻道:"这话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世上没人知道那蓝老道究竟从何而来,凡人便是修炼也不可能不老不死,何况他杀戮如此之重......"

  "蓝老道从何而来,是仙是妖又与你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修炼了千年,就是天上的真神没事也不会来招惹我们,谅他也不敢如何!宇文刹,你突然提起这件事情,可别告诉我你是打算要去探那蓝老道的底细!"紫翊望着宇文刹,半是狐疑,半是劝阻道。

  "我自然不会无端寻事,去探那蓝老道的底细,只是适才看到了某些东西,有很多不可思议之处,必须弄个明白而已。"

  "弄个明白?你想弄明白什么?刹--"

  紫翊直觉不妙,急急发问,一个"刹"字还未叫完,面前那银白身影已如风吹夜雾似的散了开去。

  原来,宇文刹为了甩开他,暗地里使了法术,只留了个影子把话说完,本体早不知遁去多远。唉......自见了那血煞,简直如同走火入魔似的......那人......

  想到此,紫翊一顿,恍然间又不禁摇头苦笑。

  那人......那人......曾几何时,他们也开始当自己作‘人'了?人类总道‘妖魅惑人',这红尘人世繁花似锦,又何尝不在诱惑着众妖呢?不论是妖是人,受了诱惑,便要接受上神安排的命运;而上神之所以是神,就是因为他们在任何时候、面临任何情势都不为所动。

  所以蓝老道修炼,人们尊他为神;他们修炼,修来修去亦为妖。这个理不止是他,刹也清楚得很。只不过他太多情,多情地用了漫漫千年期待‘血魂',多情得一旦认定,即使明知那人是‘血煞'也不肯痛下杀手!

  如此也罢,他既不肯,便由他来替他了断这个孽缘吧......刹说他不信‘血煞'之说,其实他连‘血魂'也不全信。彤云是他的‘血魂',他或许也会被她的馨香诱惑,但若必须选择,他更加在乎的却是这千年之伴......

  片刻之后,静月湖边一片紫烟缭绕,越过那平静如水的湖面,飘飘然也,去了。

  松涛澎湃,绿竹掩映,曲径通幽。

  所谓‘神仙居处,君子宅堂',国师府也的确是个雅致幽静之所。只可惜,静得过了头,却有几分缺乏生气。到了夜间,只见无数荧荧惑惑虫儿一般的绿芒浮游着飘荡,形如鬼魅,令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此般情景对蓝濯彦来说,却与白日的空中飞絮没有任何区别。十七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蓝凌极为憎恶活物身上的温热之气,所以,府中除了他与濯天,他不容许其它多余的活物进入。至于此时正游荡在他身边之物,它们既非人,亦非妖,甚至也不是任何山野禽兽。它们只是那男人以法术神符制造出来的幻影,白日为人形,打理府中上下诸多杂乱之事;夜晚便化作种种畜类,状似孤魂野鬼栖于各处角落之中。

  "呜--"

  蓦地,脚边传来一声悠长叹息似的低鸣。侧头看去,原来是那只黑猫。许是得了濯天许多宠爱的缘故,这法术造出的幻影儿竟似懂了几分冷暖之情,又叫了几声,在他腿边蹭了蹭,便轻轻一跃,跳上了他的肩头,厮磨着他的脸颊讨要怜惜。

  蓝濯彦此刻正心中烦乱,比平日失了些耐性,抬起手来便要收了那符,却听身后有人急急喊了句:"住手!"

  是濯天。他本以为她已睡了,眼下看来,倒不知她已尾随在他身后偷窥了多久。

  "你不睡觉,跟着我来做什么?"

  "这话倒该我来问你。你不睡觉,到师父的密阁中来做什么?"濯天边道,边迳自从蓝濯彦手中抱过了猫,慢慢踌躇它的耳,轻道了几句大抵诸如"濯彦这几日火气大得很,还是离他远些为妙"之类的说辞,一松手,放它去了。

  这厢蓝濯彦心中自是明白,妹妹刚刚那话哪里是对猫说的,分明是在气自己胡乱迁怒,不仅要伤她的爱宠,还对她口气不佳!心中反复权衡了一番,才开口道:"我来找师父的天书。"

  "天书?你偷它有什么用?"蓝濯天皱了一双柳眉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偷?只想找来看看。"蓝濯彦叹道。或许他自小鲜少与人接触,形成了这寡情冷淡的性子,只有面对血缘相通之人,才会软下心肠,和她说话连声音也要柔上三分。

  "这上面所记的不都是些妖魔鬼怪之物,你又不是一心想要成仙,怎么突然想要看这天书?"蓝濯天追问道。

  就在此时,蓝濯彦忽觉左腕一热,合着脉搏突突疾跳了数下,似是要告诉他,那妖怪又要寻来了......心下一急的当儿,口中不经意间便道了出来:"因为我想知道,什么是‘血魂'......"

  "‘血魂'?"濯天不解地看向蓝濯彦的腰间--为了早一日脱离师父的掌控,他与‘血魂'几乎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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