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你自己吗?”沈融阳淡道,不管莫问谁一脸被打击的模样,一边交代侍琴传讯下去寻人。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一针见血。”莫问谁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这两天碰到的事情太多了,先是被冤枉害死未婚妻,现在又被人调侃,他弱小的心灵需要找一个温柔的怀抱来抚慰一下
只是他们没想到,璧山境内一个小小的客栈会因为他们而热闹起来,就在当晚,又来了一个人。
唐三小姐唐白玉。
唐白玉站在门口,摘下斗篷,清丽的脸上浮现着常年深居简出的冷淡和阴郁,包在斗篷下面的身体如弱柳扶风,不盈一握。
“沈楼主,姐夫。”她这一声姐夫,叫得莫问谁的小心肝蓦然一跳。
莫问谁苦笑,“三小姐别乱叫,你姐姐可还没过门,再说这婚事现在也作罢了。”
唐白玉唇角冷冷一勾,进了门径自找个位置坐下,她是一个人来的,沈融阳他们离开之后,还没有走出唐门的地界,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所以唐白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这里来了。
“姐夫真的觉得婚事作罢了吗?”她的嘴角挂着微微讥讽的笑容。
“那不然呢?”莫问谁摸不清她的来意,又不能当着她的面与沈融阳眼神交流,这少女虽然孤僻,却很敏感,而且聪明。
“我不信你们没有怀疑过,”她轻轻一笑,挑衅似的看向他们。“我二姐根本就没死。”
莫问谁不得不装出震惊的神情,“此话怎讲?”
唐白玉沉吟了一下。“我不知道二姐的行踪究竟在哪里,但是我敢肯定她没有死,棺材根本就是空的。”
莫问谁更关心的是她的来意。“即使是真的,我想这件事也是唐门主想极力隐瞒的吧,三小姐为什么又跑来告诉我们呢?”
唐白玉轻咬下唇,半晌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莫问谁。“这件事情,姐夫在你爹娘面前肯定很难交代吧,他们都以为我二姐的死你难逃其咎,如果姐夫愿意帮我一个小忙,我可以在伯父伯母面前帮忙解释。”
莫问谁摇摇头。“多谢三小姐好意,这件事由我自己去解释即可,无需劳烦三小姐了。”
“你就回绝得这么爽快,我唤你一声姐夫,你都不肯念着这点情分么,我们两家可是至交。”唐白玉低下头绞着衣角,却掩不住目光中的恼怒。
至交还让我背黑锅。莫问谁无语,下意识就不想跟唐家人再扯上任何联系。
此时侍剑开口道:“夜深了,请三小姐回去吧,我们家公子身体不爽,还想早点歇息的。”
唐白玉眼见求助无望,只好站起身,看着他们,冷声道:“好,我这就走,你们不要后悔!”
转身,决然离去。
莫问谁苦笑。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唐门就算女子,也带了几分烈性,你今天回绝了她,难保明天会碰上麻烦。”
第二天沈融阳便与莫问谁分道扬镳。
前者往青城山方向而去,而后者则不管方向,一心想着赶紧离开唐门地界。
正如沈融阳所说,像唐白玉那样的女子,结下梁子,就得有碰上麻烦的心理准备,莫问谁被骚扰得差点丢了小命不说,还惹来一段孽缘,此是后话。
那边沈融阳去青城山,自然是为了薛五娘所托。
第 13 章
青城山,道教七十二洞天之一,东汉张道陵曾在此结茅传道。五代末,硝烟频起,道士四散,道观零落,青城山不复往日荣光,更没有后世相传的青城派,倒是青城山脚下历经岁月,发展成一个人口颇密的小镇,每月初一、十五甚至还有集市,十分热闹。
小镇中有间云来客栈,是如意楼的产业。当初在这里开客栈,喜总管他们是不看好的,但是沈融阳很坚持,以他的性格,一年到头都困在如意楼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掺和进武林的纷扰甚至往朝堂政事发展,他也不愿意,青城山脚下有热闹的人气,山上却十分清幽,适合在这里散心清修,有了云来客栈,正好作为休息的地方。赚钱是为了使用,而不是珍藏。
却没想到这次刚好派上用场。
在侍琴出示了信物之后,云来客栈的大掌柜亲自出来迎接他们。
“公子!”那掌柜五十来岁的年纪,精明隐藏在朴实的外表之后,却并不令人反感。“小的黄显,热水和上房已经备下了,您是先休息,还是……?”
沈融阳摇摇头,他一路过来,却并不是很累,反而对陆廷霄来这里的动机比较好奇。“喜总管想必有让你留意一个人,他是不是走了?”
掌柜一愣,没想到沈融阳一来就问起,看来此人很重要。“公子来得不巧,他刚刚出去了,和一个瘸脚的少年公子。”
“瘸脚?”他皱眉,仿佛想到什么。
掌柜点头,“是的,那少年公子锦衣白裘,十分漂亮,可惜腿脚有点不便,还拿着一根拐杖。”他咳了声,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的轮椅,没再说下去。
沈融阳恍若未觉。“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就再刚刚,大约半柱香前,往镇西的方向走了,小的派人跟了,可是那位玉冠高髻的客人武功似乎非常高,我们的人只是远远缀着,但刚出镇子就被发现了,那人用了传音入密让跟踪的人回来。”掌柜苦笑。
沈融阳沉吟着,总觉得那名瘸脚少年是个关键,当初陆廷霄为了看自己背后是不是有胎记,愿意以此为条件解开侍琴他们的离魂术。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联系?
“公子?”侍剑看他没说话,轻声相询。
“我去看看,你们留在客栈,顺便传书给薛堂主他们。”
“公子!”两人一惊,齐声道。
“不必再说。”沈融阳摇摇头,他直觉此行也许会有收获,却并不简单,侍琴侍剑的武功在江湖上虽然也算不错,但是一旦遇上真正的高手,以自己不能使用轻功的缺陷,只能徒然成为他的累赘。
镇西是一片竹林。
深秋时节,林子显得很萧索,叶子落了一地,风一吹,卷起一大片往树木上打去,更添萧瑟和杀气。
青灰色长袍被风卷得翻扬,衣服的主人却岿然不动,淡漠的表情仿佛看着生死轮回也自云淡风轻。
对面也有个人。
年纪不过二十几许,雪白的狐裘下露出绸缎衣料,面如冠玉,富贵逼人,只是秋天便披裘衣,显然十分怕冷。
那人往陆廷霄身后看了一眼,嘴角噙笑,本来俊美的面貌,却在眉宇之间常年停住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平空失色几分。
“大哥,那是你朋友吗?”
陆廷霄不用回头,光凭声音已能辨别出来人,毕竟轮椅滚动的声音,江湖中并不多见。
他还是淡淡的表情,却没有否认。
那人见状一笑。“能得大哥的肯定,有幸与大哥相交,如意楼主还真了不起。”
此时沈融阳自己推着轮椅,慢慢靠近他们,听到大哥二字,更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陆廷霄并没有回头,在他看来,沈融阳属于那种并不需要自己去防范的人,就算是对手,也不是个会背后放冷箭的对手。
那人叹了口气。“大哥,你我分别十几载,双亲也已经不在了,这世上至亲之人,莫过于我们两个。”
陆廷霄淡淡道:“不错。”他说不错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吃了一条红烧鱼那么简单,完全没有起伏。
那人捏着拐杖的手紧了紧。“那么,我可以加入北溟教,与你一起么?”眉间真情毕露,期待地看着他。
“看你的穿着,便知你现在过得不错,父母在天之灵也可安心了,你在北溟教只能从分部一个小小的教众做起,没有十几年的努力,不可能升到总坛。”这是陆廷霄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却并不是那少年公子想要的答案。
陆轻玺咬咬牙,似乎再也忍不住,语气带上愤恨。“我记得小时候,爹娘就特别偏爱你,因为我是瘸子,将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成就有限,你就不一样了,天资聪颖,连武当的掌门都想收你为徒,后来我们家遭遇变故,爹娘死了,我们也分开这么多年,没想到再见的时候,你还是这么无情,一点也不顾念兄弟的情谊!”
陆廷霄闻言微微拧眉。“我想过要找你,但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别人的照顾。”
他说的是实话,对方全身上下的穿着都显得贵气逼人,而他的说话与举手投足之间,明显是常居上位发号施令的,这样的人,并不需要他来照拂。
陆轻玺半敛眼帘,慢慢地退后几步,再抬起头,又是似笑非笑。“本来还想给大哥一个机会,既然大哥拒绝了,那就只好得罪了……”
话方落音,尚不及思考,便有数十枝长短相近的竹箭,从沈融阳和陆廷霄二人的头顶上直直扑射下来。
竹箭去势很快,并不是寻常的速度,若是头顶被刺上,就算没有窟窿,也难免受伤。
只要你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就需要躲避。
以陆廷霄的身手,要躲开这竹箭并不困难,难的是沈融阳,他双腿残疾,根本不可能用轻功躲开。
好在沈融阳内力深厚,如果运足全力,拂开这些竹箭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
前方,四名白衣少女仿佛从土中钻出来一样倏然出现,提着长剑,用着一样的剑法,动作一致地向他们杀过来。
而陆轻玺早就不见踪影。
上方竹箭千钧一发便至,前面还有敌人提着剑朝你冲过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此时沈融阳和陆廷霄的配合竟如此默契,他们甚至不需要说话。沈融阳头微微一偏,以手为刀,在逐渐离头不过咫尺的时候,手轻轻一扫,竹箭歪了方向,全部落在距离他肩头只有毫发之距的地上。那边陆廷霄眼神一冷,身影陡然消失,竹箭自然失去目标,四名少女一愣,忽觉背后有异,刚一转头,那青灰色袍子的人已经站在她们身后,其中两个人当即肩骨一痛,长剑落地。
这四名少女的剑法并非寻常的剑法,她们从小就被训练同寝同食,为了就是培养默契,苦练一套合击之法,这种合击剑法与男女之间情投意合、心灵相通而练的合璧剑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为了就是让彼此毫无隔阂,将剑法的精妙和威力发挥到极致。她们练了二十年,自认已经毫无破绽,今天却被眼前这个人几招就破除了。
她们不敢喘息,见袭击陆廷霄不成,便马上掉转目标朝向沈融阳,两人对视一样,借两旁竹枝之力,分头飞身隐入两旁的竹林,气息全无。
沈融阳低头敛眉,蓦地两手白子弹出,竹林中传来两声痛呼,陆廷霄那边随手射出一片竹叶,又打中一个人。
还剩一个人,却是负伤逃走了。
他们没有去追。
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追上去也是徒然。
陆廷霄走近沈融阳,正想说话,脚下一轻,足下竟是忽然踏空,两人一起落了进去。
第 14 章
在他们落入地底的那一瞬间,头顶上一大簇竹子同时也压了下来,刚好将洞口横住,竹叶上被洒上剧毒药物,片片泛着幽蓝色的光芒。陆廷霄本想借力往上,却因竹叶上的剧毒而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依旧往下落去。相比起来,沈融阳就显得稍微有些困难,因为腿脚的问题,他不可能修习轻功,就算凭着内力深厚,勉强依靠双掌的力量蹭住两旁墙壁稍缓落势,也依旧改变不了下身无处凭力的状况。轮椅早就摔了下去,比两人要早许多落地,沉闷的声音显示着这个洞穴很深。
上面依稀传来陆轻玺的声音:“大哥,你在下面好好休息一下吧,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两人终于落到洞底,再抬头看,除了被竹叶密密麻麻堵住的洞口,已不见多少阳光,可见洞穴有多深,陆廷霄轻飘飘地站在地上,沈融阳却没有这么幸运了,再怎样从容不迫,他也只能是坐在地上,而非站着。
“劳烦陆教主了。”他微微苦笑。
陆廷霄几不可见地点头,不待沈融阳说完,他已将轮椅扶好,再一把将沈融阳横抱起来,安置在轮椅上。
洞穴很大,离他们前方不远处还有个通道,黝黑幽深不见底,墙壁上依稀露出人工的痕迹,但是上面的青苔却显示这个洞穴并不是陆轻玺为了算计他们特意去挖的,更像早已存在了的。
沈融阳笑了起来:“沈某有幸邀陆教主同往一游否?”
陆廷霄微微勾起唇角,当先走了进去。
通道很深,再好的眼力也无法看清楚黑暗之中究竟隐藏了什么东西。
沈融阳点起火折子,周围霎时亮了一小片,他细细查看着通道两旁的墙壁,发现在那些重重泥壁遮掩下,竟是上好的汉白玉材料。
沈融阳皱眉,心中有了一点想法,却还不敢肯定。
陆廷霄在他思索的间隙里,站在旁边就没动过,有时候转头看着他们前方深不见底的黝黑,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因为沈融阳需要确认一些东西,每当他停下来的时候,陆廷霄也跟着停下来,而且从来没有催促过他。
甬道非常深,在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才终于见到一堵门,门上雕着黯沉古朴的图腾,看不清画的是什么,门上了三道锁,还贴着一张符。门锁由于年代久远而有些生锈腐烂,沈融阳将火折子稍稍举起来,想看清楚符纸上写的是什么。
“门后有东西。”陆廷霄突然道,他修的是道家心法,功力到了一定程度,对五感之内的事物皆有感应。
沈融阳一怔,静听了半晌,却只有他们两人绵长沉稳的呼吸声。
“无法判断是死物还是活物。”陆廷霄摇摇头。
符纸贴在第一道锁上,沈融阳不敢轻易去碰,怕它像一些古物一样经人手便灰飞烟灭,符纸上龙飞凤舞画着几个字,他端详了许久才看出一点痕迹。“镇魔……邪……望帝……”这些字不是小篆,不是大篆,更不是这个时代的文字,但是跟中原文字十分相近,还是让他辨认了几个出来,只是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功再高,也不能治好自己天生残疾的双腿,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跑步,甚至摔跤,这便决定他也许会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来弥补其他方面的不足。沈融阳不想依靠别人,就算不良于行,他也希望能到处走动,在还没有开始学武功之前,书就是他最好的消遣,同时也是为将来做准备。此时的书,自然大都是文言文,从上而下,从右到左,更不会有电脑,他就是在这样的枯燥中,将派人搜罗过来的书籍统统看完了。天文地理,巫医百工,一本本的阅读意味着闲暇时光的打发,也造就了如今博闻强识的沈融阳。
但就算再渊博,也不可能将世上的东西都看尽,比如现在。
望帝……即便与古蜀望帝杜宇有关,那么镇魔又指什么?
门后的东西连陆廷霄也无法判断。
沈融阳看向陆廷霄。
如何,破锁而入还是从长计议?
武功再高也非无敌,判断力、洞察力与冷静的心态,都是缺一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