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雪————鸽子
鸽子  发于:2010年0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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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厚的礼!」她抿嘴轻笑。这些无一不是稀世奇珍,就是她出身王族也罕见有人送这么重的贺礼。

「天水宫呢?」

「葛瞬华送来一只万年温玉磨成的麒麟,和两柄通体纯碧的玉如意。」

「果然是她来了。」婚礼之中那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强烈杀意也有了解释。

「我刚才看到虚凝夜也在,看来这次无忧谷是不打算让我们好过了。」

杜墨雨修长的手指自妆台上拿起那块漆黑的玉坠,系在怀中千娇百媚的新妇雪白的颈项上,然后白玉般的手指顺势搭在新娘如同刀削一样的窄肩上,温暖的气息瞬间包围住新娘的全身。对面妆台上的铜镜里,绝色的新娘偎依在俊朗无伦的新郎怀中,笑得安逸幸福,雪白的颈项上系着一方漆黑的玉坠,衬着红衣乌发越发显出新娘风采不凡!纤细的玉指覆住胸前的墨玉,回眸一笑,明艳照人。

「你该出去了。」

杜府为了这次婚礼从府前的道路到前院全摆满了流水席面,园子里更是张灯结彩,犹如白昼。映照得假山树木皆清晰可见。盛世繁华莫过于此。

「人生一世大小登科莫过于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为何兄台今日大婚之喜却躲在这后园隐蔽之处?」

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从那些贺喜的宾客身边脱身的杜墨雨刚溜回后园,还没有喘口气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松林深处传出。内心叹了口气,但他今天身为主人可不该怠慢了客人,他打起笑容朝向话音传来的方向,正要开口,突然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敛,神情讶异地望着穿过松林缓步行来的年轻男子,一反平日的恬然自若。却见那人身穿一袭轻袍,头束纶巾却是一介书生,相貌端正,神态庄重潇洒,器宇不凡但看气度也知此人绝非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可以比拟。来者见杜墨雨怔怔地看着自己神色有异,也是一阵疑惑,连忙上下打量了自己身上却找不到什么失态的地方,又抬头看看杜墨雨,神色间一片茫然,全不知自己是什么地方让主人家露出这种神色。

杜墨雨一怔之下已然恢复自持,连忙笑着一摆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将人让到自己所在的凉亭里面:「兄台且莫要笑话墨雨失礼,实在是今儿喝多了点。」

那人也没有生气,显然很是体谅他今天的情况。「不妨事,今天是公子大喜之日,宾客盈门也是难怪。」

墨雨微微一笑,向他拱了拱手,「还没有请教兄台大名,仙乡何处。」

那男子爽朗一笑,道:「不才姓薛名潍,字景纯,宣城人士。」

「原来是新科状元郎,失敬失敬!」

「杜公子见笑了,久闻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薛某一直渴望一见,今日得偿所愿,深感名不虚传!」

薛潍的眼睛闪过一抹欣然,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少年之时就名声大噪,如今又高中状元郎,身边多才之士虽然不少,却都是些老臣谋国之人,像他一样年轻的臣子本来就少,能够谈得来的更是凤毛麟角!使得他更加渴盼能够遇到可以谈得来的知己,无如这种人总是很少很少,今天见到杜墨雨无论是气度、风范还是才学都是自己前所未见的优秀,他怎能不感到欣喜!?

杜墨雨也是少见如此博学的同龄人,两人谈诗论赋,品评时事,更感意气相投,气氛热烈。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前面仍旧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后院里月朗风清,松涛阵阵。一墙之隔竟仿佛两个世界。

「客人都在前方饮酒庆贺,新郎不见人影也就罢了,怎么居然不在洞房陪伴新娘却在一旁闲谈啊?」一个突如其来的带笑男声打断了谈兴正浓的两人,薛潍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恍然忆起今天是对方大喜之日,脸色微红有些发窘地转头往来人看了过去,而背对来人的杜墨雨的眼睛里却是忽幽幽地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也不回头,竟自轻笑着起身,向薛潍微一拱手道:「一时谈兴大发,竟忘了时间。打扰了景纯兄多时,若下次有遐请一定要再过府一晤,届时,杜某将倒履相迎。」

「一定一定!」薛潍连忙回礼应道,却见杜墨雨接着转过身子对着亭下的来客笑得风淡云轻:「我道是谁,原来是虚公子!倒是杜某失迎了。」说完,深深施了一礼。

月色下,只见那人男身女相,修长的眉眼却不见丝毫女子的柔婉,倒是充斥着男子的刚强,说不尽的秀逸英风,正是虚凝夜!而此时,在杜墨雨向他施礼的时候,恰好让他看见杜墨雨身后的薛潍,只见他浑身一震,反应也是如同杜墨雨初见薛潍时一样失措,却激烈百倍不止!瞠目结舌地瞪着薛潍,所不同的是他的神情却又与杜墨雨不同,月色下清晰可见他的脸上呈现出激动、狂喜、温柔、愤怒……种种情绪,显得极为怪异。

茫不知,行礼的杜墨雨衣衫遮掩下的一双眼精锐得骇人!

「姑娘到底是谁?来到彤云这里有何指教?」锋利无比的利剑在烛光下明晃晃地直指被一身红衣映衬得越发肤白似雪的颈项,雪肤花貌的新娘笑得端庄,丝毫不因自己性命悬在对方手中而感到一丝恐惧。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有哪点比不上……」嫉恨交加的感情将一双明眸染上阴郁,紧握着利剑的手因下意识地用力而泛白,一袭青翠衫裙将葛瞬华修饰得清丽无比,惟独那份形之于色的嫉妒让那张美貌玉颜失色三分。

若非如此,一袭新嫁娘红衣的石彤云和翠绿的葛瞬华倒是相得益彰,一明艳亮丽,一清俊如仙。只是此刻两人一个端坐在喜床上神色平稳端庄,另一个却嫉恨交加杀机隐隐,相形之下,葛瞬华就被比下去一截。

葛瞬华目光灼灼,几乎要把石彤云给撕裂吞下去,强压住内心的酸楚,她面对这个让她终于完全从那个甜美的梦里惊醒的女子,内心的复杂实非旁人所能了解。

明晃晃的利剑直指石彤云的咽喉要害,掌握了情敌生死的葛瞬华心思却飞到了四年前那原本无比甜蜜如今却令她痛苦莫名的日子。

四年前,财神庄庄主葛庄主五十大寿之日,特地从总坛兼程赶回的葛瞬华被母亲拉到大厅屏风后面,这是二老为了让女儿能多见一些青年才俊特意安排的。原本并不乐意的她为了不扫父母的兴,只好勉为其难地在那些兴奋莫名叽叽喳喳的丫鬟们陪伴下在屏风后面冷眼看着那些前来贺寿的「俊才」。其实身为天水宫三大执事之一的她不知道见过多少世人眼中的青年才俊,她手下更是人才济济,不乏对她钟情的俊伟男子,只是见得多了都几乎麻木,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心动的。那些文武全才的男子尚且无法令她动心,何况这些只懂得汲汲营营的商人?

是以,当父亲的暗号打过来的时候,她只是想要随便瞄上一眼也好对父母有个交代,却不料,就是这一眼让她再也无法把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一直以为他是一介有着官家背景的商人却不知他竟是和天水宫、无忧谷鼎足而立的东方圣教三君之一!一腔柔情如今更是尽付流水!

「彤云敢问姑娘,可是认得我家相公?」

「相公……」咬着牙,葛瞬华硬生生地把这句话给吞了下去,内心的嫉妒如同火山即将要喷出的炽热岩浆,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烧化成灰,表面上,她却冷静了下来。

「石小姐为什么要嫁给他杜墨雨?瞬华非常想要知道。」

「这个……」石彤云水葱般的玉手轻轻抚上悬在胸前的那块墨玉,笑得甜蜜。看在葛瞬华眼里煞是刺眼。皓腕轻抖,剑锋就在石彤云洁白的颈项上一阵晃动,这换了旁人就算不是早就尖叫出声也要花容失色的动作,石彤云却是毫不动容,反倒有些怜悯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姑娘又为什么会对墨雨情深一片呢?」

不愧是康亲王的掌上明珠,好胆魄!葛瞬华不怒反笑,「玎玲」一声反手把架在石彤云脖子上的利剑归鞘。不甘的看着面前明艳端庄的新嫁娘,仰天长叹:「以你的身份、美貌、才名,不知道有多少才俊上门求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选择他呢?」

「因为——那些求亲者所要娶的不是我石彤云这个人,而是康亲王府的乘龙快婿的身份、是娶了名满京师的才女为妻的虚荣……那些,不是我石彤云。」新娘嫣然一笑,娓娓道:「我不愿意嫁给一个不解我心的人,我的夫婿——我所选择的夫婿一定要真正的了解,他所要娶的不是清黎郡主的身份地位和我身后康亲王府的势力,而仅仅是我石彤云这个人!」

葛瞬华一怔,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出身名门的淑媛千金绝不是自己先前所认定的印象,她拥有的不仅仅是才气、美貌、勇气,还兼有智慧。

「诚然,就像小姐所言,以彤云的容色,想要嫁给任何才俊都很容易,便是我想要入宫为妃也不是难事。可是,我所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心意相通、举案齐眉。」柔和的烛光下,不像别的新娘浓妆艳抹的石彤云仅仅施了薄薄的一层胭脂,越发让人觉得她的天姿国色无可比拟。而那双闪烁着耀目光辉的眼睛却让她平添一种高不可攀的威仪和自信。

「汉帝宠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而色衰、而爱弛,此之为以色事人之悲哀。荣华易得,知己难求。彤云一生能得此知己,余愿足矣。」明眸一转,她抿嘴轻笑:「我想姑娘也应该是这样吧?在他的身边,会让人感觉到非常的安心、温暖,让人非常的舒服。」

郁郁葱葱的松竹相交掩映着的小径上,离开了碧波阁的杜墨雨在已经出了碧波阁范围的岔路口停下脚步,头顶的明月正好已经到达了树梢,将银白色的光辉撒了一地,照射得地面上秋毫毕现。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中,杜墨雨双手覆于身后,朗朗一笑道:「葛姑娘大驾光临,杜某身为主人却不曾远迎实是失礼了。请姑娘大人大量万万莫要和杜某计较才好。」

「……」一阵清风掠过松涛之间,却不闻人声。杜墨雨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笑得温文有礼,注视着眼前被银白色的月辉镀上一层亮光的松竹。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声凭空响起,葛瞬华在金铃清脆的声响中翠衫轻扬飘然自松涛间冉冉落下,美丽的眼睛有些幽怨的望着前面潇洒不群的俊伟男子,长长的睫毛轻眨,掩去其中的酸楚。

「你——好残忍。」

「……」杜墨雨的神色没有一丝异样,只是平静的浅笑。温柔却……疏离。葛瞬华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又叹道:「瞬华向公子道喜了。」

「多谢姑娘。请到内堂喝一杯喜酒再走如何?」

「不、不用了,我已经在新娘子那里领受过你们的喜酒了……恭祝你们白首到老。」

纵身飞掠到松林顶端,踏着树梢而去的葛瞬华,终于让忍耐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滑过脸颊,月色下闪过晶莹的光辉。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过了好一会,她转过身来回首被她抛在远处的杜府,樱唇轻颤向着不在眼前的那名女子道:「这次你赢了,但是——游戏因你们而开始,却无法因你们而结束。」

与此同时,被红色所淹没的新房里,风华绝代的新娘却掩口轻笑,刚刚进来侍侯的丫鬟沁雪拍着胸口脸色尤自发白地道:「小姐,刚才婢子可是快吓死了!您怎么让人就那么地拿着剑架在脖子上呢?」

「怕什么?她才不会让墨雨恨她呢。」

「小姐,您知道她喜欢姑爷?」

「谁不知道?这事天水、无忧、东方圣教的上层早就不是秘密了。」

「那小姐为什么对情敌这么好?」

「哦?」石彤云笑看沁雪:「那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她居然敢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搅了婚事,和她客气什么?换了婢子,早就拿扫把把她打出去了!」与主子同仇敌气的沁雪恨恨地道,换来石彤云笑得开怀。

「小姐?」茫然不解自己主子为什么这个反应的沁雪愕然地看着主子。渐渐敛下笑意的石彤云示意沁雪离开,待看着一心护主却无法了解内情的沁雪掩上房门,石彤云才苦笑着轻摇螓首:「傻丫头,那葛瞬华才不算是情敌——你家主子我真正的敌人……」

「心意相通、举案齐眉……真能如此,也确实是人生一大幸事……可惜,我,不是那种女人啊!他……也不是那样的男人!」

江湖风云录记载:永德九年四月初十,无忧谷堂主虚凝夜遇刺,身受重伤突围而出。

同年六月四日天水宫三大执事之一的林潜被人围攻,负伤。

同年六月七日,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神秘死于马车中。

同年九月十五无忧谷济南分坛的镖局所保的红货被人劫持,押镖的分坛主伤重不治。

同年十月十四新任户部尚书神秘死于书房,经查是中毒身亡。

同年十二月初六,东方圣教湖北弟子四人被害。

史载:永德十年,元旦刚过就从宫里面传出消息来,怡亲王病重,群医束手。

一年多里,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都是风雨不断,简直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第十章

杜墨雨坐在码头附近的一个茶棚里,目送一艘艘船舶来回往返。叫上桌的茶点虽然粗糙,却也别有乡土风味。他一身士绅的打扮,全然一个出门做生意的商人。

茶棚里有几个走南闯北在这里等船的商人,更多的是卖苦力混粗活的脚夫粗汉,凡是码头都少不了这类人。是以茶棚里热闹非凡,南腔北调的乡音和扯着嗓子吆喝、喧哗、谈笑的声音把这里气氛弄得热闹非凡。

忽然,杜墨雨的眼睛一亮,就着喝茶掩护低下头去。由南而北的河道上驶来一艘普通的三帆的货船,挂在杆顶的起死风雨灯三面用黑漆写着大大的沈,行家一看就知道这艘船一定运了很多货物,船只的吃水线很深。船甲板上面水手等人正忙碌地收帆,准备在这个码头下锚。

「老爷,咱们的船已经准备好了,该登船了。」一身管家打扮的下属进了茶棚,杜墨雨知道他的这句话就是暗号: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行动了。

「店家,结帐!」杜墨雨「唰」地收起手中的折扇,微笑道。

离开码头以后,杜墨雨就和下属分开行动。其他的属下乘船走水路前往约定地点,而他选择了山路。

长江两旁的穷山峭壁不计其数,到处都是飞鸟难渡、猿猴难攀的悬崖。若非是他武功高强,走这条路无异找死。

施展轻功赶了一天的路以后,饶是他功力深厚也感到有些疲倦,恰巧看到前面有淡淡的蒸汽自山谷中升起,鼻子也充满了浓郁的硫磺的味道,经验告诉他前面必然有一个可以供他休息洗涤的温泉。看了看身上被汗湿已经有些黏在身上的衣物,他径自往温泉行去。

熊熊的篝火在岸边噼啪地燃烧着,篝火旁的支架上面挂着刚刚洗涤干净的衣物。

杜墨雨全身都浸坐这令人放松的温泉里。身下靠坐着的是经历了千万年的水流冲击而变得无比平滑的巨大石头,此刻温暖的山泉水包围着他全身,为他驱走全身的疲惫劳累感,舒服得几乎要让他呻吟出声,舒服得几乎要让他变得全身无力……等等!全身无力!

就在原本悠闲地坐在温泉中的杜墨雨浑身神经都紧绷起来的时候,本应绝对没有人烟的地方传来充满了闲适自得的男声:「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宸星,这么快就发现了。」

从背后传来的熟悉男声,杜墨雨敏锐地从中嗅出危险的气息,浑身汗毛倒竖,警觉的视线飞快地扫视周围的环境,可是此刻他身无寸缕可以遮身,尽管这是大山深处渺无人烟也……而且他身上中了对方下的软骨散,根本没有一拼之力!想到现在的情况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令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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