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荒颜————沧月
沧月  发于:2010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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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什么?它是天上的玉露琼浆,仙人瑶池会上的甘露……”公子舒夜闭着眼睛,唇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这是大麻精啊……此外还有天竺的阿芙蓉、波斯的迷迭香、苗疆的曼陀罗……这种种草药混和成了这药丸。可以为你打开人间未见的乐园之门……你若试过了它的魔力,便能看到一切你所想要的东西……你便会相信……极乐世界的存在……”
  声音到了最后,已经渐渐低迷。

  然而霍青雷却惊得跳了起来,脱口:“你说什么?阿芙蓉?曼陀螺?那些不都是毒草么!让人迷失神智、产生幻境的妖花!公子,你、你服的居然是这样的迷药?!”
  然而公子舒夜已经不再回答他。苍白英俊的敦煌城主静静躺在胡榻上,雪貂裘覆满了他的身子,将他埋入了厚厚的白色绒毛中。周围的声乐舞蹈还在继续,华丽旖旎,宝石的辉光闪烁在莺巢的每一个角落。公子舒夜沉沉浅睡,呼吸慢慢由急促变得舒缓。  忽然间他睁开了眼睛,眼神却迷离恍惚。细细看去,原本深碧色的瞳孔忽然间扩大了,散漫而没有焦点。然后公子舒夜动作缓慢地坐了起来,微笑着,脸上那种奇异的欢喜和不可捉摸的愉悦、让原本惊怒交集的霍青雷都一时胆怯,不敢直言。公子舒夜对着虚空微笑起来,仿佛眼前缓缓打开了无比绚丽美丽的天国大门。


  绝色的舞姬还在回旋起舞,蜜色的肌肤在珠光下发出诱人的色泽,佩戴的缨络珠玉叮咚不绝,舞姿越发美丽动人起来。

  “唉……”忽然间,神色恍惚的公子舒夜从胸臆中吐出长叹,坐在胡榻上、微微张开了双臂。得到了允许,美丽的舞姬一个旋舞、便顺势倒入了他怀中,双臂柔软地缠上了他的腰,仰头送上了饱满丰润的红唇。  乐曲也已经从《拓枝》转成了香艳奢靡的《春莺啭》。
  霍青雷本来想跳起来问个究竟,然而看到如此情境也只有连忙退出,一行舞姬簇拥着他离开,最后一个舞姬在金兽里添了一把苏合香,顺手阖上了门。
  药力让一切都变得虚幻而缥缈,所有都按照着他心里最盼望的样子浮现出来,包括眼前女子的模样——当人不能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唯一的选择、便是尽力不要忘记吧?


  然而,她却已经将他遗忘……他在敦煌等了十年,等来的居然就这样一个什么都忘记了人?她为何要忘记?自愿的,抑或是被迫?

  “沙曼华……”忽然间,神色恍惚的公子嘴里吐出了这样一句低低的问话,双手却抱紧了那个绝色的舞姬,将她放倒在铺满了雪貂皮的胡榻上,扯开了她脖子上的缨络和红绫的抹胸,将头埋入胜雪的肌肤中,喃喃,“沙曼华……你终于回来了么?”
  舞姬似是见惯了主人服药后这般恍惚的样子,只管温柔至极的爱抚着,褪去了外面的长衫。

  胸口正中、那个褐色的巨大疤痕赫然入目。舞姬轻轻吻了上去。

    第二天拂晓的时候,推开了身侧尚自娇慵沉睡的美人,敦煌城主披衣出去。外面沙风凛冽,黄尘笼罩了全城,天色刚刚透亮。然而霍青雷已经在外面等待了多时,似乎一夜未睡。


  “怎么这么早起来?”显然已经忘记了昨夜迷醉时候的事情,公子舒夜挑着剑眉调侃,神态又回复到了一贯的冷冽,“难道侍寝的美人没侍侯周到?”  话音未落,重重的一拳击在他胸口,几乎把他震飞了出去。


  “高舒夜,你他妈的是个疯子!”霍青雷的脸都黑了,压抑着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几乎忘了主仆之分、直喝城主的名字,“你一直都服用迷药?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那种东西一旦上瘾根本无法戒除!你他妈的想找死么?”


  “啊?……我昨天告诉你那是迷药了?”那一拳的惊骇让公子舒夜也正经了起来,忽然喃喃苦笑,“我真是变得多话了……自从她来了以后。”
  “她?”霍青雷怔了一下,陡然明白过来,“昨日来的那个明教女子?”

  “沙曼华……沙曼华。”公子舒夜喃喃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着他秘密的王国,“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等着她回到我面前,然后——”他的手指穿过散落的前襟,点在自己胸口正中的巨大疤痕上:“然后,如十年前那样、一箭射穿这里。”
  “什么?”霍青雷脱口惊呼,“你十年前垂死而归,就是被这个妖女所害?”

  “是的。”公子舒夜微微点头,唇角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看着西方尽头漫漫黄沙和隐约可见的巍峨雪山,“那时候,我和墨香从大光明宫出逃、翻越昆仑的雪山绝壁……她在崖下弯弓,一连对我射了十三箭。最后一箭射穿了我的胸口,把我钉在冰川绝壁之上。”


  “十三箭……”想起昨日在城上看到那女子箭法之惊人,霍青雷倒吸了一口冷气。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那么说来,公子的确是去了昆仑雪山?如今一身绝技也是从那里学来的罢?可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服用这种迷药的?也是那时候?”  “呵呵。”公子舒夜用手拍着白玉栏杆,但笑不语,却似含了无限心事。


  “公子,那五年里……你到底在昆仑雪山遇上了什么?”霍青雷并不是个多话的人,然而压抑了十年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
  “遇到了仙境。”忽然间,公子舒夜大笑起来。   “仙境?”霍青雷吃了一惊,“昆仑雪山飞鸟难度,人迹绝踪,如何有仙境?”

  公子舒夜摇头,微微笑:“你进入过昆仑的最深之处么?如何知道那里会没有人迹?我告诉你:在昆仑雪域的极高之处,万丈绝壁之上,便是明教总坛大光明宫的所在!”


  “大光明宫?”霍青雷脱口,想起了这个正在中原遭到打击的教派——明教总坛大光明宫、真的在雪域绝顶之上?那么明教教主,那个让西域诸国闻声颤栗的“慈父”、“教王”,也居住在昆仑雪山?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明教历任教主、也被西域诸国称为‘山中老人’的原因。”提到那个名字,连公子舒夜那般飞扬凌厉的人都沉静下来,用一种淡淡的语气,“你也应该听过西域一代流传的山中老人的传说吧?”  霍青雷默默点头,眼神也敬畏慎重起来。怎么可能没听过呢?虽然昆仑雪山在敦煌以西几千里,然而丝路上的商队依然带来了那些惊人的传说——


  传说,在极西尽头昆仑的某一座险峰上,有着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宫殿,称为大光明宫。那是明教的总坛,历任教王都在那里接见下属分坛的教民。同时,那里也培养出了一批批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西域那些小国对那位老人无不敬畏有加——因为他控制着庞大可怕的杀戮力量,若那些小国家里哪个敢不敬明尊,便立刻派出刺客刺杀该国的国君。
  二十多年前,前任回纥可汗原本抵制明教,结果壮年的他就在某个夜里莫名其妙死去,他的弟弟继承了王位。新可汗一上任就宣布立明教为国教,并派最钟爱的长女梅霓雅前往大光明宫,做明教的三圣女之一。得到回纥支持的明教势力大增、一时间在西域更为兴旺,甚至通过丝绸之路、把势力渗透到了中原。
  那是明教势力极盛之时。然而不知为何、近十年来明教在西域的活动忽然减少,威慑力也大不如前。既便像公子这样在敦煌大肆灭教,大光明宫也一直未能采取真正有效凌厉的手段,只是派了一两位刺客前来行刺,而公子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将其一一化解。
  想到这里,霍青雷不由摇头喃喃:“大光明宫派出的杀手也不过如此……那些西域国家的武士,定然是个个武学不精,才会被刺客取去了国主人头。”
  “你以为那几个来敦煌的杀手、便代表了大光明宫的刺杀水准?”公子舒夜忽地笑了,隐约有不屑和傲然,转过头看着霍青雷,“要知道,大光明宫总坛里训练杀手的地方,叫做修罗场。修罗场里,那些杀手按照能力高低,被分成‘三界’:六畜界、生死界和光明界——那几个来敦煌的刺客,如果不是六畜界的废物、最多也只是生死界的新手罢了!真正达到‘光明界’程度的杀手、只怕他们十年后还没有培养出来吧?”
  霍青雷一惊,却不敢再问下去:公子对于魔教大光明宫内部、竟然如此熟悉?

  仿佛看出了下属的疑虑,公子舒夜微微笑了笑,不知为何、今夜说起这些隐秘往事来,却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负手叹息了一声:“十五年前我刚到大光明宫时,便是个命如草芥的六畜界杀手——和墨香那小子一样。”


  “墨香?”十年来,已经断断续续在公子的自言自语中听到了这个名字,霍青雷脱口。或许只有心腹如他,才知道那个叫做“墨香”的人,是公子平生唯一的“朋友”。
  而一边的白衣公子凭栏而望,满目金碧珠光中、眼神却是如此寂寥,如同他的追忆。世事一场冰雪啊……当一切风流、云散、冰消、雪解,那一场被大雪覆盖在皑皑昆仑的往事,他却依然从未对人讲述过——

 

 


                 极乐天国

 

  十五年前,被送到大光明宫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三岁。

  命运中第一个大劫猝及不妨地来临,穿越黄沙瀚海、被带往昆仑绝顶的途中,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差点冻毙。那个时候,同行一个穿着破烂、面带菜色的孩子默不作声地一路照顾着他,不仅在沙漠里分出自己的食物饮水来给生病的他、到了雪山上,更是把唯一的一件破棉袄拆了,扯了一半棉絮出来塞在他衣襟里。
  便在那颠沛流离的雪山之行中,他结识了这个一生的刎颈之交。那个孩子没有名字,据说是回纥可汗献给教王的三百名少年奴隶之一。

  一直到后来,那个孩子成为修罗场第一高手、被教王赐予了“墨魂”之后,才顺带着有了自己的名字:墨香。  他们这两个新来的孩子,刚到大光明宫时、按例被投入了六畜界。那是一些没有任何武艺的孩子被训练为杀手的起步之处,人命在此贱如牲畜。虽然一开始人数庞杂,可因为惊人的淘汰率、最后能活下来的却寥寥可数。学艺的考验是近乎残酷的:每两个月、便有一次正式对决,而每一次对决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因为鼓励新杀手相互之间的暗杀行为,训练之余,每个人都无论在休息、饮食、沐浴的时候,都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只要一个不防备、随时都有被同伴杀死的危险!


  谁都不敢信任旁人、谁都不敢放松警惕、谁都不会忘记抓紧一切机会杀死同伴。

  每个人都是埋头苦练,只求尽快提高自己的武艺和暗杀技能,每个人都在孤军奋斗。然而,整个六畜界里面依然有一对杀手成了挚友:那就是他和墨香。——他们一起切磋技艺、轮流提防着外人。他们相互倚靠着、渡过了六畜界最初一年的严酷淘汰。  一年后,最初进入六畜界的近千名少年中、只有寥寥二十多位活着进入了生死界。那其中便有他和墨香。
  他们以全胜的战绩、一起并肩从修罗场的六畜界杀出。

  十四岁时,他开始了在生死界的第一场对决,十招之内便斩下了对手的人头,获得了掌管生死界的“五明子”的赞赏,赐予了他护身的天蚕衣,并开始传授圣火令上的武功。尽管一直挣扎在生死之间,在看到那样精妙武功的时候,少年的他还是惊喜万分。  在沐浴时,他忍不住向同伴透露了这个喜讯。然而对方听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告诉他:他也已经获赐了天蚕衣,而且早在一个月之前已经开始修习圣火令上武功。  那一刻,第一次输给别人的挫折感让他深觉屈辱和愤怒,好胜之心油然而起。


  那之后,仿佛就有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两个少年不停往前急奔:他们以连自己都惊讶的勤奋来修炼着圣火令上的武功,进境惊人的迅速。那种动力、不仅仅来自在残酷的杀戮中生存下去的信念,更是为了心中那一点不服输的少年意气。那,似乎便是他们在那般恶劣艰苦环境下、挣扎求生的唯一力量。
  他们的优秀震动了整个生死界,甚至连高高在上的教王都听说了两位少年杀手的名字,以慈父的名义赐下了两柄剑:“墨魂”赐予那个无名少年,而“承影”则赐给了他。应剑而名,那个无名少年终于有了名字“墨香”。接受赐剑的两个少年联袂向着玉座上的教王单膝下跪,然后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样单纯温暖的笑容刺痛了每个明教教徒的眼睛:在修罗场里,这样的笑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那一瞬间,一边遥遥望着的三圣女中,最小的一个美丽少女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那周身焕发出淡淡柔光的女孩有着漆黑的齐肩长发,额上勒着丝绦,上面镶着闪光的石头。宝石下,她的眼睛亮如星辰,和旁边两位圣女的端庄死寂截然不同。  然而,玉座上随之而来的命令,却是:生死界的最后一场对决,由舒夜对墨香!


  

  “什么?那个教王真是疯子!” 听到这里,霍青雷忍不住脱口惊呼,“为什么要你们两个一决生死?那不是白白折损了一名精英?”

  公子舒夜笑起来了,眼里有冷然的光,吐出一口气:“是啊,当时我也不明白。直到后来,我知道了一些世情人心,才明白用意:就是我们最后的笑、让教王起了警惕之心。他不能容得修罗场里有这样‘朋友’、不能容得杀人武器有自己的感情。他生怕有朝一日我们两人会联手造反,便要提前在我和墨香之间割出一道裂缝来!”  霍青雷悚然不语。许久,才低声问:“最后…是公子你杀了墨香?”——既然直至今日、公子还活着站在这里,那么那一战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公子舒夜扬眉笑了起来,带着傲然和自豪:“不,我和墨香、联手杀了监场的长老妙风。”


  进入比武场的每一对杀手、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明教建立百年来,修罗场的优胜劣汰规则就是如此,从无例外。然而,十三年前那一对惊世少年改写了历史。
  大门重新打开的时候,两个少年杀手居然并肩走出!联剑携手,睥睨着大光明宫所有人。墨香把手上提着的人头扔向玉座,血污狼藉:地上滚落的,居然是监场的妙风的头颅!


  包括三圣女五明子在内,所有观战的大光明宫教徒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我们可以为教王去刺杀任何人,可绝不杀自己的兄弟!”两位少年并肩而立,两把长剑上都滴着血,他们两人也已经伤痕累累。然而眼睛里都有战意和杀气如烈火燃烧,宛如被逼到了绝境的两只小兽,不顾一切地想要开始反扑所有威胁到他们生存的人。所有大光明宫里的长老和使者长身立起、杀意重重地围住了这两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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