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只是心情不好,过一阵就好了!"想到山主最近的脾气,丫鬟咽了口口水:"夫人,也许等山主心情好些了,就不会这样了。"
"是吗?"霞衣觉得脚还是有些发软,顺手扶住了身边的门柱。
"嗤"的一声轻响。
"啊!"她抱著自己的手掌,往一旁倒去。
"夫人!"丫鬟赶忙扶住了她。
她抬起自己的手,目瞪口呆地看著像被什麽东西蚀去一小块皮肉的掌心。
这是......山主的禁制......
为什麽?
山主不但让人严密看守这里,还在宫门上下了禁制......
那个男人到底是......
大殿里,大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没有人敢出声。
不是没什麽事要禀告,而是坐在上位的山主今天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没有人敢第一个跳出来当炮灰。
山主脸色变幻不定,所有人跟著胆战心惊。
"卡!"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什麽事就退下吧!"青鳞甩手丢开了从扶手上捏断的那块玉雕。
玉雕敲击白玉地面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大家连忙低头行礼,一个个鱼贯而出。
不过多久,阶下从济济满堂变成了没有一个人影。
"他......还是不说不动?"青鳞斜靠到了一边的扶手上。
"是。"他身边站著的随侍谨慎地答道。
"该死的!"他竟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他以为自己是在和谁作对啊?"
"山主......"随侍犹豫了一下:"最近都在传言......"
"说下去。"他抬起了眼睛。
"宫里传言说山主近日是为了住在逐云宫里的那人,所以才会一夜之间就灭了玉莲山的狐妖族......这事已经传扬了出去,分属四方的下臣们都有些骚动。"
"我做什麽事,什麽时候需要看他们的脸色了?"他听了,语气却温和起来。
随侍低著头不敢回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想那玉莲山的狐妖族仗著族人众多,宁愿岁岁献贡也不愿向山主归附,山主从没有当成回事,只是一笑置之,说声有骨气之类半真半假的话。
可前两日那狐妖族的少主来宫里,经过时见到了逐云宫里关著的那人,说了声:"这样美丽的人,见了就赏心悦目。"
山主在他身边听了,只是笑笑。
偏偏那狐妖少主不知收敛,接著说了句:"我的那些侍妾们可差得远了,要是个个这般,我不快活死啊!"
当时山主就变了脸色。
那一夜,山主独自外出,次日,玉莲山狐妖一族千余性命,再没有一个活口。
传言,那不知轻重的少主,被山主扒了皮毛,当作门前踏脚,铺在了逐云宫里......
两句调笑轻浮的话和灭族之祸不过相隔半日,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
"夫人,梳好了,您瞧瞧可还满意?"丫鬟在霞衣身後捧起铜镜,为她照出梳好的发髻。
她依旧瞧著镜子发呆,像是半点没有注意。
"夫人,您这是怎麽了?"丫鬟问:"是不是这头发梳得......"
"你说,山主是为了什麽才灭了狐妖一族的?"
"这......"丫鬟陪笑著说:"山主的心思,我一个奴婢,哪里猜得到啊?"
"他们说山主是因为那狐妖少主对那人说了两句轻佻的话,就发了火。"她疑惑地抬起头问:"山主怎麽可能为这种事生气,我不信,你信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丫鬟急忙回答:"夫人你可别乱想。"
她当然知道霞夫人是在意什麽,霞夫人到山主身边不久,也是那狐妖少主在山主夸了霞夫人几句,山主当时竟问霞夫人可愿意跟那少主回玉莲山去。霞夫人要死要活才让山主说声算了的,要真是像传言的说的那样,霞夫人怎麽可能会不在意?
"山主现在身边只有夫人一个,对夫人恩宠渐深,最近不也是一直住在这彩霞宫里?您可别信那些闲言碎语,不定是那个妒忌夫人的在瞎说。"丫鬟接著安抚她:"说不准山主是想起当年那狐妖对夫人不敬,所以才会有这种举动的。"
"要是这样那就好了!"霞衣笑了笑,却笑得不怎麽自然。
怎麽好叫人知道,虽然山主最近夜夜留宿,却从没有和自己亲近。
别说是最近,就是近百年以来......
"你说......山主究竟为了什麽把那个人关在逐云宫里?纵然那人触怒了山主,也不见有受罚,好像只是关著吧!"她又问:"山主真的一次也没有去过逐云宫?"
"是!不过......"那丫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不过什麽?"她皱起了眉头,预感到接下来的话自己不会喜欢听到。
"山主虽然没有去过逐云宫,不过我听说,山主最近倒是常在宫里散步,偶尔经过那里......"丫鬟婉转地回答:"有时也会问问那人的情况,像是怕那人跑了。"
"经过?逐云宫独立而成,去哪里散步会需要经过......"说到这里,霞衣住了嘴,露出深思的表情来:"除了这个,你还有什麽没告诉我的?"
"没什麽了,只是有些小事......"那丫鬟有些紧张地说。
"你说吧!是我让你去打探的,不会怪你!"霞衣咬了咬嘴唇:"要不是这宫里规矩太多,我早就......你还不说?"
"真的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还听说......"丫鬟附到她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句话。
"什麽?梅花?"她讶然地重复:"山主不是最讨厌梅花了,怎麽在逐云宫的内庭会有梅花的?"
"好像......是因为那个人......说了一句......是春天了,梅花也该谢了之类的话......第二天山主就让人移了一园的梅树......"丫鬟犹犹豫豫地说:"山主对那人说了,你说梅花谢了,我就偏要这满园梅花四季不败,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山主真这麽说了?"她猛然站了起来,打翻了妆台上的花钿胭脂。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丫鬟跪到了地上,一脸无辜:"奴婢只是转述听来的话,绝没有添加半点不实。"
"这是怎麽回事?山主他......怎麽要说这样的话呢?"霞衣在原地转来转去,满脸不安。
"夫人你别急,山主顶多是和那人斗气呢!"
"斗气?你什麽时候见过山主和人斗气了?"霞衣瞪了她一眼:"山主最恨对他不敬的人,你见过哪一个人言语得罪了他,还能活到第二天的?"
山主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怎麽想都不对劲。
什麽叫"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听起来,好奇怪......
"不行!我要好好想想!"霞衣用力咬著自己的手指,慌乱地说:"我要想个办法,一定要......"
那丫鬟从霞夫人房里出来,没有急著回自己房里,反倒往宫门外走去。
她走了很远,翻过了几处山头,走到了一处看似荒废的院落,穿过人高的野草,直直地走了进去。
院里有一座池塘,因为无人照料,早就干涸了许久,像一个长满了野草的大坑。
丫鬟穿过架在池塘上的廊桥,直走到了院里唯一的一座屋舍前停了下来。
"过来。"
就在她左右张望的时候,传来了招呼她的声音。
她往声音来处寻去,才转了个弯,就发现要找的人其实就在眼前,不过是被茂盛的荒草遮住了而已。
那人一身天青色的衣服,坐在一块大石上,手里竟然拿著一根钓竿。
"属下参见城主。"丫鬟立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那人一笑,手一抖,泛著银光的钓钩笔直地落进了干涸池塘的杂草丛里。
"谢城主!"那丫鬟站起来,垂手站到一边,像是他不问,就不敢开口似的。
"怎麽样了?"他漫不经心地问。
"回城主,我已经照著城主的吩咐,说了那些话。"丫鬟低头禀告著:"一如城主预料,她心情大乱,应该不久就会有所行动了。"
"这种方法,不论用了多少次,还是一样有效的。"青衣男人心情像是很好,笑得格外开心:"你做得很好!等回了千水,我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多谢城主!"那丫鬟面露喜色,又跪到地上行了个礼:"属下一定会完成城主的交待。"
他挥了挥手,丫鬟行礼告退,离开了这座院落。
他继续拿著无饵的钓竿在无水的池塘边,像是悠闲地在钓鱼。
"你以为你施了界阵挡我,我就真的没办法靠近了?"他专注地看著眼前的大坑,像那里真是一座有水有鱼的池塘一样:"要说你也懂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还不怎麽信呢!也不知是新噱头还是个陷井?"
"你就是太狠了,谁也不放在眼里。"他笑眯眯的,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你到今天也没有想通吗?哪有人每一次都赢的?输一千次也没关系,只要赢最後一场就是赢家了啊!"
他手里的钓竿微微一沈,像是被什麽东西咬住了一样......
第十章
苍撑著伞,站在梅林里。
站了很久很久,站得恍恍惚惚的。
连青鳞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认出来,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青鳞原本上扬的嘴角在看见他透出陌生的眼神时,立刻拉了下来:"不许你这样看著我!"
"你......"他定了定神:"你是青鳞。"
"记得就好!"青鳞看见他手里那把白伞,皱了下眉:"为什麽撑伞?"
"我是鬼。"他抬头看了看灿烂的阳光,然後冷冷淡淡地回答。
"你身上的灵气呢?"再一次觉得那半长不短的头发很碍眼,青鳞的声音变得有些生硬:"我的法力和那些没用的废物不同,虽然不多,但也不可能这麽快消散的。"
苍看他一眼,没有理他。
青鳞吸了口气,硬压下升起的怒火。
"你是故意的吗?"青鳞看著他比前段时间透明了许多的身影:"你故意让灵气散失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傅云苍!"青鳞连名带姓地喊他:"你到底想怎麽样?"
"这话应该让我来问才对。"苍背对著他问:"青鳞,你到底想怎麽样呢?"
"你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你既然不杀我,那就让我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想回那个无名的身边去?"青鳞眼角一跳:"你死了这条心吧!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永远只能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为什麽......"苍回过头,不能理解地追问。
"不需要理由!"青鳞有些恶狠狠地说完,拂袖而去。
"该死的!该死的!"青鳞一脚踢翻了殿前计时的日冕,忿忿地咒骂著。
"山主......"迎上来的霞衣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一阵瑟缩。
"是你?"青鳞深吸了口气:"有什麽事?"
"我看山主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排了些歌舞......"
"心情不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青鳞勾了勾嘴角,笑著问:"就算我心情真的很不好,你认为一场歌舞就能改变我的心情了?"
"我......只是想让山主开心些......"霞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是我错了......我不该......"
"你怕什麽?我又不是在生你的气?"看到她畏缩的样子,青鳞冷笑了一声
"是!那我这就......"霞衣现在只想离喜怒无常的他远些。
"难得你懂得讨好我,不像有些不识好歹的......"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怒气,随即刻意掩去了,平和地说:"歌舞是吗?去看看也好。"
宴席,歌舞,高朋满座。
"滚开!"他手一挥,把一个趴到他身上的舞姬挥了出去。
只看见玲珑的身段凭空飞起,直撞到了另一边的柱子上才落了下来。
乐声嘎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谈笑,看著坐在主位上的人,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刚才还笑著把那舞姬揽到自己怀里,转眼又动手把人打得吐血......山主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为什麽要停下来?"他扬了扬眉毛。
乐师们赶忙重新奏乐,席间的人们也开始继续说笑。受了伤的舞姬很快被悄无声息地抬走,血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看起来就像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乐声有些发颤,宾客脸上的笑容不怎麽自然以外......
他掸了掸十分干净的衣服,继续喝酒。
"山......山主......"战战兢兢为他倒酒的霞衣突然被他伸手抓住,吓了一跳,声音都发了抖。
"你怕什麽?"他没什麽表情地问:"怕我杀了你吗?"
青鳞及时地接住了从她手里掉落的酒壶,阻止了又一场惊吓。
"请山主恕罪!"霞衣面无血色地朝他跪了下去:"山主饶命啊!"
"霞衣,你爱我吗?"这个时候,青鳞偏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爱!"霞衣忙不迭地答了他。
"如果,我只是个凡人了呢?"青鳞又问。
霞衣偷著看了看他的脸色,却什麽也看不出来,把心一横,答道:"山主就是山主,不论山主是什麽,我都是爱著山主的。"
青鳞盯著跪在脚下的霞衣,沈默了一会。
霞衣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很好!"青鳞终於笑了出来:"答淂太好了!"
霞衣受宠若惊地从地上被扶了起来。
"霞衣。"青鳞看著她,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想要什麽奖赏?不论什麽都行!"
不论什麽都行?
霞衣眼睛一亮,差点脱口而出要当山主夫人之类的话。
还好眼前闪过了刚才山主把那个舞姬丢出去的样子,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霞衣不要什麽,只希望山主开开心心的就好!"霞衣拿起酒杯,递给了青鳞:"只要山主觉得开心,霞衣就心满意足了。"
"还是你知情识趣!"青鳞笑容加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整个厅里紧绷的气氛终於缓和了下来,每个人都觉得胸口一轻,连呼吸也顺畅起来了。
酒过三巡,有了几分醉意,又见青鳞始终对自己面带微笑,和颜悦色的,霞衣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山主......"她试探似地问著:"刚才是谁惹山主不高兴了?"
"一个无趣之极的人。"青鳞像是在欣赏歌舞,随口回答。
"既然他那麽无趣......山主为什麽不把他......赶走也好,省得看见他就生气。"虽然想说杀了,可还是选了比较保险的说法。
青鳞转过了头来。
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不止没了笑容,还阴沈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