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看到这情况,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生怕惊醒了他,这画面,没由来的让人沉醉。
听到脚步声,方阿草抬手露出一只眼睛瞟了一眼,见是沈越,便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起身。沈越走过去,和他并肩躺下,透过茶树枝叶间的缝隙,看着头顶的蓝天。
“师父啊,你可真会享受,我就从来不知道,躺在这里,是这么舒服的事情,好像所有的烦恼都没了,人像是飘到了云端上,通身清爽。”沈越轻声道,偏头看着方阿草。
方阿草抬手露出脸,龇牙:“得得得,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文人,不过偷个懒,睡个觉你们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去去去,滚蛋,别扰了老子的美梦!”说着翻了个身,背冲沈越,宽大的袖子又盖住了脸。
沈越无奈,只得坐起来,眼角瞥见方阿草的一片衣角上,沾了点泥,便用手挥去,顺手握住那衣角在手中摩挲。
“师父,你不必烦恼,我虽然是个鬼见喜的身子,但命大,小时候算命的跟我娘说了,我这破身子,磕磕碰碰熬个四五十年还是有的,所以,没关系的。”
“别吵别吵,老子要睡觉,再吵老子让你真的去见鬼!”方阿草只是嘟囔了两句就不说话了。
沈越坐在他身边,摩挲着手中的衣料发呆。当昨晚苏老爷子说到要他做诱饵为方阿草夺得那个救命的珠子时,方阿草当场就揪掉了苏老爷子一小撮胡子,跳起来破口大骂苏老爷子老糊涂了,而后头也不回的回房了。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了人,若不是看门的下人看见他冲着这后山来了,此刻,怕是沈越还在满城找他呢。
太阳渐渐西斜,茶树的影子拖得老长,橘黄色的光线在茶园上笼罩出一片淡淡的光晕,像是仙境一般,空气中也带了丝丝凉意,沈越推醒了方阿草,这样的天气,再这么睡下去,会生病的。
方阿草揉揉眼睛,迷迷瞪瞪的看着沈越,显然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沈越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心里像是有个小爪子轻轻的挠了一下,连心肝儿都软了,当下脑子一热,弯腰抄手,把人抱在了怀中。
“唔?”小迷糊蛋终于有反应了,“你干嘛?”
“回房!”
“……”某人构造奇怪的脑子一瞬间歪到了别处。
沈越看着方阿草突然变得通红的脸,还以为是真的受风寒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当然,这在某人的心中,却又是另一种含义了。
“喂,死小子,能不能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嘛!”方阿草转转眼珠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顺便把胳膊搭在了沈越的肩膀上。
沈越低头看看,摇头:“还是先叫大夫吧。”
“叫大夫?你要干嘛?”
“看病啊,你不是风寒了么?”沈越奇怪道。
方阿草瞪眼:“你才风寒,你全家都风寒!”说着一扭身子跳下地,气呼呼的走了。
沈越站在原地发愣,这是怎么了……
当晚,苏府开饭的时候,方阿草跟没骨头一样歪在椅子上颐气指使,对着饭菜挑三拣四,一开始苏牧并不搭理他,但当方阿草第三次把只喝了一口的汤推到一边的时候,苏牧火了:
“你刚喝了一口的那碗汤,二两银子,这只春卷,一两三钱,香米饭一两四钱,芙蓉水晶虾饺,二两七钱,一共是七两五钱银子,给你打八折,六两银子,拿来!”
苏牧噼里啪啦扒拉完手上的金算盘,对着方阿草道。后者瞪着眼睛怒道:
“小苏,你个铁公鸡,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你看着办吧!”
“那好,今晚你的房间我收回,小牲你看着他,不准他靠近房间半步,别看沈公子,你是你,他是他,他的银子我不收的。爹你也别这么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想想您的胡子!”苏牧噼里啪啦的说完,起身走了。
方阿草张着嘴看着小牲:“小牲,你不会这么对待我吧?”
小牲捧着方阿草喝剩的那碗汤,脆生生的说道:“阿草大哥,我要是不听少爷的,会没饭吃的,你不想看着我挨饿吧!”
方阿草摸摸鼻子,转头看向沈越,沈越慢条斯理的取出手帕擦干净嘴,起身道:“沈七,跟我去苏家商铺转转,上次那批生丝的问题,还要商量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阿草看着沈越的背影生闷气,回头想找苏家老爷子,却发现座位上早已没人了。方阿草怒骂:
“这个老东西,倒是跑得挺快。阿花,还是你好,老子就剩你了!”
“吱吱……”被方阿草揪到怀中蹂躏的方阿花悲惨的叫了两声,一拧身,从方阿草的胳膊下溜走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大爷的,居然都来这套!”方阿草恼火。低头想再吃点东西,却被小牲拦住了:
“阿草大哥,少爷说这些都要付钱的,你没钱,所以不能吃!”
方阿草怒了,一摔筷子:“老子还不吃了!”说着起身准备回房。
刚走到门口,斜刺里又冒出个下人,一把拦住方阿草道:“方少爷,请别让小的难做!”
方阿草翻白眼,转身坐在了台阶上,他就不信了,苏牧那死人敢不让他回房。
但是直到二更了,那守在门口的下人还是没有放行的意思,方阿草火了,跳起来骂道:“姓苏的你给老子出来。”
苏牧慢悠悠的打开门看着方阿草道:“怎么了?你有钱了?”
“没钱,你说,怎样才能让老子回屋睡觉?”方阿草鼻孔朝天恶狠狠的问道。
“很简单。”苏牧笑笑:“要么给钱,要么同意沈公子去找鬼王!”
方阿草一瞬间安静了,他盯着苏牧,半晌突然仰天哈哈哈而笑:“这是那死小子的主意对不对?苏牧啊苏牧,你居然跟他联合起来逼老子,真真有种!”
苏牧被方阿草笑得有些心虚,底气稍弱:“随你怎么说,这两条路你选吧,要么你就在外面睡吧,我没把你赶到大街上去已经很仁慈了。”
方阿草突然停住了笑,他看着苏牧一字一句道:“小苏,你还不了解老子么?小牲,把老子的包袱拿出来,老子走人!”
苏牧眼神暗了暗,扶住门框的手骨节发白,沉声吩咐道:“小牲,把方少爷的包袱给他!”
“少爷!”小牲弱弱的叫了一声。
“给他!”苏牧几乎是在咆哮了,接着转身,嘭的摔上了门。
方阿草冷笑两声,接过包袱,头也不回的出了苏府。
刚出门,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沈越焦急的呼喊:“师父!师父!”
方阿草脚步不停,头也不曾回。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急,终于方阿草背上一沉,却是沈越终于追上来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方阿草不由得停下脚步,沈越的喘息就在耳边,他双手死死的搂住方阿草,急急道:
“师父,你救了我这么多次,这一次,换我救你!”
“放手!”
“不放!”沈越搂得更紧了。
方阿草翻白眼,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了沈越的胳膊上,后者吃痛,手下一松,方阿草成功挣脱。
“师父你……”
方阿草弯腰捡起被沈越撞到地上的包袱,拍拍上面的灰尘,道:“幼稚!”
沈越看着方阿草那个样子,心底突然一股火气上来了,当下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方阿草还未站稳,就被沈越一把扑倒在地,两人扭打着滚进了路边的枯草堆里。
混乱中,沈越找到方阿草的唇,低头猛凑了上去。
炽热的气息纠缠,口中一股子铁锈味儿蔓延开来,方阿草知道出血了,沈越十分粗鲁,这哪里是亲吻,分明就是撕咬,野兽一般的撕咬,好像要把他吞到肚子里一样,牙床撞到牙床,钝钝的痛之后是一阵酥麻,方阿草不由得哼了一声,掐住沈越胳膊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
良久之后,沈越终于放开浑身发软的方阿草,撑起身体,直直的看进方阿草的眼睛里,一字一句道: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方阿草看着头顶沈越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后面是深邃的蓝色天幕,突然觉得一股酸气直冲鼻子,眼角顿时滚落几滴泪来。
沈越看到那眼泪,陡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方阿草却突然一把抱住他,把头埋进了他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你要亲老子,要上老子就直说嘛,老子又不是不愿意,干嘛要来强的,撞得老子牙疼舌头疼啊……呜呜……”
沈越抽抽嘴角,眼前一阵发黑,咬着牙往外蹦字:“方、阿、草!”
“沈越,谢谢你!”方阿草陡然止住哭声,轻轻道。
沈越一僵,只是紧紧搂住方阿草,两人就这么在路边的枯草堆里,静静相拥。
回到苏府,已经是后半夜了,二人轻手轻脚的进屋,方阿草搓搓胳膊,刚刚在草堆里跟沈越扭打,露水把衣服都打湿了,经夜风一吹,彻骨的冷。沈越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唇都紫了。
二人同时看了一眼软和的床铺,然后一同扑了上去。
“老子睡床,你睡地!”方阿草一把抱住被子道。
“不要!”沈越揪着被子的一角不放手。
“下去!”方阿草踢沈越。
沈越闪身让开,但手仍旧牢牢的抓着被子角:“一起?”
“老子今天没心情!”方阿草眨眨眼道。
沈越黑线:“师父,我也很冷,我只是想睡觉。”
“真的只是睡觉?”方阿草戒备的看着沈越。
沈越赶紧点头。
方阿草犹犹豫豫的松手,刚一松,就被沈越两人带被子一卷,裹到了怀里,方阿草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只觉得沈越的热热的体温还真是舒服,便不动了。安心的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中。
沈越低头看着方阿草嘟着嘴睡着了,咧着嘴笑了,他轻轻的咬了一下方阿草的耳朵,后者不舒服的哼了一声,他笑意更深,紧了紧怀抱,慢慢的闭上了眼。
第二十五章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沈越你终于纾解了。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方阿草光荣的病倒了。
先是在风口里睡了一下午,接着又是在露水上滚了几滚,再加上夜风一吹,方阿草本就不结实的身体自然承受不住,后半夜的时候,沈越就被怀里人烫得吓人的体温给惊醒了,挑灯一看,方阿草嘴唇干裂,额头上细细一层汗,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沓透了,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急忙折腾来大夫,开了药,再煎好喂下去,天就已经大亮了,沈越揉揉满是血丝的眼睛,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方阿草昏睡的脸,又想起大夫刚刚的话。
“这位少爷郁结于内,体质阴寒有余而阳气不足,偏偏肝火又旺得很,加上又受了点凉,难免会这样,不过这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休息几天就能好,重要的是,他底子几乎被掏空了,这样的体质,只能静养,否则阳寿不长矣。”
“静养!怎么肯哦!”沈越一边无奈的低声笑道,一边摩挲着方阿草的脸,感受着掌下渐渐散去的热度,心中愈发酸涩。
正午的时候,方阿草醒了,沈越刚伺候他吃了点东西,又给他擦了身子,换掉湿透了的亵衣,抬头看外面阳光甚好,便指挥下人在院子里摆了软榻和瓜果准备把方阿草抱住去晒太阳。
也许是因为吃药的关系,方阿草只清醒了一会儿,就又歪在软榻上昏昏欲睡了。沈越剥葡萄的手也慢慢的垂了下去,闹腾一夜,他也累了。
苏牧一脚踏进院子便看到的是这么个情况:
院中阳光最好的地方,摆了个软榻,榻上,方阿草裹着个小被子睡得正香,因为风寒而有些苍白的脸上被太阳晒出了红晕,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安静得像只小猫。旁边趴着睡着的沈越,眼下一片阴影,头发也有些凌乱,一手握着方阿草的手,另一只手垂到了地上,一颗滚圆的葡萄,就在手边的泥地上,引来一群蚂蚁争相啃食。
苏牧低下头,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沓符咒,心中五味杂陈。
定定的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些蚂蚁终于将那颗葡萄拖走了,苏牧便转身悄悄的离开了。
一直到傍晚吃饭时分,这师徒俩才出现在饭桌上,方阿草除了还有些咳嗽之外,精神已经好多了,见了桌上的菜色,立即眉开眼笑。
中午的时候,他刚刚醒来,沈越怕他不好消化,只喂了他一碗粥,如今这满桌子的好菜,他如何不开心,况且,就在他面前,还特别摆着一小碟红油猪耳朵。
“不错不错,甚合我意。”方阿草赞了一句,便一头扎进饭菜中不抬头了。
饭毕,方阿草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歪在椅子上喝茶,苏牧皱了皱眉,还是叫住了正准备回房给方阿草拿小被子的沈越。
“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我们得商量下。”
沈越微微一笑:“好。”
一时间,饭后舒适的气氛消失了,一种沉重笼了下来,方阿草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探身一把揪住了苏老爷子仅剩的几根胡子:“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找到那个什么劳什子鬼王了?”
“哎呦呦……小草你先松手……松手……”苏老爷子扭曲着脸把自己的宝贝胡子从方阿草的爪子下解救出来:“要是有别的办法,老头子也不必让我干孙子冒这个险,多好的干孙子啊……”苏老爷子转而靠在沈越身上,抱住就开始蹭。
“废话少说,我们时间不多,沈公子,请你把这些带在身上,这是我昨晚制的些符咒,虽说对于鬼王来说,这些东西可能作用不大,但至少能让你免去那些喽啰的骚扰。”苏牧递过来厚厚一沓符咒,诚恳道。
“多谢。”沈越慢慢接过来,揣进怀里。表情异常平静。
“小越。”方阿草突然出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握在掌中,直伸到沈越面前才慢慢打开手掌。
一阵红光四射,照亮了屋子。
“这……这不是我的神虚珠么,怎么到你手上了!”苏牧惊讶,看着方阿草道。
方阿草挠挠头:“什么你的,这是老子从那畜生身上抢的好不好,顶多算寄放在你那里的。”
“你什么时候拿去的?”苏牧黑了脸。
“也没什么时候,饭前我光明正大去你房里拿出来的。”方阿草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一边一把把神虚珠塞进了沈越的手中:“乖徒儿,拿着,这玩意儿或多或少有些法力,你记得配合老子教你的那些咒语,兴许能有点作用,我们会很快赶到的,放心。”
沈越笑着握住方阿草的手:“没事,师父,我相信你们,这珠子肯定用不上的。”
“呜呜……好孙子,呜呜……”一阵哭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众人无奈的看着抱住沈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苏老爷子,十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