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一辆车没有了还可以再买一辆，但是如果发展成那样，他总觉得似乎还是有什么东西会被摧毁，并且用什么也买不回来……无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他和庄恩琉之间……

　　「所以我说我知道错了啊……」

　　他的脸色变得更沉重，恳切地说，「亡羊补牢还有三次机会，难道你就非得一次就给我判死刑不可吗？而且我保证，我发誓，连第二次也不会再有了，你至少宽容我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对你说假话，再也再也不骗你，绝对不再害你生气，不再害你担心……」

　　为什么庄恩琉非要限制他飙车，一开始他不明白，到后来他明白了。虽然庄恩琉从没有明说，但他终究不是木头人，有的东西不用说也能感觉到。

　　耳朵听到的东西可能还会有假，但真正凭自己感觉得到的东西，是不会有假，也无法去怀疑的。虽然刚有那种感觉的时候，他也狠狠怀疑了一阵子。

　　「……」庄恩琉深深地凝视他，眼中千涛百转，已经复杂到辨不出眼神。

　　就这样，缄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我不希望你飙车，包括以后。」即便在暴走族的事情结束了之后。

　　景睿听得出后面的话，他不意外庄恩琉会这样说，但是不意外并不代表就能接受。

　　「对不起……你不要这样好吗？」他紧紧蹙起眉，神色复杂为难，「我可以终止赛车一段时间，但是别逼我永远放弃。就只有这件事，别逼我，我做不到……其实背着家里人跑去赛车，我就一直很抱歉，也想过停止比较好，但还是一直持续到现在……就是因为我真的放不下。我已经不止一次有过不得不放弃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也想过为什么我会有病，为什么很多事情别人可以做，我却不能做……但是后来我不想了。不论什么，上天给了我就是我的，包括这个病。就算有病又怎样？一样有很多我可以做可以把握的事情，譬如画画，还有赛车……」

　　「……」

　　「我也不为了什么比赛、名气，就只是喜欢骑在车上的那种感觉，好像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而且，还有，你从美国回来之后，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赛车。如果没有那次经历，我想之后很多事情发展都会和现在不一样吧？你不觉得这件事也有它的意义吗？那引发这件事的赛车，是不是也有意义？这么有意义的东西，你还逼我放弃，会不会有点太薄情？……」说完了，景睿小心翼翼地瞄庄恩琉的脸色。

　　最后几句把他也牵扯进来，就是有意说来讨好他的。当然话语本身也并不算是信口开河，是有现实依据的。

　　庄恩琉很久没有回话，显得若有所思。

　　说到他们之间的赛车……

　　「你要不要再和我比一次？」他突然这样问。

　　「呃？」

　　这个转折实在是让景睿措手不及，甚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上一次不算分出结果。」

　　庄恩琉沉着地说，「今天这次要有输赢。而如果我赢了，从今往后你不再碰赛车。」这是他最后的让步。

　　刚刚听景睿讲了那么多，他不会再强行做些什么，也不想把景睿逼到绝境。但他是打定主意要让景睿放弃赛车的，早晚都是要做，而且多拖一天，景睿就多一天出危险的可能。不如就趁现在这个契机。

　　虽然说，赢了的话，景睿就必须舍弃仅有不多的兴趣之一，是有点可怜，但是没关系。他会给景睿别的兴趣，不会让他有空暇难过……

　　「你……你是认真的吗？」这个提议来得真的很突然，景睿觉得很难相信。

　　然而看着庄恩琉的眼睛，渐渐地，他无法不相信了。这种事……

　　他垂下头，深深地考虑了很久，最后点头：「好，那我们就比一次。」

　　虽然要说起来，那种比赛要求还是带有一点强迫性质，但至少是个机会。只要他赢了，今后他就可以安心玩车，否则的话，他也很困扰。

　　尤其是发生了今晚的事之后，如果这件事不落定，他也会觉得心里很不爽快。庄恩琉迟早会让他彻底告别玩车，他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与其一直悬着心在那边，不如就豁出去一次。

　　他的态度庄恩琉很满意，然后说，让他在这里等着。因为庄恩琉是开悍马来的，要赛车的话，得先回去换哈雷过来。

　　事情讲妥，庄恩琉就要离去，景睿突然想起什么，把人叫住，说：「你赢了我就要放弃玩车，那我赢了呢，难道就什么好处都没有？」那他岂不是太亏了。

　　庄恩琉沉吟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牵起唇角：「如果你赢了，我给你做模特儿。」

　　「真的？」景睿顿时喜形于色，「你说真的，你肯让我画？你真的让我画，不骗我？」

　　「不骗你。」

　　「耶！好啊好啊。那就这样讲定了，不许反悔，反悔的是乌龟！」连日来的夙愿终于有机会实现，景睿乐翻了，忙不迭把事情敲定下来。

　　他比刚才更加确定，这一次，他一定要、无论如何都要、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赢！

　　第八章

　　到达约定的比赛地点，已经是九点多了。两人的赛程就从这里开始，终点则在西边的一片住宅区。

　　因为那里算是城郊了，有点偏僻，路况就会比较好。而且那个地方的建筑是全城最古老的，很早以前就传政府要将之改建，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而一直拖延到现在，都成了有名的「古宅」。

　　从起点到终点，按寻常的车速大约需要一个钟头，但如果飞车的话，理论上来说半个多钟头就够了，就要看双方如何争分夺秒。

　　安全帽都已经戴好，车也都已经停在起点上，庄恩琉侧头看向景睿，透过安全帽护面也能看得见他的一脸雀跃，另外也有些许紧张。

　　「准备好了吗？」庄恩琉问。

　　景睿什么也不说，就比了一个大拇指。

　　「注意安全。」景睿继续比大拇指。

　　庄恩琉掀了一下嘴角，说：「你来报秒。」

　　景睿点点头，手放下来握住油门，视线也收回来紧盯前方，深深的一个深呼吸。

　　「三、二、一，GO！」两辆机车同时冲了出去，势如破竹，一转眼就急驰老远，只留下嗡嗡的轰鸣声渐次远去。

　　这两辆机车各有各的优势，很难说骑哪一辆更有利。至于机车骑士，景睿时而和同学一起飙车，而庄恩琉其实一般是开悍马比较多，哈雷只是有时候为了方便。所以单就骑乘经验来讲，似乎是景睿更胜一筹。况且比起上一次，今天他是坚决要以胜利为目标，卯足了全力。

　　在开始的一段时间，两辆机车基本是如影随形的，好像怎么也拉不开距离一样。但是，景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不觉的，他就一点一点慢慢落后，像是后劲不足了。

　　可是没理由呀，他明明都很专心很努力向前冲的，既然问题不在他的话，就是在对方啰？

　　哇靠！这么狠？就稍微让他一下是会怎样？……不不，还是不要了，他要凭自己的实力夺取胜利。给他等着！

　　油门继续摧，加速，加速，加速……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越落越远。

　　景睿不由紧张起来，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丝。突然，路边的一块标识引起他注意。他想起来了，前面很快会有一条岔道。走那条道的话，一样可以通往「古宅」，而且大概可以节省五分钟的车程。

　　看着前面那辆哈雷正在越来越远，景睿的眉头越皱越紧。就要路过岔道口了，他猛地牙关一咬，车头一转，拐了进去。

　　不管了！反正又没有定规则说不能抄近路，他这样做不算违规。虽然就算这样赢了，他心里会有点小不爽，但总好过输……只是这次，他不想输。

　　总之，某人，原谅他吧！事后他会做很多很多补偿的……呃，以身相许除外……

　　想来想去想开了，景睿也就安心地接受事实，那就是他、要、赢、啦！节约了足有五分钟耶，这还不赢？哈·哈·哈！

　　他在心里提前发出了胜利者的大笑，当然比赛还是要抓紧，不能把这A来的五分钟优势白白浪费掉。

　　车子依旧骑得飞快，道路两边的树影从眼角掠过，压根看不清楚了。这条路比刚刚那条还要偏僻，景睿进来这么久都没看到别的车。

　　但是，他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后跟来了一票机车，大概有将近十辆。当他从后视镜中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古怪，反覆看了一次又一次。

　　似乎是发现了他在留意后视镜，那些机车骑士有的狂按起喇叭，另外有几个机车骑士从背后拿出一根钢管，在半空中挥来挥去，像在跟着喇叭声的节奏跳舞。

　　景睿的大脑有一瞬间完全空白，虽然下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但脸色也分外的难看起来。

　　这些人……就是最近臭名远扬的那群暴走族？Shit，真是好死不死，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碰上……难道真的是亏心事不能做？

　　景睿不禁有点后悔了，也许他不该走这条路的……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取把那些人甩掉，也必须甩掉不可。

　　继续开足马力，很好，距离稍微拉开了，再拉开一点……车子已经是风驰电掣，到后来景睿也没空看后视镜，专心看路。不经意间抬眼一瞧，赫然发现前方有一片住宅区。

　　「古宅」到了！

　　景睿把车骑进去，因为楼和楼之间有很多拐角，还不规则，他需要放慢车速。这时候再看后视镜，已经没有那群暴走族的身影。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还不能完全放心，很难讲那些人会不会追进来，说不他们已经进来了，在这些迷宫似的巷道间跟他玩捉迷藏呢。

　　景睿开始考虑，要不要停下车来，到哪户居民家里求助？至少让他避过这一阵子再说。

　　即将到达前面的十字路口时，突然从左边射来了亮光。那么强的亮光一定是车灯，而巷子里面还没有宽敞到足以让四轮车通行。

　　景睿心头突突突地狂跳，赶紧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往反方向逃。

　　「景睿！」后方蓦地传来这样一声。

　　紧急刹车！

　　回头，看到路口那里一辆哈雷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摘掉安全帽……如果放在以前景睿死也不会相信，有一天他竟会因为看到这个人的脸而高兴到想哭。

　　他跳下车，安全帽一摘，好像百米冲刺似地往前飞奔。还距离好几步的时候，他就扑了过去，一把搂住对方的腰。

　　庄恩琉抱住他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说：「没事了。」其实庄恩琉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没有遭遇那群暴走族，只是他能感觉到景睿现在的状况很异常，他需要的不是询问而是安抚。

　　景睿把脸紧紧埋在庄恩琉怀里，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就只想多抱一会儿，可以让他这么安心的怀抱……

　　其实如果真的面对面干架，可能还要好一些。真正让人受不了的是，那种一直一直被什么紧追不放的压抑感，喘不过气。

　　还好现在，他终于可以喘息了。呼吸着这个人身上的淡淡烟草味，他曾经不那么喜欢这股味道，但现在他觉得他几乎要爱上了。

　　感觉到他的状态渐渐冷静下来，庄恩琉轻抚了抚他的头顶，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现在问他应该已经没问题。

　　但景睿不太想回顾，至少目前还不想。他摇摇头，想说「没什么」，却蓦然脸色一变。

　　机车声？

　　「我们快走！」他把庄恩琉的手臂一抓，就想把人拖走。

　　庄恩琉反掌扣住了他的手腕：「怎么回事？」

　　「是那……」要说明已经来不及了。

　　一辆，又是一辆，呼啸着的机车冲出路口，拐了过来。围绕着两人，转起了圈圈，那些机车骑士又笑又叫，又是按喇叭又是挥舞钢管，简直像是什么舞会的前奏。

　　握在手臂上的手指抓得死紧，庄恩琉看了景睿一眼，他白净的脸色更加苍白，皱着眉头，有几分惶然。

　　庄恩琉看向那些还在转圈的机车骑士，目光隐约沉了一下。他按住景睿的肩膀稍稍推开，随即迈脚走了过去，长臂一挥，正正打到一个机车骑士的脖子上。

　　勾住脖子把人拖下来，往地上一摔，蹲下身用单膝顶住人的胸口，然后扬起手，一拳砸了下去。想像不出是什么力量的一拳，连安全帽的护面都砸碎，揍上了那个人的脸，顿时鲜血模糊。

　　另外的机车骑士一个个都停了下来，惊愕地面面相觑。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头一次遭遇。但也还是有不以为然的人，将钢管架在肩膀上，下了车就往景睿那边走。

　　庄恩琉站了起来，谁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从衣服中取出了什么，只听到「砰」的一声。

　　那个正走向景睿的机车骑士停住了脚，用阵阵麻木的手将钢管拿到眼底一瞧，一个清晰的洞眼，把钢管直直穿透。他慢慢转头，看到庄恩琉举在手里的，对准着他的，有一个黑洞……那是枪口。

　　所有人都呆了，但是已经不敢多发呆，赶紧捞起那个还倒在地上直哀叫的同伴，火烧屁股似的离开了。

　　庄恩琉把枪放回去，走到景睿面前：「已经没事了，走吧。」不用再询问什么，已经能猜到先前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景睿偷抄捷径，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庄恩琉并不会为这个而教训景睿。他已经受到了教训，心里大概到现在还有阴影。何况，人没事最重要。

　　「你、刚才……」

　　景睿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的方面，他最吃惊的是，「你拿的，是枪？你怎么会有枪？」

　　「我一直有。」在特种部队里，什么枪没用过？庄恩琉是有合法持枪证的。虽然说那是针对在美国而言就是了。

　　「可是，你怎么会突然带把枪在身上？难道你平时就一直带着……」也不对啊。如果带了枪在身上的话，他不可能一次都发现不到，毕竟，唔……接触那么多……

　　「不是。我很少带枪出来。」

　　「那为什么今天你就带了，这么巧……」等等，这真的是巧合吗？「该不会，你是之前回去换车的时候，有意把枪带了出来，就是为了预防刚刚那样的状况？」

　　「没错。」提出要赛车，从一开始庄恩琉就考虑到了可能有的风险。

　　虽然说起来这个风险应该是很低的，但哪怕是百分之一的风险，也要杜绝。否则，如果景睿因为他的提议而遇到危险，他会是什么心情？

　　「呃……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景睿抓抓头。始终觉得一个人身上带着枪有点恐怖，但是多亏了这样，不然的话，刚刚事情就会比较麻烦了。

　　虽然说，看到庄恩琉揍出那一拳的时候，他真的产生了「说不定庄恩琉一个人就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放平」的感觉。只不过，就算这感觉是正确的，但他自己呢？

　　打架他真的不擅长，而庄恩琉，是要打架，还是要保护他？他一定会成为庄恩琉得累赘……幸好他没有，幸好……

　　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却摸到了什么湿湿热热的。托起来一看，是血。有别人的，也有庄恩琉自己的。那一拳连坚硬的安全帽塑胶护镜都击碎了，手被割伤自然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