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蓝————纯白阴影
纯白阴影  发于:2010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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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冷的话语在苏城耳边呼啸,渐渐让他失去了说话的余地。

“也许你会觉得我自私,可是,我只是个母亲,我只是想让我的儿子过得好一点。苏城,说句公道话,我是喜欢你的,但这不足以让我能够下得了决心让你和杨懿继续呆在一起。你自己可以想想看,你能为他带来什么呢?你可能会说,‘我能给他爱情,让他快乐’。可是你想过没有,名、利、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美满的家庭,就不会让他快乐吗?你给予他的快乐,只是短暂的。很难想象,一个背负着社会舆论的千斤重担的辛苦的男人整天都会轻轻松松的。他会逐渐变得暴躁,变得疲倦,变得衰老,这些,我想你是不希望看到的。可能我说得太过严重了一些,你们在一起了,也许不会过得有我所形容的这么不堪。但我不想让我的儿子用一生去赌。”


为了这一套说辞,她,准备了好久吧?一开始,她就怀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又岂能容苏城据理力争?单是攻势就已如此老道凌厉,且不论他的弱点已完全在她掌握当中。她的攻心术步步为营,苏城的完败,也在情理当中了。


“苏城,你应该知道,凭杨懿的条件,可以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相当的姑娘的。而你,这么英俊的小伙子,何苦要走上这条道呢……”后面的话苏城没有听下去,因为他起身了,仓促地、屈辱地,觉得自己是童话里那个海的女儿,失声了,只有泪水。但仍是自尊的,没有让她看见自己快要涌出的眼泪,只留给她一个骄傲的背影。


苏城明白了,苏城真的明白了,属于杨懿的,该是一个家族式的婚姻,贾宝玉娶了薛宝钗。会令到所有的人满意。这才是他一生该走的路,平稳,顺利,幸福——也该是幸福的吧。


“苏城,我应该说得委婉一点对吗?我说得太过直白了,会令你难过。可是,你要原谅我。”身后传来杨懿的妈妈的声音。她顿了一下,“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是女孩该有多好啊。”


苏城并不怪她。他凭什么不去原谅一个母亲的心呢?她只是,只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啊!

说什么捍卫,讲什么坚持?到头来,还不是妥协于现实?就算是杨懿愿意选择自己又如何?这份感情,是这般不容于他的父母,也不会容于天地啊,苏城并不想让杨懿陷入两难的境地,疲于应付,心力交瘁。


“爱他,要他好。”他只是很明白这一点。虽然离开杨懿,苏城舍不得,也不甘心。

爱你,放过你。

苏城倚在路旁的一棵梧桐树边,给杨懿挂了个电话,约他在“继续”见面。杨懿其时正在上班,虽然很惊异,到底还是答应马上赶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气氛似乎有些沉闷。

“苏城,今天你怎么了?情绪不太好?”

苏城苦笑了一下:“累的。”

“怎么突然想到要叫我过来?”

“突然想你了。很冲动,就给你挂个电话。”

“哎,苏城,你还是这么任性啊!”杨懿笑着,顺手将服务生端过来的两杯咖啡中放了糖的一杯推到苏城面前。

苏城呆呆地看着他,旧梦仿佛重温,想起了从前,一起去吃路边的馄饨。他替他加作料,低声问他咸淡如何。

以后,以后再也不会有如他般的人了吧。

对坐了许久,闲闲地聊。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况且能说什么呢?彼此都曾经那样专注地爱过,最后还是逃不过错失。以为可以相守终老,哪知只是携手走过一段罢了。难道真如诗人所说,所有的岁月都会变成虚幻的神话,任它绿草如茵花开似锦也终于都要纷纷落下?


并肩走出“继续”,牵着手,走了一段路,杨懿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苏城,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让我很担心。”

苏城心里一酸,只无言地,猛地抱住他。就在这人声喧嚣的路旁。全然不顾路人的侧目。

拥抱。拥抱。拥抱这肆虐的风。拥抱眼前即将离开的人。

以后,会不会从此忘却?

忘却曾经。忘却一切。忘却关怀。忘却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抽的烟他的黑风衣。

用力地抱住他,这让自己爱到绝望的杨懿!这让自己爱到无法自拔的杨懿!

 

悬崖年少里,曾经那么艰难地分开,放逐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却依然在心底,那么好地爱着。可是这一次,还有满园的鲜花啊,爱情却分明似走到了凋零的时节。

接下来的时间内,苏城依旧去上班,依旧为了工作而拼命,依旧言笑晏晏地周旋于客户中间,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崩溃得一塌糊涂,他只想找个壳子躲起来,与世隔绝,再不去见任何人。


杨懿仍旧时时地打电话过来,看到熟悉的手机号码在屏幕上温暖地亮起来,苏城只能狠了心,让助手代为转告自己已经出差。哪怕杨懿来公司找他,他也避而不见。他当然知道杨懿会疑窦丛生,也知道杨懿找不到自己会很失落,他很想接过电话,开口告诉他自己不想离开他。但是他不能啊,他不能啊。虽然心中已经泪如雨下。


原来,自己和杨懿,只是两株植物,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水源,但却无法互相帮助,即使侥幸找到了对方,也只能在黑暗的泥土里根须相握而已? S

 

Daisy依然独自生活,像一只蜗居在黑暗隧道中的爬虫,整个生命是一种阴暗潮湿的病态。

尽管看起来她还是美丽时尚的女子,一点点淡漠一点点不羁的眼神,似乎还是很坚强。

CD机反复放着黄乙玲的《结婚喜帖》,她唱一对恋人在站牌下吻别,我在风中过街。丁冬的钢琴。一个男人在间奏里用法语大声地呼唤爱情。声音破碎在大风里。

 

原来,有些人之所以在生命中出现,仅仅是为了消逝的那一瞬。

 

走过寂静的街,可以看到很多外地学生。随处可见拥抱。也许寒冷的时候恋人们需要靠得更近才能相互取暖吧。

Daisy逛街,买冰激凌给自己,每日每夜排山倒海的思念让她不能承受。她知道自己还在不堪地爱着那个男人。可是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宝贝,苏城爱的男人已经回来了。


某一个黄昏,Daisy偶然间看到了苏城和杨懿在一起。他们那么亲密,旁若无人。她只好黯然地快步离开。

Daisy想,今夜,此刻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在此停留,问她一句你怎么了,她就跟他走。

没有人来。

她开始放声地笑。

然后她看见一个人,突兀地伫立在眼前,他牵起她的手。

他是陶也。

“Daisy,你要去哪里?”陶也问她。

是呵,要去哪里?能去哪里?这个陌生的城市会在哪里留一个角落收容自己?

最后,Daisy开启粘合在一起的嘴唇轻叹着说:“带我去最好的影院。”

影院门口,是《广岛之恋》的海报,画面很模糊,依稀能够辨认出那是交缠着的两个人,皮肤被粗化成颗粒,互相抚摸,汗湿的皮肤闪烁着欲望的光辉。有些时候,欲望代表活力和健康。两个人缓缓进入宽敞的影厅,坐在红丝绒的座椅上,像一对情侣,亲密谈论着未知的电影。


陶也觉得遗憾了,为什么身边的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女友?

Daisy看得很投入。她竟没有发觉,原来自己在落泪。

当“THE END”出现在屏幕上时,两个人都叹了口气,几乎同时开口:“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他们看着对方,哑然失笑。

退场。

 

在麦当劳里,两人热烈讨论着片中残酷的甜蜜,不尽人意的结局,漂亮的画面。德国士兵,法国女人,日本男子,他们微微叹息的原来并不只有广岛。陶也不免惊骇了,原来,彼此之间有那么多的共识。


这样的两个人不谈一场恋爱,也许是种遗憾吧。

Daisy无声地喝着红茶,陶也沉默地啜着咖啡,两个人在热闹的快餐店里不合时宜静静坐着,气氛就这样尴尬起来了。

“如果不亲自体会就永远无法肯定爱过是不是精彩,就像没有相处过,就永远无法肯定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一生的选择一样。”良久,陶也打破沉闷。

Daisy在霎时很想问他一生的选择是不是已经找到,但她没有开口。她害怕陶也会说,那个一生要找的人,就是自己。

“不知道下个进门的是男生还是女生?”陶也仿佛没话找话。

Daisy模仿他的口气:“谁知道呢,就像在下一轮恋爱到来之前,有谁能预见自己会遇见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爱?”

陶也的眼睛闪了一下,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动,刚想说点什么,Daisy又开口了:“不知道这个片子苏城有没有看过。他有套很棒的家庭影院,他喜欢躺在沙发上抽着烟看,他讨厌影院里那所谓的严肃气氛。”


又是苏城。陶也忽然有了醋意。他是那么地喜欢电影中那些离他或近或远的生活和爱情,而且坚信电影只有在电影院才能鲜活起来,就像钟表店里冷冰冰的机械表只有戴在男子力量的手腕上才真正有了灵气和生命。他往咖啡里加了糖,缓缓搅动然后说:“影片里,爱情产生在此刻,虽然伟大却和战争一样令人绝望。东西方的相互理解和同情也许能相互达到,但自己的伤口还是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痊愈。Daisy,你可以试着忘记他吗?”


Daisy怔住了。终于在追寻多年后重逢了那个男人,但他早已有自己的爱人。谁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最终的选择,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样的人和自己相爱,但是她必然知道,如果在该END的地方GO
ON,只会如《广岛之恋》一样,留下不尽如人意的结局。

是该好好想想了。

陶也说:“Daisy,我想谢谢你,如果你让我爱你。”

Daisy摇头:“陶也,你这样的人,我是欣赏的。”她说了下去,“你有没有听过RONNIE CARROLL的《ROSE ARE
READ》?”见陶也摇头,她笑了,轻轻地唱给他听,“玫瑰是红色的,宝贝;我爱的紫罗兰是蓝色的,宝贝;我爱的紫罗兰是蓝色的……”

陶也楞在那里。眼前这个女孩,还是年轻的季节,本应走在一条干干净净甚至落满桂花有点惆怅的林荫道上,做些小儿女的浪漫梦想,但是,她的心境,让他心酸。

当时Daisy并不知道,人生的爱恨悲喜,可以轻易易位。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Daisy在家里呆不住,想四处走走。本来是想穿凉鞋的,奈何外面积水太深,到处都是很深的污秽的脏水。她只好找来雨靴穿上。

怎么会知道,里面会有那么长那么长的一只钉子?

很痛,有什么东西扎进去的那种疼痛,遂脱了鞋,Daisy惊讶地看到一只锈得很厉害的钉子,正扎进脚后跟。钻心地痛。想要去拔,却无能为力。

只好一跛跛地,跳着跑去附近的诊所。手里拿着肇事的鞋子。Daisy想,自己的样子该是滑稽的吧,行人纷纷侧目。

路上有很深的积水,每走一步,都会有水溅到裤管上,又下着雨,拿着鞋子,不方便撑伞,肩膀上,身上,湿了一片。

很狼狈。

所幸诊所并不十分地远。

医生很惊奇地看着Daisy:“家里装修?”

“没有。”

“那怎么有这样的钉子?”

注视着那只来路不明的钉子,Daisy苦笑。

钉子扎得很深。费了点劲,才把它拔出来,还带了一些血。

锈迹斑斑的一只钉子,有小拇指那么长,扎进脚后跟的,有一半长度。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快要把脚后跟钉穿了!又这样锈了,必须打针。以免得破伤风。”

  “还有,你看你,走路都不行了,得找一个人扶着你。你朋友呢?”

这样的雨,这样的时候,她是一个人。

多么渴望,有个人在身边,扶着,走在风雨中。

Daisy需要的是关怀。这一刻,她是这样地思念陶也。

“医生,会不会好不了啊?现在没有流血了,不过怎么有红肿的迹象?”

医生微笑:“红肿,是淤血,是会痊愈的,只是需要时间。至于多久,谁也无法预料,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

Daisy听后怔住。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正如爱情。正如爱情。

原来,最初的感情,就像伤口,深扎入体内,不管是怎么样的痛,都需要忍受着,拔出它,用药,和时间治愈它,等它慢慢愈合,开始新的生活,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那天晚上,Daisy主动给陶也打了个电话。得知她的脚伤了之后,陶也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赶了过来。

在房间里,他细细地为Daisy洗头发,又替她吹干。正乐得Daisy腾出手来咬苹果,她口齿含糊地对陶也说:“你真是善良的孩子,会有好运气的。”

陶也笑笑,没有说话,吹完头发后,又替Daisy洗脚,看到她脚后跟的伤口,他心疼地搓搓手,在房里转来转去:“Daisy,你等等。”

拉开门,他冲了出去。

陶也进来时,手里拿了包东西,兴奋地拆了包,拿给Daisy看:“嘿,这个,很柔软的。”

原来是美容巾。

他蹲跪在床畔,谨慎地,柔声地:“我替你擦擦。”

Daisy把脚伸过,紫红肿胀,丑陋非常,一时颇觉难堪,正要缩回去,却已被陶也握在手中,那样温暖的手掌。

他替Daisy仔仔细细地擦,轻轻柔柔。

原来,无论怎样的狼狈病痛,爱人看见了,心中都只有疼惜,恨不得代其受苦,而绝没有半点嫌弃之意啊。

Daisy怔怔地看着他,陶也,蒙你错爱如斯。待我心,世间始终你好啊。

夜间,还保留了从前睡前非要听歌才能入睡的习惯。

在王菲空灵有如天籁的歌声中,Daisy想了很多事情。她想起了初次见到苏城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个潇洒投篮的少年,他无比粲然的一笑,以及在那个烟花夜,苏城从背后搂住她,两个人看烟花,但她终于知道,这一生,不会再有他。


他无法给她一生那么长。

当然,苏城对于Daisy,还有残存的杀伤力,就像战乱时埋下的地雷,虽然年代久远,虽然已走进了和平年代,但还是不敢去触碰,不能碰,一碰即爆。

因为它是地雷,一旦埋下,危险永远。那么,就让自己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爱他的过程,就像从1000米的高空落下,明知是死路一条,却还傻到想去体验,在空中婀娜地飞旋,轻盈地下坠,这美妙的感觉。

可Daisy已明白,自己那么多年来的行为,是在自杀,但有人不让她死。

陶也,他在她落下的地方,等着,站着,长成一棵树,如此坚定执着。

他能接住自己吗,Daisy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只有两个出路,要么惨烈地死去,要么,跌进他的怀里。

她终于原谅和接受了一切时间的无常。

耳机里,传来了那首《催眠》: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上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第一次吻别人的嘴,第一次生病了需要喝药水,太阳上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第二次吻别人的嘴,第二次生病了需要喝药水,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远走高飞,一二三岁、四五六岁,千秋万岁。忽然心酸。那种过来人的口吻,有一种让人绝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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