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内阁首辅兼华盖殿大学士徐溥、东阁大学士谢迁、武英殿大学士刘健、以及顶替去世的邱濬入阁的新任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东厂厂公吴鹏、锦衣卫指挥使吕纪还有御林军统领袁启齐聚一室,可以说除了皇帝以外,如今能左右大明朝政的大人物们都在这里一杯杯焦急的灌着茶水。
朱厚照静静坐在一旁任由太医为他敷药裹伤,四位内阁大学士一来也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嘉靖三十年不上朝的史实早已经证明明朝的内阁制度足以让朝政在没有皇帝的情况自行运转。他懒得理会老头子们对他的一声声赞誉,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够尽快理清今晚的事情更重要。
巧合!一个晚上哪里来那么多巧合?朱厚照不相信巧合,他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更多的是坚信一切事情的发生背后必定有原因。他们与两个刺客的打斗不到一炷香时间,接近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御林军的人才匆匆赶来,而且平时应该在附近巡逻的那队士兵并没有跟着出现,这是为什么?刺客的目标究竟是谁,如果是父皇又怎么会在咸阳宫来刺杀呢,明明今天父皇是临时起意过来咸阳宫,都知监都早已登记皇帝是在乾清宫就寝,知道他会过来的人根本没有几个!还有张皇后就更加可疑了,今天一大早就找借口接走了厚炜,晚上她来咸阳宫短短的一段时间,就让东厂番子灭了活口。
东厂,这个恶名昭彰直属皇帝的机构,张皇后再厉害应该也很难把手伸到那里,更怪的是那两个刺客,在朱厚照看来不像死士,也不像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出剑凌厉,但是光看他们出手还带有杀气就知道他们不够专业,以他感觉这两个人像是武林人士更多一些,所以才会下意识的蔑视小孩,给了自己抵抗的机会。
这场刺杀肯定不单纯,背后有着更多的动机,朱厚照只是一名军人而不是一名政客,他不熟悉现在朝廷的复杂关系,但是在他心中模模糊糊的有某种感觉自己的父皇在这件事情里面应该也扮演着某一种角色,只是也许在某一环节出了些问题才会产生现在的情况。
“皇上醒了,想见见各位……”小太监细微的声音打断了朱厚照的沉思,他眼中一亮一个箭步冲到内室,床榻上趴卧着的朱佑樘正对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皇儿受惊了!”朱佑樘的脸色苍白,疼痛让他剑眉紧锁,一双上翘的丹凤眼却含着宠爱与赞赏望着引以为傲的儿子,“朕听太医们说了,皇儿把后面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也很勇敢,照儿真不愧是朕的好孩子!”
“父皇……”两个字含在嘴里却喊不出口,一股酸涩堵在胸口冲得眼睛热热的,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冲,朱厚照曾经经历过这种感觉。那是前世父母去世的时候,或是战友重伤不治的时候,即使只是站着听着,默默看着,感觉心里却像有人在拿刀子捅一样疼得厉害,嘴里含着名字却叫不出声,好像只要张口泪就会不断的往下流,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父皇在自己心中已经这么的重要!
他以为再也看不到父皇那带着宠溺的笑,对着自己时略带孩子气的举动,朱厚照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早就已经红了,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皇帝,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这一刻没人敢打搅他,看在眼里的人们突然感觉到无论方才多么早熟多少冷静的太子殿下,原来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一个被吓坏了却倔强不肯哭的孩子,几名阁老看着太子的眼神忽然就慈祥了很多,连看过太子恐怖一面的其他几人也发觉原来太子殿下也有可爱的一面。
朱佑樘一边言简意赅的对臣子们交代事情,一边分出几缕心神关注儿子。小家伙死死的瞪着自己,让他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儿子瞪出个洞来,闪闪的泪花在眼眶里打着圈却又倔强的不肯掉下来,一双小小的拳头捏得死紧,看着他这个样子,朱佑樘虽然觉得背很疼,心却更痛得厉害,有种想将儿子抱在怀里哄哄冲动,小东西被吓坏了吧!
“就这样办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各位去办了!”
朱厚照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平复着堵在胸口的那抹郁痛,明明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在皇帝与一班臣子的谈话里就可以找到线索,偏偏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发呆一般看着父皇皱起的眉,疼得苍白的脸,还有随着讲话摆动头时飘动的乌亮发丝。
怎么会这么失常,要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够自己死好几次了!朱厚照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清醒,让冷静渐渐地回到脑子里。
“朕累了,辛苦众位爱卿,务必将事情办妥!”朱厚照听到父皇这么说,接着就是一干臣子悉悉索索行礼退出大殿的声音。
“照儿?”
“不要叫我名字!”
“咦?照儿在生气吗?”朱佑樘吃惊道,很少看到儿子有这样的表情,照儿一定不知道他那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的怒火的样子是多么的可爱!
“父皇是不是该像孩儿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虽然没听进去他们的谈话,但是起码朱厚照知道自家老爹对于今天的事情一定心中有数,自己作为参与者总应该有知情权。
“解释什么?”朱佑樘一脸无辜地看着儿子,被一双怒意冲冲的眸子瞪着心情却仿佛变好了,比起红着眼圈的儿子,他更喜欢看怒火中烧的宝贝,虽然同样是表达对自己的重视,气氛却完全不同。
“解释什么?”眼光如果能杀人,朱厚照就有想用眼神杀人灭口的冲动,他气呼呼地道,“麻烦父皇给我解释下,为什么前些日子把调兵令牌塞到孩儿这里,又为什么不停的提到如果宫里出了什么事情要如何处理?”他顿了顿,又怒道,“您知不知道今晚有多危险,你是皇帝,你管我干什么,不知道跑吗,还扑过来保护我,你是笨蛋吗,你儿子我有武功我躲得过,要你玩什么命,我最讨厌你这种蠢人了!”堵在心里的委屈决了堤一般,闷着胸口,堵了呼吸,“什么都不告诉我就乱来,您把我当什么了……”
“照儿,过来!”朱佑樘微微地笑了,对着儿子挥了挥手,朱厚照瘪了瘪嘴,你以为我是小狗呀,一招呼就过去,心里这样想着腿却不听话的一步一步的挪到他身边扯住父皇的袖子。
朱佑樘忍着痛抬手,费力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沉声道,“朕是你的父皇,你是朕的儿子,朕保护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难道你觉得因为朕是皇帝所以保护自己儿子就需要理由了吗?”
“乱讲,没有皇帝会像你这样乱来的!”
“哎呀!”朱佑樘发自内心的想笑,小家伙明明很高兴自己的回答,又很担心自己安危却还在倔强的嘴硬,儿子这个别扭的样子实在不是一般的可爱。不过如果再笑出声,刺激到宝贝儿子的小小自尊心就不好玩了。他皱紧眉头,痛呼一声,“照儿,父皇好疼,好累了,来陪父皇一起睡好不好?”
“真的疼?”
“照儿不相信父皇吗?”
朱厚照小心的打量着父皇的背部,虽然针都已经取出来,又敷药止了血,但是微微动弹之后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整个背部的纱布,一片血染的风采。想起父皇明明不会武功却毫不犹豫扑上来保护自己的样子,他的眼眸不由得一黯。
“照儿上来陪朕睡觉吧!”看着儿子难过的样子,朱佑樘不禁摸摸他的头轻声安慰道。
朱厚照不吭声,默默的脱了外衣小心的爬上床榻,小孩子的身体不比大人,经历了一夜也累了,没多久他就抱着父皇手臂沉入了梦乡。
第十九章 刺杀之由
朱厚照记得曾经在他生活的时代,曾经有一段时间“阴谋论”大行其道,这种论点深受帕特里克-莱曼的“重大时间-重大起因”的思考模式影响,归纳的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肯定有某个人是造成此事的原因,而且是某个人故意做的。人们总喜欢尝试着将一些重大的事情与一些重大的原因结合在一起,由于这种思想很能迎合人们的好奇心,丰富无聊公众的好奇心,因此阴谋论在当代文化中无所不在,并且经久不衰。虽然这种阴谋论没有确切的事情作为依据,但是在精心选择证据可以支持预设的立场时,却能很好的解释某些事情,特别当与政治有关的一切。
该骂自己的父皇是自作自受吗?这是朱厚照听过怀恩絮絮叨叨地讲完事情的起因以后挥之不去的想法。作为造成此事的“某个人”,他将小小的一件事情借题发挥到希望能一箭N雕的地步,若不是在最后出现了一些变数,让本该坐等收网大享渔人之利的皇帝受了重伤,这应该能被称为一次完美的阴谋。
子呀,这就是说一句话都能拐三个弯的恐怖的政客呀,可怜的朱厚照小盆友被华丽丽的事实轰得晕头晕脑,他以前只是个单纯的军人,脑袋里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么多的弯弯拐拐。
“设计了这么多,自己却受了重伤,这又有什么用!”朱厚照蹙着眉头骂道,却小心的用汤勺一点一点的给父皇干枯的嘴唇喂着水,从三天前清醒过一段时间之后,朱佑樘便一直发着低热,体温忽高忽低的再没清醒过。
“皇上也没想到,那万家竟会如此大胆!”怀恩在一旁伺候着一边道,谁也没想到本来完美的计划却因为皇帝的意外受伤蒙上了阴影。
“本宫不觉得那两名刺客真是万家派来的!”朱厚照冷淡地道,杀了自己与皇帝对万家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靠山,怎么会这么傻去犯诛九族的大罪!是要在皇帝处置他们之前破釜沉舟?他才不相信没有任何依仗的万家有那个胆子。
“但是东厂调查出来说那两名刺客的确是万家派出来的,而且锦衣卫搜索出来的证据都指向万家!”
“哼!”朱厚照冷哼一声没有争辩,他去看过东厂那边的尸体,虽然尸体与那天的刺客身型相似,又被处理成五官被毁的死士,但是朱厚照却细心的发现那句尸体没有舌头,明显的不是那天来刺杀的两个人。
有胆子还有本事在东厂换人,说明这次刺杀的背后另外有连父皇都不知道的人在操作,恐怕也就是发生变数的原因吧!他不能确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以后,会不会影响父皇的计划,若是因此而让父皇错过这次扳倒万家,抑制外戚的好机会好借口反而会得不偿失,到不如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以后留心便是。
朱厚照清楚现在朝廷上肯定是一片混乱,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在被撤换、贬职,然后在岗位上渐渐安排上父皇中意的人选,发达于宪宗一朝飞扬跋扈了几十年的万家也将在这次风暴中彻底灰飞湮灭,而在以后一段时间里那些不可一世的外戚们也将会老实很多。
说穿了,这次刺杀的起因便是外戚。弘治年间有周家、张家与万家这三家外戚由于经营私利而经常发生矛盾,这其中还有两场轰动京师乃至全国的械斗,于弘治八年时在张家与周家之间发生。但是由于这两家有太皇太后和皇后两把保护伞的庇护,朱佑樘实在拿他们无可奈何,也只能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
而万家则是由于当年宪宗独宠万贵妃而鸡犬升天,虽然由于先皇离世导致万家的恩泽不再,但是他们毕竟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早就已经拥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由于明朝的内阁制度让官员们的权利日益扩大,导致皇帝虽然可以掌握臣子的生死,但是对于官员的任免却不能光靠喜好,而且明朝的那些文官各个敢于直谏皇帝,敢于用礼仪道德束缚皇帝,形成了一旦这些官员扭成团就能很大程度上限制到皇帝施政的局面,这种情况下行政权几乎完全落在内阁和六部手中,新即位的皇帝必须要经过一番生死苦斗才能从臣子手中收回权利。
朱佑樘比较倒霉,宪宗留给他的江山是几乎是残破不堪的,他即位以来经历了很多曲折与斗争才慢慢的将权利一点点地收拢在手,将内阁与六部的官员换为自己的心腹。前朝留下的外戚万氏一党,虽然在他成功的设计下将大学士万安驱逐,把万喜降为指挥使之后,不再有机会权倾朝野,但是由于古代讲究万事孝为先,若在当时追究万贵妃之罪,彻底封杀万家又将对先帝宪宗声誉造成影响,因此虽然他对万家恨之入骨,也只能忍受万家指使那些被收买的官员在他施政时使些小绊子。
弘治八年时周家的周寿、周或两兄弟与张家的张延龄、张鹤龄分别为争夺田产、经营私利的利益发生了两场械斗,虽然由于太皇太后与皇后求情,朱佑樘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是却故意找机会将张家两兄弟狠狠训斥了一顿。此事传出去以后两人遭到周家与万家的嘲笑,三家不顾颜面在酒楼掐架到耳红目赤,张家两兄弟一对二大败之后自觉丢了面子,回家之后自然气恼不已。
有门客给他们出主意,要他们悄悄下赌约给两家,夸口张家独享圣誉,甚至能从皇宫盗宝,周万两家果然上当,他们当然不肯示弱,为了争面子便也悄悄安排死士进宫。
张家那门客正是朱佑樘所派,对此内幕当然一清二楚,只等抓住三家派出的人他就有借口狠狠整治这班无法无天地外戚,再不用因为说情而对他们无可奈何。暗地里他早就已经安排御林军转明为暗,重点防卫乾清宫,担心意外的他还特地有意无意地提醒儿子朱厚照宫内有骚乱时要如何处理,又把虎符放到了儿子这里以备万一。
这次的刺杀还有很多疑点,但是当务之急是彻底的扳倒万家以及他们身后的那帮官员,即使明知道其中还有问题也暂时只能这样处理。那天晚上在太皇太后周氏住的慈宁宫中发现几名不知身份的可疑人物,而那两名刺客则被证明是万家之人,巧的是张家却没被牵连,最终一场围绕皇家的斗争最后以朝廷官员大洗礼与皇帝重伤暂时落下的帷幕。
第二十章 夺天神丹
“砰”地一声,房间的门猛地被人一脚踢开,正在与师兄下棋的吴老道抬头一看,一抹小小地明黄的影子已经冲进了室内。
“把夺天丹给我!”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开口道,“本宫答应和你们回去绵山!”
“太子殿下,你要想清楚,夺天丹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贫道不能给你!”吴老道直截了当地回绝,“虽然贫道也想你能尽快与我们回山,但是以夺天丹为条件,不行!”
“不要啰嗦!本宫要夺天丹!”朱厚照眼神坚定的望着两人,心中满是焦急,这两日来父皇的伤势越来越恶化,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父皇熬不过去,而什么都不能做,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我们舍不得把夺天丹给你!”林微微微地皱眉道,“你自己也清楚,我们手中没有补天丹,单独使用夺天丹和自杀有什么两样?我们知道你想用夺天丹救皇上,可是即使现在给你夺天丹救了你父皇,过几年他也一样的会死的!”
朱厚照咬牙不语,只是死死盯住地砖的纹路,夺天神丹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并且可以极大程度的为人洗髓易脉激发人体潜能,是修道界炼制出来的奇药,但是正是由于药性太过强烈,所以必须再服用性质温和的补天丹进行滋补调养。即使是修道之人也不敢轻易的单独服用夺天丹,一旦压制不住药性不出几年就会爆体而亡。偏偏这两种药里面夺天丹的材料相对比较容易找全,而补天丹的材料里面却有几样及其稀有少见,所以夺天丹虽然少见却还是有人能够炼制成功,偏偏补天丹是一药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