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上(穿越)————安迪
安迪  发于:2010年06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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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沈扬通牒分手,家凯曾如行尸走肉,苦苦思索“要做个男人”与“爱一个男人”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鸿沟。不久之后便已经想通,真相是,沈扬爱家凯,所以他要的,不是家凯现在付出的这一种爱。

  郁闷的是,明白了也无用:沈扬被调任行政院长不久,陷身在麻烦中,好像没时间掂量感情。当然,更不会给家凯痛改前非的机会。

  有前车之鉴,家凯竟不敢再面对谢峻沉静的眼睛。

  这次要是侥幸不死,或者......该去拜访一下?

  礼貌的叩门声,把周家凯的思绪从胡思乱想中拉回。

  然后,响起得力助手陈火旺分寸感把握得极好的声音:“周部长,您找我?”

  略定了定神,家凯道:“我们之间,就不要闹什么客气了......快请进。”

  推门进来,向来一板一眼的陈火旺等周家凯手势明显示意,才端正坐下,依旧一丝不苟:“您叮嘱我主持调查的四大核心部分,也就是中枢政情状况、政府施政得失、地方政治生态变化、选举种种幕后,暂时没有很大的变化。不敢说能铲除贪贿腐败,只能就公诸报端的事例......”

  含笑扬手制止他的工作陈述,家凯神情认真:“你是知道的,法务部直辖五司四处、三个委员会,外加你的调查局、詹卓岸负责的监察署,还有林、李两位次长,统共加在一起,我最相信的,还是一起挨过枪子的你。”

  眼睛深处漾起一丝知遇之感,陈火旺依旧应对周至:“哪里,如果不是周部长铁血胆色,所有责任独自担当,法务部哪有今天的气象?”

  陈火旺这句话并不是纯粹的马屁,大有事实的成分在。

  法务部职责是主管检察、监所、司法保护等,兼管行政院的法律事务,下属的调查局掌理有关危害国家安全与违反国家利益的调查、保防,听起来权力不小,以往却只是听命行事的冷衙门。

  自从周家凯对媒体曝光黑金线索,举重若轻且一矢中的,漂亮地执行了法务部监督调查的职责,更一举炒热本不在公众关注视线内的冷衙门。

  开始,这是不惧后果、不惜代价的周家凯一个人的游戏。

  随着法务部的行动越来有效率,钦佩舆论通过网路、媒体、街头访问等逐步热闹,法务部诸人常常成为媒体主角,全部门上下集体如饮稠醪,陶醉于担当正义之师的铁拳,热血沸腾起来,完全不顾将来官场的前途,誓同生死。

  “尽职尽责”四个字,竟然演变成一场挑战政府容忍底线、测验当局民主透明度的集体狂欢。

  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逐渐变得柔和朦胧。

  陈火旺略微黧黑的脸上,是毫无保留的忠诚。

  家凯叹息:“火旺你本性纯良,把人往好处想了,真正的周家凯哪有你说的这么好?这世上,有为理想献身、彻底无私的完美公务员吗?”

  陈火旺笑笑,语气依旧恭谨,话语中,却并不是完全的俯首帖耳:“周部长您对自己太苛求了。很多同仁都注意到,您从不自称‘官员’,只说‘公务员’。就凭这点,我陈某人就相信,跟着您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愣一愣,家凯失笑:“连总统都快直选的年代,还有人‘当官’?”

  从政以来,周家凯少年高位、一帆风顺,朝中有人好做官是实,到底智商一流,办事、斡旋能力都属上上之选,看人心的水准也不遑多让,才能做到公众拥护值和瞩目度都快速提升。

  当年身在中枢,到底不过是听命行事的秘书。而新闻处,不过是个笑柄。直到被送进法务部坐冷板凳,索性放手一搏,家凯顿时发现,原来履行职责、调查官员违法行为,还民众应有的权益,竟能带来这么强烈深远的满足感。

  公务员生涯竟也能足够刺激且符合正义,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乐趣。

  周家凯很清醒,知道这是男人权欲和成就感本能在起作用,更时时警醒,人极其容易被名望和‘替天行道’催眠。

  不知为什么,他潜意识里总有“这条命反正是赚回来”的念头。就算明知会遭到当局撑腰、黑道出面的报复,傲岸依旧不减:纵万千人吾往矣,谁怕区区一死?

  觉察到有救命之恩的谢峻可能也喜欢男人,家凯偏选择用欢爱来死别,多少也带着一丝玩味生命、笑傲庙堂于江湖之间的自我欣赏意味。

  冷静的同僚都知道,正推动直选的阎总统不属老威权体系的血亲接班人,上台艰难,手段却相当漂亮,现在不管这个撩虎须的激进傻小子,只不过是没空:刚兵不血刃解决了党务问题,正头疼怎么收回军队控制大权。急于把沈扬调任行政院长,就是非常明显的一着棋。

  被公众媒体万般宠爱,背后却时时传来磨刀霍霍的切齿痛恨--周家凯在权力场边缘自得其乐狂舞,反而觉得被明眼人矜悯成“自蹈死地”,其实很好玩。

  这中间种种厉害,一路并肩苦拼过来的陈火旺,又怎么会不知道?

  周家凯懒得多说什么,只语气安详地交待:“刚才我已经写好辞呈发出,这上下,行政院也该收到了。”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亁爸要明天才会看见那张纸吧?

  想到亁爸会怎样暴怒,家凯心底不禁幽幽一叹。

  面上却半点也不流露情绪,接着说:“我倒是推荐了李次长接任,他跟你交情不错,应该好相容。但行政院未必肯按我的意思。”

  陈火旺眉头慢慢竖起来:“为什么?”

  这个重义的人,生气的,大抵是老大怎么能扔下大家吧?

  家凯从来没兴趣用辛勤换名利,可这种时候,能说什么?

  只好一笑:“这半年折腾下来,多亏大家肯陪我......真过瘾,也总算不枉此生。我辞职,只希望松联帮真敢开枪,他们杀的也不是在任部长,不至于后果太严重;如果侥幸留条命,趁机偷闲过活,也算是松口气。”

  绑在同一架战车上的陈火旺,当然知道松联帮的死亡通牒,更了解周家凯的确是太累了。

  权衡一下,却还是还抱一线希望:“现在法务部一举一动都是新闻头条大热门,要想让您猝死而不留后患,闵老大也做不到吧?”

  家凯挑一挑眉:“看来,高调曝光也有效用?也是,我都快从政治明星晋升公众偶像了。就算是松联帮,杀一个名人,总需要花更多时间筹备,布置恰当的时间地点、恰当的理由。谢谢你为我着想,但我去意已决。”

  沉思片刻,陈火旺平静下来:“这世道,也已经不适合我混。您都想定了,也别拦着我--家里有芯片加工公司等我回去管理,老父殷切盼望多年。”

  多少有些可惜,家凯沉吟片刻,微笑:“我没资格拦你,你也千万别忘记,临走前,要去找心爱的女人告白。”

  陈火旺脸一红,很快又恢复冷静:“若将来周部长还有兴趣出山,陈某愿为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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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挤在一群堂而皇之墨镜西装的大汉中间,周家凯学着黑帮电影里看来的动作,很配合地举手任两个西装男搜身。

  就算并不贪生,可是闻到空气中真枪实弹那一丝铁腥味,难免紧张。

  为保持政府官员面对黑社会应有的职位尊严,周家凯只好努力提气,顾盼间胡思乱想:原来,拍电影的道具和布景人员都不太清楚,并不是天下黑社会都热衷于承袭传统文化--大名鼎鼎的松联帮闵老大的客厅,居然没有香烟缭绕的关公神龛。

  金碧辉煌的洛可可风格实践得有些过分正宗,华丽到了刻板的地步,很像高档别墅楼盘样板间。

  总算膝盖不至于发抖了,嘴角也勉强浮起一丝微笑。

  搜身结束,跟着人绕过很像室内装潢师学习叶卡捷琳娜冬宫的大客厅,转进稍小的花厅,三个男人笑吟吟盯着门口。

  看见其中那一头花白的头发、笔挺的身躯,以及军人才有的威严风范,周家凯胸口顿时像被打了一拳。

  谁说这世界的物质的?

  伤心只是一种情绪活动而已,心碎也只是文人墨客的描写而已,为什么竟能有效转换为有形有质的剧痛?

  紧紧攫住心脏的刺痛滋味如此强烈,频频深呼吸,才勉强不至于弯下腰去呻吟。

  拼命约束自己乖乖站直,恭恭敬敬招呼:“亁爸......身体还好?”

  尽了最大努力,礼数还是不能做到周全,因为周家凯实在做不到敛眉垂首,情不自禁地贪婪盯着沈扬,只想看清好久不见的亁爸,跟电视新闻里的样子作对照:军人的身姿依然笔挺,白发皱纹都添了些。依旧是冲锋陷阵、一言九鼎的军界强人风采,眼神依旧不怒而威,似乎还有一些公众场合没有的牵挂与呵护。

  再怎么遭排挤,行政院长还是个相当于拜相的中枢位置。以沈扬为官为人的刚烈耿介、在军方一呼百诺的人望实力,以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竟然肯应邀出席一个黑帮老大的私宴,除了担心家凯安危,不会有第二个理由吧?

  直到看清沈扬的皱纹,才知道沮丧与后怕:周家凯,你怎么敢仗着自己的热血、郁结和愤怒,行事便肆无忌惮,连累老军人为你担惊受怕,甚至舍弃尊严来相救?

  泪水顿时盈满眼眶。

  家凯实在很想抢步上前,像以往惯常那样,跪在亁爸两腿中间,仰头感受他的气息,说一声“对不起,让亁爸担心了”。

  可最后一丝理智提醒,这是在人家松联帮的客厅。

  此刻,闵海正哈哈大笑着招呼“周部长还真给面子”,宋国钟也跟着彬彬有礼含笑欠身。

  家凯苦笑。

  连沈扬都来了,今天当然主题是杯酒言欢,不会有子弹。

  闵海江湖跑老的人,当然不会让场面尴尬,从头到尾陪着恭而敬之的笑容,从当年抗日事迹、炮战的威风、练兵的“战功”,一直到现在的“政绩”,把个沈扬敷衍得风雨不透。

  宋国钟场面上更漂亮,找各种话的缝隙,趁机以立委的身份侃侃而谈民主价值、自由崇高,以及所有政党公职直选的意义,俨然竞选演说的架势。

  沈扬并不擅长行政,更对民党没有任何好感,对热闹的话题,只勉强简短回答。

  冷眼旁观,才听一两句话,周家凯已明了交易的关键:闵海代表松联帮承诺前事不计,周家凯惹的麻烦一笔勾销,换得沈扬暗助宋国钟竞选台北市长。

  政坛的潜规则,以沈扬的身份,暗助会比明着帮忙站台更有效。

  深呼吸,家凯提醒自己,应该感激沈扬肯这样不惜代价相救。

  可不知为什么,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常年练就混迹朝堂的面具都挂不起来,只好木着一张脸,闷闷陪坐。

  觥筹交错中,沈扬敷衍着微笑,心不在焉已经很明显。

  终于不想再忍耐,家凯霍然起身,陪笑:“亁爸日理万机,多半是累了......我送您?”

  --敢这么开口,自是估计以沈扬的老派人作风,非常注重亲疏有别。肯定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直接驳斥晚辈,不让他尽孝。

  没表情地瞪一眼家凯,沈扬终于拱拱手起身:“多谢闵先生盛情,沈某告辞。”

  并肩等黑色坐驾缓缓滑过来的功夫,沈扬眼神笔直看向一边,沉着脸,明摆着不想说话。

  一再被这样拒却,很多话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明知会被骂,家凯还是抓紧时间:“本想同亁爸守望相助,竟给您惹了这么大麻烦......对不起。小凯再也不会捅漏子了。”

  双手紧握得青筋毕露,沈扬明显在强忍住赏他一记耳光的冲动。

  现在的周家凯,也是人人关注的大热门政治人物,虽没有铁杆私党,人望却首屈一指,不再是漂亮柔软的男孩子,可以呵斥教训。

  静默片刻,现任行政院长压抑的声音还是透出火药味:“现在的局势,你做的事情没有错,甚至是最好的做法。但......那次去嘉义,为什么不事先知会你葳哥?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事后查到,那些人当时接到的命令不是截资料,是格杀勿论!”

  听到这些,家凯不由一惊,脱口而出:“幸亏当时有朋友路过,救了我。”

  脑海中,从没认真考虑的疑虑一掠而过:谢峻身手再好,毕竟也只是一介书生,怎么能在众多荷枪实弹的包围中,救出人来?

  看出亁爸的愤怒是因为担忧,家凯不敢分心多想,小心翼翼陪笑:“现在我做事全走明路,谅他们再下手要三思了。”

  沈扬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叮嘱:“看现在态势,将来不会再是一元格局。你这么做是对是错,不好断言。好自为之吧。”

  家凯轻轻一笑,不再辩解,等司机开了车门,送沈扬进去坐下,微笑:“亁爸不用再担心了。”

  沈扬拧眉:“什么意思?”

  碰上车门之前,家凯才轻声:“亁爸,我已经递交辞呈了。”

  似乎并没有太意外,沈扬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摔上车门之前,冷哼了一声:“闹够了,就说不玩?哪有那么容易?”

  目送车子绝尘而去,热带岛屿亮晃晃的阳光中,家凯淡淡微笑。

  --对不起,亁爸,让您失望了。

  权利和权衡的游戏永远都最刺激,“造福万民”的幻觉更诱人,可恨我太清醒,早就想明白,整个部门不眠不休的努力,只是人家挥舞来砍向政敌的利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而说到底,我只是不喜欢做大佬们点缀民主的花瓶。

  不能改变局势的话,起码,我还可以改变我自己......纷纭变幻中,放弃也是一种竞争的姿态。

  再转念,这些解释,其实都多余--以沈扬的阅历眼光,会真的看不出来周家凯担心什么、进退的方寸?

  可是对一位忠诚党国数十年、日夜梦想大一统事业的老军人来说,这些明哲保身的理论,绝对属于狡猾,沈扬不可能接受。

  以亁爸的作风,更可能把那张辞呈撕碎吧?

  周家凯只沉静微笑着,目送汽车远去,就像目送生命的一部分割裂。

  远离。

  十六 阔别

  掩映在各家各户悉心打理的绿植中,高级住宅区清幽静谧,彻底摆脱城市的喧嚣扰攘。不远处的阳明山沉埋进了夜色中,皮肤能感觉到山上飘浮下来的湿润夜雾。

  家凯退后几步助跑,然后猛一蹬地、腾空,顺利跳过矮树篱。

  小小庭院一角,花树开得郁郁葱葱。背路灯那侧看不清白色栀子花,略带清苦的香味却格外浓烈,隐约泛出甜浸浸,存在感比白天更鲜活。

  家凯挑两朵半开的摘下,瞟一眼透出灯影的窗帘,含笑叩门。

  就像事先商量好了,门扉应声而开。

  轻快闪身进去,发现谢峻这位主人也真沉得住气,不速之客不按庭院门铃就来叩门,他也神色从容冷静如常。

  家凯微微躬身,半戏谑地含笑递上带着夜露的栀子花。

  谢峻明显有些发愣,并没有顺势接过白色香花,反而退后半步,看着家凯把他小心翼翼放在案头,神色有些不忍:“好好的,折它作甚?”

  “有花堪折直须折。”家凯笑吟吟回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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