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烈朵,那一记踢腿毫不留情,把我踢得从屋檐直飞下地!!以为我真的晓得飞啊!?该死!!...」
十镜一直在我耳边碎碎念,不断说烈朵坏话,我没管他。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打架如此幼稚。
我著小宫女到御医府请医师来,现在都有一个时辰了,怎麽还没有医师来净宫?我忧心的探头向窗外,就怕是小宫女弄错了宫殿,把人送去别处了。
我正抬头,房门就像回应我的担忧似地,被人推开了来,踏进来的是一身医服的小公子。
「我不过摸了摸他的右眼,又不是要挖走他的眼珠,那麽激动作啥!?给我摸一下是会死啊!!那只褐眼又不是什麽了不起!!」
那边厢躺於床上的十镜还激愤地咒骂著,只剩一张嘴了还在不停开合。
「那个烈朵从小到大都如此恶劣,只会出一双腿,真是再可恶没有!!」不知从那处加入了支持声音,激愤词严。我疑惑看去,只见刚抵埗的医师公子加入骂战。
「没错,把那只褐眼宝贝得像什麽珍物似的,有什麽好神气!!去到外国,随手抓一大堆褐眼人!!」
「迟早一天我会把烈朵扁得只剩下那只鬼眼珠!!!」十镜才刚吼完,却是过於激动,伤处传来剧痛。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痛得头昏。
小医师伸出一柔荑,按著他的背部,防止他再乱动。「你摔伤了脊骨,别乱动加重伤势。你至少躺几天才可以下床。」
十镜此时才觉得奇怪,不大的房间中出现了我与他之外的第三把声音。他抬头,然後奇怪的挑眉「临...临风?」
袭家是医术世家,贵为朝中御医。长子随风早继承衣钵,次子乘风不顾家人反对去投考军人,然後是双胞胎-临风和琉瑾,两人皆是见习医师,跟随大哥进宫学医。
可是听刚才柔柔嫩嫩的声音,压根儿不是临风的......
「临风只是个半桶水的见习医师好不!?本小...本公子姓袭名琉瑾!」拥有与临风几乎一模样的英气脸蛋,男装打扮的人眉一挑,双手插腰。
十镜愕然的样子逗趣,我笑个够才走上前解释「袭公子是临风的双胞胎。」
我特别加重了「公子」两字,希望十镜不会蠢得连眼前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即使脸蛋瞧上去没两样,身高骨架子就是有分别。
只见十镜眉一挑,一双眼不著痕迹打量眼前人全身「别骗我了,袭小姐。你家男生全以「风」字为名,又会出了个琉瑾了?」
十镜不笨,真的,尤其是对女生。我没好气的摇摇头,这对袭家双生子,是龙凤胎。
「露馅了,小妹。你以为你的拙装可暪过两大侍卫的利眼?」从门口位置踏进来的,正正是随风医师。
「大哥!!」琉瑾负气的重重搁下医箱,过去挽住她最亲爱的大哥的手臂「这不好玩,太快识穿了!!」
「哇!!」十镜用手撑起身子,赶紧爬往床里面一点。袭家大小姐这麽一个大木箱摔下来,他有命才怪,骨裂都变骨折了好不!?
我赶紧踏前两步,一手扣住了木箱的皮带,阻住了下坠。「如果这麽一个箱真摔下去,就真的好玩了。」
做事总是慢吞吞的随风终於走到床沿,些微无奈的教训著「琉瑾,我叫你先过来把医箱放下,可没叫你放到伤者身上去。」
琉瑾吐舌,不把大哥的训话当成一回事。在旁看著他们兄妹二人,我失笑了,袭家兄妹性格各有不同,感情倒是很好。
说真的,要是袭琉瑾没有开声说话,我不可能这麽快分出临风与琉瑾。
「随风,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想临风去好好折腾烈朵,我才不会要你这个慢郎中!!快痛死了好不?」十镜鬼吼鬼叫,如果能动的话是揪著随风的衣领了。
要不是十镜知道临风与烈朵有恩怨,他绝对不会把随风抢过来。他想折腾烈朵,反而害苦了自己。
随风从御医府过来竟然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就是把医箱收拾好,把用具全倒出来,再重新收拾也花不了这麽多时间!!他是中途去用餐净身扑蝶采花赏月了是吧!?
「早知道叫知深把临风抢过来...」
临风虽然只是个见习医师,医术不比随风高明,有时又会耍些小手段让人痛得冷汗直流(他对别人的痛穴特别清楚)。
可至少,我肯定在烈朵被折磨到呱呱乱叫之前,没躺在床上等整整一个时辰。临风的手脚麻利快捷多了,他们真的是两兄弟吗?
「叫我去抢人啊...」我以指尖敲敲下巴,思考著可能性,这个有趣。
「喂,你这是什麽表情?以你积欠我的恩情,叫你去杀人也成!!」十镜双手抓紧床单,随风正替他推揉著背骨,不急不缓的。
随风把十镜背後的衣衫推高,我看到十镜的背上......竟然有抓痕,还不是一两条,是十多条。
琉瑾挠起双手走上前去,瞪大双眼想看清楚点。然後她眯起美眸,似嫌看得不够分明,突然一手把十镜的衣衫扯高去,露出了整个背部!!!
「啧啧,跟那只小野猫欢好啊!?弄得全是抓痕,真浪耶!!」她环视十镜背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痕,软唇发出赞叹。
「哇!!随风你妹想强暴我喔!!」
十镜感到背部一凉,全起了鸡皮疙瘩,立刻知道是什麽回事!!他不自在的把衣服扯低...
对始料未及的情况,我呆立当场,不过亦因此看到了背部惨烈的情况...我知道他一向有去花天酒地,不过给抓成这样子,也太过了吧?
「十镜你...」即使跟烈朵对打,也没法伤成这样子吧!?我至少知道,烈朵是用踢功的。
「没事啦,是那个妓馆女人太浪了,几乎剥下我一层皮。」十镜一手抓紧了衣摆,脸上泛了红晕。他从没遇过一个姑娘家如此粗暴无礼的!!
随风意思意思的叱责一句「小妹,男女援受不亲。你别随便触碰男子身体。」
「大哥,我是医师。将来也要替别人触诊!!」
那个鬼灵精还在强辩,袭家出了这麽一个女恶鬼真不得了,给宠得无法无天的。
「不是我说你,你根本无心学医,临风是认真,你是为了进宫耍玩。」
「一车子医书怎麽背起来,我又不是大哥或临风!!乾脆跟二哥一样去投考军人算了!」
「是,如果你过得了老爸那关,就尽管去。」
「哼,不跟大哥说了。我去恬宫找烈朵,要他分不出我跟临风,看他出糗!!」琉瑾大小姐气呼呼的鼓起脸颊,大步大步踏出净宫外。
「琉瑾,打睹一百钧他绝对分得出。」
之後琉瑾回应了什麽我不清楚,听不见十镜的哝呀痛叫,连琉瑾拉门跑出去,我也不知道。
我看著十镜背上十多条伤痕,深深浅浅,内心忍不住的颤抖,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
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
我有印象,十镜背上的抓痕。应该说,是罪魁祸首的凶器──我的双手有印象才对。
早该猜到是我才对,我这混蛋......哎,我把脸埋进掌心,无力感一涌而上,真是该找个机会跟十镜好好谈一下。究竟要怎样,才可以抓得他的背满是伤?
这问题连自己也不想回答。
第三章
「怎麽了?在发呆?」
十镜的手在我眼前晃动,我才回过神来。
「坐过来,随风刚巧在这儿,叫他顺便替你诊症。」十镜不由分说的拉著我的手臂,要我坐在木椅上。
什麽!?不是吧!?我心中立即浮起了强烈抗拒的念头,给一股恐惧感笼罩著。我无法反应的时间,随风已自动的凑过来,想拿起我的手把脉。
「等...等等,随风,我不太舒服...」我立竿见影的退後两步,想抽出手腕。
十镜不满地皱起眉头,有点不耐烦的催促著「不舒服正好,让随风诊断你有什麽病,快啊!!」
他准是看我满心不愿意,所以烦燥起来了。可是...我感到唇乾舌燥,心跳逐渐加快,窒息感缠绕不放。眼前聚集著黑点...「我真的不行...要不改天......」
随风按於我的手腕的指尖异常炽热,也许是因为我浑身冰冷,如被冰水灌顶,全身止不住的颤栗。我想逃...
「知深,放松点。你脉动不正常。」
随风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引起一阵耳呜。我真的不舒服,我想尖叫。尽管你们看上去外表无异,可是我体内的某一部份...
真的...真的不行......我浑身脱力,无法从随风的手中拯救出自己抽离的意识。
「知深!!你太紧张了...」随风的声音内满是急燥忧虑,我知道,可我无法说出「没事的」这一类说话。
逐渐地,我耳内充斥的全是一下又一下加快连续的心跳声,其他的什麽也听不进了。思绪的线被扯得好紧,好细。
再过多几秒,它就要断了,我无能为力的看著它发生,将会又发生什麽事了!?我不知道.....
「知深──!!」
突然一声大吼叫,肩膀被人剧烈摇晃。一度离开肉体的意识像被人硬塞了回去,我清明了点。
十镜从床上站了起来,从身後抓住我的双肩,力度之大几乎把我的肩胛骨掐碎。「知深-!!」
他大叫著我的名字,好像我刚才是要离去一样,把我横蛮的拉回来。我承认他这一招真有效,死人也绝对可以给他叫回来。
「十镜...」我按著发痛的额角,不知头脑比较疼痛,还是快被他弄碎的双肩。
「你先放手...」他再使上一分力,难保躺床的人换成我了。
十镜定定的看我一会儿,像终於确定我不会化身为什麽怪物般,缓缓放松了手,一双黑眸还是紧盯著我。
我大惑不解的看著他,即使刚才我是有晕昏了一下子,他也不必如此激动吧?
「都说我不大舒服了...」一定是这几天太热了,脑子不灵光。
身前的随风,一双眸像会看穿我的灵魂深处,我一接触到他的透澈眼神,便立即闪避过去......
他是医者,我是病人。就像犯了过错的人不愿意面对惩治一样,而我的过错,很明显,就是我的隐疾。
「我...我想起还有些事,先回羽宫了!!」
在十镜阻止之前,我已经移动了脚步,向窗口的位置跃去。转身之前,我看到十镜的手停在半空。
我没管如此多,好像身後有什麽洪水野兽一样,只顾著向前逃,一连跳过几座宫殿的屋檐。
我不断跑,跑回自己的房间,用棉皮盖著自己全身。在十镜怜悯的眼神之前,我似赤裸裸全身任他剖析,任他担忧与同情。
我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我不要这样,我还未够勇敢。
我想维持现状,什麽都不要变。
就这样当回「知深」就好。
***
「十镜,知深有病。」随风看著知深几乎是逃跑的背影,肯定的吐出一句。
「谁没有?」十镜耸肩,一手抚著自己的尾骨,再躺回床上去。臭知深,死知深害他不顾伤势站起来,该死的痛!!
「你早知道了是不?」随风看著好友,语气严厉起来。他是医者,看到别人有病不会置之不理。他不满十镜没所谓的态度「他是什麽病?」
刚才的知深,有一瞬间连眼神都变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昏厥脱力而已...
「他硬是不治,你能拿他怎办?」十镜不想延续这话题,说下去也没结果「就是我也劝不动他,你奈何得了吗?」
随风一副责怪的表情是怎样!?得了,医者父母心。被这个病折磨得最苦的人不是知深,而是他!!
「我怎麽知道是什麽病,知深本人也不知道了!!你是这麽厉害的话,自己去抓他回来啊!!」
他不过是被牵连进去而已,又不是知深他娘,他没责任要照顾知深安好,好心拉他去诊断,他却一个掉头就跑,什麽该死的态度!!十镜不由来的生气。
十镜转过身子去不理会随风,谁也看得出他生著闷气。「知深是要病死,就由他去。」狗咬吕洞宾。
随风无奈的轻叹一口气。
「不说了。四公主最近身体状况如何?」知深真发病的时候再算好了,他是医师不是先知。不可能只用眼睛看就知道知深有什麽病。
十镜那边沈寂了一下子,然後才发出没精打采的声音「还是一样。」
四公主从小体弱多病,活脱脱是一朵娇妍体弱的嫩花,生命如此短暂,只等著夺命寒冬的来到。他这个贴身侍卫,什麽都不能做,只能陪她走过短短一生。
从小进宫,他就伴著阿纯一起长大,与她的情份俨如兄妹一样,没半点主仆隔阂。这麽甜美可爱的妹妹,他真舍不得的...
「随风,真的没药治了吗?」
「十镜,别太强求。四公主可以活到这个岁数,已是奇迹了。」这个病真的没药可治,十镜清楚得很。
四公主娆罗纯天生成骨不全,即是患上一种俗称「玻璃骨」的病症,没药根治。一般来说,患上这病的都很难有成长的机会了。
他只能开药来减低染上并发症的机会,以及给她开些钙质的药以强硬骨头。其他的,无能为力。
「这个岁数?这什麽岁数?她不过十八岁.....」十镜的声音添上了愤恨,阿纯还如此年轻如此天真,什麽也还没见识过,她不过十八岁而已...他真恨。
他不过想让阿纯出宫去到处逛一逛,他不过想那丫头也尝试一下爱恋滋味,他不过想搜寻奇珍佳肴去喂饱那嘴馋的女孩......
这也算是强求了?平常人垂手可得的幸福,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强求啊......十镜埋在被子里,眼眶暗暗发红了,他真为阿纯不值。
「阿纯她...活不过二十岁吗?」他日夜面对那丫头,真不知自己是怎麽承受这种心疼跟她相处的,他撑过了十多个年头。
「基本上,活上十八岁已很好了。」随风最知晓十镜的痛苦,只因他是四公主的主治医师,三天两头跑一趟。十镜与袭家棯熟,竟是因为这荒谬讽刺的原因。
对於死亡,除医者之外,没人能看得化,置诸事外。
随风伸手拍拍十镜的肩膀,表示安慰。这个比谁都笑得大声、性情开朗的男孩,受过的苦不少,大家都明白。
「阿纯真和孤儿没分别,父皇母后从不正眼瞧她...除了我顾著她之外,没人会挂心了。」十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硬物。
「她从小到大摔伤的次数我也记著。明明是如此乾脆,少少摔碰也令她骨折的女孩,为什麽就是没人关心?」
那麽善良可爱的玻璃娃娃,值得让人挖空心思的去宠著溺著,不让她受半点伤害,让她有生之年都快快乐乐的。
不是吗?她从父母手上得到的,不过一张代步的木椅。
她什麽都没有,父母待她如无物,只等著为娆罗皇朝四公主办一场盛大葬礼。他不担待点,谁又会留神这玻璃娃娃?
就是她真的死去了,谁为她流眼泪?他不敢再想下去,想下去只是添怨、添愁。
「这个皇宫建得太大,人与人之间离得,太远。」随风的双眸抹上了淡淡忧愁,他小时候已跟父亲进宫,到处替人诊疗,听过太多宫廷故事。
袭家以往很穷,一家六口住在跟一尊小豆腐没两样的土舍,寒冬的时候没火炕,大家一起紧靠著取暖,贴得紧紧地,把对方当作不可或缺。
进宫之後才知道,这娆罗皇宫大得太可怕,美丽得太冷漠。连皇家人彼此都不照料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反而更亲。
「十镜,放松点。我怕下一个发病的人是你。」他担心四公主,也担心十镜的精神状况。
「再不治好知深的疯症,下一个疯的人一定是我。」十镜哀叹一口气,把被子拉高掩过头。
一到夏季,知深就三天两头的发病,他倒好,一昏过去再醒过来便没事。
负责照顾的他快吃不消了,真要找条绳子把知深绑著吗...?
竟然认真的思考著可能性,他是被知深的疯癫感染了。十镜懊恼的拍额。
第四章
「十镜...」
「嗯?」推著木椅扶手的十镜应和一声,享受著拂脸的轻风,舒服凉快。
「十镜,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娆罗纯有些生气的鼓起两颊,柔嫩脸庞染上红晕。
十镜没好气的蹲下身子来,跟她正对著脸。
「什麽回事了?我的小公主。」他宠溺的拨乱她的头发。
「别弄乱我的发,我绑了整个下午。」娆罗纯赶紧把小辫子拨於脑後,不让十镜的大手碰著半点。她不是小孩子了,但十镜当她是个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