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朵荷花,摘走一两株,谁看得出来!?」十镜理直气状反驳一句。把一块大西瓜塞在我手上,算是堵我的嘴。「我才不会笨到挑同一地方摘。」
我没好气的慢嚼果肉,随他去了。只是手指无聊的把荷花拨上拨下,转来转去,他俐挺会挑的,全都是怒放的娇荷......
以指尖挑起几株「这几朵,送我。」
不是什麽爱花之人,更没有小女儿家要情郎送花的心态。我单纯的想要而已...
「整池的荷花你不要,硬要我摘的,真是够朋友啊。知深门歌。」他摇晃双脚,我低头盯著浮於水面的涟漪。
他一说,确是这麽回事。他没有别的意思,可我就别扭的脸红起来。
这麽一大颗西瓜,凭两人之力不可能解决。但如果两人之一名为十镜,就绝对有可能了。
肚子已咽不下任何东西了,十镜还在那边大啖咬下,直呼好吃、好冰。那副满足的样子十分孩子气。
不止,连动作也很孩子气,我看他一边吃一边把大颗的黑籽儿吐进湖中,像比那颗吐得远。我实在忍不住「十镜,别把籽儿吐进湖中。」
他也很习惯我的道德训戒了,他耸耸肩「有什麽所谓?可能迟点种出一篮子西瓜。」
这儿会种出一篮子西瓜才怪,这麽奇迹的事,只有他才辩得出来。「吐在手心,这样,再拿毛巾...」
我自然地示范给他看,把手弯起作半月状...
「喔。」十镜的脸庞突然贴近,我吓得整个僵住,不懂反应。
他连呸几声,舌尖的黑籽子还没有吐出,等於变相的向我手心呵气。他伸出舌尖,直接把黑籽儿舔在手心...
然後他才直起身来,解决还剩一半的西瓜。
我给夏雷劈中了,我肯定。
心跳得失控了,一下又一下猛力又大声的撞著胸腔......我呆滞地一手覆上胸前,感受那股闷痛的力度。
「痛......」我把脸撇向十镜看不到的地方,微弯下腰。心跳突然加快,太快了...激跳得令我觉得痛还是第一次。
他专心的解决他的天下美味,没心思理我。
......眼角瞄到桶中还剩两块红瓜,若他每颗籽子都要吐到我手上,我要休克了。
「笨蛋,我叫你吐在自己手心,不是我的...」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不得不训戒他一句。
「......是吗?」十镜勾起些许不好意思,又像恶作剧得逞的腼腆笑意。
好可爱。
一矢中的,於是心跳又一次疯狂奔驰。我握紧双拳。
再这样下去,我真要中暑了。脑海中闪过唯一的念头是──
猫妖喜欢十镜。
我知道了,猫妖一定喜欢十镜。
那只该死的妖孽害我不正常,乱七八糟,成了个想强吻十镜的变态。
第二十八章
经过的閒人们都觉得──知深和十镜没公事在身,在池边赏荷浸足吃西瓜,真快活。
事实上,我也觉得跟十镜一起对著整片荷海,吃消暑凉品和愉快的斗嘴,很好玩。
但这事儿传到三公主的耳边,却不怎麽好玩。
我心底直急著回羽宫,怕再延迟多一分半刻,离开日光太久的菡萏,就坏了,养了也不懂开...
可十镜却装神秘,硬拉我到净宫等他。他迟迟不出来,我恼得左右跛步...抱著好几株大荷花在宫门踱步,旁人看见了,以为我在等宫女美婢。
一瞧天色,太阳都要下山了,我赶在黄昏之前拿给三公主。若十镜再不出来,我要走了...
「知深,我著你在大厅等。你怎麽出门口来了?」十镜挽著一个藤篮,料想是给我的。
我伸手就问他拿,他也乾脆的递给我。「我急著回羽宫,你把弄半天,是生出个什麽稀世珍宝要给我?」
「若真生得出来就省事,我在闷昏人的厨房等可久咧。」他径自揭开膝盖子,还翻开了玻璃盅盖,一股温和甜香溢出。「莲子汤。」
我嗅出来了,这麽熟悉的香味。
「不过是莲子汤,我也可以拿几颗莲子冰糖回宫去熬,一定得用净宫的厨娘?」难不成净宫的厨娘熬出来的莲子汤与众不同,百般美味?
「反正摘回来的莲蓬也要全拿去熬汤,一次熬好省事。我还特意吩咐厨娘多下几片藕片哩!!」
你对,你全对。为了这普普通通的莲子汤拖磨了半刻钟,反正现下我要回宫去。「那真谢了。」
十镜叫住我的脚步「知深。」
「什麽?」我转过头去,算是最後一次和应他。
「不要拿去给三公主喝!」他以食指指著我,说出我借花敬佛的意图。我一惊,奇怪他怎麽看穿我心中所想。
「你拿莲蓬回去羽宫厨房,熬出来的汤不知要否呈给三公主,若呈了,怕她怪罪你任意摘藕。
若不呈,又怕眼尖碎嘴的厨娘,告你一状。你左右不是人。我问过方大妈,她说热病不要补,越补越燥,以去热消暑的莲心入药最好,你给我整盎喝光。」
十镜一口气说完,也自觉罗嗦的挥挥手,走回净宫。「别分给张三李四、阿猪阿狗的。」
「喔...」我瞠目结舌,乖乖听完,不敢相信粗心大意如十镜也有这麽多考量。
他说得全对。难怪他坚持要把全部莲藕莲子拿进净宫厨房了,只为了要我也分甘同味,喝一盅劳苦得来的莲子汤。
「我会喝光......」我真心诚意的想说句谢,回神的时候,他已不在。
晚上,我把藏匿在冰室多时、不见天日的莲子汤偷运回房。冰镇莲子汤的滋味,不知几年没嚐过了,我连酸梅汤也不多喝。
那种彷若孩童得到渴望多时的甜糖,小心翼翼,迟疑再三才吃下的心情,竟再一次体会。
自己都忍受不了自己的傻劲,竟然今天一整天都期待著这玩意儿,又直害怕会给人发现了。
我把弄了匙子久久,又含在嘴中又拔出来,在凝著一层簿冰的甜汤上旋,迟迟才掏一口浓软的红汤。
很甜。味道很好。
我傻笑,不敢太快吞下,囫囵吞枣。净宫的方大妈果然是老手,手艺纯熟。我三两下就把甜汤喝至见底。
对了,今天下午的西瓜也很甜,怎麽别宫的食材就是比较好?
房里一角有几枝白荷在瓷瓶里散著清香,我知道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很甜。睡下前,决定明天再去净宫讨莲子汤。
***
如果我跟十镜说...猫妖喜欢他,不知他会怎麽反应?
经过一番体力劳动,昨睡得很甜,我很早就起了床,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一路反反覆覆的考量著猫妖与十镜的关系,消磨去半个时辰。
猫妖对十镜的喜欢,不是单纯主仆之间的喜欢,是想占有对方,包含情欲在内的喜欢,我很清楚。
如果...十镜对猫妖也抱持同样想法。那我要允了他们吗?...毕竟这个身体的主人是我,猫妖不过寄宿者(至少我一直这样以为,比认为自己有病好多了)。
十镜与臭猫妖互相喜欢,那我...不就变成多馀?但那东西凭什麽拿我的身体去跟我朋友恩恩爱爱!?
好诡异的三角关系。
大叹一口气,我决定下床打水,洗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依照行程,我跟三公主请安後,决定先到彤宫找绿蓠去谈知心话,然後才到净宫向十镜讨莲子汤。
我甫踏进彤宫大厅,见到的人不是六皇子,也不是绿蓠。竟然是烈朵。
「烈朵,你怎麽在这?」
烈朵转过身来,他连回应都不必。我看见他手中的小猫咪,便立即明白了。
「这猫咪是不是绿蓠的?」他两手举高猫咪的绵掌,而那只小东西一见著我,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猫妖昨天才拿泥浆丢它,它是该惧的。
「绿蓠拜托你照顾?」奇怪,明明昨天还是十镜顾著的,怎麽转来换去?
「我最近都见不著绿蓠。是十镜那家伙,昨晚丢了这小猫进我房,一句话也没说就溜了。」
我失笑。四公主体弱多病,十镜怕她对小动物毛皮敏感也是对的,可一声不哼丢进烈朵的房,太过份了点。
「你先顾著,我看绿蓠出宫了,还没回来。」最近大家都找绿蓠,却没一个寻得著。「若你有事在身,先把小猫咪托予彤宫下人如何?」
我看烈朵该抱得手酸,就把打算还予十镜的藤篮子空出,让他放小猫。这小家伙直成了我们祖宗,服侍公主之外的时间都用来侍奉它了。
「今天没事。五公主去看戏,不用我陪。」烈朵一手抱著小猫咪进藤篮,另一手制住它微弱的挣扎,手势轻柔。
「三公主也去看戏。」有戏班来宫中作戏,公主王子们大多去凑热闹了。「那等下你打算去哪?」
我随意一句,烈朵却沈寂了。我好奇的猛盯著他,想不到烈朵也有难以启齿的时候。
「城墙。」
城墙?嫌现在日头不够猛,非得上城墙上晒焦?我受不得热,可搁著烈朵这事不管,好奇心也痒得要命。「我陪你一同去。」
我著实想瞧瞧他上城墙是有何事干,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烈朵看穿了我的心意,妥协般抽起藤篮子「走吧,热昏了别怨。」
第二十九章
「喝──」
一声清脆娇叱,直震撼到人心坎里去。修长身影於操场上耍弄木棹,一举手一投足的力度也浑足劲。
明媚的大眼儿不惧阳光,有神的顺著木棹方向转溜。浚空转个半圈,蛮足一点,木棹一挥,令人怀疑她的手劲再加半分,地会打出一洞来。
这样俐落明快,不拖泥带水的棹法。怕只有袭家的小姑娘才使得出来。「哈──」
长过头顶的玄色木棹,摆在她双手中是任地自然,半空抛转,回马直挥,都是美态与劲度。彷佛她身体一部份,挥洒自如。
她认真的耍掉,愈打愈顺,愈打越快。似乎没留意到停留身上的炽热视线。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女子耍武起来,也可如此亮眼帅气。
可是身旁的烈朵,又是不同看法吧。在城墙上,一手托腮,我閒道「烈朵......」
「是你硬要跟来的,热坏了别怨。」
我什麽都还没说,他一句杀来。
「什麽嘛...」没有任何掩遮物的城墙上的确热,而且这次,可以肯定不会有西瓜消暑。
「你每天这时份都会来看琉瑾习武?」
「有公事在身,就不会。」烈朵跟我说话的时候,一双眼还是看向操场。
「现在日头如此猛,琉瑾还坚持每天练习?」日光最猛的午时,连皇军也可以在休息处纳凉吃午膳,偏偏这小姑娘的毅力异於常人。
「她是傻瓜。」烈朵快速回话,脸上却勾上淡淡笑意。
我笑叹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你也是,合该配她。」绝配。
烈朵淡瞧我一眼,回道「中暑了别奢望我会背你,傻瓜。」
他两手搭在城墙上,长指一下一下的击於砖上,在替琉瑾数算招式,认真地看她耍弄木棹有几下。
这对青梅竹马的冤家,教人好生羡慕。一堆从小到大的伴儿,怎麽我就是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女友,真不甘心。
琉瑾一连串棍法连环,好像永远耍弄不完。我看向操场侧边,放置武器的木架子上,有一木棹。
心生一计。
「烈朵,我快闷昏了。」好歹我不是烈朵这痴情小子,光看琉瑾习武,手痒得不得了。
「那你就先回...」
「我不会伤著她的!!」先说先赢,我一溜烟的跃下城墙楼梯,直向操场奔去,留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知深───」
烈朵疑惑的在身後大叫,唤不回我的脚步。
我走到操场一侧,脚一挑,把木架子底层的玄棹挑起,握在手上。
未回头,朗声娇叱已发出「知深门歌!!敢碰本小姐的武器,不要命了!?」
「袭琉瑾,你不过见习医师,称呼一声知深大人如何?」我转过身子去,拈拈木棹的重量,咋舌。即使从小习武如我,也没信心耍弄自如。
「管你是玉皇大帝,好胆碰我的东西一下,留下双手来。」琉瑾脑後马尾一甩,英气焕发,红唇勾上笑意。
「你的东西?如果你说的是烈朵,从小到大不知碰过多少了...」算起来是要五马分尸吧?我嘀咕著,没敢给烈朵听著。
这个袭琉瑾,从进宫开始就跟烈朵拌嘴个不停。我们乐见这对冤家好事快成,生几个小娃儿来叫乾爹。
「专心接招──!!」大概难得有人跟她对招,琉瑾很兴奋。
顶著头上正中央的毒辣艳阳,我们对招。
我怀疑,这样生於医术世家的女儿家,举手投足之间的浑然力度从何得来。「唷──」正分心的当头,一根黑影迎头打下,我赶紧後退。
「看不起我?要你付出代价!!」☆油炸☆冰激凌☆整理☆
怎敢看不起!?袭琉瑾姑奶奶的武艺远比一般护城军还好,只怕不留神,要给她打瘀打伤了。
跟她比武,挑的竟是她最擅耍的木棹,我开始有点後悔了。一个公主侍卫输了不要紧,可败在烈朵面前,才真出模。
我双手紧握著木棹未端,免得被她的力度打飞出去,手却在震。「巾帼不让须眉。」
「何止!?我比臭男人还厉害!!」姑奶奶搁下一句狠话,手上的木棹直向我侧腹打来。「男人不就多了一根鬼东西!!」
我向後大跳跃,再架好马步,免得真被她飞摔出去。「烈朵在看喔,说话贤淑一点如何?」
「那个单眼的臭东西?我对付完你,会把他从城墙打飞下来!」琉瑾手中的木掉撃地,发出清脆一声,姿态标准漂亮。
真的,烈朵你前途多难了。我由衷的同情起烈朵来。
「别废话,再来!!」她向我冲来,以为她要正面攻击时,一个大跳跃,转到我身後去。
我不是省油的灯,体内的猫妖也凶悍得很,不是小病猫。
「你真的不是临风?」我说笑一句,回她一记上刺。
「临风那娘娘腔,有我这般好身手!?」琉瑾也为对战的快感而笑,她轻巧避过。「不赖嘛,知深!!」
「你对兄长的态度,才真的不赖。」我吐舌,直觉得自己身上白色宫服反光,要刺痛了眼睛。
「临风是本小姐的小弟!」
「他说是你兄长。」双胞胎,本就很难分长幼。
「屁话!!一个娘娘腔也配当我兄长!?」
喔喔,幸好烈朵的身手不赖,不懂武的男人都给这英雌归入没用废物之列。
我几个大旋转,却已觉头昏脑涨,难为她何时何地也如此活力充沛,神清气朗。体内住了只怕热的猫,身手真钝重一点。
「临风是很优秀的医师。」虽然下手毒辣了一点,可医术高超这点是真的。
马尾拂过我的鼻尖,连琉瑾也察觉到我的动作迟缓了「他老姊是很厉害的军人!!」
「你打算从军!?」不是吧!?我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脚步踉跄一下。
我惊讶的表情也许惹毛了琉瑾,事实上对战好几十招,我们已气喘连连。
「当什麽鬼医师,一点也不好玩!本姑娘合该跟二哥一样从军!」琉瑾喘气,手一扬,以木棹未端提起我下巴「别东扯西扯,你输了。」
她勾起很亮丽的、孩子气的笑靥。长发给乖乖绑於脑後,那张英气的巴掌脸孔,添上娇俏。
是时候了。
被琉瑾提起下巴,我的表情被她瞧得一清二楚。我在心底偷笑,为诡计成功。
我一翻白眼,整个人像被抽去力气,直直向下倒去。
「喂──!!」袭琉瑾大惊失色,不敢相信上一刻还在对话的人,下一刻在眼前昏倒了。「知深!!」
烈朵铁定从城墙上看见了,然後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很心急,连足音都不轻歛。
在烈朵奔来我身边之前,琉瑾大小姐提棍,一下打落我的手臂,企图唤醒我。「你不会是中暑了吧!?」
我咬紧牙关,才不发出呻吟。如果真是中暑了,也铁定给这一棍打得清醒过来。我这麽一个假昏倒,差点给她一棍戮破。
在她第二棍将要落下之时,烈朵赶过来,以手臂挡住她的棍「他昏倒了,你没看见!?」
好感动。烈朵这朋友实在可靠,跟他相处十多年,终於大派用场。
如果他不赶来,我说不定会跳起身来挡她一棍,前功尽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