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错觉吗？他竟然感觉得到齐焰的不开心和无奈。
「一起睡吧。」燕重楼起身把电灯、电视都关了。然后拉着齐焰略嫌冰冷的手，走进曾经只属于他的房间。
替齐焰盖好被子的时候，齐焰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有没有可能爱上男人？」
齐焰脸上的态度很认真，像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似的。
「我......」会吗？不会吗？剎那间，他真的回答不出来。
「对不起。」最后，燕重楼只好以道歉代替回答，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答案。
然而这句对不起，到了别人的耳中却自动转换成不可能的意思。
「......没关系。」齐焰笑了，那笑容却是他从没见过的凄凉。
「睡吧。」
唉，其实刚刚电视上播放的是《囍宴》，一部男人爱上男人，却为了敷衍父母而不得不结婚的无奈故事，他知道的。
只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6

齐妈妈打电话给齐焰，要他回家。本来嘛，母亲要儿子回家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齐妈妈的口气是十万火急的，而齐焰的脸色，却是比墙壁还惨白。
齐焰从来就只会对他笑，所以他很少看过齐焰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怎么了？」看起来，事情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呢。
「没事，我要回去一趟。」齐焰依然笑着，即使脸色苍白，他对着眼前人永远都不会有第二种表情。
「要我陪你吗？」难得今天燕重楼舍得拿出少得可怜的担心与同情。
「不用，你不需要跟来。」齐焰冷冷扫了燕重楼一眼，让他产生一种他在拒绝他的错觉。
「......」咦？居然没要求他要跟？一定有问题！
没关系，这些日子他在话剧社也学了些演戏的功夫，要装傻他也不含糊，燕重楼瞇起眼，装成乖宝宝的模样。
「那我待在家里煮饭，你要早点回来吃饭啊。」嘴里扯着没人相信的谎言，燕重楼也不在意，因为对方根本没去注意他说了些什么。
「嗯。」齐焰淡淡应了一声，拿了外套就出门了。
燕重楼等了约五分钟后，拿了外套叫了一辆出租车，反正他知道齐家在哪，也不怕跟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次的事情绝对不简单，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感觉像是在预告即将到来的风暴。

齐家是三层独栋的花园洋房，位于台北县新店市附近，燕重楼让出租车在附近停了车后，就自己一人慢慢走去那栋漂亮的洋房。
还未靠近门，他就隐约听到从门里头传来像是吵架的声音，总共有两个人在吵，一个是齐妈妈的声音，另一个好像是陌生男子的声音，而且还带着一点洋腔，说话之中还带着一些英文。
虽然燕重楼觉得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不太方便出面，可是他心里某一处还是不太放心。最后，他决定躲在门外用耳朵紧贴着门板，如果里面打起来了，他再假装路过进去帮忙劝架好了。
「齐焰，你说！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一来到我们家就说要找他的爱人，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你吗？你说话呀！」
「嘿！伯母，虽然说妳长得很漂亮，可是您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还是不太好吧？」带有一点洋腔味的男音缓缓传来。
「我在问我儿子，你插什么嘴？等我问完再来问你！」
「伯母，我就已经说了，齐焰是我的爱人啊，妳还要问什么？」
「爱人？」齐妈妈很明显地猛吸了一口气，彷佛她的心脏不太够力似的。
燕重楼正在想为什么都听不到齐焰的声音时，齐焰就开口说话了。
「妈......」声音听起来有些许无奈，更加了一些悲哀。
「说，这个男人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去美国念书真的给我交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吗？」齐妈妈的声音开始夹杂一些哭音。
燕重楼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开始浮起齐妈妈哭得凄凄切切，而齐焰却满脸悲伤的样子。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齐焰是同性恋，不过他没想到他居然交过外国男朋友，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回来招惹他这个正常男人呢？哼！
「安卓......的确是我的前男友。」
此语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深吸了一口气，包括燕重楼。
「你！」
燕重楼就算隔墙偷听，也知道齐妈妈的眼泪大概掉下来了，现在她心里八成在想着：惨了惨了，齐家代代单传，恐怕到了这一代就要断后了。
「焰？」那个叫安卓的男人似乎很惊喜的样子。
「妈，我知道，妳可能无法接受，可是......」齐焰本来要说些什么的，不过，他大概是看到了齐妈妈伤心的表情，于是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就算他不说燕重楼也猜得出，齐焰想说的是，他只能爱男人这类的话吧？
「可是什么？你为什么要爱男人？男人有什么好？他用了什么法术迷了你？」齐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开始有点歇斯底里了。
唉，看来，一场家庭战争就要在这里开打了。
他知道齐妈妈表面是一个很温柔的女性，可是她一旦倔起来，可是天崩地裂都不管的。
有什么人能够接受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只爱男人呢？燕重楼自认，如果他是齐妈妈，可能也无法接受吧。
「妈......不是这样，我是爱男人或是女人，是一出生就已经无法改变的啊！」齐焰辩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可是更带着坚决。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男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爱上同性呢？燕重楼不明白，也害怕明白。
「不可能！好好的怎么会去爱男人？一定是你去美国时学坏了，对不对？」
「妈......」
「伯母，妳说的话我不赞同，要爱男人或是女人，这是焰的选择，就算妳无法接受，也不能推是别人教坏他的，他不点头，又怎会有人勉强得了他？」
「你闭嘴，这是齐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来管！」
「妈！」
「你也闭嘴，我告诉你，你是齐家唯一的孩子，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别给我去认识交往一些乱七八糟的男人！你听清楚了，我不管你以前如何胡天胡地，从今天开始，我要你跟那些人全部断绝往来！乖乖的找个女孩子交往，听到没有？」
齐妈妈的嗓门愈来愈大，连在外头的燕重楼都有点震耳欲聋了，真不知道路边经过的人会怎么想。
「......我不爱女人，也无法爱女人。」
「你不试怎么可能知道？」齐妈妈大吼。
「我......」齐焰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小就知道，我只喜欢男人。」
在听到这句话时，燕重楼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扑通地跳了一下，刚刚他还以为齐焰要说的是......是什么呢？
「从小？小孩子知道些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齐妈妈大概是气坏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如果你真要我娶女人，也不是做不到，可是这样会糟蹋了人家女孩子，因为我不可能去爱她，也不可能......让她生孩子。」
「你说什么？不能生孩子？」
「我无法对女性勃起，我试过了，十七岁时我就试过了。」齐焰的语气里夹带了太多无奈，让燕重楼不禁心头一紧。
这家伙，果然天生不良！居然年纪轻轻就对女人出手了......咦？那当年他和学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学姐是女人啊，虽然她脸上带着他的脸谱面具......这家伙该不会在说谎吧？还是......他根本就是幻想着与自己做爱？天吶，他真是愈想愈下流了！
「你......」齐妈妈可能是气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干脆什么都不说。
「这样的我，娶了任何女人都是糟蹋人家。」
「孽子......」
咦咦咦？燕重楼竖起耳朵，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什么时候做了结论？什么时候说到孽子来了？
「如果你死都不改的话，就给我滚出去，齐家不要这么脏的孩子，齐家不要这样的孩子！」齐妈妈用尽力气把绝情话全都吼了出来，然后燕重楼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
这是最后通牒了吧？齐焰他......会怎么做？
「焰，既然伯母都这么说了，你不如跟我回美国吧。」那个叫做安卓的男人又开口了。
该死！他难道不知道这时候说话等于火上加油吗？他难道真要齐焰被赶出家门？
燕重楼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冲进去赏那个男人几巴掌，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来做这件事呢？人家可是齐焰的情人呢？他算什么？
「安卓！你出去！」
耳边突然传来齐焰大吼的声音，燕重楼一喜，还以为齐焰要浪子回头了。
太好了，总算说了句正常的话，他还以为齐焰真的想被齐妈妈赶出来呢。
「焰！」那个叫安卓的似乎有些不服气，可是他还是听话地走出来。
燕重楼见到人影闪出来便赶紧躲到屋子侧边，那个角落虽然听不太到声音，可是有窗子可以偷看。
基于好奇心，燕重楼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安卓。乖乖！真是个漂亮的混血儿，长得又高又帅，跟齐焰不分上下，难怪齐焰会喜欢。
安卓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可他还是乖乖地站在门口等齐焰。
屋子里头已经没有叫骂声了，可是燕重楼却听到了清脆的巴掌声，吓了他好大一跳，齐妈妈以前就算再生气，也不曾打过齐焰啊。
燕重楼没听到齐焰的说话声，反而听到细碎的哭泣声和脚步声，难道，齐焰真的要走？
等到齐焰开了门后，燕重楼才相信他真的要走了。
「妈，对不起。」齐焰的声音带着些许哭音，眼眶也些红红的，左脸颊上有巴掌印，手里只拿着他刚刚出门时带着的外套。
外头寒风刺骨的，他不冷吗？燕重楼很想站出去说些什么，可是脚硬是不动。
「安卓？」
「焰，跟我回去好吗？」
「不......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那你能去哪？等伯母再次接纳你？别傻了，若真那么简单，我老头也不会给我一笔钱叫我滚蛋了事。」
「你有你的做法，我有我的想法，你回去吧。」
「可是......」安卓还想再说些什么，也许是拗不过齐焰，也许是觉得时机不对，最终还是把话吞下肚子，走了。
看到安卓走，燕重楼才敢走出来，天知道他到底在顾忌什么？害怕什么？
「齐焰......」
「你......重楼？」齐焰被他吓了一跳，他大概没想到燕重楼会跟过来，连忙背过身去。
「你来做什么？都听到了？」
「你真的要走吗？」燕重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问了当前最重要的问题。
「就现在而言，是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虽然很难得遇到齐焰拜托人，不过燕重楼却猜得到会是什么事，「好。」
「帮我照顾我妈，我会按时汇钱......可是我想，短时间之内她不太乐意看到我这个孽子，想请你多看照一下，可以的话，请燕妈妈多来陪陪她......」
「嗯。你有什么打算？」这点小事他还办得到，齐燕两家毕竟是世交，老妈也不会放任手帕交伤心的。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会回学校请辞，接下来......再看看吧。」
「先住我们那儿吧，也许，等个几天齐妈妈就想通了。」看见齐焰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燕重楼终究于心不忍。
齐焰笑了出来，那声音却没有一点喜悦，反而充满无奈。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毫无预警地，齐焰突然对着他告白。
「......我知道。」以往的暗示这么明显，看不出来的是白痴。不过他向来都把齐焰当大色狼看待，从没想过他会跟其它人一样采取告白这条路，所以还是被吓了一跳。
「我不可能把自己和你绑在一起，那太痛苦了，我妈说得对，同性恋在这个社会上还不能得到认同，我又何苦拖你下水？
和你住在一起，我会疯掉的。」
「我不懂。」燕重楼摇头，如果跟他住在一起会疯掉，那之前那些日子是怎样？
「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们同住，我会忍不住强迫你，或是慢慢将你改变成同性恋，毕竟我不是柳下惠。」齐焰对自己倒是坦承得很，所有的企图全都和盘拖出。
「我......」虽然不愿意被他人改造，可是，他还是会担心齐焰......
齐焰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他这才发现，齐焰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再见。」他轻声道别，而后，转身远走。
燕重楼来不及说些什么，就看到那人像一道风似地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那股惆怅感加深了......

那天过后，燕重楼再也没见过齐焰。
行云抓着他逼问齐焰的行踪，他也只能告诉行云齐焰走了，至于去哪里，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话剧社的排演照常举行，学校的课照样上；新聘的数学老师是个女性，很严格，每次上她的课他都会走神，想起那个永远都在谈笑风生的男人。
至于成为话剧社女主角一事，燕重楼已经不再去在意了，反正跟谁演都是一样的，从那天之后，他又跟另外一个新选出来、据说比较好看的男主角一起排演。他没有打他，排戏时也都很顺从，可是，他要求导演要将吻戏删掉。
毕竟他没有办法和男人接吻，那太强人所难。
「重楼同学，吻戏是整出戏的最高潮，怎么能删呢？」
「你不删戏，我会打人，不然就是昏倒送医。」
「不删，就算再勉强也要演。」
「删！不删我就闹事！」
「重楼同学，你之前不是和齐老师搭配得好好的，为何现在要这样？」导演叹了口气。
有吗？他真的只接受和齐焰的吻戏吗？不可能吧？就算是真的，那也不能代表什么......
「我......那也只有齐焰，其它人我无法接受。」
「难道你喜欢齐老师，只让他亲？」可恶的导演使出了激将法。
「才不是呢！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能亲别人不能亲，都是男人有什么差别？」
这......问得燕重楼一时语塞，「......」
见燕重楼似乎有让步的迹象，导演也适时地表现他的恩典。
「最多我叫罗密欧亲你的时候只吻唇，不要舌吻就好了。」
只吻唇不吻舌？还不是一样恶心！算了，人家都已经让步了，他再坚持下去可能会翻脸。就当做是被蜜蜂螫一下好了。
「哥，你又在为难导演了吗？」刚试完装的行云跑到重楼身边，狐疑地问他。
「哪有？我们只是在讨论吻戏要不要删掉而已。」燕重楼连忙澄清。
「喔？那结果如何啊？」
燕重楼叹了一声。「抗议无效。」
原本以为行云会笑他不自量力、多此一举，没想到他反而拍拍他的肩膀，语透安慰。「算了，当做被蜜蜂螫吧。」
呃......就连思考模式都跟他一模一样。
「嗯。」最后，燕重楼露出了苦笑。
「哥，你知道齐大哥喜欢你吗？」
乍闻行云提出来的问题，燕重楼还真是吓了一跳，等他抚平可怜的心脏后，立刻口气很差地反问回去：「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行云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盯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齐大哥从小就知道他只喜欢男人，而且，他很早就喜欢上你了。」
「啊？」燕重楼眨了眨眼，行云在说什么啊？他怎么可能知道齐焰的私事？
「我知道这些事，是因为我和齐大哥是同一种人，至于是哪一种人，你自己去想吧。」
啊？同一种人？难道......燕重楼掩住张大的嘴巴，把行云拉到角落。
「你、你、你......」也喜欢男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行云耸肩，表示他猜对了。
「为什么？」完全看不出来啊！
耶！不对！他喜欢齐焰。
「什么为什么？你是要问我为什么喜欢男人？」
燕重楼点头。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喜欢男人？」
「这......不一样嘛，男女在一起本就是天经地义。」
「难道和同性在一起就是错误？」行云的口气里头有一点受伤的感觉。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一点他比较好奇？到底他们都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呢？
「国中，上男校的时候。」
「怎么发现的？」
「当我看到一个跟自己同性别的男生，却会脸红心跳并且有生理反应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