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目睹父亲一夜白头。他不断的摆弄着手中的命盘,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别人的命运,在一次
又一次的绝望之后,是不死心地重新试过。
第二日,他死了。
他死的时候,脸上挂着绝美的笑容,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同样的,也是最后一次。
母亲冷漠地说:飞氏的帝王,多疑善妒,敏感无情,强大冷漠,却完美无敌。
母亲微笑着说:他们一生只寻找一个人,如果找到了,那么他们是专情而无害的。
母亲伤怀地说:如果寻找不到,他们是多情而残忍的。
母亲苦笑着说:他们的皇宫中收藏着无数的美人,在他们心中,这些美人跟普通的物品没有任何区别
——除非这个美人,是他生命的唯一。
母亲颤抖地搂着我:他们高贵、完美、温柔、无情……他们身上散发着让每个人都无法漠视的光环,
被他们收藏的美人,在牢笼中看不到其他的美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迷惑,成为他们死心塌地的
俘虏……寰宇,记住,趁着你还没有见到帝王前,赶紧找到你的真爱吧!千万千万不要爱上你的帝王
!做他的臣,做他的奴仆,都不要爱上他……
然后母亲也死了。
她从来庄严冷漠的脸上,挂着一粒珍珠,仿佛泪一般。那当然不可能是泪——我的母亲从来坚强。
我记住了。我也很幸运——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我的爱人。
月憧憬是我们这群同龄人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他优雅。即便在爬树打雪仗玩弹珠的时候,他都是那种仿佛不识人间烟火的绝尘之态。
他大方。他从来不会因为一句低俗的语言或者一两个不怀好意地动作,而闹得不可开交。
他淡然。灿然一笑,便让我们如沐春风,一切都可烟消云散。
他理智。他既懂得什么叫做交浅言深,亦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对每个伙伴,似不同实相同。
……
月寂然喜欢他,舞智喜欢他,我也喜欢他。
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们三个人——月寂然、舞智和我,我们都将离开家园,我们都会到那个帝皇之城
。很公平,都爱,而,都得不到。——我们只是别人的玩物,最多也就是宠物罢了,哪里有选择自己
命运的权利?
月寂然出使青幕,本来就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他不像我那么认命,也不像舞智那么愤世嫉俗,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不甘心成为别人的玩物。
所以他利用各种手段,收买威逼长老们,最终敲定月憧憬。
我认命,是因为我的心一直空空落落,找不到重点,我无法爱惜自己的生命,无法执着地去做什么。
——毕竟,有那样的父母,让我如何学会生命的珍贵?
舞智,又真的是愤世嫉俗吗?他把舞步变成武功招式,把锋利的匕首藏在衣襟内,把见血封喉的毒药
藏在发簪里——一个愤世嫉俗的人,的确可能会充满杀机,但又怎会有那样一双冰冷的眼?
见到太子的那一刻,我们三人同时屏住呼吸——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绝尘脱俗的倾城容颜,带着淡淡的茫然气息,浅不可闻的一丝笑意在将成未成之间,雍容华贵的服饰
掩不去他超越一切的尊贵气质,流线般舒畅的身材带着年轻人的青涩却自成一种魅力……这个,还只
有十四岁的男人哪——是的,男人!我们都只是少年,而他,在未成熟之前就已经具备自己独特的男
人的气质!
他缓步向我们走来,我们三人同时自惭形愧地低下头。——那是下意识的!不是对王者的畏惧与臣服
,只是对他这个人,对他这个人的潜意识里的敬重和珍惜。
他的每一步在抬步之前,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不知道是因为他要站稳了再走下一步,还是在计算
下一步应该走多远。但是他的那一瞬间停顿,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仿若浑然天成,和他的人配
合的天衣无缝……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个很会把握自己的人,更加是一个很会利用自身优点的人。那个时候,我还以
为,帝王之家里,出的便是这种人!
他伸出一只手——修长洁净,骨与血的搭配,完美无匹——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唇边,玩味地看着我们
——却不知道他才是最值得欣赏的一个!
“你,叫月憧憬是吗?”字与字之间的停顿,同样的不差分毫!变声期后期的声音,已经有了稳重的
磁性——当然还是纤尘不染的纯粹。
月憧憬抬头,直视他冰银色的双眸:“是的,殿下!”
然后他优雅而又悠闲自在地挥挥手,于是月憧憬便被带走了。
他也走了。
静静的大殿里只剩下我和舞智两个人,很压抑很沉闷。
舞智长长地吐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问:“襄,刚才是不是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我不知可否地回答:“还好。”
我不敢多说什么,因为我知道大殿的森暗处还有一个人!不是因为我的功力深厚,那个人的武功很高
,掩藏的也很好,连太子那样趋于完美的绝世高手都没有发觉。我之所以感觉到了,是因为我运用的
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灵力!我的灵力不是很强,但对于这个尚武的时代,对于这个不防备灵力
的时代,足够了!
晚上被安排在单独的宫殿里,冷清孤寂。
那个人没有注意到我,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星冷司战,冬醒司探,痕禀司暗,月智司谏——那个隐于暗处的、将杀气化成胸中火焰的神秘人,莫
非是这一代的影?那么跟在太子身边同样隐匿身形的,又是什么人?
这是皇宫!这比我以前所处的王宫中,藏匿着更多的秘密!
我知道我不应该好奇,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毕竟,我还没到老成世故的年纪。
现在后悔了吗?我不知道!
看到那个白日里阳光绚烂的少年站在血海中微笑,笑得那般凄惶狠决无助迷茫……我不知道自己是什
么感受,我完完全全地镇静在那样的眼神中——想要摆脱命运的眼神啊!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摆脱命运
的眼神!是的,一切,包括自己!
可是我迷茫的太子殿下啊,你可知道,命运是从何而来的?命运是世上生命之间的关系,是相互间一
点一滴的交往积累!你要摆脱它,最先决的条件就是牺牲自己!不,也许,即便你牺牲了自己,也同
样摆脱不了它!只有命运是一个人无法单独作主的,它是由众多的人一起做决定才可以的!……
飞宇,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猛然间向前扑倒,顺势朝旁边滚去,我纵身跃起,侧身避到铜柱之后,再绕梁躲闪,飞至窗旁,低声
喝道:“你若再踏前一步,我立即呼唤禁卫军!”
黑色笼罩的高大男子,在暗袭我数次之后,终于收起他的双环,冷峻地立于我面前,邪肆一笑:“想
不到我居然小看了你!一个小小的未来妾侍,居然可以躲过我的偷袭!”话语间,倨傲无比。
他的气息,和我刚来帝都之时在大殿上感受到的那个神秘气息,一般无二!他的脸蒙在黑布之下,我
只能从他的眼眶深度来推测他的长相——不过,这已足够!
我笑笑:“未来妾侍?你很羡慕?!”
他勃然大怒,挥拳攻击,我一个倒转,翻出窗台,跳到人来人往的回廊里,冲他挥挥手,扬长而去。
这个男人,他喜欢飞宇!纯粹的,对男人的喜欢!
夜间,再次遇到偷袭,我叹息,隐藏形迹逃到花园里。——可是却在花园里无意间撞见了他!
看着身着禁卫服饰,正气凛然地站在我面前的他,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还真不是普通的倒霉!
此时,他没有蒙面,我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的刀刻般深邃的容颜。他冷酷地看着我,然后弯腰施礼。我
才想起来:此时的他,只是禁卫,而我,又是什么呢?
远远地看见飞宇,现在的刑帝,在梅树下煮茶,别有一番风味。
他浅淡地若无其事地看着舞智,然后温润一笑,多情同样的无情。——刑帝飞宇啊,你可知道,那一
刻,你打碎了舞智想要爱你的一颗心?
我身边的男子蓦地绷紧身躯,那一刻,绝望的气息遍布四处。
晚上,我们一起喝酒。
“你爱他?”我问。
他笑:“他派人杀我。”
“你,真的是这宫廷里的侍卫?”我好奇。
他狂笑:“说出来你信吗?我是禁卫军统领!”
“他大可以直接杀了你,为什么还要派人?”我是真的不解。我不知道像刑帝飞宇那样视苍生如无物
的男人,怎么会想要杀某个人?!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那一刻,我发现我竟然在羡慕!——羡慕
这个唯一入得了刑帝飞宇眼的男人!
他摇头,悲愤地瞪着手中的酒壶:“你不知道,我一年之中,有近半的时间在这里!我从小小的侍卫
开始做起,一直做到如今的位置——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我是谁!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我!我知道
他的一个举手一个投足所代表的全部意义!我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好每一件事!可是,他认为那是理
所当然!他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为什么他的意思可以容易传达……谨有那个本事吗?!是我啊……”
他开始倾诉。我猜他喝醉了,或者他只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正好发泄完了将这个人祭刀……想到
这里,我汗颜起来,连连摆手:“既然痛苦,就不要去想了……”
他邪佞地笑起来,嘲笑道:“你怕了?你不是很自信的吗?”
我笑:“虽然我的命盘很好,但是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占星术到了那种地步……”
他的眼中一亮,热情地握住我的双手:“可不可以帮我测测?”
你能容忍一个男人热情如火地盯着你吗?我想如果是刑帝或者憧憬,我都能接受,但是眼前这个杀气
腾腾的男人……
所以我帮他测了。
我现在明白一件事:要威胁一个人,不一定要他害怕,只要让他难以忍受就行了!无论是什么方法,
只要让他觉得难以忍受就足够了!
我闪身,离开他一丈开外,笑答:“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么你为什么跑那么远?”他笑着,突又恶狠狠地道,“你以为我要杀你,真的办不到吗?”黯然
神伤:“我不过顾念你是他的妃子罢了!”
我失笑:“你是否想说,这皇宫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变成你的心腹了?只不过,你不忍心伤害他
罢了?!”
他哑然失笑:“我只是说,我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你,还是守得住秘密的!”
我叹息,摇头:“斯茙,或者痕禀现任君主,我该怎样形容您的命盘呢……”
他一愣,随即狂喜:“你算的很准,继续说!”
我知道他藏在眼底的叫杀气,但是我只能佯装不见,我淡淡地开口:“你的爱人,命属凤凰,你只有
一个可以得到他的机会,而那个机会关系他的生死……”
“卦象是大凶?”他喃喃地自语,复又恳切地看着我:“是什么时候?”
“绝境!”我答非所问。
他低着头沉吟:“凤凰?怎么会是凤凰?”旋即抬头,狠戾地怒视着我:“你别骗我了!我喜欢的是
飞宇!是刑帝!他是真龙,怎么会是凤凰?!”真是个善变的人啊!
我失笑:“也许你根本不懂!凤凰,是凤亦是凰!”
斯茙扑过来时,我已经飞快地移走了。
我没有告诉他,他即使得到了凤凰,也注定只能和别人分享。
他那样骄傲的人,是不能忍受的吧?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如他那般,被心上人当成透明存在的他,可
以放下家国,默默守护着刑帝,一切以刑帝为重心,又如何不能忍受?——只要刑帝愿意,什么是他
不可以忍受的?!
刑帝啊,你可知道幸福就在身边?他当然不知道,所以他才彷徨,才茫然吧?
爱,其实很简单,幸福的定义不过在于,你看不看得见。
中篇:哥哥
憧憬认真专注地看着书卷,飞宇认真专注地看着憧憬,斯茙认真专注地看着飞宇。我则默然看着这个
场景。
这个生活在阳光下,敏感的不似凡人的帝王,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被我和斯茙两个人暗中默默地注
视着。他看着憧憬的眼神,如珠如宝,我的手指微微发颤——这两个人,在相爱……
斯茙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有密使求见。”
飞宇打个手势,依旧不动不响,许久,慢慢露出笑容,缓缓地起身,从憧憬身旁离去。
我松了口气,憧憬也松了口气。
很奇怪,憧憬也松了口气!
我看见暗处的斯茙杀气腾腾地握着手中侍卫专用的剑,不禁戒备森严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良久,他叹了口气,退了出去——他始终,不会动飞宇的人呢!
“你知道吗?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当年选暗影的时候,他随手一指,根本就没在意选的是谁……
他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斯茙是千杯不醉,他每每喝的一塌糊涂,却又能瞬间清醒。
我看着星空,抱着酒杯:“他,正在开始爱上憧憬……”
“不,不可能的!他根本不懂的爱,他不会爱的!”斯茙眼露凶光,自欺欺人地强调,“他只是对他
好一点而已!其实飞宇对谁都很好的……”然后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把整个脑袋藏在强壮的臂膀
之间:“怎么可能呢?……”
我笑:“他从一开始选的就是憧憬呢,憧憬和他很相似……”
“胡说!他们才不相似!月憧憬算什么?月憧憬怎么可能跟他比?!哼!……”斯茙不屑,放肆地表
现他的粗狂,却不知平时在飞宇面前那训练有素的得体举止,是如何伪装来的。
我笑,苦笑。他们当然不同,那看似相近的习性,却由来于截然不同的内涵。
憧憬的浅笑,包容着无尽的温柔,他的一切都是发乎身心的,他的情感浓烈而醇厚,对人世间的爱强
烈到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
而刑帝,他不然,他是一条透明的溪流,静静地反映着外界赋予他的一切。他虽然有着比憧憬更加温
柔的眼神和语气,然而他的温柔却不参杂任何个人情感。
憧憬所能给人的,只是温柔和包容,刑帝却能给予人们想要的一切——然而刑帝所能给的,却仅只是
表象!
他们,完完全全是直线两个端点上的人!(眸眸:!那个,襄襄,直线没有端点)
我叹息:万物皆空相。刑帝倒真的该生在方外之世。
“他最近总是在做噩梦!”斯茙很烦躁,他每每盯着刑帝入睡之后自己却孤枕难眠的时候,通常都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