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士兵一打开话匣子就没完,就像忘了疼痛般拉拉杂杂的跟傅凌轩说著自己的情况,几乎没把祖宗八代都供出来了。傅凌轩只是默默听著,时不时随著他的介绍而轻点下头,心里却更加阴霾。
虽然从小就投身军旅,而是傅凌轩却远比任何人还要厌恶战争,也比任何人还要明白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像这个名叫张飞虎的青年,仅仅只是二十岁而已,像他这个年纪理应是享受人生最具活力的黄金岁月,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拼搏奋斗,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左手手指失了三根,腰侧的也中了一枪,估计内脏受到很严重的损伤,因此才会血流不止,即使回到营地以後及时包扎,
却也避不可免的将会留下终身的後遗症……
仰头深吸一口气,傅凌轩也庆幸这场战事总算是要结束了,他们在这次战役中实在是牺牲了太多无辜的生命。
就为了避免这样更多的牺牲,他才选择一直留在军旅中,以至於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很多东西,比如,那个人……
想到那人,心脏又莫名的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离这里不远处就是岩盘,从营地到那里也不过是几个锺头的事情,而且战事快结束了,如果……
“小心!大家快趴下!”
前方忽然传来焦虑的吼声,傅凌轩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人扑倒在地,凌厉的弹雨从身侧呼啸而过。
“张……张飞虎?!”
傅凌轩惊异的望著身上瞳孔正急剧扩散的青年,对方却动了动唇无力的从傅凌轩身上滑了下去,滚落到幽深小径左侧的峡谷中,瞬间没了身影。
傅凌轩望著那无底的深渊,有瞬间的失神,然而容不得他多加感伤,迅速回神匍匐前行,检视著队伍的损伤情况。
连同张飞虎在内,一共又有七名战友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丧生。
“王参谋,怎麽回事?前面的道路不是主力军开辟过的吗,怎麽会仍有残敌?”
“我,我也不知道……”灰头土脸的参谋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似是对突如其来的敌袭大感意外。
傅凌轩皱了皱眉,知道敌人躲藏在暗堡里偷生也并不奇怪,毕竟战场上情势混乱,难免有漏网之鱼,可是眼下他们的状况实在是不宜再次投入战斗,除了所剩无几的弹药外,大部分伤残的队员也失去了战斗能力,而敌人又有地势优利的暗堡做掩护,即使一个人都能灭了他们数十人。
傅凌轩皱了皱眉,知道敌人躲藏在暗堡里偷生也并不奇怪,毕竟战场上情势混乱,难免有漏网之鱼,可是眼下他们的状况实在是不宜再次投入战斗,除了所剩无几的弹药外,大部分伤残的队员也失去了战斗能力,而敌人又有地势优利的暗堡做掩护,
即使一个人都能灭了他们数十人。
“所有伤员原地战备,以保守攻势吸引敌人注意!其他士兵跟我从山脊上绕过去,从侧面拿下暗堡!”
当机立断的下达命令,傅凌轩率先爬上了右侧满是荆棘的山坡,数名未负伤的士兵也毅然的跟了上去。
山头坡度很大,密密的枯树木下全是尖刺密布的灌木丛,傅凌轩一队人马几乎是以血肉之躯在原本没有路的林子里辟出一条路来,等到了山头时,众人的军装早已鲜血淋漓的破烂不堪。
“左下方就是敌人的暗堡,稍後谨慎行动,各自小心,出发!”
没有空闲休息,傅凌轩粗喘著带著队伍继续前进,因为大家都明白,每多停留一秒锺都有可能给下面的战友多带来一分危险,在这生死交加的关头,能多争取一秒锺都是多了一份求生的希望。
好在山的背面因光照不足,多是些茂密细叶指物,前进轻松了许多,同时也起到很好的遮蔽效果,一行人有惊无险的猫腰潜行至谷底。
伏在沟壑里,傅凌轩观察了一下情势,给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的点点头,拉开一枚手榴弹抛了出去。
轰鸣间,趁著扬起的漫天尘土,众人飞也似的跃出沟底直奔暗堡而去,仿佛把积蓄了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这一刻。而同时,暗堡口的机枪也疯狂的扫射起来,傅凌轩身侧两名战士立刻倒了下去。
几个起身纵落,傅凌轩跃进暗堡口的翻身落地,一脚踢开了架在台上的机枪,而其他队友也迅速压制了剩下的敌人,尘土散去後大家却怔住了,敌人居然是三名便衣妇女,而其中一个,甚至只有十来岁的模样。
无视对方眼里的愤恨不甘与口中不断咒骂的外国语,傅凌轩眯了眯眼,军队里的俘虏政策条例在脑海闪过,示意众人将他们绑出去,自己在暗堡里检视了一番也退了出去。
然而,事实证明怀柔政策对於顽固的敌人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心慈手软有时只会害了自己。
原本以为终於可以踏上归途的众人在经过一处悬崖时,走在最前的一名俘虏忽然抓住押解著她的两名战士,狠命往石壁上蹬了一脚,措不及防的两人立刻与那名女俘虏往崖下坠了下去。
众人大惊失色的尚未回神时,另一名俘虏又趁乱抢走了一名士兵腰间的手榴弹,拉开保险扣後死死抱在怀里,傅凌轩一惊,几乎没有迟疑的立刻扑向了她。
“司……”
“司令员?!!!”
跌下山崖的那一刻,傅凌轩听到了战友们心魂俱裂的吼声,然而没有让他多加思考的空隙,爆炸中一股剧烈的热流喷涌而至,眼前弥漫起无尽的鲜红,在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某个强烈的幻影与黑暗一起重叠後最後的记忆……
*
原以为自己再无睁开眼的机会,可是夺目的光芒却弥漫著映入眼帘,也许这是天国之光?
吃力的动了动沈重的身子,抬起手臂横在眼前。当逐渐适应亮度之後,傅凌轩尝试重新打量周围的状况,却在看到那梦里浮现了数次的熟悉之物後,讶异的睁大了眼。
原以为自己再没有睁眼的机会,可是夺目的光芒却弥漫著映入眼帘,也许这是天国之光?
吃力的动了动沈重的身子,抬起手臂横在眼前。当逐渐适应亮度之後,傅凌轩尝试重新打量周围的状况,却在看到那梦里浮现了数次的熟悉之物後,讶异的睁大了眼。
头上的天顶如白玉一般散发著强度适宜的光线,照得整个开阔的空间明如白昼。
左前方空间正中有一根粗圆的巨柱,巨柱透明中空,环状的萤绿光圈正徐徐滚动,从底座升腾而起,缓缓消失在顶部的黑暗中。
“这──”
胸口一股热流奔涌而出,傅凌轩心念一动挣扎著起身,却愕然发现自己上身赤裸,胸口上更有一条长约三寸的伤口,从凝结的血液来看,似乎是新伤。
倏然想起自己坠落时身边爆裂的手榴弹,难道是被碎片所伤?
迟疑的伸手去碰触伤口,却在距离数毫米时传来一声暴喝,“别动!!”
猛然一怔,傅凌轩刚转头便碰到一具温热的胸膛,鼻端传来熟悉的气息,而後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自己的肩头,让他重新躺了回去。
依然是那张阳刚而性格面孔上,如今多了一丝淡淡的沧桑,浅浅的郁结沈淀在眉角,让记忆中熟悉的面孔此刻在眼前却有些轻微的悸痛。
“林堂……”
失神的低唤这个烙印在心底深处的名字,出口时有种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错觉……
数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过往的漫长岁月瞬间如浮云般不再重要,好像当初的分别只是为了今日的重逢,他终究──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是你救了我……”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傅凌轩知道,世间能将他从无底深渊拉回的,除了眼前之人,再无其他。
然而,那心心念念所惦记的人,却沈重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傅凌轩疑惑,缓缓抬手抚上他的面孔,那真实的触感绝对不是梦境。
“可是,我不是还活著?”
梦见过太多次,反而让傅凌轩明白眼前的林堂绝对是真实的存在,因为梦里的林堂总是看著他不肯开口,然後是无休无止的缠绵。
林堂目光摇晃,从身後取过一个透明的容器,金色的液体温柔的包覆著一个鲜红的事物,乍眼一看,就像是凝结在琥珀里的红宝石,绚丽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是──”
“……你的心脏。”
“什麽?!”傅凌轩大惊,血色从脸上褪去,“这……这怎麽可能?!林堂,这个玩笑一点都不有趣,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
林堂再度无奈的摇头,“我从来就没有记恨过你,又怎麽会同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缓缓将那美得令人触目惊人的容器放回傅凌轩看不到的地方,林堂粗糙的手指缓缓抚上傅凌轩赤裸的胸膛。
“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太迟,尽管爆炸的冲击几乎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伤害,但落地时过於强烈的震荡,已经让你的心脏崩裂损坏……”
仿佛不愿回忆当初看到傅凌轩躺在血泊里的情形,林堂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能力有限,虽然可以修复你的损坏的机体,却无法重新启动你心脏的脉搏,无奈之下,我只能暂时用我的中枢电脑取代你的心脏,继续维持著你的生命,你刚才看到的伤口,就是尚未愈合的手术创伤……”
傅凌轩目光呆滞,好像林堂说的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语言,原本抬起的手臂也颓然落下。
“你说「暂时」是什麽意思……”
“驱动人体机能需要难以估计的能量损耗,这个中枢电脑只能维持你三十六小时的生命……”林堂低下了头。
“三十六小时吗……”一抹茫然浮上傅凌轩清亮的双眸。
原来,他终归还是死了,只不过死亡的时间被延长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林堂。”傅凌轩忽而笑了起来,冷峻的五官变得柔和,“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让我又见到了你,见到你过得很好,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吃力的挽著林堂的手臂坐起身,傅凌轩缓缓拥住了眼前低落的男人,将自己的面容埋入他宽阔的肩窝,轻轻叹息道,“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有多想你……”
怕再不说便没有机会,原本堵在心里许久的话,忽然变得轻松的脱口而出。
“我想你想的都快疯了……”
怀里的身躯微微一震,而後一双手臂无言的环住了自己的腰身。
“……回去後没多久,父亲就放弃干涉我的事情,甚至默许了我回来找你,我想他大概是想通了……不过,反而是我害怕的裹足不前了……”
“……害怕?”
“是啊……”傅凌轩轻笑,“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麽,但我总觉得没胆子回来见你……”
“……你什麽时候变得那麽没用了?”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这麽没用,我自己都想不通……可是不管怎样,我终归还是回到你身边了……”
林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收紧了自己是双手,却也因为担心他的伤口而不敢太用力。
“林堂……”
“嗯?”
“我是不是很卑鄙?”
“怎麽这麽说。”
“因为明明就期待著回来,却只是怯懦的等著你的主动,甚至都到了谅山这麽近的地方,也一直鼓不起勇气来看你……”
“早知道这样,我五年前就应该直接上北京把你绑回来!”
“呵。”傅凌轩淡笑,起身细细审视著林堂的面容,眼里闪过一抹伤痛。
“我很庆幸死前还能见到你,而且还能死在你怀里……可──我也舍不得……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实现,我真不甘心就这麽……”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林堂倏地握紧了傅凌轩的肩头,“我会在你丧失机能前把你冷冻在密封舱内带回亚特兰蒂斯,在那里一定有办法的可以治好你!”
“什麽……林堂你……”傅凌轩讶异的望著林堂发红的眼眸,不确定他说的是实话还只是一时情绪失控的痴语。
见傅凌轩面露疑惑,林堂知道自己过於激动了,於是安抚道,“我说的是真的,相信我,虽然可能又需要数年的时间,但一定可以办到的,我这就将你进行冷冻!”
“等等!”傅凌轩扯住林堂转身欲走的身子。
林堂疑惑的转头,“怎麽了?”
“我信你,毕竟从以前到现在,你也从来没有骗过我,不过……”不甚自在的抿了抿微薄的唇角,傅凌轩眼神泛起微微的闪烁,“真如你所说的话,不就意味著我们又要分开很久?你不觉得,在剩下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可以做点什麽……”
林堂微微一怔,迟疑的上下打量著傅凌轩。
“可是,你的身子……”
“横竖死不了,或者──你不想……?”
话没说话唇就被堵住,有力的双臂将自己楼了个严实。
“谁说我不想……”耳畔粗喘的声音嘶哑的低喃著,“……我做梦都想著要抱你……你这无情的人,竟然忍心离开我那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