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林堂粗喘著退开,不意外的发现傅凌轩面上果然挂著一抹颇为玩味的笑意,於是忿忿的瞪著对方,满脸的心有不甘。
傅凌轩轻笑。“这麽多次了,怎麽还是毫无长进……”
“哼!”被踩到痛处,林堂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本是打定平心静气同傅凌轩好好谈谈的,结果刚见面不到五分锺就宣告破灭。
“是啊,像你这麽经验丰富的老手,我怎麽和你比。要嫌我没有长进的话,就回去亲你的雨杭好了!”
傅凌轩微微一怔,似是对林堂忽然提到这个名字而意外。
一时间,两个人都哑然。虽然近在咫尺,却陷入尴尬的僵立局面。
林堂暗暗在心里痛骂自己,真是人拙口笨!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话都说出口了又收不回去,想岔开话题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明天──要回去了。”
良久,还是傅凌轩打破了沈默。
几乎是低吟著说出这句艰涩的话的同时,抬头看向林堂有些闪动的眸光。
“所以,这最後一个晚上,你就打算和我讨论这些没什麽意义的话题吗?”
最後一个晚上?
林堂心脏一紧,几乎是战栗的回过头。
虽然早就知道傅凌轩会离开,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出口,却是这样的令人窒息。
“你要和你父亲一起走?你,你不是……”
林堂想说他不是来岩盘做知青吗?不是至少都要待满一年的吗?
可是不用问,他也清楚傅凌轩的特殊身份。遇到这种突发状况,要走要留全是傅安阳一句话说了算的,又怎麽会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理由阻止他的离开……
况且,北京城里,确实还有人在等著他回去,他理应是归心似箭的,又怎麽会留下呢……
“林堂,你别多想了。”
傅凌轩走近一步,有些无奈的看著林堂。
“我当初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父亲一时的气愤之举。现在我来了有半年多,父亲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之前就萌生让我回去的意思。况且这次回去父亲也该退役了,有很多事情我需要亲自接手,不在场不行。所以……”
“所以你终归是要回去对吧?”
“…………”
傅凌轩沈默片刻,尽管有些不情愿,却只能终而点头。
淡淡的月光洒上他刀削般的侧面,白皙的肌肤萦纡著冷硬的光晕,刹那间让林堂失神的伸出手去触摸,想确定他是不是化成了冰雕。直到指尖碰到温热的肌肤,才大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
“……外面冷,进屋说吧……”
“嗯。”
傅凌轩颌首,穿越纵横交错的桃树枝,随著林堂步入池塘边低矮的夥房。灶头跳跃著鲜红的火苗,暖洋洋的温度让人舒展了许多。
两人在灶前坐下,望著火炉里燃烧的火苗一时相顾无声。
林堂坐了片刻又起身,走到墙角挂著的篮子里翻腾著什麽,略显犹豫後,拿著一包东西走了回来。
“这是──”
傅凌轩讶异的接过林堂递过来的油纸包,打开後,里面是一对形状不大规则的月饼,看得出是手工制作的糕点。
轻轻掰下一小块送到口中,咀嚼之後,在林堂关注的目光里露出了笑容。
“甜而不腻,酥而不滑,很不错。应该不是你做的吧?”
林堂笑了笑,“这是鲁元波妹子昨天就送过来的,她说她做了许多,想到我这五大三粗的人多半不会弄,就给了我一份,我一直放著没……吃。”
自动省略了其中的「舍得」二字,林堂不想让傅凌轩看出自己其实一直在等他,这样会让自己最後的一丝自尊也荡然无存。
傅凌轩顿了下,轻轻将手中的月饼放在了一边。
“林堂,其实上次行动的事情……”
“啊,我前些天晒了些不错的茶叶,你要不要试试?很不错的。”
林堂说著就要转身去拿,傅凌轩无奈的侧身挡住他的去路,眼神却仍然看向火炉边。
“我明天就要走了,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清楚,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想留下误会或者遗憾。林堂,咱们好好谈谈好吗?”
“…………”
“上次的事情,我没有办法选择,因为事关的不仅仅我的职责或道德,赌上的还有整个岩盘村民的生命安危!所以我不得不那样做!”
“…………”
“其实,父亲很早就知道真正的特务是另有其人,却不得不用声东击西的计策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因为岩盘地下有一个越南战争时期遗留的废弃弹药库,里面有大量的烈性炸药。万一行动中出了什麽差错,那麽很有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情急之下抱著鱼死网破的心态点燃弹药库,那样的後果是不可想象的……”
“…………”
“事实证明父亲的计谋也确实奏效了,他们完全以为我们的目标就是你,所以放松了警惕,让後面的进展变得顺利,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当然,我知道这样的隐瞒对你是不公平的,可是,我那时真的没有办法,我──”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怪你。”林堂叹口气,林堂缓缓坐回原来的位置,“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骗我不是吗?你甚至还告诉了我,你父亲他们的行动是在第二天,而他们的行动也确实在第二天,那天晚上……,不过是行动前铺垫的一个小插曲吧,是我自己没有意会罢了……”
“……林堂……”
“而且,你也确实没有骗我什麽,打从一开始就是我自愿带你进去那儿的,你甚至还曾拒绝,是我自己一直坚持。”
“…………”
“只是……”林堂苦涩的看向傅凌轩,眼神中包含著一丝不可名状的失落,“我却分不清你的话到底哪句才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到最後,说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我,甚至──为了给我信心,还和我做……做,做那样的事……,现在你却又告诉你当时没有选择,这是不是代表你当初之所以那麽做都是因为没有选择?都──不是出於自愿……?”
“…………”
“为什麽不说话,难道是被我说中了吗?”
目光灼灼的看著面前的人,林堂难掩心痛,恨不得握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却明白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傅凌轩眼光黯淡,没有回视林堂,反而淡淡别向了一边。“现在来问这些又能怎麽样,终归我明天都要离开的,你到时不就清净了,何必想这麽多……”
“可我在乎的是这些事情的背後,你对我究竟是……”
没有说出口的话,彼此都心知肚明,然而不是不愿回答,而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时究竟是情难自禁,抑或是别有居心,傅凌轩自己也不明了。
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什麽人,无论什麽事,自己都不可能那麽轻贱的赔上自己的身体。
所以……
“林堂,来做吧。”
林堂一惊,讶异的望著傅凌轩,“什……什麽?!”仿佛刚刚那句淡定的话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傅凌轩的表情却告诉自己没有听错。
不是不愿意,可傅凌轩不是自己说要好好谈谈的吗,话才说了一半,怎麽……就岔到这个上去了……
傅凌轩却没有给林堂犹豫的机会,直接便以唇封住了他剩下的疑问,当两人滚落在床铺上时,林堂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便荡然无存。
傅凌轩似乎抛开了顾忌,比以往任何一次还要狂烈,直叫林堂只能努力配合著他的节拍,却总是落後一步。
低哑的喘息回响在狭小的草屋内,紧贴的肌肤间满是滚烫的汗水,两人仿若世界末日一般抵死缠绵,除了低吟,再无其他。
当傅凌轩引领著林堂进入并发出闷哼时,林堂忽然有种豁然泪下的悲凉。
他知道,这也许便是他和傅凌轩最後的回忆,过了今夜,再往後,他与他,便是咫尺天涯……
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他和他就像两颗错轨的星子,纵然有刹那间雷霆万钧的际遇,却终而因为命运回到各自的轨迹上去,然後渐行渐远……
这样也好,既然不能长相守,那麽不如永别离。
缠绵间,肩上传来一阵微凉的湿意,傅凌轩抬头却对上了林堂迷离的双眸。
修长的十指更为尖锐的扎入结实的肌理间,使得体内进出的灼热,变得更加狂野而粗暴。
身体隐隐有种被撕裂的错觉,痛楚与快感交融间,意识也变得迷离起来。
“……在城里,你给我勾搭戏子!下了乡也不安分,林堂那样的汉子你也要?!还是被人睡的那一个!你还记得你是个男人不?!……”
“……你不要给我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套林堂的那两天都干了些什麽恶心勾当,总之什麽都不用多说!明天立马和我回去,你要敢说半个不字,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他抓中科院去?……”
冷漠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傅凌轩倏地睁大眼睛,在林堂一个阴狠的动作中发出惊喘。
“……怎麽了?”林堂问。
傅凌轩摇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搂紧了对方宽厚的肩头,缓缓合上了双眼。
暗夜中,喘息持续了很久。
这个夜晚似乎被无限延长,又像是被无限缩短,当林堂睁开眼时,凌乱的床上只剩自己一人。
惊惶的悚然起身,四下张望著,是熟悉的一室空寂。
身侧的位置一片冰凉,只有床单上几缕淡淡的鲜红,证明那人真的有来过。
出神的望著那斑驳的色泽,有种仿佛灵魂都被抽离般的呆滞。
太阳越升越高,洒满一室的光辉。
一道光线忽然刺痛眼眸,木然转头,便看到了桌上闪光的饰物,墨绿的方块上,三颗并列的金色的五星在朝阳下折射著瑰丽的色彩。
远处隐隐传来敲锣打鼓和鞭炮声,林堂扭头望著窗外那片蔚蓝,收紧了掌中的东西。尖锐的金属角扎痛了皮肉,然而唇角却轻轻扯开了笑容。
终章
岁月的齿轮缓缓前行,夏去冬来,转瞬便是数个春秋。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春节刚过,边境上就拉开了自卫还击战的序幕,这是国内平静了数十年後又一场较大的战事,原本地势偏僻的岩盘距离这次战事的主战场谅山仅有数里之距,断断续续的鸣炮声不绝於耳,天黑以後甚至还能看到宛如闪电般的雷光,就像战斗就发生在身边一般。
对於习惯了安宁的岩盘人民来说,作为前线阵地最直接的补给源,猛烈炮火所带来的危机感远远比不上肩头所承担的责任感,反而更比以往还要忙碌的劳作著,一车车的粮食、物资源源不断的从崎岖的山路上向著谅山进发,为艰苦作战的士兵们提供著强而有力的後勤支持。
这些年来,岩盘虽然修建了通往城内的碎石路,但总体的交通状况并没有太大改善,也因此导致这次战事仅能靠步陆军执行任务,像坦克、战车一类的作战工具仍旧无法通行,所以原本不算很大的战事却拖延了月余之久。
这一日,阳关灿烂,炮火硝烟相比以往平静了许多,乡亲们在打谷场一边劳作一边讨论著莫不是战事已经快结束了。毕竟一个多月下来,就不说那些作战的士兵,就连充作後勤的他们都已经有些身心俱疲,无不期望著战事赶紧结束,回复往日的安宁。
山的另一头,沈闷的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地面有些打滑,并不是雨水的原因,而是淅淅沥沥的血液从伤口中流淌而出,浇灌在原本就发红的土壤上,更是鲜豔得妖异。
地上零星的散落著几节残手断臂,甚至还有不知从那个部位落下的肉块,然而前行的队伍却只是视若无睹的夸过一具又一具穿著不同军装的尸体,对眼前的景象早已木然。
“呃……”
担架上的年轻士兵用只剩下两个手指的掌心捂著自己的腰侧,低低的闷哼出声,额际布满纵横的汗水,扭曲的表情上,是一种忍无可忍的痛楚之色。
走在队伍前方的男子闻言停下脚步,转身来到士兵的跟前,关切的俯身查看著士兵的状况。
“伤口又痛了吗?”
“啊……司令员,我没事,我只是……只是……”
年轻士兵紧张的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为自己给大家带来的困扰而倍感自责,於是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男子轻叹了口气,微微的瞥起的剑眉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正是已然升为军分区司令员的傅凌轩。
“没关系,痛就喊出来吧,只是再坚持一下,再有二里地就能上大路,等回了营区就有药物包扎了。”
战役逐渐接近尾声,战事也越发的吃紧,今日是一次比较重要的行动,为了掩护主力的正面进攻,需要派遣一支队伍端掉敌人设在山脊一侧的暗堡,同时也要负责引开敌人的火力,成败极为关键。因此思量之下,傅凌轩决定亲自参与这次行动。
经过一个上午的战斗,任务基本顺利完成,可是伤亡情况也远比想象中的严重,原本四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十人,而且还多数身负重伤,归程吃力。
“知道了,谢谢司令员关心!”
躺在担架上的年轻士兵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那极力勉强的模样更加让人心疼。
“听你口音似乎是湖南人吧?你叫什麽名字?”为了减轻年轻士兵的痛苦,傅凌轩边走边和他聊了起来。
那士兵大概没料到一向以冷漠著称的司令员居然会同他闲话家常,愣了一下,受宠若惊的看著傅凌轩。
“……回司令员,我老家是湖南常德的,叫张飞虎,那个……今年二十岁,是去年入的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