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陶江讶异的点了点头，总觉得傅安阳异样的神情似乎若有所思。本想进一步询问，却还是打住了。
　　
　　“我明白了，我会尽全力协助元帅的。”
　　
“嗯。”傅安阳点点头，再次轻轻叹了口气，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个监听器缓缓合上了开关。

*

　　深秋的夜晚，偶尔拂过几缕凉爽的清风，深蓝的天空下，岩盘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月色中。
　　
　　时间还不算晚，然而村镇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灯火之光。
　　
　　崎岖的山道上，一队人马缓缓前行。
　　
　　穿过洒满月光的矮树丛，摩挲之间发出沙沙的破碎之声，有种恍如幻境的错觉。
　　
　　傅安阳面无表情的尾随著开道兵，没有人说话，清寒的月光照亮他严肃而凛然的半张脸，却让另一边显得冷漠而阴暗。
　　
　　山路有些崎岖，高低不平的起伏让人难掌平衡，跟在傅安阳身後的陶江努力分辨著脚下的路径，吃力的跟著众人前进。
　　
　　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平时看似懒散的工作队员们，此刻都凝神静气的一脸正色，步伐沈稳而矫健，熟练的穿梭於小道之间。
　　
　　不解的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周围的环境，陶江纵然满腹疑问还是没有问出口。
　　
　　既然是突袭行动，不循常理应该也是理所当然，自己还是静静跟著就好。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潜行在山林间，缓缓前行，当月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抵达了青山脚下。
　　
　　青山本来不高，然而位於背光的一面，月华被尽数遮挡。
　　
　　迈入黑影时，傅安阳在分界处停下了脚步，缓缓抬头仰视，周围的人也都极有默契的随著傅安阳定在原地。
　　
　　沿坡而上，是一株株茂密而巨大的核桃树，森罗的枝叶间投下点点微光，仿佛道路从这里开始进入无底之渊。
　　
　　“……各单位注意，进入警戒状态。”
　　
　　傅安阳的语气很平淡，声音却很低沈，无形中似乎有什麽瞬间攥住了众人的心脏，气氛顿时变得压抑。
　　
　　两名士兵走到陶江两侧，朝他点了点头，陶江了然的自觉随他们退到队伍後方。
　　
　　退伍继续前进。
　　
　　夜，却更黑了。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顾及陶江的原因所以大家减慢速度，那麽此刻却是真正的寸步难行。
　　
　　漆黑的密林里杂草土埂凹凸不平，举步维艰。虽然偶尔从枝叶间投下点点微光，但无非是徒增缭乱，於事无补。
　　
　　因为视线受限的关系，听力就变得敏锐起来，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好似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耳前。
　　
　　陶江摸索著，尽量紧跟前方晃动的黑影，也不管方向究竟是朝哪边，只想尽快走出这令人窒息的阴影。
　　
　　仓促间，脚下一绊，身子就不可抑制向前倒去。陶江来不及惊呼，左右两人就将他抓住，重新扶正在地上。
　　
　　“……谢谢。”
　　
　　尴尬的擦擦额头，陶江正打算致歉，却发现前方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
　　
　　疑惑的朝前看去，视线却被遮挡，陶江索性扶著前方士兵的肩膀踮起脚来，却瞬间为所看到的景象倒抽一口冷气。
　　
　　枝叶覆盖的林荫有一处空缺，皎洁的光线从上斜射而入，映出了一个孤傲的人影。
　　
修长笔直的身形，冷峻锐利的面容，恍如从地底爬出复仇的修罗，浑身散发著生人勿近的寒意。
　　
　　“傅……傅团长？”
　　
　　队伍中有人认出了傅凌轩，原本激动的语气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却变了调。
　　
　　终而有人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傅凌轩的满身凛冽的寒意似乎是──冲著他们而来？！
　　
　　“……傅团长？”
　　
　　那名熟悉傅凌轩的士兵再度迟疑的开口，然而傅凌轩却没有看他，只是漠然注视著队伍前方的傅安阳。
　　
　　傅安阳面色复杂，与傅凌轩对峙的视线中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微光。
　　
　　周围没人再出声，没有谁问傅凌轩之前去了哪里，也没有谁问傅凌轩又为何忽然出现在此，只是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实似乎正隐隐浮出水面。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以父亲的铁腕作风居然会更改行动时间……”
　　
　　“这叫审时度势，见机行事。”傅安阳望著傅凌轩，缓缓开口，“亏你还上了那麽多年军校，这点常识都要我教。现在立刻归队，其他事情过後再说。”
　　
　　傅凌轩纹丝不动。
　　
　　“……你想抗命吗？”傅安阳又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父亲……，我希望你能终止今晚的行动。”傅凌轩嗓音沙哑，却透著坚决。
　　
　　众人皆为傅凌轩突如其来的请求所惊愕，只有傅安阳仍然面不改色，似乎傅凌轩所要说的话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士兵，执行军务期间，你应该称呼我长官或者元帅。”
　　
　　傅凌轩微怔，嘴唇动了动，还是改了口。
　　
　　“……长官，我要求取消今晚的军事行动。”
　　
　　“哦？理由是什麽？”
　　
　　“我个人发现了一些线索，这和我们当初所要执行的任务的初衷有所不同，所以我要求终止今晚的行动，具体细节我会在稍後向你汇报。”
　　
　　“我不觉得有什麽不同。”
　　
　　“长官！你不明白其中的真相，如果你也能亲眼所见，你会和我做一样的决定。”
　　
　　“那麽你为什麽不告诉我真相是什麽？而你又有什麽苦衷？”
　　
　　“时间和地点不适合我做解释，但我保证我会在事後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
　　
　　“我或许能满意，但大家可不一定满意。还有什麽话不能在大家面前说清楚吧。”
　　
　　“长官……”傅凌轩面有戚色，傅安阳却视而不见，只是兀自别开了目光。
　　
　　“说吧。”
　　
　　其实在场的士兵都明白，像这样的突击行动被取消并不奇怪，但必须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和利弊考量。看傅凌轩神色，可能真有什麽意外状况，但那为难的模样更加让人觉得费解，难道还有什麽事情是在大家面前不方便说的？
　　
　　毕竟身为团长的傅凌轩理应知道这些条例。
　　
　　“既然如此，我说。”傅凌轩终而妥协，“也许我接下来讲的事情会让你们觉得难以接受，但是我发誓绝无半句虚言，请长官相信我。”
　　
　　“你说。”傅安阳神色不变，罕见的沈稳如常。
　　
　　傅凌轩抿了抿唇，将自己在洞穴中的奇遇一一细说，包括那奇特的建筑，精密的仪器，以及林堂的特殊身份，还有他不可思议的异星任务。当然，跳过了他和林堂私人之间的纠缠。
　　
　　随著他的讲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睁大了眼，仿佛听天书一般。直到傅凌轩话尾结束良久，仍没回过神来。
　　
　　“现在长官明白了吗，根本就没有什麽间谍窝点，是我们弄错了，因此这次行动也就变得没有必要，所以我请求终止任务。”
　　
　　“…………”
　　
　　“长官不相信我刚才说的吗？”见傅安阳不置一词，傅凌轩苦笑著垂下目光。
　　
　　傅安阳却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从不说谎。”
　　
　　“那──”
　　
　　“但是我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事情。”
　　
　　“…………”
　　
　　“所以，我想我们有必要证实一下这件事的真实性。”
　　
　　“……什麽？怎麽证实？”傅凌轩不解。
　　
傅安阳冷笑，回头看向陶江。

*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事情发展的经过却都通过显示屏进了林堂的眼底。
　　
　　所以，当陶江尾随著傅凌轩进入时，林堂并没有太大意外。
　　
　　顾不得招呼因眼前事物而惊呆的陶江，傅凌轩兀自走到了林堂面前，脸上复杂的神色令林堂心悸。
　　
　　“……我真没想到，父亲真的提前了行动的时间，而且是在没有知会我的前提下……”
　　
　　“或许是他早就开始怀疑你了吧。”林堂轻轻揽住了傅凌轩的腰身，这是他们这两天以来保持最久的一个姿势。“但不管怎麽说，他始终是你的父亲，如果他不是看在你的情分上，应该不会提出这样折衷的办法吧。”
　　
　　办法就是让陶江随傅凌轩进入这里，验证傅凌轩所言是否属实，进而再决定是否更改行动计划。
　　
　　虽然这样奇特的行事方式让林堂有些费解，不过他相信傅凌轩，也愿意交给他去处理。毕竟傅凌轩有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能够为他做到这一步，他已经知足了。
　　
　　“对了，陶江之所以和我一起进来，是因为──”傅凌轩皱起眉头，犹豫著如何向林堂解释，而早已了解内情的林堂只是笑笑。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刚才你在外面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这里看著。只不过，以你父亲的性格，真的会这样就罢休？毕竟他们为了这次行动策划了那麽久，动用了那麽多人马。况且我这样的情况对於他们来说，也未免太惊世骇俗吧……”
　　
　　林堂的思量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事情的进展比预期顺利，可是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劲。
　　
　　“我父亲是军人，只要不是对国家安全有威胁的事情他基本不插手，就算他有其他打算我也会说服他放弃的，这你放心。”
　　
　　“是这样。”林堂点点头，被远处来传来的声响触了一下，转头便看到看著神色呆滞，在大厅里四处打量的陶江。
　　
　　“我可以理解你父亲把行动时间改在深夜的原因，可是──，他为什麽会把陶江都带来了？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
　　
　　怀里的傅凌轩忽然僵了一下。
　　
　　“这个──，你不说我都没注意。”说著拉开林堂的手朝陶江走去，林堂连忙跟上。
　　
　　陶江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神情几番变换，却一直隐忍的没有出声。
　　
　　林堂倒是佩服他的胆色，如果是一般人的人恐怕早就惊呼不迭了吧，看他平时一副斯文懦弱的模样，没想到定力倒是很到家。
　　
　　“如何，周围你都看过了吗，和我说的是否相符？”傅凌轩面对陶江淡淡开口。
　　
　　“嗯……”。陶江轻叹口气，“傅大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确实无法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事……，我现在终於理解你在傅元帅面前的为难从何而来了……”
　　
　　“你明白就好，那麽你也清楚刚才我和父亲的约定，希望你待会出去以後能助我说我父亲放弃这次行动。”
　　
　　陶江笑了笑，斯文的脸上却有一丝苦艾。
　　
　　“傅大哥，我想……你或许还不够了解你的父亲……”
　　
　　傅凌轩一怔，“什麽意思？”
　　
　　“难道认为像这麽重大的事情，傅元帅真的放心就交给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来决定吗？”
　　
　　“什麽意思？！”傅凌轩瞪大了眼，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音。
　　
　　“林大哥，傅大哥，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陶江垂下头，缓缓从兜里掏出一个闪烁不定的发信器。
　　
　　“这是──！！”
　　
傅凌轩来不及惊讶，一声闷响夹杂著强烈的震动倏然袭来。
　　
　　透明的珠子跳动著从桌上蹦到墙角，大厅里零碎杂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小心！”
　　
　　林堂眼疾手快的扶了傅凌轩一把，帮他稳住身形，而无人顾忌的陶江则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震动来得突然，褪去也快，傅凌轩的脸色却没有因此缓和下来。
　　
　　“这！这是炸药……？！”
　　
　　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震惊，副傅凌轩对於这样的震动再熟悉不过。
　　
　　“林堂！能看到外面的情况麽？”
　　
　　“……应该可以。”林堂面色复杂的点点头，走到控制台前。
　　
　　随著画面的切换，图像显示为密室外面那块用以掩饰入口的巨大石台，虽然光线暗淡看不大真切，却可以辨认出数道人影正在忙碌的围绕石台做著什麽。
　　
　　“他们──想干什麽？”
　　
　　“布置第二批炸药吧……”陶江缓缓的来到二人身後，轻拍著身上的衣服，虽然上面并没有灰尘。
　　
　　“你说什麽？！”
　　
　　“傅大哥，我说了，你真不了解你的父亲。”陶江的话里有一丝淡淡的无奈，“我想，你父亲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你折衷的提议吧，我不过是他安排来牵制你们的配角罢了，目的，只是让他们更准确的找出入口所在。”
　　
　　“什……什麽？！”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传来，这次整个大厅在颤抖时发出了嗡嗡的低鸣，巨大的显示屏也在一霎那之间闪过波动的电流信号。
　　
　　“…………！！”
　　
　　“我似乎说对了呢……”险些跌倒的陶江淡笑著开口。
　　
　　“……父亲他们带了多少炸药？！”
　　
　　“那我不知道。”陶江叹气，“不过，很多……”
　　
　　“…………”
　　
　　傅凌轩转头看林堂，却发现他只是沈默的注视著屏幕。
　　
　　“林堂，怎麽办？有没有什麽防御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