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吟 下————宋颖
宋颖  发于:2010年0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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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一再说我习惯被人背叛了,可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
也许这是傻瓜的想法,但人要是连一点点企盼也没有了。
那这人世间,活着也实在没意思。
我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相信,但对于茂贞,我却发现,我还是存留了一点希翼。
我希望她能留有一些过去的影子,只要一点点,也好。
就象寿春,我的妻子与她的名字一般,她就象春天。
总是阳光明媚的笑脸,象是没什么可忧愁的事情。
世上也有活在幸福中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活得那么苦那么累。
我极是喜欢看寿春的笑,假如可以,我希望她能幸福到老,幸福笑到老。
那一天我想找人谈谈十六岁的我,却找不到人。
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外边下着雨,今日是旬休,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我的书。
屋里屋外都没有侍从,这日我为自己磨墨,摊纸,一切都自己动手,忙碌一些,就可以少想一
些事。
外边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色灰蒙蒙。
明日是常朝的日子,若是大雨持续到明晨,道路泥泞,有碍仪容,就不必去上朝了,该怎么打
发这一日呢?
也许我也该好好想想茂贞对我下药一事,这事我可以不当回事,但因此而造成的后果总得处理

幸好我的兄弟多,就算我不能生养,还有其余兄弟的孩子可以继承家业。
韦家断无绝户断嗣的危险。
想到这儿我不禁皱眉,不知当选谁......
韦家诸兄弟,我行二,十八成婚,六年时光,膝下尤虚。
但我的兄弟们,四弟、七弟、八弟皆已亡,其余除了六弟,都有子嗣,而且不只一个。
大兄和三弟野心太大,若是选他们的儿子,难保他们不想夺权,若是选他们二人的儿子,我必
定日夜不得安宁,不能选。
六弟吃斋念经,说是在家修行,已宛若半个出家人,我也不能指望他立时成亲生子。
剩下的,也只能从五弟的儿子们中选一个过继与我。
平时没注意五弟的那些个儿子到底长什么样,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过些天找他们来,
看看这些孩子的资质再做决定吧!
我微微叹息,决定将此事抛诸脑后。
此时有人从身后捂住我的眼睛,温润如玉的手指,轻浅呼吸在我耳际泛起,敏锐的感觉到身后
人在笑。
"你猜,我是谁?"
珠圆玉润的声音故意压低了,可我也不至于因此就认不出来。
"寿春,别闹......"
我淡淡的笑,放下手中的卷轴。
回首,果是她,盈盈的眉目,花开一般的笑脸。
她问,你在想什么?
我懒洋洋地看着她,微笑。
"没想什么......"
她侧头,似是不信。
"方才出神了,一定在想什么,莫非,那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
慧黠的眼眸瞅着我,我摇头,笑道。
"你真想知道?"
"这是自然,说嘛说嘛......"
她拖长了尾音,我清了清喉咙,看着她一身青绿如春草颜色的衣。
"我在想孩子......"
我也拖长了尾音,看她一楞,而后脸泛红晕。
"你想这做什么?"
她声音很轻,我抱着她,微笑。
"就想想啊......想想我们的孩子,会是怎样!若是女孩儿,象你,我一定象疼茂贞一样疼她!
"
寿春也笑,她的眼神晶亮。
"要是一个男孩儿,象你,阿航一定要象你爹一样培养他。"
我一楞,象我,寿春觉得我好吗?
"象我有什么好!照我说,还是别象我来得好。"
我不以为意,也并不赞同。
父亲是怎么培养我,寿春并不明白,她不明白我六岁就看到自己的母亲与我的义母在我眼前疯
狂的滋味,她不明白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滋味,那年若无杨崇武,我已死在沙场,她不
明白我是怎么战战兢兢地走到今天。
寿春是幸福的女子,她不明白,我是怎么塑造出来的。
她迷惑,春水一样的眼波瞧着我。
"象你有什么不好,我的驸马宽宏大度,倜傥风流,文治武功都很不错,有什么不好。若是我
的儿子,我当然希望他能象他的父亲......"
寿春微笑着说,我含笑听。
寿春真是单纯,但这样也很好,她这样的女子,宛若春天。
风雨倾袭的日子,属于我灰暗的那部分,并不适合她。
她只看得到韦航的光明面,于我,这就够了。
她出神半晌,又温柔微笑。
"其实,象陛下也不错。这几日进宫探视母亲,看到他,他好像也长大了很多。"
我默然,意外寿春在此时提起高郢。
那夜之后我与他很少见面,那夜我不知怎的,竟在殿外廊下睡去。
第二天早上,就如以往的一日,我才发现我枕在他的膝上,不同的只是,他看着我,看我醒来
,微微地朝我笑,而他的发上,他的衣上有清晨凝结的露水。
我不知道他是否就这么坐了一整夜。
那时他的笑容却让我诧异,只是一夜,这孩子竟然就象脱胎换骨,他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为何这么看我?"
我问他,他说。
"现在不看,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情形。你教会了我很多
。"
他悠然道,看着我,莞尔。
高郢的微笑十分温和,如同昨夜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有些事情确实发生了,而这些事情,
将改变我们的命运。
他拒绝了我的提议,唯一的可以让他平安无恙的提议。
"从今天开始,我要靠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
他又朝我笑,一边拉起我,一边这么说。
我注视着他神采湛然的眼眸。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他点头,起身活动筋骨,这一夜都不动,看起来他不太舒服,但这不妨碍他朝我笑。
"是啊,我想了很多!"
"那你的想法......"
见他摇头,我顿住了话。
"韦航,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这是每个人的自由。我也许对你来说只是个傀儡皇帝,
但我的思想与我的主张,那都是我自己的,生也好死也好,那都是我个人的选择。"
我默然,这孩子确实长大了。
但我还是很好奇。
"你怎么想通的?"
他笑笑。
"我也不是小孩子,一味的赌气跳脚能改变什么?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人终究得面对事实,逃
避不是办法......就象你说的,人毕竟是人,不是禽兽,禽兽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人不可以。你既然
可以面对,我也行,我不过只比你小八岁,也只是这样。"
那时我也微笑,这无牙的小豹子,也没有让我失望,虽然他现在依然没长出一颗牙来。
那时我想我对高郢其实有些好感,蒙蒙胧胧的这样的感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为
何我会对他有这样的感觉。
但就算我对他再有好感,也不能改变我与他的路。
"松雪"就在我的边上,近在咫尺,高郢却象不曾动过它。
"昨晚是很好的机会。"
"外边同样也有很多监视的人。"
他笑。
这样的场景颇让我感觉熟悉,就象那一天的早上,我与高郢另一种关系的开始。
但那天的高郢不曾这样开怀的笑,他的笑满含恶意却又稚气。
今日,我对他的看法也改变了。
银亮的刃锋映着我与他的面容,只是一瞬,剑已入鞘。
我起身,整了整衣冠,朝高郢行了一礼。
以前所未有的尊重的态度。
"你?"
他吃了一惊。
我微笑,只说,我要走了。
那其实是我对一个男人的敬意,只是我不能说出来,韦航是一个权臣,权臣不会向一位掌握在
我手上的傀儡皇帝低头。
我有我的立场。
但高郢,成长了的高郢,虽然他依然只是个少年,但他也是一个男人。
我十四岁初上沙场,已有搏命的觉悟,高郢的眼神也坚定若此。
若是这样的高郢,我应当给他应得的尊重。
假使,只有这么一次,不曾公开的一次。
寿春这回突然提起他,挣脱了回忆,我笑笑。
"象他也不错。"
这是我的真心话,其实象他也不错。
可说来说去,这些也不过是梦幻泡影,大夫给我检查过药方,皆摇头,说那种药服下去,我已
不能生养。
如今我与寿春的话,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与寿春正闲话家常的时候,突然我感到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在战场上锻炼出的敏锐感
觉告诉我,来人带有极强烈的杀气。
我抱着寿春往旁边疾退,而后我看到一个女子,一个手持锋利匕首的女子。
寿春吃惊地捂住嘴。
"母亲?"
持刀而入的女子是程姬,她看着我,眼神怨毒。
我用手捂住寿春的眼。
"别看,别看......"
程姬冷冷地看着我,她凄厉地对我嘶喊。
"还我的儿子来......你还我的孩子来,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七弟在边关服刑,过几年才能回来。"
我面不改色,在这宅子里,我是主人,未得我准许,谁敢胆大包天的告诉程姬七弟已死的消息

程姬站在我前面,她微微的朝我笑。
"边关?服刑?到了这时候你还要骗我,你做了的事,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我的儿子在
哪里,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姬瞪着我笑,她的目光中有疯狂的执念。
这个女人,或许想与我玉石俱焚。
我微叹,也罢,毕竟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总是要面对的,我放开了寿春,对着程姬,我说。
"七弟已死,你要如何,冲着我来,寿春无辜,你让她走。"
程姬看着我的妻子,慢慢地靠近,我警惕地看着她,一手握在佩剑的剑柄上,一手揽着寿春。
寿春却朝我摇头,她推开了我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我想靠近她,她回首,还是摇头。
"阿航,母亲不会对我......"
她话音未落,程姬已接口。
"是,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公主是好女子,冤有头,债有主,该付出代价,该为我儿子偿命的
人不是你......"
她抚着寿春的黑发,抚着寿春的面颊。
她喃喃。
"公主是好孩子,我不对你下手,你走......你走。"
寿春却是一步也不动。
她在我面前,一步也不动。
"母亲,我是阿航的妻子,所谓夫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拜过天地高堂
,夫妻,就要祸福与共。母亲,阿航有错,你要讨公道,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我也要
陪他到底,假若他有什么罪,我们夫妻一起承担......"
程姬看着寿春,好一会,微微笑笑。
"你真是一个好女子,韦航有幸与公主结发,是他前生修来的福德。我生病,公主衣不解带照
顾我,我非忘恩负义之人,若是你在场,我不动他......韦航,这笔血债,你总要还给我......我的儿
子,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这笔债不是韦航还,也总有人还。"
她孤单地带着匕首走了,背影带着决绝的意味。
在离去的时候,她朝我笑,微微的狠毒的笑。
见她走了,寿春一个踉跄,倒在我怀里,我看着她的额头,她的额上满是冷汗。
我扶着她坐到书房的榻上,原本此事该告一段落,可我总觉得程姬最后的言行透着诡异。
放不下心,我决定追过去看看,寿春拉着我的衣袖。
她担心,我知道她希望我留下,陪着她。
但我的心却越跳越高,好像什么让我恐惧的事情快发生了,比起方才程姬在我面前那种样子,
更加让我感到可怕。
我给寿春拉上被子,安抚了她几声,便走了出去。
问明程姬前行的方向。
我的心一阵紧缩。
她居然往我的母亲,我疯了的母亲所住的方向行去。
难道她打算对我的母亲动手,为她的儿子偿命?
可我的母亲是无辜的。
她要报复,找我来,不能牵连无辜。
我飞奔,跑过一重又一重的楼阁,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母亲所住的地方,她正坐在门口,甜美地
朝我笑。
她和往常一样,平静地高兴地独自一人念着。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
我扶着门,不住大口喘气,那时我的心才放了下来,幸好程姬的目标不是我的母亲,幸好不是

此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低头,我看到我的"松雪"穿过了我的肩,我抬头,看到的
是程姬微笑的脸。
程姬竟然埋伏在门边,趁着我放松的时候,抽出了我的佩剑,刺入我的肩。
我一阵晕眩,扶着门,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的肩头血流如注。
也许今日我会死在这里。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我,我看着我的母亲,看她甜甜笑脸,幸好她没事。
只要她没事,我也放心。
程姬微笑着看我,她慢慢地旋转着我的剑,我的"松雪",看着它在我的血肉里旋转,撕裂般
的疼痛传来,我咬牙。
即使痛楚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也得尽我所能撑下去。
只有撑下去,我才有机会保护我的母亲。
"每个人都有弱点,你母亲的弱点是你,而韦航你的弱点,是不够你爹狠......你竟然还存着一
点良心,这便是你的弱点了。"
程姬微微的笑。
"若是一个人做事有他的准则,那他做事必然会瞻前顾后,想得越多顾虑越多,行事被牵扯的
地方也越多。我来这里可以引你来,你却因为慌乱而忘记防备我,韦航,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你的良
心上......可是话又说回来,假如连最后一丝牵挂都没有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在这世上
,也是了无牵挂。"
她慢慢地转动我的剑,她微微的笑。
"其实,你的母亲才是最幸福的,疯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就连她一心要保护的儿
子在她面前被杀,她也不知道......寿春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努力骗自己,可美梦始终会醒,那一天
,韦航你要怎么面对她。"
我努力想瞪她,可大量失血让我的意识急速流失。
程姬突然不再转动剑,她看着我,慢慢地后退,直到靠上高台上的栏杆。
她朝我微笑。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也不会动你母亲,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对无辜的人下手。我让你活
着,我看你怎么走下去......我在下面看着你,我在下面陪着我的儿子,看你怎么面对你的妻子,我
看你怎么面对你的良心,我看那些韦家人怎么逼迫你,我看你怎么死在你自己手上......"
程姬淡淡地笑着,纵身一跃。
我的母亲在一边,吟唱"高处不胜寒",她宛转的音调如一首歌。
我想说什么,我想叫人去救程姬,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黑暗袭来的时候,我已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寿春在我身边,她美丽的容颜憔悴,她的神色满是担心。
"怎么了?"
我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而我的言语轻如蚊呐。
寿春说我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几天,因为伤势而引发的高热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好我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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