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他惊得目瞪口呆没法反应的时候，腰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环住，随即就被拥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颜明旭略带紧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安？没事吧！？」

　　「没……没事……」世安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样，心跳得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平静了一下，满脸通红地道谢：「谢谢你，颜先生。」

　　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到底在干什么啊！说是车太多，不放心，跟出来保护他的，结果呢？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差点被车撞上，还要他一个盲人来救自己！如果刚才不是他一下子拉住了自己，现在自己就该躺在地上，不知是断腿，还是断手了！

　　「自己小心点啊。」颜明旭的声音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但世安还是觉得一阵愧疚，低下了头，声音微颤地说：「对不起，颜先生。」

　　颜明旭有些奇怪，放开了他，习惯地摸摸他的头：「为什么道歉？」

　　「我……我给您添麻烦了。」世安沮丧地说，「刚才我走神了，对不起。」

　　「别这么动不动就道歉，那我们以后怎么相处？」颜明旭笑着宽慰他，「好了，现在你该相信我可以一个人出来散步了吧？」

　　虽然他的话里没有针对自己，但世安还是不安了起来，急忙说：「不，颜先生，我保证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请让我还是跟着您吧！」

　　「好好好，你愿意的话，我也没有什么意见。」颜明旭取下耳机，「我在家里待了一天，想出来透透气，你也是啊，做那么多家务，晚上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我们说说话，你就不会走神了。啊，我跟你说过这边的景色不错吧？你往左边看，那里的住户种了两棵枫树，秋天的时候树叶全是红色的，很漂亮……过去三栋，朝西看，可以看见那边的锦屏山，离这里不算远，附近的孩子们经常在春天的时候骑自行车去爬山……在下个路口左拐，是小区里的人工湖，你看，里面有两只野鸭子，冬天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等人喂食……」

　　世安惊讶地顺着他的指点，一路看下来，颜明旭虽然失去了视力，但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基本所有的都和现实相符，而且最厉害的是也没看到他摸什么地标，只是走到那里就能随口说出来，就像他有眼睛一样。

　　「颜先生。」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孙伯说……」

　　他陡然发觉自己这样做太不礼貌，急忙住口，颜明旭却很自然地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孙伯说我的眼睛已经失明十几年了，是吗？」

　　「对……对不起。」

　　「说实话为什么要道歉？」颜明旭微笑着说，「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那时候还勉强看得见一点点，后来搬出本家的时候，想还是回到这里住比较好，毕竟房子我都熟悉了。」

　　是啊，他是个盲人，搬家对他是很艰难的一件事，所有的房间，家具，摆设的位置都要从头熟悉起，一样样地摸过来……他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又执着地固守着自己的尊严，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一瞬间，世安仿佛看到了他那温和的外表下，深藏的骄傲。

　　「小安？」

　　「啊！来啦！」世安发觉自己又在发呆，急忙提步跟了上去，匆忙地找着话题：「颜先生，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呢？」

　　颜明睿看起来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在颜明旭面前，实在不像是排挤兄长的样子，他又不用担心一个盲人抢他的权。或者之前看到的都是在做戏？那他的演技也够高了，做总裁真可惜，应该去当演员。

　　「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你吗？」颜明旭开玩笑地说，「你还小，再大一点你就知道了，年轻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单独空间，不希望和父母住在一起，巴不得早点离开去闯荡自己的天地。」

　　世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确之前的他也是这么想的，提到要去英国留学，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好了！这下谁也不会管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了！可以脱离父母的掌控，每月领零用钱的时候也不用多听唠叨了。

　　可是现在的自己呢……

　　如果颜明旭不是生在颜家，恐怕，他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了吧？他还会这样备受照顾生活得无忧无虑吗？只怕他会成为父母的累赘吧？世安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急忙在心里呸了好几声，太恶毒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下作的念头？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颜明旭没有任何可以感知时间的工具，但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远处的钟楼正好敲了七下。

　　「嗯。」世安答应着，跟在他身后向来路走去。

　　第二天是周末，从一大早世安就惴惴不安地猜想着颜明睿会不会又杀过来给自己下马威，他在收拾餐桌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听：「今天颜先生会来吗？我要不要多准备一点中午的菜？」

　　「不会，公司的事他都忙成那样了，哪还有时间每周到我这里来报到。」颜明旭忽然醒悟了什么，放下杯子，少有地严肃：「小安，我再跟你说一次，不管明睿再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要先问过，我同意了，你才照办，好吗？」

　　自觉心思已经被他看穿，世安尴尬地低声说了句『好』就端起盘子碗一溜烟地冲进了厨房。

　　颜明旭只有周一到周五会泡在书房里，周末的时候他会在一楼南边的小起居室里看书，一本厚厚的盲文书，世安曾经好奇地摸过，上面的点点在手指下变得尖锐不已，这是本什么书呢？小说吗？颜明旭就是靠这些厚厚的书本，来度过自己的一生吗？

　　虽然不在书房，茶还是要泡的，世安严格地按照孙伯贴在柜子上的注意事项，给泡了一壶绿茶送去，刚上楼去把颜明旭的换洗衣服拿下来扔进洗衣机，还没来得及准备出门去买菜，庭院外就响起尖利的刹车声，他心头一跳，急忙奔了出去，难道颜明睿又来了！？

　　院门口停着一辆大红色的火鸟，一个穿橙色羊绒短大衣，短裙长筒靴的女孩子正一把撞上车门，哼着歌走过来按门铃，看见他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大，左右望望：「我走错门了吗？请问这里是不是姓颜？」

　　「是啊，你……」世安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孙伯唯一跟他提到过的『颜明旭的女朋友』：「你是丁好利小姐？」

　　「讨厌！是孙伯跟你说的吧！他老记不住我名字，是利好啦！」女孩落落大方地隔着门伸过手来：「我叫丁利好，老大……呃，颜明旭在吗？」

　　世安迟疑地握上她的手，年轻的女孩，阳光一般的笑容，开朗如夏日的晴空，一双黑眼睛亮闪闪的，抿着的红唇湿润美好，他忽然有些安心：这样的女孩子，的确配得起里面的颜明旭。

　　只是，为什么，心口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闷窒感觉？

　　「他在，请进。」他给开了门，丁利好三步两步跨进来，伸出手指在唇边俏皮地说：「嘘，你不要告诉他，我去吓他一跳！」

　　「啊？丁小姐，丁小姐！」世安慌忙跑到她面前拦住她：「别这样！」

　　一直生活在黑暗中，颜明旭大部分对周围的感觉都来自听力，世安不能想像这样的他被人从背后吓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但本能地觉得不好。

　　「喔？」女孩子泄气地垂下肩膀，「我开个玩笑而已，谁能吓到他啊，离十米远就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对吧，老大？」

　　世安讶然回头，发现颜明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屋门口，脸上依旧戴着墨镜，带着笑意说：「岂止，尊座驾的声音一里远我就可以听见了。」

　　丁利好『哈』地一声冲了过去，投入颜明旭的怀中，狠狠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才松开，左右端详着：「唔！不错，老大，这副墨镜很有型嘛！三个月没见你还是这么英俊潇洒气宇不凡。」

　　「三个月不见你还是这么调皮。」颜明旭说着，抬起手指，准确地在女孩娇俏的鼻尖轻轻划了一下，「纽约好玩吗？」

　　「唉，马马虎虎……孙伯呢？我给他带了几盒正宗花旗参，补身的！对了，这位小朋友是谁？你家的亲戚？」丁利好扭头看着世安，「以前没听你说过嗳！」

　　世安窘得有些脸红，暗自检讨自己刚才的态度是不是不像个管家：「丁小姐，孙伯已经回乡去了，我是顶替他来照顾颜先生的管家，叫我小安好了。」

　　丁利好的嘴巴再一次张大：「别逗了！老大，你家的管家都穿Gianfranco牛仔裤，那孙伯怎么没弄件Burberry风衣？」说着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向世安招手：「来，小弟弟，别跟着老大学坏了，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他……表弟？堂弟？总不会是侄子吧？」

　　世安下意识地看了颜明旭一眼，他倒真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什么牌子，反正都是老妈买的，搬家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变卖了，但衣服总不能不穿，就收拾了一堆，这次到颜家来工作，他随便挑了几件耐穿的，没想到被她一口叫出了牌子，颜明旭……不会怀疑到什么吧？

　　「是买的水货。」他立刻找了个藉口，「我真的是新来的管家，丁小姐，颜先生，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丁利好半信半疑地去扯他的裤子：「真假的？仿得很像嘛，现在的水货是越来越像真的了。」

　　「利好。」颜明旭仿佛有眼睛一样，沉声叫了她的名字，丁利好立刻把手放开，向后跳了一步：「嘿嘿，老大，进去吧。」

　　她对世安眨眨眼睛，无声地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世安微笑着摇头，也无声地回了一个『没关系』，然后清清嗓子说：「丁小姐，我来替你拿大衣，你要喝什么吗？」

　　「红茶，谢谢！」丁利好自己直接把大衣挂上门口的衣架，走过去亲密地攀住了颜明旭的手臂：「老大我跟你说喔，这次去美国……」

　　世安在厨房泡好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端去小起居室的时候，颜明旭正微笑着听丁利好叽叽喳喳的说话，年轻的女孩子活力四射，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笑不够的好玩事，「那个红马甲就说：啊！谁动了我的批萨！……哈哈哈……」

　　「丁小姐，请用茶。」世安把茶杯放下，看了一眼颜明旭，他也在笑，那种笑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更加发自内心吧……唇角上弯，放松地倚靠在沙发里，虽然看不见，但是很明显的全部身心都在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身上，还有她说的那些纽约见闻，对于进来的自己，毫无察觉。

　　一望可知，那是自己无法插足的世界。

　　陡然惊醒，他恨不得给自己俩巴掌好抽醒自己：这是什么时候了！颜明旭是个富家少爷，丁利好显然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他们和之前的自己一样，但那也是在之前！如果父亲没有出事，他当然是他们中的一分子，留学归来，也可以混迹在圈子里，谈笑风生地说着『我在英国上学的时候』『我在纽约购物的时候』『我去瑞士滑雪的时候』……但现在呢？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身份，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管家而已！竟然还敢奢望在他们的谈话里插一脚吗？

　　那根本就是不属于你的地方，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属于你的人……

　　「丁小姐，要留下来吃饭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机械地问。

　　「啊，不了不了，我还有事，下周一就要正式上班了，下次吧，下次再来尝尝你的手艺。」丁利好看看手表，「老大，我再跟你多谈半小时，半小时哦！」

　　颜明旭淡淡地笑了：「承蒙惠顾，不胜荣幸。」

　　「唔……你家的红茶还是那么好！今年买茶的时候替我也捎半斤吧，我回去孝敬老爸。」

　　「老师那份茶每年我都记得送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颜明旭伸手去端茶杯，世安怕他看不见，急忙端起来送到他手上，颜明旭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谢谢，小安。」

　　「哎呀……老大你真讨厌，好啦，我是买去跟大熊联络感情的，谁叫他马上就是我上司了呢。」丁利好看着世安出去，凑过来悄声问：「老大，运气不错喔，哪里找来的这么漂亮帅气的小管家弟弟，他哪个服务公司的？我也雇一个。」

　　「你不是住单身酒店公寓吗？还需要管家？」颜明旭失笑，「怎么从华尔街回来也一点长进都没有，哪像个操盘手，将来被他骂得哭鼻子，不要到我这里来诉苦啊。」

　　女孩子俏丽的脸皱了起来，叫苦：「问一问也不行啊？食色性也！我就是觉得他这么漂亮，不像个管家嘛！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讪讪地说：「老大你的确看不到哈？」

　　「行了，在我面前你还这么小心翼翼的干什么？」颜明旭笑着说，「没几天就过年了，你也回去多陪陪老师和师母，不要忘记了。」

　　「知道啦，老大，你比我爸还古板！」

　　丁利好在午饭前离开，红色火鸟呼啸一声飞快地窜出路口，几秒之内就消失了，世安端饭菜到桌上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丁小姐为什么不留下来吃饭呢？」

　　就算不是女朋友，一般的访客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也会留下来吃顿便饭的啊，以前母亲在家里开牌局，正餐加点心那些太太团可是一点都没落下，颜明旭不会这点面子都不会给女孩吧？

　　「利好？她在外面一队追求者排队等着请她吃饭，谁知道午饭约是不是已经排到年后了。」颜明旭坐下来，世安把筷子摆到他旁边，轻声嘀咕了一句：「那你怎么不约她？」

　　「啊？」颜明旭听力很好，稍稍诧异了一下，「我约她干什么？」随即他明白了，笑了起来，「你呀，是不是又是孙伯跟你说的？说利好是我女朋友？不是的，她是我老师的女儿，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他说的极其自然，一直缠绕在世安心上，让他沉闷不已的莫名情绪就被他这一句话给消除得无影无踪，他甚至有些雀跃了：颜明旭并没有自怨自哀地说什么『她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看得上我』之类的话，和他想像的一样。

　　是的，颜明旭的骄傲，只有他能看得见。

　　第五章

　　春节，这个中GUO人最重视的节日，很快就到来了，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世安的工作也多了不少，虽然颜明旭一再说家里不会有什么客人来，现在物资充足也没有必要多买东西储备，家里一共只有两个人一切从简，他还是按照孙伯的吩咐，买了一切过年的应用物品，甚至包括瓜子花生糖果什么的。

　　小年夜那天，颜明旭接了个电话，是颜明睿打来的，两个人说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世安一直竖着耳朵，心惊胆颤地等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结果颜明旭放下电话告诉他：「我今年不回去过年。」

　　「哦！」世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句话又让他把心拎了起来，「明睿要跟你说几句话。」

　　战战兢兢地接过话筒，世安轻声回答：「颜先生，是我……」

　　出乎意料之外的，颜明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吩咐了几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世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暗自许愿等下一定要买挂鞭炮酬神。

　　除夕这天，终于下起了雪，下午的时候小区里就响起了零零散散的鞭炮声，世安一边在厨房准备年夜饭，一边看着大片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飘落，很快就染白了大地，不时响起车子的喇叭声，是都急着回来和家人团聚吗？

　　不知道，父亲母亲今晚会做什么……家里没有电话，他也不敢请假回去看一眼，再说，看了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的他还没有满一个月工作，工资也拿不到，难道空着手回去和母亲抱头痛哭吗？不，作为一个男子汉，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然后用自己赚的钱让父母过得稍微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