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花悟 上————璇儿
璇儿  发于:2010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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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眠风微一躬身准备退下,赵构笑道:『眠风,晚上的宴会你也来吧,当作消遣。』杜眠风应了一声,秦夕照笑道:『杜将军,在下有礼了。』又转向赵构道,『王爷,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你说晚上要我参加府上的宴会,我实在分不开身,还请王爷......』
赵构一伸手阻住他的话头:『再忙也要休息啊,我难道就该连觉也不睡了?你已经忙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一时半刻。』他看秦夕照还在犹豫,便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别人以为你是我的......哈哈,不会的,谁敢用那种眼光看你,本王就煮了他给你下酒,如何?』
秦夕照苦笑:『王爷,在下对人肉下酒没兴趣。』又道,『不用那种眼光看,总会用那种心思想,我难道把他们的心挖出来下酒?』
赵构大笑:『那也由得你,是蒸是煮还是清炖,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又加了一句,『谁叫你如今是本王的宝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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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落座时吃了一惊,母亲韦贤妃竟然在座。徽宗退位为太上皇之后,贤妃身体不适,也记挂着儿子,便回康王府上调养,平时也只留在自己院中,几乎足不出户。他赶紧施礼道:『没想到母亲今天有此雅兴,早知如此儿子就亲自去请了。』
那贤妃容貌极美,但肤色白得透明,看来是久病在身。体态窈窕,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有赵构这么大的儿子,却像是他长姊。贤妃虽然施了脂粉,却仍然苍白得惊人。她强笑道:『我也气闷得紧,也来散散心。』
赵构甚感惊异,母亲性子极冷,常常数日不发一语,今日竟来参加府上的宴会,确是前所未见。看她气色极差还勉强微笑,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一边陪笑说话,一边劝酒。有王妃在座,气氛也冷了许多。
酒过三巡,赵构有点酒意,便笑道:『夕照,我看你来时,随身带了一张琴,看来音色极佳,可在此抚一曲?』
秦夕照一愣,暗骂这赵构喝了酒便记不得说过的话,在大庭广众下要自己弹琴,不让其他在座之人把自己当成优伶一类人看?心中有气,便笑道:『王爷错了,那张琴只是在下一位朋友所赠,在下的雕虫小技,不敢在此献丑。』
四座一阵哗然,没想到秦夕照如此大胆,竟当众拒绝王爷的要求。
一人冷笑道:『不会弹琴却随身带着一张琴,这不是怪事吗?』
秦夕照望了那人一眼,也不回答。赵构身边有四大高手,风、云、雷、雨。此时说话的是萧听雨,赵构的贴身侍卫。杜眠风与薛惊雷乃是武将,楚怜云却是赵构的王妃。这萧听雨对赵构宠信秦夕照早已不满,此时便借题发挥了出来。
赵构也不禁恼怒,心想哪有人平白无故带一张琴在身上却不弹的?联想到一夜无意中看到他手抚断弦时的凄然无奈,想必那琴必是陆商阳所赠,他才不肯为己弹奏,心中一股无名火不由得窜了起来。
贤妃笑道:『秦公子精于琴艺,深知琴为高雅之物,不肯在这等场合弹奏,也是常理。那公子可会吹箫?』也不等秦夕照回答,便转头吩咐:『将我那支水龙吟拿来。』
赵构早已注意到贤妃视线老是停留在秦夕照身上,心下极是诧异。听到这一句,心中更是奇怪。贤妃长年在深宫之中,如今也是足不出户,从哪里知道秦夕照会弹琴的,还是『精于琴艺』?
她身后侍女捧上一支玉箫。秦夕照伸手接过,那管箫竟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不由得见猎心喜,笑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他持箫正欲吹奏,贤妃突然颤声道:『且慢!你......可会吹......慕颜曲?』
秦夕照大吃一惊,脸色陡变。赵构也是大为不解。他也是长于音律之人,却从未听过这个不像曲名的曲名。
秦夕照并不回答,就唇吹奏起来。箫声幽幽,与凤求凰有异曲同工之趣,仿佛便是一个男子恋慕一个女子美丽的容貌,轻言细语地向她诉说绵绵爱意。
一曲呜呜咽咽的吹完,贤妃竟似摇摇欲坠。勉强笑道:『秦公子果然不凡,这箫便赠于你罢。我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赵构望向秦夕照,他竟双眉深锁,连谢也忘了说。
赵构勉强笑道:『母亲倒真欣赏你,连这支箫也赠于你了。这箫本是一对......』
秦夕照失声道:『另一支可是通体鲜红,犹如血凝?』
赵构奇道:『你知道凤血凝?你见过?不错,母亲赠你那支,玉质碧绿温润不说,最奇的是上面有天然花纹,便似飞龙御天一般,所以叫水龙吟。而凤血凝上有天然凤形花纹,血红晶莹,栩栩如生。』
秦夕照望着那支水龙吟,面色苍白如纸。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眼睛深处竟似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那是种对人世间一切不可知事物的恐惧,是人对于冥冥之中天理循环,轮回报应的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秦夕照坐在湖边,抚弄那支碧绿温润的玉箫。湖边遍种柳树,纤纤柳叶在夜风中轻拂,湖水中荡漾一弯新月,似碎似聚。
忽然湖中心一叶小舟,缓缓荡来。秦夕照定睛看去,上面坐的人竟是赵构,一身白衣,手中端着一个酒杯。这人真仿佛有无数张面孔,此时风神俊朗,笑容温润如玉,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个阴鹜深沉的九王爷的影子。
『夕照,你过来。』
秦夕照迟疑了一下。赵构笑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宵美景,你就果真要辜负么?我倒不知你是如此不解风情之人。』
秦夕照笑了,跃上小舟,道:『不是我不解风情,是王爷太解风情,我怕是承受不起。』在赵构对面坐下。
赵构替他斟了一杯酒,又替自己满上。『你知道吗?你坐在柳树下,在这月光之下,真不似凡间中人。你真的很美,我知道不该用此形容男子,但你手执水龙吟,衣袂飘飘,确像从天下走下来的仙人。』
秦夕照只作没听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好酒。王爷真是好兴致,原来府中这偌大一个湖泊,竟是为了王爷月夜荡舟之用?想来陪王爷饮酒之人,也是夜夜一换,我今日坐在这,当真是三生有幸。』
赵构微笑摇头,道:『其实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并不适合在此情此景下说。』
秦夕照放下酒杯,正色道:『王爷请讲。』
赵构道:『那夜你来见我,曾问我为何自己不登基。你猜是为何?』
秦夕照略一迟疑,道:『如今的大宋,早已是风雨飘摇。先有辽,西夏,如今却是金国,虎视眈眈。所以,在如今的情况下称帝,决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选择。所以,在下佩服王爷。恕在下直言,对于一个野心大得惊人的人,能够作这种决定,即使那个皇帝是自己手中的傀儡,也不容易。毕竟,对皇室的正统皇子而言,荣登大宝,是最大的梦想。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必然是梦寐以求的。只是,若不把宋国扶持得强一些,据夕照看来,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赵构叹道:『如今大宋国力衰弱,群雄奋起,在江湖上各据一方,聚啸山林。这些人,应该慢慢收服的才是。至少,应该尽量收服,少杀为妙。不过有一个人,我不需要收服,我要的是他的命。』
秦夕照面无表情地道:『为何王爷对其余人都是以收服为妙,对这人却是必杀之而后快?只因为他聚众之地,离边关甚近,危险性高,势力亦大?还是因为这个人声望武功,都是在江湖上如日中天,有统领群雄之势?』
赵构道:『都有。还有一个原因,你应该明白的。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来意,我也不想去揣摩,这便是你让我信任的条件。』
秦夕照淡淡笑道:『王爷希望用什么样的方式?』
赵构笑道:『就用你手中的兵马,直接铲平山寨便罢。本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一旦群龙无首,也就自然散了。对于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秦夕照脸上不动声色,笑道:『这么说也太过容易了?』
赵构道:『还有一个要求,斩草除根!』
秦夕照笑道:『我本来就没有留活口的打算。王爷难道看我是有妇人之仁的人?』
赵构端起酒杯,正要说话,忽然眼神一变,目光如电般向岸上一扫。秦夕照左右一顾,除了晓风残月,没看到有别的动静。『王爷?』
赵构笑了笑,收回目光,举杯道:『没什么,来来,喝酒。』他又笑道,『可否为我再吹奏一曲?』
秦夕照无法推辞,便举箫就唇,吹了一曲。箫声动人,吹的却不再是席上所吹的曲子。
赵构凝视他,眼中也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秦夕照酒量本不深,赵构的酒又甚烈,喝了几杯,已有几分酒意。他走回房中,关上房门,一回身顿时呆住。
陆商阳竟坐在他房内,凝望着桌上那张古琴。
秦夕照这一惊非同小可,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回身打开门看看左右没有动静,方才吁了一口气,走至陆商阳身边,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陆商阳瞪着他,道:『不要命的是你!你究竟是到这里来做什么的?师兄说在王府看到你,我还不信,今天进来一看竟然是真的!』
秦夕照眨眨眼,笑道:『我身无长物,这是在凭自己的本事生活啊。』
陆商阳气得无话可说,半晌道:『你跟这康王究竟是什么关系?看你们倒是很谈得来啊。』
秦夕照淡淡笑道:『哪比得上你夫妇俩琴瑟和谐,夫唱妇随?陆大侠不是才新婚么,敢情就这般放得下,丢下你新婚妻子来到京城,所为何事啊?』
陆商阳心中一沉,又回想起离别云烟霏的情景。云烟霏虽一字也未多言,但她眼中的失望与心碎却是一览无遗的。可是听了韩铁凝传书,说秦夕照已投至了康王府,陆商阳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对于这康王陆商阳也略知一二,心道就算你想要功名,至少也让我确定你的安全,我才能放心回卧龙寨。于是也只有装作对烟霏悲伤的眼神视而不见了,只能暗暗在心里说:如果我确定他没事,我就回来,再也不离开。
秦夕照见他沉默,倒也笑不出来了。他自己本来心事重重,更恨自己见了陆商阳竟然还是又惊又喜,难以自禁。一时间两人就僵在那里,都有满腹的话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半日,陆商阳方闷闷地开了口:『我早来了,却见你跟那康王在湖上喝酒吹箫,只有傻坐在这里等你。』
一言未了,却见秦夕照脸上骤然变色。陆商阳奇道:『怎么?我是看到这张琴才知道你住这厢房的......有何不妥?』
秦夕照已忆起方才赵构在湖上的神色,看样子他早已发现了陆商阳,却隐忍不言,自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忙道,『你先走,这里不安全,明日我出府来找你。』
陆商阳皱了眉道:『你真要留在这里?』
秦夕照急道:『明日再说吧!』心中焦急,这康王府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等到赵构来了,那想走也走不了了。
陆商阳拗不过他,便道:『那好,明日寒烟阁见,不见不散。』
秦夕照走出房门,一直望着他背影消失。听到兵器撞击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转头来,赵构带着几名侍卫,出现在面前。赵构依然一身白衣,却没了刚才的温文飘逸,满脸的阴狠酷厉。
『好,很好!秦夕照,我倒看你今天如何对本王交待!!』喝道,『来人,把他拿下!』
秦夕照嘴唇一动,似欲言语,终于忍了下去,任由侍卫给他戴上手铐,没有反抗。

16
月光虽美,映照在赵构脸上却是铁青的颜色。他冷冷道:『你手上的铁铐内有铁刺,若你想运力挣扎的话,那是自讨苦吃!』
秦夕照静静道:『我若要挣扎,就不会任由王爷手手下拿下!我不逃,是因我心中无愧!』
赵构怒极反笑:『好,好一副伶牙俐齿!你为何不杀了陆商阳?』
秦夕照道:『我见识过他的武功,我尚逊他一筹。』
『托辞!』赵构冷笑,『你们相差也无几,你只需阻得他一阻,侍卫来到,他还长得了翅膀去?你心里当真对这陆商阳是另眼相看?』
秦夕照咬住嘴唇,咬得很重。『我无话可说,王爷若是不信,要杀便杀。』一转脸不再看赵构,嘴唇上留下一道红印,煞是迷人。
赵构心中一动,不怒反笑道:『好,我也不杀你,只罚你。你受我三道刑罚,若你不运内力支撑得住,本王就信你并未和陆商阳勾结,不追究你私放陆商阳之罪!』
秦夕照咬牙道:『请王爷解开我的手铐,再给我一把金针。』
赵构一摆头,示意替他解开手铐。
秦夕照拿起金针,右手运劲,金针飞出,尽刺入周身大穴。他忍痛笑道:『请王爷赐教!』
赵构绕着他走了一圈,突然出手,伸手卸掉了他双手臂骨。秦夕照不料他突然出手,一阵剧痛,『啊』地脱口而呼。
赵构喝道:『来人!』两个侍从应声走上。赵构冷冷地道:『把他的手臂反扭到后面,把他按跪在地上!』
两个侍从立即出手,一个把他双手反扭到背后,一人按住他的肩头运力往下压去。秦夕照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冷汗淋漓。那手臂脱臼还可忍受,但哪里禁得住左右扭动?他内力无法运转,抗不住肩头压力,左膝一软,已单膝跪下。手臂的痛立刻弥漫到四肢百骸,真如百骨欲碎般。他痛得想挣扎,但双臂被反扭,肩膀被紧紧按住,哪里动弹得了,只头猛力后仰,嘴唇立即被咬出了血来。
此时他头颈往后仰,下颔和颈部的线条饱满柔和,因用力绷直而拉成一个极优美的弧度。细密汗珠布满后颈,在微光下闪闪发亮,嘴唇上血一滴滴流下来,落在玉般的脖颈上,当真是鲜艳夺目。赵构虽在狂怒之下,仍不由得心中一荡,这屈辱的姿势于他身上出现,却是凄艳之极,令自己有想蹂躏他的冲动!
赵构走到他面前,伸手托起他的脸,感到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活人的肌肤。他喝道:『睁开眼来!』
秦夕照睁开眼睛,赵构的身影却是隐隐约约的,已痛得眼前发花。赵构看他嘴唇发白,鲜血却红得如珊瑚,如玛瑙,真是红的越红,白的越白。那双眼睛看他时,已有点恍恍惚惚的样子。
『你挣扎什么?要不是你金针刺穴,早就按不住你了!你这是心甘情愿受罚吗?』
秦夕照胸口一阵浊气涌上,从齿缝中一字字道:『那请王爷放开我,秦夕照不再挣扎便是!』
赵构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表情,一挥手,按他肩头的侍卫松了手。秦夕照果然不再挣扎,只是牙齿死命咬住嘴唇,仿佛要把嘴唇咬碎似的。赵构看他手指甲深陷入肉里,血丝慢慢渗出,心里也不由得赞赏。秦夕照内力被封,已与常人无异。常人手臂被拧,必然头颈猛力后仰想挣脱以减轻疼痛,他却咬牙硬撑,逼自己丝毫不动弹。
赵构缓缓颔首,道:『你是练武之人,这般疼痛,也该忍得罢。来人,去冰窖把那冰砖拿来。』
还没等他炮制秦夕照的东西拿来,秦夕照都已感觉死去活来了好几次。眼前一阵黑一阵亮,身体已不由自住地发抖,只是死命咬住嘴唇,逼住那无法忍受的想大叫出声的念头。
突然觉得自己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双膝之下,赵构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似远又似近:『小心了!』
一瞬间,仿佛有千万根针钻入自己膝盖和腿骨之中,而且是冰一样的针!秦夕照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惨呼,仿佛腿上有千万细小的钻入!勉力睁开眼睛,只见膝下是一块长形的冰砖,不知是在什么模子之中凝成,上面竟有无数根细长的冰刺!而这无数冰刺,竟已深入自己膝盖与小腿皮肉之中!只是那冰砖并非纯净透明,却是淡淡蓝色,颜色极美。
赵构看出他的想法,慢慢地道:『那是用盐水凝成的冰。一旦冰慢慢熔化,盐水便进入到伤口里,就像千万条蚂蚁在爬,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奇怪为什么还没有血吗?不要着急,会有的。因为冰很冷,所以血流得很慢,一点,一滴,慢慢地流出来,流到冰刺里,渗到冰砖中。很美,真的很美,我也迫不及待想欣赏一下你的这种美。』
是的,血一点一滴地自皮肤破处渗出。体温熔化了冰,冰化成了盐水。盐水浸入无数细小的伤口,那痛楚,实在远胜万剑攒心。鲜艳的血,丝丝流入冰刺之中,一丝,两丝,三丝,越来越多。在淡蓝的晶莹的冰中,红得犹如少女唇上的一抹嫣红,犹如丹顶鹤头顶上一一抹鲜红,犹如最灼热的阳光的一抹艳红。触目惊心的艳丽,也是无以伦比的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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