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花悟 上————璇儿
璇儿  发于:2010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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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已逐渐远去,一切都看不清,也听不清。昏昏沉沉中,一只手扳起了他的脸,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道:『我还你还能忍到几时?』

16
也许此时晕去是最好的,至少可以暂时忘却那根本无法承受的剧痛。可是这种昏迷也马上被打扰了,一桶凉水泼下来,硬生生地淋醒了他。
赵构捏住他下巴,硬生生地把一碗参汤灌入他口中。他很清楚什么是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如果再不管不顾地折磨下去,会活活地要了他的命。
不多时,秦夕照又晕了过去,赵构又命把他泼醒,再灌给他参汤,用这种近于惨绝人寰的方法维持他一时的清醒,让他多受一刻的苦。
冰已被体温熔化不少,冰刺的数目虽然减少了些,但盐水浸入伤口的疼痛却是越来越无法忍受。冰冷的痛楚,却使膝盖以下的皮肤仿佛要燃烧起来,秦夕照真想把自己的一双腿砍下来!手臂脱臼被反拧住的疼痛,相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赵构又捏开他嘴给他强灌参汤,秦夕照一口向他喷去,一字字低声道:『王爷是否......想把王府上所有的人参......都用在我身上?那可是暴殄天物了。』
赵构又惊又怒,拭净了脸,道:『好!好个秦夕照!你竟然还说得出话来?』他怒气上涌,忽然看到秦夕照腰带中插着那支水龙吟,计上心来,喝道:『替我把他房中那张琴取来!再在他前面挖一个坑,生一堆火!』
秦夕照说了那句话,已是直抽冷气,无法再说。一听此言一怔,勉强抬头望着赵构。
赵构托起他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冷笑道:『你不是不肯为我抚琴?你肯为之抚琴的人,就是那个陆商阳?我乃天皇贵胄的九王爷,你却更在意一个江湖草莽?』
秦夕照痛得连头脑都有些麻木了,竟冷笑着丢出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好,好,好!』赵构怒极,却是笑着点头。他伸手接过那张琴,笑道:『这确实是张上好的古琴。你精于音律,自然也该知道什么样的琴是好琴?如此沉重的木质,如此坚韧的琴弦......』他转头喝道,『将这两根断弦勒紧在他十指关节上,在中空的琴身中慢慢加金块,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俩的情义值几斤金子!』
秦夕照头脑中轰地一声。赵构看他失神,心中更怒,一伸手嚓嚓两下替他接上臂骨。他大怒之下,出手极重,秦夕照只痛得浑身发颤,一边的手下已把断弦缠在他十指关节上。面前地上已燃起一个火光熊熊的火堆,若是掉入,不止琴,人都会被烧焦。
『只要你手一松,这琴就落入火堆中!看看这堆金砖,你认为,你这双抚琴的手,能够把它们全部拿住不放手?你若嫌不够,我可以一直加,把我王府所有的金砖加上都不妨!』
金砖越加越多,秦夕照内力无法运转,本来就虚弱不堪,哪里经得住如此折腾。十指连心,那琴弦陷入十指关节中,越陷越深,早已血肉模糊。若金砖再加下去,必然会深入骨髓,那自己这双手就是废了。琴弦极韧又极锋利,最终连手指都会被尽数削落。
只是下面就是火坑,如何能让这张琴落入火中?退一万步说,即使双手鲜血淋漓,痛得锥心刺骨,恨不能一刀砍下来,眼望那个人的冷笑,也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如何?还要加吗?』
秦夕照本已痛得神智迷糊,听到此言,冷笑道:『多谢王爷赏赐,秦夕照就收下了。黄金贵重,又岂有不爱之理?』硬撑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已痛得再无法言语,心知此言一出,今天这双手是无论如何保不住了。
赵构怒气冲天,喝道:『把这堆金砖尽数垒上去!』
金块尽数垒上,秦夕照已知承受不住。抬头望天,已是暗夜沉沉,无星无月。剧痛之下,唇边竟露出一丝微笑,连着琴和身往火上扑去。
也罢,一了百了。陆商阳不是说过,富贵功名如浮云。自己看不透,勘不破,是想不顾一切追名逐利,无奈却为这不值几何的东西枉自痛楚。陆商阳对己若即若离,自己却为了他所赠之物豁了性命,值么?
不是值不值的问题罢,自己当然知道很无聊,为了这张琴送了性命。也许是自己心高气傲,偏不愿在赵构眼下放开。其实或许能放手的,只是,你要我放,我偏不放。
赵构大吃一惊,不料他竟然如飞蛾扑火般投身火中。一瞬间,也来不及思索,他与秦夕照站得最近,伸手将他抓了回来,
秦夕照强撑一口气,道:『王爷说过,只要秦夕照受了三道刑罚,就恕我之罪。我已受了,王爷还有何话说?』
赵构无话可说,恨恨道:『我赵构一诺千金,今天就算你运气好,你算准了我不忍见你身遭火焚!若再有下次,我决不会如今日般怜香惜玉!』转身拂袖而去。
秦夕照早已是伤痕累累,无法支撑。心知赵构已放过了自己,那口硬提住的气一松,昏了过去。

17
陆商阳趁着夜色,悄悄潜入王府。在寒烟阁等秦夕照等到半夜也不见人影,心知有所变故。虽明知经过昨天晚上一闹,康王府必定戒备森严,但挂念着秦夕照,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不过这康王府上确实高手众多,以他武功,竟然是挂了彩出来的,又加上韩铁凝告诉他康王才是府中的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他这次进来,实在是捏了一把汗。自己出了事倒不要紧,若连累到秦夕照,就糟了。思及此,他不由得暗骂秦夕照,没事找事投到这康王府上来干嘛,弄得自己像做贼一样!
摸到秦夕照的房间,陆商阳心下又在嘀咕,在康王倒真的待秦夕照不薄啊,住的这个院子极幽静,房间又极精致,不是说这康王多疑,怎么就能信了秦夕照呢?他已对秦夕照的性子相当清楚,这人要做的事情不是自己猜想得到的,当真是鬼神莫测,于是摇摇头,不想了。
看窗户开着一线,陆商阳走过去向房中望了望。秦夕照躺在床上,却闭着眼睛,想是睡着了。陆商阳左右四顾,看见没什么动静,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一面心里暗自奇怪,秦夕照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他一直走到床起,秦夕照还没醒。陆商阳有些警觉了,以秦夕照的武功和经验,决不该睡得这么沉的。他皱起眉头看他的脸,只见脸色如白纸,白得发青,双颊却是通红。
秦夕照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到陆商阳,他又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张口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里似乎有星光闪烁。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陆商阳压低声音问他。
秦夕照不答他的话,却道:『你又来干什么?若是被人发现了,一定讨不了好去。你昨天出去,受伤了吧?我见过这里面侍卫的身手,一拥而上,也不容易对付。你还是快点走吧,别把王府当成你卧龙寨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陆商阳听他说话中气不足,就像是受了重伤,说完这些,人竟然在喘气,心中一凛。天气本来不冷,他却缩在被中似是怕冷,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发冷,伸手摸他额头,竟然如同火灸,当即伸手掀他被子。
秦夕照一惊,似是伸手想格,眉头一皱,仿佛触到什么伤处,又缩了回去,不肯将手拿出被外。陆商阳心中越来越冷,抓起他的一只手。秦夕照痛呼一声,陆商阳拉开他长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秦夕照的十指,全部缠上了绷带,隔着绷带都可以看到血肉模糊,再一看他手臂红肿,知道是被人卸下关节后长时间未接上,又经过剧烈震动,才会肿成这样子。难怪他不敢动弹,这样被折腾,手臂几天之内动都别想动。
『让我看看你的手指。』
秦夕照大惊缩手,望着陆商阳,眼中竟然出现了乞求的神色,这神色让陆商阳心中一寒。秦夕照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惨状,那,究竟有多惨?
陆商阳一咬牙,伸手撕开秦夕照左手小指上的绷带。血肉与绷带相连,活生生地撕下来,只痛得秦夕照冷汗直冒。陆商阳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秦夕照的手指,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不知是被什么细而锋利的东西深勒入手指关节,而且必然坠着重物!再深入几分,手指必将断为三截!下手的人好狠!
『这是什么弄的?是谁?』
秦夕照不答,眼光飘向桌上的琴。陆商阳随着他眼光望去,顿时恍然。一把把他拖下床来,『跟我先离开再说,这地方呆不得!』
秦夕照的脚哪里能走路,被陆商阳一带之下,整个人跌在地上,只痛得大汗淋漓,强忍着不叫出声来。『我走不了,你没法带着我离开,你还是走吧。』
陆商阳又惊又怒,当真是心如刀割。他低吼道:『那个王爷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身上还有多少处伤?让我看看!』伸手就要解他衣服。
秦夕照大窘,双手又无法动弹,急道:『我......我身上没有伤,你别......你......』
陆商阳不再理他,手里只管解他中衣。秦夕照又气又急,正要开口骂人,陆商阳一手捂住他嘴:『叫什么叫,想把这里的人都叫来吗?』另一手继续解他的衣服。秦夕照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不敢叫,又无法挣扎,只有眼睁睁看陆商阳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查看,只差没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陆商阳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忽地皱了皱眉,发现秦夕照大穴之中竟刺有金针,尽数深入穴道。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他自讨苦吃。』
两个人都一震,向门口看去。门口站的,赫然竟是赵构!秦夕照羞怒交集,无暇注意便罢,陆商阳却是无一刻不在注意四周动静,竟没发现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不由得心中暗惊。
秦夕照大惊之下,也顾不得手伤剧痛,拉好衣服。只这一动,又是痛得几欲昏去。心下却极清醒,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心下暗自盘算。
赵构的眼光很有兴趣地停留在陆商阳身上。『喔,你便是那陆商阳?你那柄剑便是传说中的上古名剑,龙渊?厉害啊,将我这康王府视为无人之境,当真没把我放在眼中。』
陆商阳怒视他:『是你将他伤成这样的?』
赵构笑道:『我?你问他自己,是他放走了你,心知有错,甘心受罚的。』
陆商阳一双眼睛似乎要燃烧起来。但他看赵构行动身法,竟毫无破绽,神光内敛,知道遇上了生平罕见的高手,哪敢怠慢,全力戒备。

赵构看他拔剑,笑道:『好久没人想跟我比试了。陆商阳的名号我也听过,着实响亮。也罢,咱们就较量看。』取出兵器,竟是一管通体鲜红的玉箫。秦夕照一见,脸色大变。
赵构瞟到他的脸色,笑道:『没错,这管箫就是那支跟你一对儿的。』
陆商阳一愣,看到秦夕照枕边放着一管绿箫,正在昨晚看到他在月下所吹那支。此箫玉质极美,绿如春云碧波,再怎么也不会认错。秦夕照看到他眼光,默然无语。
陆商阳深知处境危险,只有胜得了赵构,才能全身而退。若是输了,必然会送命于此。当下凝神屏气,全心迎敌。他本以快剑见长,此刻全力施展,更是威力奇大
赵构赞道:『好剑法!』身形一转,箫已出手。
秦夕照无法动手,心想幸好自己不能出手,否则赵构非逼着自己斗陆商阳不可。看两人拆了数十招,便知陆商阳今日决不是赵构的对手。只是这赵构身法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心中更添疑惑。
陆商阳一个失手,已被赵构点中了穴道。赵构笑道:『你剑法确实很高,江湖上传言非虚。但,离我还差着一截。』
秦夕照冷笑道:『王爷,你居然有心情跟他单打独斗,我还真是高瞧了你了。』
赵构嘿嘿一笑,道:『夕照,你不要激我,你知道那是没用的。』
秦夕照哼了一声,道:『对你而言,陆商阳不过是个江湖草莽,你要我去杀他,不过是试探我罢了。杀不杀他,你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你要陆商阳的命,不就是想试试我。』
赵构笑道:『那倒也不是,陆商阳的卧龙寨,已自成一股势力,威胁不小,我招安不成,确实也想除之而后快。不要说他聚众一方已是死罪,就是你对他情深义重,冲这一点,我也得杀了他。还好啊,你遇上的是本王。若换个人,如你这般三心二意,是绝不容你活命的。如今陆商阳既然到了我府上,我就不想让他活着走出去。你秦夕照没有这般迂腐罢,难道当真要跟他真刀真枪对决,事半功倍岂不是好?本王要你做的事情,都已经帮你做了一大半了,你只需动个手指头,用这柄宝剑在他心口上戳个洞便成了。』
秦夕照笑道:『只可惜我现在内力无法运转,双手无法动弹,有心无力。王爷明知如此,还来取笑我。王爷,你我都不是笨人,你要想怎么样就尽管说,有什么话就只管问。』
赵构抚掌大笑:『你真是个妙人儿。那你就回答本王想问的问题吧。』
秦夕照道:『陆商阳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此次是知恩图报。』
陆商阳怒道:『我陆商阳岂要你救?让他一剑把我杀了便罢!』
秦夕照不去理他,仍然带笑道:『王爷不过就是恨我刚刚答应了你杀他,转过头便放他,要罚我,还没罚够么?你料到陆商阳今日必来,正好撞个正着,不是么?』
赵构奇道,『你既然知道我可能会来,你就怎么不叫他走呢?』
秦夕照笑道:『这人太笨了,自认为侠义,我越要他走,他是越不肯走的。弄不好还会把此刻不能行动的我带上一起走,那我才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构也笑了,摇头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会看到这么香艳的一幕,唉,夕照,你不公平啊,如果我这般对你,早被你一剑穿心了。』
秦夕照笑道:『那王爷认为怎样才是公平呢?』
赵构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道:『这个嘛,你不肯为我抚琴,可是大大地不给我面子。好罢,我就罚你为我抚琴一曲,我今天就放陆商阳走。』他扬扬眉,『你看,我已替你把断弦接上,我是未卜先知啊。』
秦夕照原来伤口便痛得犹如针刺火烧一般,与赵构这番对答全是硬撑的,整个人当真比在油锅里煎还难受。听到赵构轻描淡写的言语,头脑中一阵眩晕,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道:『王爷那可真是便宜我了。不过是一曲而已,早知道夕照就不会小气了。』
琴放在窗边矮几上。离床虽只有几步之遥,但秦夕照看来却是千山万水。咬着牙,一步步挪了过去,腿膝痛入骨髓,仿佛是用刀子在挖上面的肉。走到琴前,已是几欲昏去。
赵构笑道:『这几如此之矮,你打算站着弹吗?』
秦夕照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双膝落地,顿时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阵才看得见东西。他面色已像个死人,却笑道:『不知王爷想听哪曲?』
赵构眼珠一转,道:『那就弹广陵散吧。』
秦夕照心中倒抽一口凉气,暗骂赵构狠毒。他微笑点头,道:『王爷好眼光。』
赵构看他谈笑自如,又见他脸色已变成死灰色,整个人在发抖,知道他膝伤极深,如此跪着不比跪钉板好受多少,心中也不由得佩服。
『住手!秦夕照!』陆商阳心痛欲裂,那双手哪里还能弹琴?『我不领你的情,要你来救,我陆商阳还有何面目活于人世?』
赵构一笑摇头:『夕照,你如此看重的人,就是如此?本王可真是失望。』他用箫在陆商阳肩头上敲了几下,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陆商阳,你实在是个呆子。』
秦夕照已把双手放在琴上。双肘剧痛,只这一个动作眼前便又是一黑。『王爷,麻烦你点了这人的哑穴,免得他吵到你听琴的雅兴。还有,请王爷多准备几桶凉水。我一昏倒,就把我泼醒罢。』

18
铮铮琴音响起。每一拨弦,都是痛澈心肺。伤痕本深,手指一用力,便是鲜血四溅。
再弹几个音,秦夕照手指已痛得不听使唤,琴声有些散乱。赵构一笑,凑到他耳边道:『你再弹错一个音,我便砍他一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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