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花悟 上————璇儿
璇儿  发于:2010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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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夕照道:『所以你就开始调查我?!』
陆商阳坦然道:『不错。不过,我见过你出手,倒让我想起了昔年一个纵横江湖的大魔头。不过他早已销声匿迹,有传闻说他已死了。你所练的功夫是阴寒一路,倒颇似他那门派的功夫。』
秦夕照沉默了片刻,道:『陆庄主果然好眼力,然而,这能作为你来揭我疮疤的理由吗?』冷哼一声,道,『揭人的老底,这可不是大侠行径啊。』
陆商阳道:『我并非好奇之人,你却实在让我好奇。何况,我已存了请你入寨之心,自然想打听你的来历。』
秦夕照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这般揭穿我身世,与羞辱我有何差别!』
陆商阳见他如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般,杀气毕现,笑道:『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伸手把他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拉住,一个一个把他的指头掰开,握在手里,道,『你不必如此紧张。相信我。你是什么出身,都无所谓,在我眼中,你就是你,秦夕照。是个文武全材的人才。』
秦夕照的手被他握住,没有挣扎,只是有汗渗出。『你还知道了什么?』
陆商阳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知道,你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大宋律法,嗯......』说到此处,不便接下。大宋律法,青楼娼妓之子,是乐户贱籍,如何能够参加科举。即使高中,若被查出身世来历,一样地会被除名。
秦夕照猛地甩脱他的手,怒道:『既然你知道了,还不走?』
陆商阳奇道:『我为何要走?』
秦夕照脸色阴沉,道:『只要知晓了我的身世,没一个人看得起我。』
陆商阳拉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何必管别人如此想?你自己看得起自己,那便成了。』叹了口气,道,『如今我才明白,你为何那般渴望功名权势。你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是吧?』
秦夕照黯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自出生起,就没人疼我。除了我娘。可是,五岁时我便离开她了。我连爹是谁都不知道。』望着陆商阳,眼中悲哀之意更浓,道,『你是大侠,江湖上人人景仰的大侠。我是什么?出生低贱,婊子的儿子,没有看得起。不管我作什么努力,也没有人看得起我。你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人人景仰,你永远不会懂我的感觉,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疯狂追逐名利权势那种感受。』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不管你是什么出身,比这更糟的,我都能接受。毕竟出身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你吃的苦定然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秦夕照冷笑道:『那陆大侠是可怜我了?可怜我秦夕照受尽世人的冷眼和嘲讽,而来同情我,怜悯我?你可知道,你的同情和怜悯,比别人的白眼更让我厌恶!』
陆商阳一股气直往上冲,我对你决无此意,一丝一毫都无,你却如此说?见到秦夕照眼中神色,心中一痛,温言道,『我没有可怜你,我从认识你就欣赏你,你心里明明知道我绝不存此念,你怎么一定要说这些谎话,伤害你自己?』
秦夕照扭过头去,望着远处。他眼中似有一层淡淡雨雾,朦胧迷离。陆商阳本来还想问他,他这身武功是从何处学来,见到他神情惨淡,哪里还问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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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秦夕照缓缓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陆商阳道:『我有官场上的朋友,托他调查历年科举,很容易就找到了你的名字。你的来历,当然也就一清二楚了。那日我提到科举,你脸色陡变,我只能如此联想。』
秦夕照点了点头,道:『商阳,如果你想跟我继续做朋友,从今之后,不要再跟我提我的出身。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陆商阳点头道:『那是自然。』迟疑片刻,又道,『其实,若你太过在意,你永不可能放下这个心上的担子。』
秦夕照涩然道:『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懂我的感受的。』脸色一沉,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试探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求证?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忘记的事掀出来?』
陆商阳道:『忘记?你有哪一时哪一刻忘记过?』
秦夕照一怔,随即哑然。陆商阳紧逼一步又道:『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忘记,你永远都不可能解开心中这个结!』犹豫了一下,道:『夕照,你文武全材,你可愿到我卧龙寨来?』
秦夕照淡淡一笑,脸上露出嘲讽之意。『抱歉,我对此没兴趣。』
陆商阳道:『你若是愿意来,我把我的位置让你都成。』
秦夕照淡淡道:『你知道我不会要,我也要不起的。不论我是否有才能,总无你的威望,一样地要倚赖你。』
陆商阳微微一笑,心想你倒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回腔,却道:『我知道你对江湖之名看不上眼,不过,总比你卖字卖画来得强。流落市井之间,是可惜了你。上好的一块玉,却落在那淖泥之中。你为了百两银子竟跟老冯讨价还价,这样你才是一辈子也难找到机会。』
秦夕照一撇嘴,道:『百两银子都算多了,我哪敢跟你比。难不成我去偷去抢?』
陆商阳道:『劫富济贫也没错啊,顺便可以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
秦夕照嗤地一声笑道:『不愧是占山为王的陆商阳的想法。谢了,我没那么洒脱。』
陆商阳奇道:『你还真这么迂哪?盗亦有道,没听说过吗?』
秦夕照笑道:『赚钱的法门,我自然有。卖字画,只是为了好玩。我还没穷到图那几两银子的地步。那冯清虚是惹上我了,如此而已。盗?这个还是免了吧。』
陆商阳道:『我看你卖字画也不只是好玩,倒是个太公钓鱼的味道吧。』
秦夕照叹道:『只可惜钓到的只是你这条鱼。』
陆商阳失笑,换了话题,道:『你真不愿意来?』
秦夕照眉头微蹙,道:『你让我想想。』
陆商阳笑道:『你尽可以考虑,如果你考虑清楚了来找我。』
秦夕照扬起眉头看他,眼中有种莫测高深的神色。『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陆商阳笑道:『我就是信你,还有什么为什么的。』
秦夕照却变了脸,眼神阴狠地望着他,道:『不管为什么原因,你凭什么来揭我的伤?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陆商阳道:『是我造次了,看到你方才情形,我已经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了。』
秦夕照怒道:『那我给你一耳光可好?』
陆商阳正色道:『是我不好,莫说一下,十下百下都随你。』
秦夕照气得无话可说,一拂袖,转身而去。
陆商阳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是你的心结,你太骄傲,太被往事所拘。望着秦夕照有几分踉跄的背影,却又有几分担心,虽知这时跟着他也未免太过惹人厌烦了,但今日之事却是由己所生,还是跟上去比较放心。

秦夕照回到房前,正要推门,忽然停住了。半晌,他轻轻推开门,冷冷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点灯?』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如鬼魅般响起:『本来猫头鹰就是夜里出没的,点灯岂非多此一举?』
秦夕照走进屋,坐下道:『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一桩大买卖,五千两。』
秦夕照正给自己倒一杯凉茶,闻言怔了一怔。『这数目不小,对方是谁?』
『万千仇。』
秦夕照的手微微一僵,继而继续倒茶。『这个人,五千两也太便宜了些。要杀他,得杀他四大护法。我没有把握。』
对方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像夜里的枭。『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坦白。』
秦夕照抿了一口冷透了的茶。『我一向很珍惜我自己的命。』
对方沉默了一阵,道:『一万两。』
秦夕照沉默良久,道:『你清楚,我只是为了钱才杀人。所以,没有把握的,我一般不会做。我杀一个人,可以生活很久。所以我没必要接有危险性的买卖。』
『我一直希望你能加入,你却很固执,始终不肯。』
秦夕照淡淡道:『我说过,我是为了钱。我不想过那种见不得光的日子。本来,你这笔买卖我不会接的,因为我才赚了一笔。不过,今天我接。』
黑暗中,鬼火般的眼睛闪了一闪。『哦?为什么?』
秦夕照把那杯茶一饮而尽,像是在喝酒。『因为我突然觉得,我活得很无趣。』
鬼火般的眼睛继续闪动:『现在他人正在拥翠楼,凌晨时分便会离去。四大护法都不在他身边。』
秦夕照也不答话,放下茶杯,拿了剑便走。
暗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喝多了酒,不适合现在出手。』
秦夕照淡淡道:『酒可以壮胆,想得太多反而会缚手缚脚。』

万千仇从酒肆中走出,已是半醉。长街之上,一灯如豆。大红的灯笼挂在拥翠楼门口,在风中晃动,透着血色的诡异的光。烟雾迷漫,看不到街的另一头。
万千仇忽然全身一僵,杀气!好强烈的杀气!他浑身立即绷紧,右手已握住刀柄。
雾气氤氲之中,一个青色的人影出现了。面庞被黑色的面罩遮住,唯有那双眼睛,亮如星辰。
『万千仇?』
万千仇握住刀把的手,慢慢收紧。『是。阁下是?』
『杀你的人!』
剑气直袭面前,好快的剑!这是什么剑法?幽冥鬼域而来的?万千仇心中一寒,当真是自己杀人太多,地狱都派了人来索自己的命?!
秦夕照忽觉身后寒气迫人,竟有四股劲气袭来。万千仇的四大护法?不及攻敌,人掠开数尺,堪堪避过后面一刀一剑,挥剑疾劈,只见血光飞溅,两颗头颅飞得老高。但另一掌跟一剑,却无论如何闪不过了。闷哼一声,一掌结结实实印上后背,另一侧在腰侧划了一道寸许深的长长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秦夕照心中愤怒欲狂,这猫头鹰为何要欺骗自己?因从前他提供的讯息从未出过差错,这次自己心情烦乱,加以酒力发作,也未加证实,哪知道四大护法却随伺在侧?
秦夕照暗中自责不已,这次若是死得莫名其妙,也只能怪自己太过大意。眼光对上万千仇得意的眼神,心中更怒,右手一探,裂天旋已出手。
笑容还凝结在万千仇唇上,只觉阴寒劲气袭面,哪里想得到秦夕照重创之余还能出此杀着,猛然仰天倒在地上。
其余二人见万千仇满脸是血地横卧地上,怒叱一声,齐齐扑上。秦夕照伤重难支,但知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强提一口气将两人刺杀当场,终于不支倒地。

陆商阳深知秦夕照之能,不敢接近,只是远远跟在后面。待他赶到之际,只恨得连连跺脚。抱起秦夕照,他已昏迷过去。陆商阳撕开他的面罩,轻轻拂开遮住他面庞的卷曲的头发,那张苍白如玉雕的俊美面庞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陆商阳叹了口气,傻子,你怎么作这样危险的事?险些送命。
又望了一眼地下几具死尸,那柄五色小斧还嵌在万千仇面门之上。陆商阳将小斧拔了出来,收入怀中,略一犹豫,拾起一柄剑在万千仇面上砍了几下,不至于让人看出是什么兵刃所伤。
陆商阳把秦夕照抱到客栈里,解开他衣袍,替他疗伤。秦夕照失血甚多,还昏迷不醒。商阳茫然地注视着他的面庞。太苍白了,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连嘴唇也白得无色。眉心微蹙,痛楚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已不复有当初相识时的洒脱俊逸,也不再有方才杀人时的张扬狂傲,他在昏睡中,只有孩子般的茫然和无助,就像他喝醉了酒的时候。
陆商阳的手指,轻轻地、细致地在他脸上摩挲。他的肌肤很凉,如同最上等的玉。陆商阳抚上了他的嘴唇,线条极优美的嘴唇,丰润而棱角分明,陆商阳不自觉地缓缓俯下身去,贴近了他的唇。

6
『谁?!』
陆商阳喝了一声,已拔剑在手。望了秦夕照一眼,沉声道:『进来!』
窗前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在房中。陆商阳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面色枯黄,其貌不扬,唯有一双眼睛,如鬼火般熠熠生光。
『把你救的人给我。』
陆商阳淡淡道:『阁下何人?』
黑衣人取出一块金牌,上有火焰形的图案。陆商阳淡然道:『原来是著名的杀手组织头领。怎么?这人是你的属下?』
黑衣人略一迟疑,道:『他收了我的钱,我是来找他要东西的。』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陆商阳随意地站在那里,却已到了神光内敛的地步。
陆商阳从怀中摸出五千两银票,道:『这可是预付的定金?你看到了,人已经杀了,你该付剩的吧?』黑衣人盯着他,慢慢把五千两银票放在桌上。陆商阳扫了一眼,道:『好,这次买卖,算是结束了。从此以后,秦夕照洗手不干,再与你们无任何关系。他本来也未与你们有任何合约。』
黑衣人慢慢道:『你能代表他说话?』
陆商阳缓缓拔出龙渊,寒气缭绕的剑身,似有雾气吞吐。伸指一弹,声如龙吟,嗡嗡不绝。黑衣人脱口惊呼:『龙渊!』眼神一变,道,『原来是陆大侠,失敬了。』
陆商阳淡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既不愿与阁下为敌,也不愿与阁下攀交情。秦夕照剑术高明,心计深沉,你必是想将此人纳为己用。秦夕照也是聪明人,肯定不会跟你签这份合约。一个职业杀手,是杀人的人,最终也只有被人杀。他只是将此视为赚钱的法门,很明智的做法。』
黑衣人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秦夕照,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这个人,我不会放手。我一心想他成为我手下的杀手,他却坚而不允。如今他重伤,正是最好的机会。
陆商阳森然道:『闻道你们以药物控制门下杀手,你也想如此对他?』
一声龙吟,龙渊指向黑衣人。『立即走,否则我杀了你。你们这个组织血债累累,早已不容于江湖。』
黑衣人眼中绿光闪闪:『陆大侠今日杀了我,江湖上只有人人拍手称快的份,说陆大侠又行侠仗义了?』
陆商阳笑道:『我并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怎么说。我只求问心无愧便可。而你们满手沾血,不知是否能心安?只恨却有那许多自轻自贱之人,自己不敢正大光明杀人,却要假你们之人,才让你们存在到如今。』
『好大的口气,我倒想试试看,陆商阳的剑,能快到什么地步。』
陆商阳冷然道:『那你就是找死!』
剑尖嵌在他咽喉里,咽喉格格作响。那双眼睛死鱼般睁得大大,似乎还不相信自己输了。陆商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泓止水。『一个杀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杀人,什么时候收手。那就是这个杀手该死的时候了。』
陆商阳收剑回鞘,回头望着秦夕照苍白沉睡的面庞,轻轻道:『放心,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纠缠你了。』

秦夕照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火辣辣地痛。想坐起身来,却被人按住了。『别动,你伤得不轻,要好好养养。』
秦夕照费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陆商阳温柔的笑脸。『你......是你救了我?』
陆商阳把一碗药端到他唇边,道:『来,先把药喝了。』
秦夕照整个人都软弱无力,虽然脸红,也只有靠在陆商阳肩头,将药一口一口地喝下去。那药极苦,只喝得他直是皱眉。
陆商阳将药碗放到桌上,笑道:『良药苦口,你眉头都打结了。有那么严重吗?』
秦夕照有点赧然地笑笑,忽然笑容一滞,目光停留在案上那块金牌上。『你......杀了他?』
陆商阳道:『不错。』
秦夕照道:『为什么?』
『他一心想要你成为他门下的杀手。你跟这种人在一起很危险。这次也是他布下的一个圈套,你若受了重伤,便只得听他摆布。』
秦夕照垂下头,道:『这次是我冲动了。那日你揭穿了我的身世,我狂怒之下,也未及考虑,当夜便出手了。平时我对这家伙防得很紧,他虽然极想把我纳入手下,一直找不到机会。』
陆商阳正在察看他的伤口。『你这是在玩火。久走夜路哪有不遇鬼的,你再精明,总有失算的时候。有时候,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太自信了。』替他重新上药,虽然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但药接触到伤口时,秦夕照仍痛得咬紧了嘴唇。
陆商阳心中不忍,道:『首领已死,那个组织必然也将天翻地覆。他们应该不知道你的存在,从此之后,你莫再与那些人接触。杀手,总有一天会被人所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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