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捧起饭盆，猛吃了几口，不堪回首地说：「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过去在一家酒楼打杂，见店里生意越来越清淡。我好意向老板提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酒楼着想，应当辞退一些好吃懒做，养着吃闲饭的店小二。」
小天听后，认真地说：「你的建意很好啊！店家应当称赞你才是！」
「他何尝没有称赞我？」大胖激动道，「老板直夸我急酒楼之所急，与他计划的措施一样，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那你还担心什么？」我夹起一颗花生往嘴里抛。
「后来老板就第一个把我辞退了。」
「……＞＿＜………」
大胖的遭遇比较耐人寻味，大家听得统统唉声叹气。他本人掀开了一个旧创疤，更是失落到了极点。此刻，又一个大婶怒拍桌子道：「这点坎坷比起我的算什么？」
大家一致将目光转向她，大婶立刻悲伤起来，一拧眉，期期艾艾道：「我本是广州人氏，在家乡人称珠江一枝花。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嫁人以后，磨粗了双手，做皱了容颜。没料到那臭男人还到处摘花拈草，专挑那些人贱人爱的女人。」大婶说着就呜咽起来。
凝香忙安慰她。小天看我此次没有多管闲事，疑惑道：「家庭纠纷你最擅长处理。怎么不多问问？在想什么？」
我盯着大婶看了半晌，低声在小天耳畔说：「我不帮说谎的人。那大婶满脸皱纹，一只苍蝇飞上她的额头，说不定还会被夹死。她怎么会人称一枝花？」
小天也轻咬我的耳朵：「她只说一枝花，没说什么花。说不定是枝烂茶花。」
我不敢大笑，只好拼命拧自己大腿，面部呈现抽搐表情。
「这位仁兄，你面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要上茅厕？」对面的一个老者关切问道。
我憋气说不出话来，用手推推小天，他立刻帮我回答道：「啊！没什么没什么。」
凝香安慰完大婶，向我看来：「小鱼是不是有心事？有什么不开心你可要多和杜先生说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出过诗集呢！」
大伙又集体向老者望去，他一捋山羊胡，慢悠悠地说：「凝香太抬举老夫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杜先生说完，即刻叫来小二去搬他的诗集，每人发了一本，大有将十年前光辉重现的意思。
小天仔细看了书扉，问道：「杜先生，你这诗集怎么没有书行的名字？」
这一问勾起了杜先生多年的创伤，他唉声叹气地说：「只怪世态炎凉，可怜天下贤士怀才不遇。此诗集收录了杜某多篇经典诗文，送去书行，只怪那些编审之人有眼无珠，竟然退稿。我一人之力白费不足为惜，可这佳作失传，损失巨大，何以弥补？于是杜某便卖家财，自费请人活字印刷了万本。」
一听是自费的，手里的书顿时少了份量，我问道：「那你的诗集卖得怎么样？」
杜先生横我一眼：「杜某出书不为名利，只为保卫佳作。若碰到有缘人就送给他们。」
接着杜先生慷慨解囊，我们都成了他的有缘人，人手一本诗集。可叹这万本诗集如此耐藏，送了十年，还剩整整一房。
我随手翻起他的诗集，只觉淡而无味，匆匆扫过，一目百行。
杜先生忽然咳嗽道：「品诗要慢，慢而出味，才能品出诗的意境。」
我知道他正在说我，吓得拿着诗集不敢翻阅，只好盯着一行发愣。
大伙接着谈自己的不如意，谈到声泪俱下，惊天泣地。我好奇坐在左边的一个小姑娘从不说话，问她道：「姑娘，你这么年轻，怎么也来了大姐的浴场？」一出口觉得此话问得不妥，好似在凝香浴场的人全是废物。
小姑娘抬头，我看她脸上痘痘极多，想必生理失调。不料她忧怨地说：「小女子得了天花，怕连累家人，所以不辞而别。」
我与小天猛然向旁边挪去，我尴尬笑道：「呵呵……那现在病好了没有？」
「两位公子要是害怕，就坐去别处，天花是要传染的。」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天花有什么了不起，我都得了几十回了……」
小天一捏我，轻声说：「你怎么咒自己？有人天花得几十回的吗？」
「那怎么办？让她笑话我们两个是胆小鬼，不知人情冷暖？」
于是，我与小天尽量挤在靠天花女较远的位置，提心吊胆地坐着，充分感觉坐如针毡。
「好了，不准再讲不开心的事了！既然大家都在我的浴场里就要高兴。我现在为大家高歌一曲！」
凝香显然有些喝醉，一曲过后，又是一曲。吓得饭堂老板赶紧疏散其他食客。
「你姐姐的歌声真不怎么样！」我实话实说。
「上天是公平的，大姐才貌双全，就是歌唱得难听了些。听说漱花斋的歌女的可怕歌声就是她调教出来的。」
「有道理。就像叔父，长得漂亮却自闭，和少篱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大姐比起他要好多了。」
「她唱歌难听也吃了不少亏。听大胖说，有次我姐哼歌，险些被人当街追打，最后别人是看她美貌如仙，才放她一马。」
「……＞＿＜………」
吃过了饭，一伙人又开设牌局。我与小天偷偷身退，坐在无人的寝厢外数星星。我数得眼花，倒在小天膝盖上，甜笑道：「皇上，是你后宫的嫔妃多，还是这天上的星星多？」
小天一抚我的额头，笑得狡诈。
「我……我只是问问。你别以为我在吃醋！」
「我知道你不是醋坛子，你是醋缸子。」
「…………」我直起身，正色道：「才不是！我问你这件事，是因为我爹有个朋友，四十好几了都没找到老婆。既然你嫔妃多，介绍他一个也不要紧啊！」
「你要把朕的嫔妃介绍给你爹的朋友？」
听听！都打起官腔了，我配合着一哼：「是啊，皇上！草民爹的朋友可是个老实人，要给他好好介绍。皇后吧！皇后不错，母仪天下。一定合得来！」
「晴天，你很调皮哦！」小天硬把我拉回怀里，轻抚我头发。「我还没有亲政，哪会先去立后？几大贵妃也是母妃生前选的，你要是不介意，就让你爹的朋友在她们中挑吧！」
我突然内疚起来，伸手环住小天的肩膀。「跟你开玩笑的啦！小天，你一个人到民间找大姐，怎么会带小凌一起？他很会给人添麻烦。」
「小凌那时和八哥吵架，一气之下非要让我带他离宫。他性格柔弱，缺乏思考，让他多多磨练也并非坏事，所以我就和他一同来到扬州。」
「呵呵……你还让他冒充雨天。雨天多机灵呀，哪会像他那个样子？」
「晴天？」
「呃？」
「你是怎么识破小凌不是雨天的？」
「鸽子和诗啊！」看小天一脸不解，我耐心解释说：「给我们送信的是只小白鸽，我们说好不会吃鸽子。小凌非但吃了，还想不起我写不出情诗时，你做的那个梦。」
「就是你追杀一头猪，猪对你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梦？」
「…………是哦。」我嘟起嘴点头，「不过我现在会改编情诗了，不信我念给你听！不过……念之前，你得先让我吻一下……」
不等小天寻问原因，我已压上唇去。小天的唇还是那么香香的、凉凉的。我慢慢移到他的脸颊，轻声说：「此唇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吻呐！」
情诗的力量果然巨大，小天欣喜地将他天上才有的唇，一连献给我好几回。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柔声说：「小鱼，其实你挺美的……」
我摸摸自己的脸，不高兴起来：「讽刺了不是？我知道自己长得成熟，过去在学堂还有人给我作了打油诗！」
「哦？什么打油诗？」
「哼！那帮禽兽！他们诗云‘你长得很有创意，活着是你的勇气。成熟不是你的本意，是女娲发了脾气。活下去！没有你，谁来衬托孩子的稚气？’」
小天听后，背过身去，像是强忍即将爆发的情绪。许久才转过身来，说道：「不要听同窗胡言乱语。侍候我的总管，身长才五尺，但他五岁时就已这么高，被人唤作巨人。总管对天大喊‘不要让我再长高了’。结果他这辈子只有五尺。你现在成熟一点，等同龄伙伴三十四十，你却能青春常驻。」
「真的？」我兴奋地问。
「君无戏言。何况你看起来也不是很老。小鱼，细看之下，你比宋少爷还耐看些。你还有阳光、俏皮，这些他都及不上你。」
「不敢不敢，抬举抬举。与他相比，多谢美意。」说完，我开心地跑到井边，打起一盆水，仔细照了照。
哇！这个美少年是谁呀？我捏着自己的脸，对着倒影傻笑。真是真人不漏相！十五年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美人胚子，实在是太有潜力了！
牌局似乎已分出胜负，大家都回到寝厢。为避免我变成一株观望自恋的水仙花，小天把我强拉起房里休息。
第十九章
寝厢里的鼾声碍人入睡，引人去数。我在不知不觉中连续数了二十五回，终于恍恍惚惚地去会了周公。
梦中，我身穿玄色长衫，胯骑白色骏马来到小天身边，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天懂些拳脚，但他的花拳绣腿在我面前丝毫没有用武之地。我一手就钳制住他，抱得他无法抗拒、注定随我。
我在笑声中渐渐醒来，发现小天已起床梳洗。一扭头，看见大胖双手护胸，身上衣服凌乱不整，一脸羞辱与绝望地瞪着我。
我立刻意识到昨晚兴奋过了头，梦中把大胖当成小天。
不敢再看大胖，我连滚带爬地跑出厢房。匆匆洗了把脸，看到浴场外聚了不少人，小天和凝香也在其中。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老八已经神通广大地找到了我们。
「八哥？」小天也有些惊讶，随之平静下来，走到老八跟前，轻声说：「我和小鱼无意间找到大姐，我已对过她的信物、生辰，确是我们的姐姐。」
老八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我和小天，两人互相问候几句。
不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八贤王虽然生得俊俏，但相比我的小天，也占不了多大优势。
老八和小天寒喧过后，走向凝香拱手说道：「八弟迟来了，向大姐赔罪。」
凝香笑答：「原来你就是八弟，果然如外界所说，英俊不凡、一表人才！」
「大姐见笑了。」老八淡笑，「我来到扬州后，一直打听大姐消息。今日总算得以相见，没想到九儿已经先行找到你。」
不远处抬来一顶大轿。小凌从里面跳了出来，急急忙忙地跑来，两颊红得像只苹果。
「不是让你慢点来吗？怎么还气喘吁吁的？」八哥脸上尽是宠爱，拉过小凌揽在身边。
「咦？原来九哥在这里！你和小鱼的平安信，我们收到了。主子和宋少爷怀疑是不是你们在外闯了祸，怕被仇家追杀才不敢回府。」小凌靠在八哥身上，喘了口气，又说：「不是说找到大姐了吗？她人在哪里？」
凝香走去摸摸他的头，微笑说：「你就是小弟吧？」
「宋少爷？」小凌盯着凝香的衣襟睁大眼睛，「啊！你穿开口这么低的衣服，主子知道会气死的！」
凝香无奈笑了两声，小天走去解释说：「小凌，你认错人啦！这不是宋少爷，她是我们的大姐。」
小凌眨眨眼睛，半晌才应上一句：「宋少爷不是男的吗？」
想当初我头一回见凝香，也费了好大劲才缓过神，更何况是小凌。经过小天、八哥、凝香三姐弟的耐心解说，小凌总算接受了叔父与凝香并非同一个人。
四姐弟相聚，凝香带大家到了她的房间。小凌卖乖，扑到凝香怀里甜甜道： 「大姐，你教我多识几个字好不好？我读书不多，老是被别人笑话。」
「大姐也不识很多字。大姐只会讲故事、唱歌。」凝香捏了小凌一把。
「原来大姐会讲故事、唱歌！宫里的侍女好没意思，她们一讲一唱，我就想睡觉。」
「放心吧！大姐讲的故事、唱的歌，你听了一定不会睡着。」我一脸肯定地说。
小天偷偷打我一下，笑道：「既然找到大姐，父皇的遗愿已达成。大姐可以收拾收拾随我们回京了。」
八贤王又道：「是啊，大姐一人在民间，饱受艰辛。是该回皇宫做回公主了。」
「嗯......」凝香一咬下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谢谢你们一再请我回去，可我生在民间，过惯了此处的生活。皇宫虽好，但对我这种自由之人，却像一个牢笼。何况我现在经营一家浴场，实在舍不下这里的老老少少。父皇在天有灵，看到我过着想要的生活，也会觉得心慰。」
她一席话说得我几乎鼓掌。好！果然是重情轻利的奇女子！
三兄弟听得有些吃惊，我插话道：「凝香姐不想回宫，你们就不要逼她啦！逢年过节下扬州看她不就行了吗？」
老八第一个反应过来，一开折扇，说道：「大姐留意已决，我们也不能一意孤行。若是大姐今后碰到什么麻烦，尽管通过扬州府尹找我，我一定帮你解决。」
凝香向老八道谢。
八哥又向小天说：「九儿，大姐的事现已告以段落。你是时候回京重掌朝务，也好为亲政作起准备了。」
小天靠在我身上的手臂一僵，不自然地说：「八哥，其实......我不想做皇上了。我想和晴天待在民间。」
「什么？你不做谁做？」八贤王果然睿智，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脱身道：「九儿要是想和晴天在一起，大可将他接回宫里。皇位是父皇传的，你可不能随意让位给他人。」
「那是因为你死活不要嘛！」小天咕哝道，「八哥无论做不做皇上，都能把小弟留在身边。我要是把晴天接回宫，他的身份成了什么了？」
八贤王不肯让步，又把目标转到我身上：「晴天兄胸襟宽广，怎么会去在乎这些称呼、名声？是不是，晴天兄？」
「呵呵......不是！」我假惺惺地大笑。
「............」
拜托！要是让爹娘知道我做了娈童，就算大内士卫三千也拦不住他们入宫废了我。
兄弟两人为了皇位最终归入谁手，争得互不相让。我推推小凌：「你能摆平八贤王，好厉害哦！」
「没有啦！是他先追我的。」 小凌害羞笑道，「倒是你能追到我九哥才算厉害！」
「不是我追他的。」
「呃？你说是九哥追你？」
「互追。」我大笑。
「............」
经过凝香的合解，老八老九总算争出了结果。小天同意先回京城，做好退位的相关事宜，再让位给八贤王。
我奇怪八贤王怎么会轻易妥协，看他向我走来，微笑说：「晴天兄，九儿以后就拜托你了，他脾气不太好，还有些暴力，你要多迁就他才是。」
我身负重任地点头，感觉自己似乎接了一只烫手山芋。
「我和小弟今日就不住这里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老八牵过小凌的手，一起向凝香道了别，离开了浴场。
凝香没打扰我和小天，又与浴场的乡亲决战于牌局。我一屁股坐在厢门外，低垂着头：「小天，你是怎么让八哥答应接受皇位的？」
「我对他说小凌图新鲜，一直想交笔友。要是八哥不做皇上，全国饥渴之徒的信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小凌手里。」小天看我没多大反应，从身后抱住我说：「怎么不高兴了？舍不得我走呀？要不，你和我一起回京，退了位再回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