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阿夸
阿夸  发于:2010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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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唐对自己说,你真是活腻了,还是活糊涂了?

枪在怀里,唐摸了摸,它总是沉默的,不会有任何言语。

 

 

比亚站在街上时,才真切地感觉到活着还不赖,前天晚上到昨天一天,他都觉得自己能活到今天是不太可能的事。

阳光暖暖的,每个人行色匆匆,现在正是忙碌的早晨,是每一个过普通生活的人最为紧张的时候。

阳光也照得他的伤口有些疼,对着街边的橱窗玻璃,他照了照自己的脸,发现青了一半,白了一半,如同青天白日下的厉鬼,神色狰狞而恐慌非常。

 

“妈的,呸——”

 

有人从他身边急促走过,并轻轻“呀”了一声。比亚知道现在这幅样子走在大街上会引人侧目,他用手把长发拂前,遮住一半脸的伤,冲着太阳挤了一下眼睛,缓缓踱着。

 

他没有去上学,但也不愿留在西塘街三十六号,他想在温暖的太阳底下逛着,如果能遇见他更好,他会大声笑着对他说:“我找到人杀你了。找到一个适合杀你的人了。”

 

 

老枪,每一个都在谈论他,却没有一个能与他打交道。

他是一个神话,也是一个谜。

 

米儿说,我喜欢老枪,每一个女人都会喜欢老枪,因为女人都喜欢英雄,而老枪恰好是个英雄。

溥笑:这一行里,没有英雄,只有求生存者,可以是虎,可以是狼,可以是豹,可以是豺,唯独不能是英雄。

米儿也笑,纤指点了点溥的鼻子,柔柔地说:你不必呷醋,我的意思是他是女人们心目中的英雄,而不是男人的,这其中有区别,你应是知道的。

 

哦?

你知道吗?米儿凑近溥的耳朵轻咬:老枪是有老婆的,还有一个儿子呢。

溥大笑:你几时变得八婆了,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这么没根没据的。

哼,米儿敲一下他的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也是听一个酒客说的,有鼻有眼的,很神乎的,我宁愿相信。

溥只是笑。其实他相信,他当然相信。

虽然相信,他觉得有种一直信奉的原则被击裂了,而这种原则可以让很多人不要受伤,包括他自己。

 

 

当唐在满屋子的阳光下睁开了眼,发觉屋内多了一个人。

是溥,用一条毛巾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下只围着浴巾,显然刚洗完澡。

“你回来了?”

“嗯,”溥微笑,“你睡得可真是死啊,如果这时候有人想一枪毙了你倒真是简单。”

“哈,真没办法,”唐干笑,揉了几下眼睛,发觉溥已经坐在床上,“事情办完了?”

溥点了点头,丢下毛巾,伸出手摸了摸唐的脸,唐静默。

 

“才两天。”溥低喃,他的手在唐脸上轻轻地来回抚索,带着淡淡的浴乳的松香味道。

“什么?”唐问。

“才两天就完事了,老实说,”溥低了一下头,笑笑,不乏倦惫,“我以为这次我会回不回来了。”

“为什么,你接的是什么任务?”唐颇觉得奇怪。溥的手指燥热,带着陌生的触感。

“没有什么,我要找的人不在,”溥苦笑着,“其实我希望他不在。”

“那这件事算完了?”唐觉得有些莫明其妙。

“不要问了……”

溥拉过唐的身体,凑近他的脸,目光游移搜索,最后对着嘴唇吻了下去,有些热切,对于唐来说,这种热切陌生得很,从与溥接触到现在,从未有过。溥闭着眼,专心地吻着唐,这种专心致志,让唐满腹疑虑,却又是无法抗拒,他想推开溥问些什么,问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而现在,如此深吻自己的人的确是溥,总是一脸莫测的溥。

 

 

而这种种举动,他只能用一个“陌生”来形容。

陌生的热情,陌生的温柔,陌生的情欲,在溥的身体上涌动,焚毁了彼此最后一点思绪。陌生的动作,陌生的热量充斥着彼此的身体,从四唇的胶着开始,点燃的流火蔓延而下,煎熬着两具轻颤的胴体。

 

 

“为什么……”唐的问题被唇齿间那扭动的缠绵搅得粉碎而吞回肚中。

 

汗水淋漓间,他微睁开双眼,惊讶地发觉溥的身体不同于以往在黑暗中那种荧荧的淡蓝而泛着金黄,如同阳光般地耀目,明亮而柔和。

有种人不适合黑夜,溥就是这种人,黑夜的阴冷会让他的美丽光芒收敛,本应是在太阳底下奔驰的黑豹啊,他的身体就应是如此的炫目。

 

唐叹喟,在欲望翻涌至极限时,禁不住地一遍遍抚摸、撕揉着那金黄色的皮肤,由它们组成的肉体,肉体上的每个部位,都呈现着令他血脉贲张的性欲,搂抱着的肩膀,汗珠洒落着的胸膛,锁骨旁绯红的伤痕,紧紧纠缠着自己肉体的强有力的双腿还有在每次冲击时那难以自控的低沉的呻吟,这都不是今天才拥有的,而却是只有现在,才能唐完全失去了自制。

 

 

 

“怎么了……”唐挣扎着轻问,在溥喘气的时候,他的身体还紧紧贴附着唐,两人搂抱着,交项而卧,面颊贴在一起,交换着热量,也交融着汗水,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亲昵动作,仿佛……仿佛是相交于多年的情人,而不是即合即散的伙伴,也仿佛他们俩从现在才开始在作爱。

 

 

 

“嘘……闭嘴,”溥咬了一下唐的脖子,“这样不好吗?”

“……”唐无法回答,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这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才开始象情人了?

唐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大跳,身体为之一僵,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怕,他怕这个问题讲出口,会把刚才的一切都破坏殆尽。

 

“你说这样,好不好?”溥问,声音嘶哑着,他也在挣扎。

唐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算是什么,求爱?”

溥怔住,抬起头,看着唐。唐忽然有些怕了,哂笑起来,好似这是个笑话。

 

“去你妈的!”溥也笑了,翻身放开了唐,在床头几上摸到了烟,自顾自抽开了。

 

“只是个玩笑。”唐坐起身,不无揶揄的笑。

 

溥还是沉默片刻,笑笑:“我知道。”

唐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如果不是呢?”

 

溥没有看他,他在看手中的烟,烟如丝,在空气中曼妙地轻荡,它没有压去空气中还留存的热燥的欲望的气味。

 

看着他,唐有些火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火,那星星点点而起的怒火如溥手中闪动的烟头,压压抑抑地忽暗忽明。这本是意料中的反应,但现在他忽然很想赌一把,赌一件他很想知道的事情,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他不敢去想,但他想知道,知道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溥手中的烟没有燃到三分钟,就被掐熄在唐的手中。溥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终于把头转向了唐:“你是不是一定要想有个答案?”

“对。”唐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唐回答还是很干脆,平静之平静地注视着溥躲在阴影下的脸,自我感觉象只面对屠夫的猪,临近解脱,连害怕都没有了。

 

 

沉默,如窒息,连空气都忘了流动。

两个赤裸的人,躺在床上,躲避着也是追逐着,象个游戏,本来玩得很有条理的,忽然有个人违反了规则,于是一切变得无法收拾且让人无法面对。

 

 

溥忽然下了床,走到窗前,仰头面对阳光片刻,然后转身,面向唐,手中多了一样物体,是他银白色的伯纳塔M-9,枪口指向唐,毫无掩饰的唐。

 

 

唐没有动,他甚至没有看着那枪口。

他在想,被杀的猪临死前会不会看着屠夫的刀,然后对屠夫说:我爱你。

 

枪声响起。

 

 

屋子很旧了,歪歪斜斜地被挤在一堆同样歪歪斜斜地屋群中,四周都流着无处可去的积水,空气中泛滥着潮湿且带着霉馊的气味。阴暗的,大街上晒得人头晕的阳光似乎不屑于眷顾此地,势利得如同被这个世界物化了一般。

 

 

比亚每次走进这片由错杂的低矮屋群而投射出的阴影时,总觉得无比寒冷,他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抬眼数着这相差无几的门户。

在第五个门前,他停住了,轻轻推动了一下门,门掩着,没有锁住,但还是无可救药地“吱呀——”了一声。

“比亚,是你吗?”一个女人低沉的声音在黑暗的屋内响起。

 

比亚无可奈何地轻叹:“是我,妈,我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有两天没有回来了,害我吓得心卟卟跳,指不定你出什么事了呢。”女人的声音由远至近,比亚努力把头低下,蓬乱而漆黑的发丝挡住所有的面容。

 

女人出现在光线里,摇着轮椅,大腿下面空荡荡,用一袭黑裙裹着,面目是娇美的,带着苍桑,目光是柔和的也是严厉的,注视着儿子长长的发丝:“你没事吧,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真是和你父亲一个德性,老让人担心。”

 

 

 

“没事……”比亚低侧着脸,转身朝着黑暗走去,“我到朋友那儿玩去了……只是玩而已。”

 

“你过来。”女人看着他的背影。

 

比亚身子僵了僵,还是听话地走到了女人面前,女人举手拂开他遮于额前的发丝:“你又打架了?”

“没有。”

“没有?”女人皱眉,重重地叹息,“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说,你脸上那些肿块是摔伤的吧?”

“我真的没有打架,”比亚轻声解释,“只是被人揍了而已。”

 

女人轻抚着他的脸,哀愁地:“你又做什么事啦?拜托你不要再出去惹事啦,好好念书行不行啊,我们现在够麻烦的了,不要再添乱,等找到你父亲,定要叫他好好管教你。”

 

 

“……你一定要找到他吗?”

 

“当然喽,要不我们到这儿来干嘛,”女人迷茫地笑,“我是管不住你了,如果你父亲在倒可以管束你的,你定要努力地找,有了他,一切都会好的。”

 

 

“好什么,”比亚谨慎地压住自己的怒气,“是他先离开我们的,他不配做我的父亲,而且是他害你成这个样……他根本就是个混蛋……我不想再见到他……”

 

 

“啪——”话没有落定,比亚的青肿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红印,他楞住了。

 

黑暗的屋内,阳光照不进来,真冷。

女人忽然哭了,无声地,那股子悲哀哽在喉中,呛出了一汪汪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比亚静静地看着女人在轮椅上哭泣,他无法安慰。

“我要杀了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接着,他又走出去了,把门掩上,把母亲的哭泣囚留在黑暗中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有一股冲动,很想再见到那个杀手,那个叫唐的杀手。

 

 

想见到他笑的样子,更想见到他拔枪的样子。

 

…………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南无阿利耶,婆卢吉帝 烁皤罗夜,娑婆诃

奄,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

娑婆诃

…………

 

他轻轻地哼唱,回忆着那晚的情景。一个灵捷的杀手,一身黑衣,从容不迫地穿梭在暗幕之中,在流淌的梵音中,优雅地结束了另一人的生命,甚至被杀者不知道谁扮演着死神的角色。屏着吸息,他看着,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绵绵的梵音及杀手的步伐一起在夜色里倾泄。

 

 

 

他是父亲的同行,他却没有父亲的弱点,所以他是最佳的人选。

 

唐。

没有人真的不怕死亡,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于生命的眷恋应是一种生物的本能,没有什么情感能取代。

唐闭上眼,似乎能看到溥的伯纳塔射出的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朝自己的身体呼啸而来,带着发射者冰冷的感情。他想自己真的完了。

 

只是他还想问,为什么要杀他,只因为他说了自己想说的事吗?

 

那颗子弹贴着唐的胸口而过,一头没入墙中,留于空气中淡淡的气味,还在唐的皮肤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被称为“夜豹”溥的高级职业杀手,居然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失手了?无人能相信,包括唐,也包括溥自己,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伯纳塔,枪在阳光下也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黄色,并带有温度。

 

 

他的枪带着主人的感情,背叛了主人的思想。

 

唐也不相信溥的失手,他现在只相信一件事,溥没有杀他。

他跳起来,迅速奔向溥,紧紧地搂抱住他,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充盈在他心中,并深深地感动着他,应被屠杀的猪在屠夫的刀口中得到了重生。

 

溥茫茫然地被他抱拥着。两人赤身裸体地在阳光下紧紧相贴,好似经过一场性命相系的灾难般的亲热。

 

“相爱好吗?”唐问。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溥问。

“为的是……如果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死掉的话,还有一个人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唐微笑着回答,坦荡荡的,好象这个问题,他考虑过了几千遍,所以问题变得不那么让人烦恼,一切本应如此似的。

 

 

 

本应如此。溥心中一震,没入墙壁的子弹好象回射进了自己的心脏。

“好。”他回答,也微笑着。

 

内心深处,他听见了“嘶——”的声音,那是一只重重束缚的心茧撕破了,里面包裹着的欲望挣扎而出,象只新生的蝴蝶,在阳光下抖动着自己脆弱的翅膀。

 

 

重生后的欣喜若狂,不仅是唐,还是溥他自己,在两天前。

 

Colt11进攻性手枪很沉,握在手中颇有质感,而且因为手心有汗而变得粘腻。

黑夜,没有星和风。面前有一座楼,一架楼梯,楼梯尽头有桔黄的灯光。

老枪,那片灯光里应该有老枪,至少资料是这样告诉溥的,所以他手心里全是汗,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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