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的名字--他应该告诉过你吧？」舒亚泽内和蔼的看着他，他猜这个小孩只是想诈些钱用，但是看在他跟路易有些相象的份上有不忍心断然拒绝他的请求。
「......」维维安瞠目结舌的傻跪着，他确实不知道这个贵族究竟叫什么。
「给他些钱，打发掉。」侯爵吩咐道。
「雷，雷蒙德......雷蒙德的路易......他是雷蒙德的路易！」人在情急之下总是会突然开窍的，维维安的确不知道舒亚泽内的姓名，可是，他却突然想了这句汉克时常挂在嘴边的梦话......他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是否会使那个爵爷改变心意，却依然报着试一试的心态高声喊了起来......
第十四章 痛不欲生
惨白月色下，六匹骏马一阵风似的急驰而过，那个浑身煤灰的脏小孩正坐在金灿灿的车厢内，领着满面愁容的舒亚泽内侯爵奔赴禁锢了他整整十年的『红房子』--乔薇娜夫人的娼馆。
「还有多久？」侯爵一面询问，一面极不耐烦的伸出手杖敲击着车厢顶棚，示意车夫继续提速。先前，当他简单打听了路易的近况之后，直气得脸色发青。此刻的舒亚泽内，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双翅膀来，好快一点去救那可怜的孩子脱离苦海。
「快了......就快到了！」维维安紧张的绞着手指，第N次回答出这个同样的答案。他为路易紧张，怕自己不在时他会遭遇什么不测，同时，这个在淤泥中挣扎了无数个日夜的少年也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他隐隐约约觉得舒亚泽内侯爵似乎将是一个改变他命运的人，却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幸运还是不幸......
三层楼的红砖房子......舒亚泽内望着窗外双眼一亮，车尚未停稳他便急匆匆跳了下去，快步走向大门。维维安紧跟在他身后，双眼楞楞的看着那俊拔的身型，镶金的长绒毛披风......
「阁下......走，走正门吗？」他小声的置疑着，想不明白这个爵爷为什么悄悄救人都敢这样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
「当然！难道你想攀墙啊？孩子，快点带路吧。」舒亚泽内回过头瞟了维维安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拎起他衣领便傲然迈进了大门。侯爵向来就是个极注重仪态的体面人，体面到即便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也会时刻衣着光鲜的昂头踱步，区区一个娼馆又算什么？
「哟~~维维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到煤堆里去旅游了吗？你呀，既然逃了还回来干嘛？！夫人气得要死呢，看她待会儿怎么教训你！」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水蛇腰迎了上来，她浪笑着一把推开维维安，顺势粘在了舒亚泽内身上，「这位绅士好面生呢......第一次来吗？到我房里去喝一杯，怎样？」
浓浓的脂粉气混着劣质香水的古怪味道扑面而至，舒亚泽内侯爵厌恶的皱起了眉头，突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维维安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了起来，便赶紧挡开女人的肥腻身体，支使侍从将那孩子拉回了自己手边。他还没见到路易呐，可不能把向导弄丢了！
「先生，您是想选他吗？」娼馆的那两名大汉没什么过激举动，只是抄起双手审视似的看着侯爵，他们此刻的任务就是要好生收拾私逃的维维安，当然，教训他的前提是不能得罪客人，尤其是这种衣饰异常华贵的客人。
「对。我就要他。」舒亚泽内右手一扬，满满一袋闪亮的金币便随之落在了大汉脚边。维维安见状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暗地庆幸自己真是遇到了贵人，既温柔和蔼又豪爽阔气的贵人。他没想到单凭自己的一句话，这个高贵的男子就会跟着到这种地方来救汉克，更没想到他会随随便便抛出这么多钱帮自己！
真好......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维维安抹了抹润湿的眼眶，又忽然记起了自己的任务，匆匆拉起侯爵便上了三楼。
「就是这里了！」他急切的为舒亚泽内推开了那扇低矮的房门......
就是这里吗？......这是......好阴冷的阁楼啊......没有生火吗？怎么连油灯都没点上一盏？舒亚泽内在疑惑中摸索着走进了房间，维维安为他举起了一小截蜡烛头引路，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慢慢靠近那张窄小的木床。
「维......维维安......是，是你吗？」迷糊中，路易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声响，他喘息着用那沙哑而有气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轻声询问，猛的，他发觉一双戴着丝线手套的成年男子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不，不是维维安！「你，你是谁？！」可怜的娃娃一时间又惊又恐，想要坐起身来，无奈四肢疲软丝毫不能动弹，只是无助的颤栗着，哀求着「放，放开我......不要，别碰我......」
「是我呀！路易......你不认识我了吗？！不要怕，是我，我是舒亚泽内！是你的舒亚泽内哥哥......」侯爵凝视着路易那深陷的眼眶，突起的颧骨，干涸的唇，还有那双空洞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眸子，只觉得一阵阵的揪心......好端端的一个漂亮孩子怎么就被折磨成这样了？！
「舒亚泽内......？」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路易顿时平静了许多，「......真的，真是您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微颤着伸出那双瘦骨嶙峋小手，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触摸着侯爵的脸颊，触摸着他领结上的猫眼宝石......
「是我啊！是维维安领我来的......」舒亚泽内一动不动的坐在床头，任由路易仔细摸索，他不敢再主动碰那孩子，怕他害怕。
「......哥......哥哥......」终于，路易放下心来瘫软着扑到了侯爵怀中，滚烫的眼泪倾泻而出，「救我......哥哥......救救我！」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有我在，谁也别想再欺负你！不哭了啊！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幸好，幸好公爵今天没有跟我一起出门......那个家伙一定会心痛死的......他很想你呢......」舒亚泽内轻轻抚着娃娃的发丝，劝慰着他......只不过，侯爵的后半段话路易一句也没听见，因为，他已经再次晕了过去......
维维安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那个贵族男子轻言细语的安慰『汉克』，看着他用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将他包裹起来，抱入怀中......侯爵眼中那似水的柔情深深的刺痛着这个苦命的孩子，他曾经无数次的幻想着将来的某天，会有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突然出现，他会带自己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魔窟......
期盼了近十年......这个人终于出现了。可是，他想要救的却不是自己......维维安看着舒亚泽内侯爵抱着路易走向房门，走向门外那暖暖亮光......泪水，悄悄的滑了出来......他以为，从这一刻起这里又只剩下他，剩他一个人独自去面对那永无止境的黑暗、孤独、痛苦......他甚至开始嫉妒，嫉妒同样命苦的路易--毕竟，在这个世界中还能找到如此爱他的人......而自己却，一无所有......
「维维安？」舒亚泽内疑惑的回过头，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孩子，为他没有跟上自己而感到纳闷。
「我，我也......一起走吗？」维维安呆呆的望着侯爵，当他看到侯爵那柔和的，肯定的目光时，终于破涕为笑......
在跟随舒亚泽内下楼的同时，维维安又不由得开始担忧起来，乔薇娜夫人的娼馆仿佛是有很可靠的后台，他怕夫人不会放人，显然，病怏怏的汉克不值几个钱，想要带走他很容易，却不知道她会不会放自己，也不敢确认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是否愿意花大价钱帮他......
然而，当他们真正到了底楼，看到那一列列穿着笔挺绣金制服的火枪手，维维安才恍然明白，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这才真切的体会到，答应救自己的这个人究竟拥有多大的权势--他竟然可以随意借用国王陛下的卫队！
「阁下，这是您要的空白逮捕令。」火枪队副队长迎上前来向侯爵恭谨的行礼致敬。
「很好。填上老鸨的名字，押入死牢；其余一干人等通通扣下，一个也不能放过！」舒亚泽内简单交代之后抱着路易坐回了马车，望着怀中那惨不忍睹的可怜孩子，他忽然觉得很是头痛，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雷蒙德这件事情......若隐瞒不讲，他将来知道了一定会耿耿于怀；但是，如果让他看到现在的路易......天啊......舒亚泽内无力的闭上了双眼，他不敢想象雷蒙德将会是怎样的心痛难忍，不敢想象他会如何的暴跳如雷......
恐怕，自己家的房顶都会被那个野蛮家伙在盛怒之下拆掉吧？侯爵苦涩一笑......冤孽啊......
***
维维安跟随舒亚泽内回到了侯爵府邸，不眠不休的陪伴着路易熬过了那最危险的大半夜，然后，他趴在床头专注的看着昏睡中的漂亮娃娃，又抬头望向坐在一旁扶手椅上的侯爵，试探性的问道，「阁下......汉克他，真的没事了吗？他真的会很快好起来吗？」
「应该会吧。既然医生如此确定，那我们就姑且相信他好了。」舒亚泽内微微皱起了眉。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敢断定路易是否真的能够转危为安，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万一这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跟雷蒙德交代，那家伙若是发起疯来绝对是蛮不讲理的！难办啊......他不会连我都一起拆了吧？
...... 当舒亚泽内感到万分头痛之时，东方的天空却已渐渐发白变亮，升起了朵朵红云......他抬头看了看那一片自窗外透来的隐约阳光，正想要叫奔波了一整夜的维维安去梳洗休息，门外却突然有侍从通报：雷蒙德德贝尔曼奥尔良公爵驾到。
这么快就赶来了？！不是还没派人通知他吗？侯爵一惊，觉得自己的冷汗都快给逼出来了。他吩咐维维安好好照看路易之后硬着头皮快步走出房门，去迎接他尊贵的表兄，迎接那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风雨。 奥尔良公爵？不就是那个借卫队给侯爵的人吗？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不会是三头六臂吧？连逮捕令都可以签空白的，而且还那么管用--真的好厉害哦！少年艳羡的耸了耸肩，又在心底再次默念了一遍那个高贵的遥不可及的名字......雷蒙德德贝尔曼奥尔良公爵......雷蒙德......咦？！这是那个汉克时不时在梦里喊的名字呀！
维维安惊诧的看向床榻中的路易，当然，昏睡中的娃娃是不可能给予他什么答案的，正当那少年在独自一人胡乱猜想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随后，侯爵陪伴着一个身型高大的黑衣人走进了房间。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傲慢的男子，虽然外貌英俊却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遍身黑色服饰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冷酷甚至带有一丝阴鸷。
少年楞楞的看着那个人，然后赶紧退后几步将床边最靠近路易的位置让了出来。公爵身上所具有的那种莫明的气势，足以使任何人觉得为他让路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是原本就身份卑微的维维安，如此近距离接触这样的大贵族使他感到强烈的畏惧与胆怯，就像路易一样......
......
雷蒙德站在床边默默的望着他的宝贝娃娃，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憔悴......整个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被褥中，瘦削不堪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头微皱着，即使是在昏迷中也仍带着一脸深深的痛苦与悲伤......公爵下意识的想去握路易的手感受他的存在，可他触及到的却是那一圈圈缠得密密麻麻的绷带......公爵迟疑着，轻轻的试探性的碰了碰路易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他想要抱他，紧紧的拥抱他，想将他牢牢的锁在怀里再也不松手，却又怕吵醒他，怕弄疼他......最终，公爵忍了又忍，只是用手指轻轻勾起了娃娃的一小卷稀疏乾枯的长发，放到唇边落下一个沉重的亲吻......
路易，我可怜的路易......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我会使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公爵的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迟了......不该撵走爱莉莎，不该因为嫉妒而迁怒与他，不该打骂他，不该强暴他......过去所有的事都做错了，一步步的错，构成了今天路易身上那许许多多无法弥补的伤痕......
他一定很痛吧？一定时时刻刻都在痛苦的哭喊着「哥哥，救我......」......我明明听到了，我明明每天夜里都听到他的哭声，却不能早一点救他！天啊！仁慈的主......您就是这样惩罚我的吗？我犯下的错，为什么要他来承受？！为什么，为什么受苦的是最无辜的他......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情愿......情愿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他的平安快乐......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那该多好......
......
他会哭吗？这个人......他会为了汉克流泪吗？维维安呆呆的看着公爵，他想不明白，这个表情冷漠得像一块寒冰的人，脸上居然会突然一下写满了悲哀，连眼眶都红了！他一定很爱汉克吧？好像比侯爵还爱他呢！真好......被人爱着的滋味一定很美妙......难怪他活得那么痛苦都坚持着不肯放弃生命......只要还有希望还有期待，其它的又算什么呢？
「来，孩子。跟我出去。」舒亚泽内轻轻拍了拍维维安的肩，对他耳语。他知道，雷蒙德或许真的会为了路易落泪，但决不会乐意落给别人看见，如果这时候不识趣离开，难道还等着他事后来灭口吗？
「阁下......汉克他究竟是......」维维安跟随侯爵来到了廊道，他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欲言又止。如果汉克真的是像他自己所说的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个在歌剧院门口卖花的平民......那他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大贵族呢？他不会跟这两个男人都有『那种』关系吧？他一直都那么介意自己的贞洁，不可能吧...... 「他不叫汉克赛斐琳。那是他为了方便离家出走给自己取的假名。他叫路易，路易德贝尔曼，伯爵。」舒亚泽内轻轻一笑，他估计自己最后说的那个词一定会吓到眼前这个孩子。
「伯爵？！」维维安双眼一瞪，果然被吓傻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路易跟他讲过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
「里面那个男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我的表兄。我不知道路易从前跟你讲过些什么，但是，我能肯定的是，这孩子决不会说谎。请你相信他，」舒亚泽内抚着维维安的发丝和蔼的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该问也不能说的。好了，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去睡吧。过些日子等路易身体好点之后，我们再来讨论你的问题。你是路易的救命恩人呐，我想，公爵他是不会亏待你的......」
......
舒亚泽内在派人安顿好维维安之后，也觉得倦了，心想着路易有雷蒙德照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准备回房休息。正在此时他却听到了一阵从路易卧室里传来的尖锐的惨叫声！
「不要啊--！求求您，不要杀我！不要！放过我吧......求您放过我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阁下，求求您！......」路易蜷缩在床角剧烈的战抖着，哭喊着，哀求着......一张乖巧的小脸因极度恐惧而变得扭曲不堪，那双水雾蒙蒙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直楞楞的望着公爵。
雷蒙德被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过度反应惊懵了，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如此惊恐，为什么会怕自己杀他？！更使公爵震惊的是，他发现路易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虽然是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但却并没有和自己的视线相交，目光仿佛是落在了另一个未知的时空中，呆呆的，没有一点神采......雷蒙德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漂亮娃娃居然会......会失明？！
「怎么了？怎么回事？！」侯爵焦急的冲了进来，奔到床前安抚着路易。
「......不！阁下！求您不要......啊--！放开我！求求您！不要杀我！......」像是在印证公爵的猜测似的，路易继续茫然的激烈的挣扎着，显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不是雷蒙德。因为，他看不见......
「路易，路易！我是舒亚泽内！不要怕，是我......你怎么了？究竟怎么了？我是你的舒亚泽内哥哥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