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伏狐记 (生子)————二目
二目  发于:2010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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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倒稀奇,也没听过桂姐说要用的。」太守轻轻皱眉,勉强摆出一副思绪模样。

他们萧府本就不甚富裕,是以用起人来亦难免有点「公私不分」。自从家中的帐房先生告老还乡後,不经不觉间卢元便兼起了这份差事。所幸卢元生来就爱根根计较,让他在家里、衙门两边跑,倒是正中他省钱的心思。须知道把两家要的东西并合在一起采办,分量自然比过去多得多,亦容易杀个便宜价格。这麽一省下来,也是个可观数目。是以深夜经过帐房时,偶尔亦会听到里头传出一阵诡异笑声。若是新来的佣人,只怕会说是爱钱香的貔貅到了家中呢。

不过卢元千好万好,却是有一样不好——就是太爱计算,连一颗白米饭的来龙去脉也要算得清楚明白。故而太守随便敷衍了他两句,也就合唇不语,悠閒地在边上看着卢元满脸愁苦神情。

只见卢元在房子中心绕了两圈,手里提着毛笔又算了一遍,未几却还是对那两担禾草念念不忘:「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难道说是被人偷去了吗?」

卢元这般说话时候,太守却感到手下那双耳朵猝然绷紧,硬硬地迎着风便扬了起来,似是对卢元的话十分在意。太守心里稀奇,嘴上却是不说,轻轻抚平了那对耳朵後又道:「说来昨天我的中衣又丢了,难道家里真的是有贼不成?」

「甚麽?又丢了?」卢元听了也是吃惊。他们衔头上虽是官府,可底子里只算得上是小康之家。穿的衣料自然说不上是十分名贵,甚至类近粗布陋衣,说出去也有点寒酸。

这样的衣服又有谁要偷去呢?卢元左思右想,还是得不出一个所以来。也不管他是如斯苦恼,狐狸轻轻便伸出爪子,勾在太守的衣领便叫响一声:「啾。」

「哦哦,是要回家了吗?」最近狐狸便是不说人话,太守似乎也知晓它的心意。此时更是不管公务在身,二话不说便抱着狐狸往门外走去。

太守抱着那个胖胖身躯,心里不觉宛然而笑。最近狐狸是越发懒惰了,几乎连路都不要走,从早到晚就啾啾鸣响鼻音在叫,直把太守当作车驾来使唤。太守念在它有孕在身,也没甚麽怨言,常常像今天这样把做到一半的公务抛开,害得卢元每夜每夜要与他赶工筹谋。

「唉呀,怎麽又回来了?」太守才刚踏进家门,就碰上要出门办货的萧桂。正道又有得烦了,那双朱唇果真匆匆开合起来。「既是要回来的,当初怎麽就闹着要出门呢?全弟你也是太宠照六了,便是它要闹,你也不会等到晚点才回来?现在顶着个热毒太阳走路,又不打个伞儿,还真当自己是铁人着来。来,来,快进门去,我去让王妈弄点冰镇酸梅汤来,你们好喝下去消消暑气。」

「谢谢桂姐。」太守闻声笑了。及後果然依随萧桂意愿,到王妈处领了酸梅汤,然後便与狐狸一同步入房中。

太守把酸梅汤随意往床边的矮柜一放,一边又把狐狸自身上卸下。这麽一轮功夫过後,才发现萧桂所说的果真不假,他不过是在闷热的街上了转了两圈,回来便经已汗湿重衫。太守嗅了嗅身上味道,还是把身上衣服解了下来,又往衣笼里摸出一套半旧衣衫穿上。

在他这般动作时候,身後的狐狸却突然没了声息。太守心里不安,匆匆回首,却见那家伙半闭着眼,正伸出舌头来舔那碗酸梅汤呢。他把碗儿拿起,却发现里头的汁液早就乾了,当下不觉淡淡微笑,转声便朝狐狸道:「照六,我的份儿呢?」

「小爷才不管你,你要喝难道不会自己拿吗?」狐狸鼓着它浑圆的肚子,双眼发亮,一腔混帐话儿倒说得理直气壮。

「是,是。」太守拿它没办法,随意把换下的衣衫往床上一掉,看着狐狸却仍是一张笑脸。「我这就自己拿去好了。你乖乖在这里睡好吗?照六。」

「小爷自有分数,用不着你多管。」狐狸说着双眼紧闭,倒头便靠在瓷枕上要睡去。太守看着它这副样子,正要出门,又有点不放心,过後还是回头替它拉上一层薄被。

狐狸大概是嫌弃它多事,爪子伸出来划了划,睁开半只眼来又吩咐道:「你既是要去喝的,也不妨替小爷多拿半碗。」

「嗯,好。」太守这般答应了,又往它身上轻拍两下,才个放心出门。

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狐狸的双目却越睁越大。直到确定太守真的走开了,那胖胖身躯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回首衔了太守一件换下来的衣服,匆匆便往床下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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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发烧了, 自己也不太知道自己在说甚麽呢…
好了再来吧…

 


太守伏狐记 18

其之十八 蒂落时

狐狸纵身一跳,不觉又跨过了好多时日。水滴穿石,便是再细慢的功夫,也总得生出结果。这世间花开有时,果熟亦有时,一切本是定数。就如同狐狸生产人间之子,本是奇事一件,可因缘却早已定落下来。

它产子这事,如今说来亦甚惊险,可在事发当时,却只有卢元一人关心在意。说起来,这事还是卢元乘着午间歇暑时候,在衙门里提起来的——

「大人,说来照六有好久没来过了。是生病了吗?」

炎炎夏日,本就难熬。他们这种清水衙门,自然没有富贵人家那种储冰纳凉,丫头打扇的福利。勉为其难,亦只能下属不顾衣冠整洁,解开领口散出一腔热气而已。说到真正消暑,却是连门都没有的事。

偏偏萧太守生成一副冰肌玉骨,便是在大热天里办公,也不曾见他出汗。害卢元在一旁看得又是羡慕,又是痛恨,想着想着,竟不觉想起他那位皮毛丰厚的朋友来:「照六不来了吗?」

太守闻声,先是愕然,後是惆怅。似是这才想起,狐狸真的好久未曾造访。当下便舍了手上狼毫,低头对着案卷沉思道:「也对,照六有多久没来过呢?」

「已有三天了。大人。」卢元当差多少年了,这下何等机灵。一双金睛火眼,瞬间已洞悉他们家大人的陋习,当下便开口绝了太守绵绵思潮。

你别看太守生来一张严肃脸皮,每到夏日,公堂上那人还是听着蝉鸣发呆的时候居多。今天好不容易才能让他看下一点公文,若然再任由太守发呆,城西的城墙还真不知要到哪猴年马月才能修好了!

可任卢元再是嘴快,亦敌不过他们家大人心头一念。只见一眨眼的功夫,太守便已整理好衣帽从座位站了起来,摆摆衣袖便回首道:「天时暑热,说不定是在来的路上中暑了。我现在就去看看它。」

说罢身影一飘,还真比二郎神的灵犬跑得还快。空馀卢元一个落在後头望门轻叹,也只得怨恨自己生来倒楣。说回萧太守,他自己倒又另有一番心思。这些天以来狐狸便不大精神,总是懒洋洋地躺着,可到了夜里却每每辗转难眠。便是替它搓了腿脚,揉了肚子也不见好,反而夜里时有惊寐。他当时只道是天热缘故,才会如是。经卢元一提,才发现不太对劲。狐狸本就好动,又爱吃鸡,怎麽忍得了多天不来衙门?太守是一时公务繁忙,才没有注意。如今既然留心了,自然越想越是发急,心儿亦随着脚步七上八下的奔腾,就怕转瞬间会生出甚麽事来。

「照六?」

也不知说他是生来便能感知万物,还是事有凑巧。太守走到他和狐狸的房间时候,只见里头中门大开,地上放着的一盘饭菜却丝毫未动。那天煮的还是鸡汤,太守用手指沾了沾碗面泛起的一层油,心里的不祥之兆便越发浓烈。

萧太守强定心神,转脸问过三、四个佣人,却是谁都未曾见过狐狸。再细数狐狸行踪,竟是从早上开始便不见声色。太守沿着走廊一间接一间房间的搜,便连水井处亦探头看过两遍,却是始终寻不着狐狸踪迹。

家里人听了,本也以为只是小事。可再瞧见太守神色,却暗道不好,纷纷停下手上工作便找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家中上下,竟闹得似是煮开了的水般咕噜作响。一时间也惹得邻里探头张望,就待着萧府里有甚麽好戏上场。

「照六、照六……」

太守左右张望,心道便是看到一个脚印儿也好,可越是渴求便越是巴望不到。狐狸身上缠了他的缚仙索,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跑不远的。然而近日他看到狐狸老实了许多,对它的禁制已是少之又少,若说狐狸乘机钻了空子跑掉,倒也不是甚麽匪夷所思之事。跑了?没跑?太守又是焦虑又是忧心,竟不觉在房子里来回踱步,却不知要往何所去。

「全弟,你怎麽了?」太守正想得出神,刹时脸颊却被人重重拍了两下。抬头只见到姐姐的俏脸近在咫尺,正想要笑,却发现脸皮绷得老紧,根本不能动作。

萧桂见了弟弟这个样子,自然蛾眉深锁,朱唇动了动,却是欲语还休:「照六丢了吗?」

「啊,丢了……」太守闻言回声,却似山谷回音,未带分毫感情在内。

萧桂素来都觉得这个弟弟清清冷冷,何曾见过他为谁如此失魂落魄?当下心里一沉,连忙使人扶着太守坐下,一边扫起他的背来,好言好语地安抚道:「你别担心。那家伙怎能跑远呢?想必是看到人家有好吃的,不知不觉走远罢了。我这就让家里人去把它找来,你在家里好好待着便是。」

说罢便让人把太守送回房中。太守也是教人扶住了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腿脚虚空,若不是有个依靠,只怕一碰便倒了。刚才那段路,还真不知是怎样撑了过来。只是他心里有事,自然不再深究。

「大人,那麽我们去帮忙了。」佣人到了房门前,见着太守无妥,也就匆匆告别,独留太守一人依扉神伤。

照六顽皮,他是知道的。狐狸野性难驯,他亦曾听师传提过。只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照六怎会丢下他一个跑掉了呢?萧太守怎样想都想不通透。他还想着昨天夜里,想着今天早晨,狐狸的姿态样貌、身型触感,全部都如在目前,便连气味也仍依俙可寻。怎麽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难道是被拐跑了吗?还是遇到了甚麽意外?世上百种、千种、万种可能层层叠来,压得太守就要喘不过气。一时再也无法坐住,眼看就要推门而出,奔到街上去找了!刹时鼻尖却飘过一缕血味——

「嗯?」

太守回头,顿觉那阵腥气越发浓郁,几乎就要把房中香炉薰出的气息掩过。他多年茹素,对腥荤之气尤是敏感,於是便追逐着那味道低下头来,出奇不意地却睹见床下一堆衣物、乾草夹杂的痕迹。他心里古怪,连忙钻进床底,一手便把上头的衣服拨开,却见在禾草堆当中,冒出一个尖细脸面来。湿淋淋的毛发贴在头上,弄得它额前六个点儿几乎都模糊掉了。

太守又是惊又是喜,连忙抚着狐狸身躯,轻轻便摇起它来:「照六,你怎麽躲在这了?」

只是安慰之情尚未落到心头,萧太守霎时却发现,房中仍旧静默无声。只剩下湿腻的汗意一直自掌心渗出,他摸着那个不动的躯壳,不觉便反反覆覆地喊起那个名字来:「照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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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要被自己的速度谋杀了……

 


太守伏狐记 19

其之十九 难为水

太守初为人父,怎知道生产凶险?只管从床下把狐狸拉出,抱住它摇了又摇,一时间也不懂得张嘴叫喊把人唤来。後来还是萧桂自己不放心,生怕弟弟丢了狐狸会想不开,摸上门来时才惊悉此事。

萧桂身为女子,自然知悉这事刻不容缓,丝毫耽搁不得。匆匆回首指挥家人,闹得萧府像是炸开的锅般,一时间府中上下人等忙乱的光景,直比市街上赶集的人群还要热闹。提热水的、围褘帐的、打烛火的、乾着急的,小小的房间里瞬间便挤满了人,一对对急躁目光来回扫视着待在房子中心的太守,却又生不出甚麽法儿来一解烦忧。

倒是狐狸听了人声吵闹,挣扎着眼儿便开出一道缝来。可未待太守透露欣喜之情,那锋利牙齿便又从嘴里冒了出来。只见狐狸两眼发直,却是不认得人了,凶着便把太守伸过来的手叼了两下。

「照六、照六,是我啊。」伤在手上,痛在心里。太守使劲抱着狐狸,心里越发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萧桂见多识广,知道狐狸生产时不禁惊扰,连忙让閒杂人等退下。只是怕狐狸受风,单留了四个提褘帐的人下来。果然门扉一关,人声消减,狐狸马上便安分了许多。只是方才神经绷得太紧,这下人一走,狐狸马上便竭力倒在太守怀内,蜷缩着身体啾啾悲鸣。

太守摸着狐狸肚子,竟感到里头波涛汹涌,无数的小骨节在软肉下踢过不停,害得狐狸的腿脚抽搐不断,似是疼痛之极。他心里不忍,正想回首向姐姐救援,谁知身上刹时便湿了一片,再往下看去时,竟见到一个小小的尖嘴巴正从狐狸腿间冒了出来!

「哎呀,照六要生了!」萧桂在旁边观察已久,心里也有大概。加以她当女儿时,亦曾听过母亲教导,对於生产之事亦略之一二。当下便让太守稳住狐狸,伸手便连连住它肚子推去。

果然过了不久,便见到有一只小赤狐自它身下掉出。萧桂赶紧用地上衣服把小狐接过,正道狐狸的孩子果然还是狐狸,一回神却听见耳边传来阵阵婴儿哭声,眨眨眼便发现怀中的血污早已变成人模人样的婴孩了!

萧桂正是讶异,狐狸却不容她思绪半分,悲啼一声,双腿痉挛,竟又从腹下挤出一对小脚丫来。当下不但萧桂,便是旁边的佣人亦手忙脚乱起来,一个想把弄脏的热水换去,一个又要找件乾净衣服去把第二头小狐包起。旁人忙乱,狐狸自己倒是全神贯注,仰面躺在太守怀内,闭合眼睛垂下嘴巴,也不管汗水纷纷自鼻尖滴下,使尽吃奶之力要把孩子一个接一个挤出。

「生了?全弟,它又要生了吗?」

「啊啊,好像又有根尾巴出来了……」

萧桂和太守虽然知道狐狸要生,却没料到它会生过没完,当下又惊又喜,不免有点胡言乱语。他们一族本就人丁单薄,萧桂多年来亦未有所出,如今一下子把孩子抱过满怀,不单是他们,便是佣人也是万般感慨。一时间倒也忘记怀中的孩子是由妖孽生的,单着那一张张皱巴巴的脸面,却是越看越觉得可爱。

「呜!」

这种人世之事,狐狸自然没空去管。只见它歇息一会过後,弯腰便又再低头用劲。太守看见它还要生,不禁满心欢喜,低头便朝着那颗湿漉漉的脑袋亲道:「照六,你好厉害啊!」

「……朱砂痣。」狐狸趴在太守臂上,脑筋似是清明了半分,抬头便用鼻子点了点太守。

「嗯?」太守听声,自然倾耳垂听,岂料狐狸却发出一阵叽呢咕噜的响声,教人一时听不真切。太守见它辛苦,心里也是不忍,可孩子总得是要出来的,摸摸的头颅便好言安慰道:「你再忍耐一下,这可是大功一件!」

「小爷恨死你了……」这下子那个声音倒是分明起来了。太守歪嘴正要取笑,霎时陷进手臂的爪子却又教人难以笑得出来。

「嗯,让你恨,就让你恨好了。」太守咬咬牙,未几竟是柔声说道。

一个疼,两个痛,三个孩子哗哗哭叫,四个下人忙成一团。热水缺了要烧,布巾没了要撕。太守用热水沾湿衣袖,擦在狐狸脸上倒显得份外稳重。狐狸受了他一呵一哄,竟似是舒服了许多,当下眼睛也明亮起来,不像方才那样糊涂了。

只是生老四时,狐狸还是没少受折腾。那孩子大概像狐狸那般馋嘴,太守喂进去的鸡汤,想必亦是它吃得最多。白白养成了一个硕大身躯,却不懂得适时报效父亲。只见它压在狐狸肚内,却是怎样用力都挤不出来。害太守看着发急,也不管狐狸在他怀中又扒又咬,用力推着它的肚子便安抚道:「就差这一个了,照六,快好了。」

「啾!混蛋,待小爷好了就教你好看!呜呜……」狐狸只觉腹中被人塞进一块大石头,堵得它不上不下,好生痛苦。由是再也顾不得脸面,嘴巴一歪,放声便大哭出来。

「乖,很快就好了。」太守也不管自己身上又是鲜血,又是杂草,搂着狐狸便深深把它包在怀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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