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火气不要那么大,小心上火。”与温柔言辞不符的是苏讨儿边说边对着王发财吐西瓜籽,每一颗都蕴含了少许内力,神神打在他屁股上,“我又不会寒冰掌,没法帮你降温啊!”
“混账!你完了!”王发财团团乱转躲避西瓜籽,奈何怎么也躲不开,最终恼羞成怒,大骂一声就跑了。
待人走远了苏讨儿脸上也还有笑意,懒洋洋地半靠着树干,眯起眼睛看树影斑驳。别以为苏讨儿这副样子是准备睡午觉了,实际上他很认真地在想事情。
丐帮总舵遇袭后长老们一直传消息摧他这个帮主快点回去,但都被他无视了。然而那帮老家伙们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放任他自流——苏讨儿原以为这下快活逍遥了,岂料不多时敌人便冲他而来。
这么一想八成又是丐帮把他出卖了。对外宣称‘冤有头债有主要找找帮主’之类的,把麻烦事儿都推给他。
唉,苏讨儿幽幽长叹一口气,本来他是无所谓的啦,没事活动一下筋骨,还能赚两个钱——可最近刺客越来越多带的银子却越来越少是为什么呢。
早上才解决一个刺客却只从刺客身上搜出来三枚铜板的苏讨儿很烦恼,他虽然武功绝世可确实一穷二白,要吊王发财这么只见钱眼开的鱼儿上钩,不多弄点金银财宝怎么能行?
人生总是有这么多烦恼的事,苏讨儿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斜倚在树枝上伸了个懒腰,打算睡个午觉先。
夏日午后清风徐徐,混着点清淡花香……
好香,好困。
苏讨儿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沉沉地阖上了。
一时间漫山遍野只闻蝉鸣。
此处是小镇西边的瓜田。离田边不远处有颗古木,树干笔直粗壮,树枝繁密茂盛,而苏讨儿正在这上面睡得人事不醒。
忽然间,树下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两个人。
“确定他睡熟了?”与踏雪无痕的轻功相衬,问话的男子一袭素色白衣,身形飘逸,神色冷峻。虽然说他的容貌只是一般程度上的俊美,但红花需要绿叶衬,看一看他身后的大汉再看一看他,那简直就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
“应该……吧。”五大三粗的汉子答个话还吭吭巴巴,要是生得清俊也就罢了,偏偏他长得是一脸……嗯,憨厚。灰衣灰裤的寻常打扮,到了他身上跟要下田种地似的,若非腰间一把寒铁大剑寒气逼人,鬼都不知道他是魔教护法。
“什么叫应该吧,”白衣男子气结,骤然抬腿踹了他一脚,“光明左使,你好歹有点护法的样子!”
像是想揉揉被踹疼的部位又不敢,大汉踌躇了一下,模样活似想掏蜂窝又拍被蛰的大熊,“可是我以前都做影卫的……”
“哼,”冷笑一声,白衣男子的神情竟像是有些悲痛,“十年前你神清骨秀,五年前你俊朗挺拔,三年前你宽肩厚背,现在你体壮如牛,做影卫都没有足够大的房梁给你藏身,这怪得了谁?”
“对不起哦,”大汉不好意思地挠饶头,“我……”
“算了!”白衣男子松手拂袖,似是不愿听他的前任影卫多言,“先去把人弄下来!”
“是,教主。” 大汉应道,仰头看了看苏讨儿睡着的那根树杈,足下一点,身影便稳稳立于枝头之上。而不过三指来粗的树枝竟没有一丝颤动,连树叶也不见半分摇晃。
长成这样还能有这等轻功,苏讨儿心下感叹,不容易啊!
所以说西洋镜真是杀人灭口、居家旅行之常备佳品,托这两片黑框框的福,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戏人家也没发觉。不过距离近了难免露馅,苏讨儿立马闭紧双眼,彻底装晕。
“人来了,教主。”
“放地上。”
大汉点头后两手一松,苏讨儿‘吧唧’一声摔地上。
轻拿轻放啊朋友,我的鼻梁!
“仔细搜身,我们要的东西应该就在他身上。”
“是。”
风水轮流转,往常搜刺客,现在被刺客搜。不过苏讨儿也无所谓,反正他身上一分钱没有,家当都在王发财柜子里呢。
大汉把苏讨儿满身搜了个遍,想当然一无所获。
“禀教主,什么也没有。”
白衣男子皱眉道,“那把他衣服脱了看看。”
“……是。”
天热苏讨儿也没多穿,一件里衣一件外衣,三两下就被扒了个精光。
“也没有。”大汉摇摇头又指了指苏讨儿的胸口,“倒是他脖子上挂着一枚铜钱。”
“正常。”白衣男沉吟道,“纵有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到底也是个乞丐。大概是看别人穿金戴玉,他没钱又羡慕不过,所以弄个次点的模仿模仿。”
这话说出来就伤感了,一看就很有钱的主仆二人似乎对地上的乞丐王有了一星半点的同情。拜这伤感的氛围所赐,苏讨儿额角的青筋他们谁都没看见。
“咳。”白衣男子轻咳一声,正色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不带在身边,把他裤子也脱下来看看。”
大汉一愣,“这不太……好吧。”
“你又来了,”白衣男子微有愠色,“到底是不太好还是好?”
“……唔。”大汉被顶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低了头去扒拉苏讨儿的裤腰带。
“慢着!”不知怎地白衣男子又阻止了他,“还是我来算了,你去给我折根树枝。”
停了手的大汉站起身来,不解地问,“要树枝干什么?”
白衣男子的目光看向苏讨儿裆部,“可能需要戳一戳捅一捅。”
“哇靠!”
忍无可忍,苏讨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抓了衣服就向后跳出八丈远,“变态!要不要这么毒啊?!”
他这突然诈尸的把那大汉吓了一跳,可白衣男子却一派镇定自若,冷哼道:“苏帮主果然好本事,连我教催眠魔花都困不住你,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那香味挺俗的,我确实快被熏晕了,”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角,苏讨儿把衣服拍拍灰又重新穿上,“阁下可是南海魔教之主叶独孤?”
“不是叶独孤,”白衣男子淡然答道,“是叶独池。”
“啊,不好意思记错了,那另一位是?”
“齐劲。”
“那么,贵教劳师动众追我一个叫花子追到这穷乡僻壤里来是所为何事啊?”苏讨儿扶了扶有点歪掉的西洋镜,“连教主都亲自出马,想必十分重要?”
“万分重要。”叶独池冷冷地说,“我只是来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丐帮镇帮之宝。”
“啊?属于你的?”
苏讨儿想了想那个满是王发财牙印的金碗,又想了想他死不正经的老爹,不由耸了耸肩膀,开口道:“难道你其实是我爹的私生子,我的小弟弟?”
“……不是。”叶独池面无表情,右手却已不动声色地按上腰间。很有默契地,齐劲的手也在同一时间触上剑柄。
“苏帮主怎会不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又何必装疯卖傻?不过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交出来,所以——”
“等等!”
“得罪了!”
根本不等的叶独池已然抽出软剑,宽不过寸余的银白剑身锋锐无比。
赶紧在地上随手捡了木棍,苏讨儿接着喊道:“拜托你到底要什么说出来我……”
‘卖给你’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一道迅急剑光就已逼至眼前。看来人家有心硬抢,买卖是做不成了,苏讨儿很遗憾,那就打吧。
不消片刻,两人交手已过二十回合,形势明显。
打狗棒法,招招打狗,苏讨儿笑着活络了一下手腕,敲了他好几棍子,爽。
剑招虽快却没快过人手中的木棍,按理说该气急败坏的叶独池却并不见不恼,反而也微微眯起双眼笑了。
狞笑。
——劈里啪啦,苏讨儿手上的木棍顷刻间断成无数截。
握着最后半点短木桩,苏讨儿张大嘴巴倒吸一口气,“不是吧,这么夸张?!”
还没等他把嘴巴给闭上,背后寒气乍现!此时不闪就没机会再闪,苏讨儿想也不想便跳出三丈开外。
这一剑雷霆万钧,劈得地面都出了个坑。
“两个打一个还来偷袭?太过分了吧!”苏讨儿心有余悸状拍拍胸口,幸亏刚才闪得快,还以为这个大老粗是个老实人,真是看错他了!
“可、可你们中原人不是说,攻其不备吗。”齐劲言罢,立刻重整剑招攻向苏讨儿左侧,而右边不用猜也知道,叶独池一把利剑已向他要害袭来!
嗯?男的也搞双剑合璧?
“那中原武林还讲究单打独斗,你们怎么不入乡随个俗啊!”苏讨儿仰天叹道,看来,这是逼我出绝招了!
丐帮绝学多年未现于世,纵然它已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仍有它的传说。
无坚不摧,无固不破,掌法之妙,天下无双。
苏讨儿一声清叱,“降龙十八——”
谁敢迎它锋芒?叶独池心中大骇,电光火石间与齐劲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齐齐旋身疾退,只为避开这传说中刚猛无俦的一掌!
“摸!”最后一个字喊完,苏讨儿看着退得太快撞上树的齐劲与手滑掉了剑的叶独池,感叹道,“这一招还是这么好用。”
第四章 上
这是一场恶斗。
高手对决只争一线,胜负不过瞬息之间——那是大众化的说法。实际上凡事都有例外,从日央到日落,从树下到瓜田,叶独池、齐劲、苏讨儿三人已混战了近两个时辰了。
“三百七十八、三百七十九……”
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敌四手,苏讨儿已经很累了还得分心数数,着实苦不堪言。不过他数的不是过招的回合,是西瓜!
“哇,”险险避过齐劲的一剑又反手向叶独池打出一掌,苏讨儿没忘计数,“一剑五个,三百八十四!”
“最后一个明明是你自己踩碎的!”齐劲气喘吁吁,其实此刻三人都是疲态尽显,而他劲力消耗最多,更是疲乏。
“那好吧,三百八十三,”苏讨儿挥了挥汗,“打完记得给钱。”
又过了半个时辰,世界终于清静了。
苏讨儿本来就是破衣烂衫的,现在更是一条条碎布挂在身上,更有乞丐之王的形象了。叶独池和齐劲也好不到哪去,裤腿裂了袖子断了,衣服上几个大洞,半截腰带随风飞舞,看起来倒比较像是苏讨儿的跟班。
“不打了是吧,算账。”什么都很破唯独墨镜没有碎的苏讨儿叼了个草根在嘴里,如果不是他嘴角有淤血,那神气看着就更令人牙痒了。
“四百七十八个西瓜,一个十斤,一斤五文,一共二十五两银子。” 苏讨儿把手伸向叶独池,“教主不会赖账吧?”
顶着乌青的眼圈,叶独池翻了个白眼,朝齐劲努嘴。
齐劲钱虽然掏了,但人还有些疑惑,“西瓜不是四文一斤的吗?”
“这你都清楚?”苏讨儿咂舌,“你还是别做护法了,加入我丐帮比较有前途。”
说归说,收进去的钱是不会拿出来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叶独池脸上掠过一抹阴戾之色,拉起齐劲便走,“苏帮主,后会有期!”
谁想跟你后会啊!等确定人不在了,苏讨儿浑身一软倒在地上。他没怎么样,就是功力消耗太大,全身散架而已。
不过那两个人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独池招式虽快但内力不够深厚,齐劲力大无穷却还欠缺灵活,若单独与其中一个交手,都是三百招之内的手下败将。可这两人无耻地上来围殴,还配合得天衣无缝,情况就不一样了。苏讨儿几乎所有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才堪堪将他们击退。
哎,苏讨儿揉揉腰,酸哪!现在是人累腰酸肚子也饿,连爬回家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一直不回去的话,没良心的财主会出来找自己吧。苏讨儿索性数起了天边的火烧云,一朵两朵三朵……
云没了,换上了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不多时星星也没了,两眼一摸黑——苏讨儿已经阖上眼帘打起了瞌睡,这下是真的累到睡着了。
晚上暑气降了许多,风里自有一丝清凉。虫鸣悦耳,月色光华,如此良辰美景,王发财却差点又摔了一个狗啃泥。
“气死我也!”王发财边走边骂,下午他在灶台边上等了许久都没见苏讨儿回来,想自个儿先弄着吃又舍不得柴火。以为再等等苏讨儿就会出现,哪知道月亮都爬上来了,苏讨儿还是没影。
“死混账跑哪去了!”饿得不行没办法的王发财只好出来找人,但为了省钱他自然是不点灯笼的,借着月光往白天与苏讨儿分开的地方摸索,时不时还被石头坎子啥的绊上一跤。
“被我找到有你好看!”
边骂边走的总算快到地方了,王发财瞪大眼睛,怎么瓜田好像怪怪的……咦,远处那躺着个什么?
不会吧?!心里一紧,只有算盘强点体能从来不行的王财主三步并作两步,兔子一样蹿到横躺在地的苏讨儿身边,“喂!喂!你怎么了!姓苏的!喂!”
急得大喊的王发财把苏讨儿又摇又晃又掐,人中摁了无数次,可苏讨儿就是一动不动。
看着这人浑身衣服没一处好的,似是伤痕累累,王发财觉得脑门上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懵懵地疼,直冒出一肚子怨气怒气。
“谁干的!混账!禽兽!老爷我一定要报官!”
王发财气得哇哇直叫,不过脑子还在,明白当务之急是先救人,以及诉讼费该苏讨儿自己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讨儿就算减了几斤肉也不是王发财足以扛得动的。可怜没干过粗活的土财主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背不起苏讨儿。
“没法子了。”整出一身汗的王发财只得解开自己的腰带,又分开苏讨儿的双腿……好把腿绑自己腰上,方便他把人倒着拖走。
拖了不到十米,苏讨儿就憋不住了,两眼一睁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啊啊!”王发财吓得不轻,这乡村野外的碰上鬼魅附身了??
“哎哟……你轻点嘛,”苏讨儿笑得西洋镜都快从鼻梁上滑下来了,“你别怕啊,快把你裤腰带解开,我好起来哈哈哈哈……”
——被骗了。
看苏讨儿爬起来接着笑得前仰后合,王发财袖子底下的拳头紧了又紧。
“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无聊!”好歹这是伤员,王发财尽全力忍下扁人的冲动,勉强还算温柔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吧你!?”
说完王发财不放心地摸了两下苏讨儿的额头,又把他扒弄来扒弄去,没见着什么大伤口,这才长出一口气。
“没事,”苏讨儿的眼睛笑得跟他上空的月牙一样弯,只可惜被镜片遮住了光彩,“就是肚子好饿,今天能不能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