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子超回来后，小杰用他的积蓄开了一家餐厅，柏彦直接就取名叫「鸡屋出租」，是一家以各国鸡肉料理做为招牌的餐厅。当然主厨自然是子超啦！

「为了感谢你让我找到我的梦想，所以，我也要送你一个梦想。」这是小杰在开幕那天对子超说的。

子超感动得久久不能自己，摸着自己的平头笑着。自当兵之后他反而喜欢上理个小平头，戴上厨师帽的他，每天都神采奕奕。

「雨季好像要过去了耶！」望着久违放晴的天空，家贤在河堤边跟柏彦并肩而坐。

「嗯，所以我就快要消失了。」柏彦说。

家贤不觉得这是实话，只是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雨做的啊！」柏彦笑答。

「嗯！我想起来了！你有这样说过。」家贤笑得好灿烂，依偎着身边的柏彦。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过，记得，我爱你、我爱你……」柏彦不知何时，也学着日剧里人物的口吻。

「这一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爱！下一辈子，你跟我，还要在一起！」家贤当然也能马上响应。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对方说的不仅仅是台词，也是心里话。

那一天，是个晴空朗朗万里无云的日子，雨后的天空很青，空气很净，自然光线不强不弱刚刚好，让人想大口呼吸，那是真是个会让人觉得「活着真好！」的日子。

天边的那一道彩虹，弯成了一条桥，但或许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国度，还是没办法达到……

带着氧气罩，里面的乙醚让他安静得想睡。旁边的气压机不断的将气体打出机器，躺在被推往手术室的病床上，柏彦的心情是很平静的。

他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跟随在左右。他望了望两人，伸出虚弱的双手轻轻拍拍两人，要他们别紧张，自己则是微笑着。

「小燕子，你还好吧？」冠军紧张的问着。

因为他以前的任性，被朋友们戏称为琼瑶连续剧「还珠格格」里面的女主角，小燕子。

柏彦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麻药开始生效了，他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内只能看到下半部的视野。

氧气罩上因为呼吸所产生的雾气，一阵阵随着呼吸规律的出现又消失，频率越来越慢，次数越来越少。

「柏彦，你一定要快出来，妈跟他们都等着你！」一旁紧握手帕的母亲凝视着他。

柏彦微笑着点点头，拍拍母亲发抖的手道：「妈……其实，我一直想跟妳说对不起，还有……I love you……」然后眼睛闭上松了手。

手术室的门被病床推开又关上，红灯亮起。

在白天，你可曾注意到月亮的存在？虽然看不到，但它确实是存在的。就像心灵的伤，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却可能在暗地里淌着血……

不过，当你正视那白昼的月亮，你会发现它总会因为阳光的照耀，而在幽静的夜晚散发出柔和的光亮，包容夜里一切，也给迷途的旅人最明显的指引……

在仅存的这一点时间里，脑海浮现了过往的一切，身体飘飘欲仙，眼睛闭着却还能「看」得到，这感觉好奇妙。耳边都是仪器跟自己呼吸的声音，那样的微弱却又令人安心。

一张可爱男孩的脸在他眼前，像是把所有的表情操演一遍般的，快速闪过，悲哀、快乐、无辜、微笑，还有他们之间相处的情形。所有片段不断的闪现……

呼吸……继续呼吸……努力的维持着呼吸！他这样告诉自己，可是眼皮越来越重，所吸进肺叶里的空气越来越冰冷、稀薄。

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他不害怕，感觉身躯下沉，但灵魂却在跳升。

或许他的人生很短暂，可是他因为认识了小杰、冠军、家贤，他不遗憾，没有后悔，或许该告别的时候，他会跟以前一样的潇洒自若。

那幅至今没有给家贤看见的画作，如今已经静静地架好在属于他们的房间里。等待家贤一回家就能看见了！

直到手术当天，他才叫来大家，但他没有通知家贤。

为什么？因为他觉得他如果能回来，家贤不会责怪他，如果他回不来，家贤就算要责怪他也看不见。

「希望你能幸福……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认识了你还有冠军小杰，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快乐跟收获，你们的肩膀给我无限的力量，我很幸福，我真的很幸福……」早上他是从背后紧紧的抱着家贤，温柔低语的说着这些话。

「我一直想问你，你胸口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家贤今天终于提出这个疑问。以前他从未提及。

「小时候贪玩受伤。」他轻轻笑着。

家贤点点头，温暖的笑脸消溶在晨间的阳光里，他轻声的道：「希望今天一回来就能看见你。」

柏彦只是摸摸他的头。

在门外等待的众人，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手术中的灯号熄灭了。哭泣的身影表明了结果……

家贤不会不知道柏彦有所隐瞒，他的那句「希望今天一回来就能看见你。」并不是指能在家里见到他，而是能继续见到他。

当他一回家，下午的夕阳从窗外射入房内，将尘子飘散的动向都照得一清二楚。

静静置于中央的画架上有一幅油画，画中的男孩样着温柔的笑脸，画中的光线明亮且柔和，并且十分的清晰，跟以前柏彦作品中的朦胧之美完全不同。因为家贤是他心中最鲜明的……

家贤缓缓的走了过去，伸手触摸着那幅画，骤然泪下。

「很可惜，你不能陪我一起看这幅画了吧！」

后来，家贤搬出了Ｇ屋，他弟弟也得到了匿名的肾脏捐赠，成功的换了肾脏，慢慢的恢复健康。

家贤偶尔也会到「鸡屋出租」去用餐，带着他的弟弟。不过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或许，他现在跟弟弟正过着新的生活吧！

而小宇因为没有通过排斥测验，所以并没有得到眼角膜的手术。但他依然热爱涂鸦，只是在家贤的弟弟家齐出院后，等于他的眼睛走了。多年后家齐再次回到医院，已然忘记了这段童年的往事。

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柏彦的墓地总是有专人打理，大家也常常过来看看他。

冠军也陆续的跟人谈过几次感情，不过至洋给他的阴影跟想念范姜的心却不曾改变，所以感情总是正要开始，就宣告结束。

多年之后，台北的捷运已经建筑完成了，热络的交通网络使得都市更加繁荣。在捷运站里成天有数以万计的人出出入入，哪想得到在那一天，冠军遇见了朝思暮想的那个男子……

第十七章 缘续

听了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范姜看看表，已经是深夜。他并没有很赶着要走，却也挤不出什么话来。

「这么晚了，会不会耽误到你们打烊的时间？」范姜沉默一阵之后才开口。

「太见外啰！」小杰说着，子超刚好也收拾完毕，他把手环在小杰胸前，小杰拍拍他的手掌对两人介绍道：「这是姚子超，子超，他就是冠军常常跟你提起的范姜。」

「就是那个名字很奇怪的人？」

小杰打了他的手一下，怪他没礼貌。范姜则是微微一笑，他并不在意。

「你回台湾多久了？」小杰问着。当然这是他替那个平常聒聒噪噪，现在却屁都放不出一个的冠军问的。

「刚到，不满一星期。」范姜缓缓的喝了一口酒。他的豪气不如以往，但那种沉稳的英姿却是另一种风采。

「这次回来是准备定居了吗？」

范姜点点头道：「正在找工作。」

「之前出国念书是念什么科系的？」

「医学，我是跳级考试的。」

「喔！那真是不错啊！我现在也在读夜补校，不过今天因为你这个贵客临门，我跷掉了！哈哈……冠军就很行了！他现在是台大法律系的高材生喔！」小杰说着又偷偷在桌底下踢了冠军一脚，要他说说话。

「啊？喔！对……对啊！呵呵……」冠军干笑着。

小杰心里暗骂他没出息！接着又问道：「那是哪一科呢？」

「内科，不过主要专攻肾脏医学。」

接着又是些无关痛痒的对话，当然是小杰跟范姜的对谈，冠军像是个陪客。后来还是小杰主动要到了范姜的联络方式。

范姜刚回来还没有手机，小杰还鼓励他先去办一支易付卡门号。

「呴……范姜变了好多喔！都不认识了，而且他跟以前一样帅耶……」冠军一回到家就在客厅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哪个范姜？」赵哥一脸迷惑。

「就是好几年前他的高中同学啊！」

「喔……」赵哥似懂非懂的。

「他念医学耶！早知道当时志愿就填医学系……」冠军大叹可惜。

子超跟Richard则是在一旁吃着水果，一个看报纸一个看夜间新闻。

小杰没好气的道：「你现在那么多话，刚刚在那边怎么跟吃了哑巴药一样？」

冠军一时语塞。

小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冠军道：「这是他的电话。」

冠军接过纸条望着小杰，一脸若有所求。

「干嘛？不要用那种无辜小狗的眼神看着我，老子不吃这套。」小杰一眼就看穿冠军的意图。

「小杰——你对我最好了……柏彦走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他会照顾我吗？」冠军还真是会撒娇啊！

「连死人牌都给你打出来了，我能不帮吗？」小杰抢过纸条，一面拿起旁边的电话拨起号码，一面唠叨道：「等了几年这个电话还要我帮你打，真是窝囊……」

在他们心中，柏彦就像还活着，所以他们也从来不避讳拿柏彦来开玩笑，甚至想起以前的种种，还会开怀的大笑，这是他们选择纪念柏彦的方式。

电话通了，对方接起电话，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这怎么会？范姜说他目前一个人租房子的啊！

「找啥？」那女子的声音明显是个山东大妞，或者该说山东大婶更为恰当。

赵哥、小杰、冠军顿时都傻眼了！

「ㄟ……请问范姜建勋在不在？」过了一会儿小杰才出声。

「啥烟熏姜？我们又不是饭馆！打错了！」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怎么会这样？」

赵哥接过小杰手上的纸条，在往电话显示上一看道：「六拨成九当然找不到人啊！」然后更正号码又再拨了一次。

冠军嘟着嘴道：「吼！你看吧……」

小杰睨着眼道：「你最行。」

冠军正要回嘴，电话那头传来范姜的声音，「我是范姜。」这又让冠军慌了起来，冠军嗯嗯啊啊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此时又传来后续的声音，「我现在不在家，有事情留言。」接着「Ｂ——」的一声。大家哄堂大笑，切断了电话。

范姜回到住所，打开了灯脱下上衣，便听见录音机作响，他按了播放键，打开衣柜拿出要换洗的衣物。「范先生吗？我们是ＸＸ医院，关于……」

范姜听着，直觉这家医院的录取通知并不让他动心，连范姜这个复姓都搞不清楚。想起冠军第一天也搞不清楚，以及那时的午餐时光，他笑了一下，继续听着几则留言。

忽然听见了嗯嗯啊啊跟一阵笑声，他眉头皱了一下。「哪家的小孩恶作剧啊？」

拿了换洗的衣物，留言还没播完，他索性脱光了衣服进入浴室，门也不关的淋浴，反正这套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范姜的身体依然是那么样的好看，刚刚好的肌肉线条及身高比例，翘而挺的臀部、宽阔的肩膀，跟一般脑满肠肥或弱不禁风的医生有很大的区别。这样优秀的外表也让许多异性青睐，但不曾有一个人让他牵挂如冠军。

莲蓬头的水珠被灯光照得发亮，范姜的身体留过无数条水痕也让身体发出潾潾的波光。

他沉浸在水流声之中，当初的失约真的是逼不得已，但冠军相认他时的神情显得陌生，也不如以往那样的对他有着依赖感。

外头的录音机依然播放着不同的讯息，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范姜吗？我是冠军，没事……只是想问问你到家没有……还有……」

才听到这里，范姜就光着身子冲到电话前，把电话给切了过来道：「我在！」

另一边的冠军竟然无声了，电话里只有背景声，电视新闻的播报。

「还在吗？」范姜问了一声。

「啊？在……在啊！」冠军的语气慌了起来。

这次换范姜词穷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冠军这样的态度，跟以往的坦率天真大不相同，或许人总是会成长跟世故的吧！他自己欺骗人家在先，很难要对方心里没有疙瘩吧！

「那……」冠军说到这，又把话吞回去道：「没事了……早点睡。」

「嗯，晚安……」范姜心里急着要自己多说些什么。

「说话啊！范姜建勋，你在搞什么啊？说你想约他出去吃饭、看电影、逛街，说些什么都好啊！你说话啊！」范姜心里不断的跟自己对话，催促着自己往前跨过一步。

「喀答！」一声，冠军那边切掉了电话。

范姜泄了气皮球似的，握着话筒久久才挂上。

他抹了抹脸吁了一口长气，闭上眼气自己没用，连一个简单的邀约都说不出口。看来，他处理感情的能力还是跟高中没什么两样。跳级考试的天才？笑话！

冠军一挂上电话，赵哥跟小杰无不握着双拳，想要扑上去一把掐死冠军。

「干、干嘛啦！」看见两人对自己的眼神，冠军无辜又胆怯的问着。

「那……没事了……早点睡喔……」小杰捏着嗓子学着刚刚那句话，然后转了白眼道：「你打电话就为了跟他说这个喔！？」

「那不然要怎么样嘛！那我就会怕啊……」冠军也觉得自己委屈。

Richard此时却忽然面无表情的道：「第一次会怕、第二次会痛、第三次会爽、第四次会痒、第五次就火车过山洞，嘟嘟嘟……」

「ㄟ……这个好笑耶！」子超笑着点着食指，并塞了一口水果到嘴里。

Richard沾沾自喜的找到同好，兴奋的拍掌道：「对吧、对吧！我再说一个喔……」

他们两个人都属于爱听跟爱说冷笑话的人。但其它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觉得这两个人很白目。

赵哥马上喊道：「亲爱的，马上停止你那无聊的烂笑话！」

被这样一喊，Richard无奈的吞回了他的笑话。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笑啊！

「子超，你明天的菜单准备好没有？」小杰示意要子超回房间去闭门思过。

子超望了小杰一下，小杰回敬他一个别有警告意味的眼神，不用开口威胁，子超就乖乖进房间了。谁叫他是老板又是男朋友勒！

待那两个不知趣的男人走后，赵哥才开口道：「其实，你是担心范姜会拒绝你的邀约吧？」

冠军点点头。

「这也难免吧！不过赵哥要提醒你，在我眼中你已经不是小朋友了，现在是大学生啰！以前你都有勇气只身上台北来念书，现在怎么连跟老同学讲电话都不敢？

「如果他拒绝你，那就表示他不是以前的范姜，那你也可以不用继续想念他了不是吗？」赵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小杰也是这么说的……」

「好好想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晚上冠军独自望着计算机屏幕发呆。而另一头的范姜拿起电话想打又放弃，几次挣扎，他终于按下通话。

「我是范姜。」不等对方响应，他就道：「我想约你下礼拜六看一场电影，好吗？」

冠军一时之间傻住了，只知道点头。当然在那头的范姜是看不见的。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