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倔强，拿起手机柏给柏彦，没想到……

机车快速的奔驰在深夜的台北市区，形单影只的朝着笔直的方向前进。脑子里面满是方才手机里冠军着急哽咽的声音，告诉他柏彦急诊住院的消息。听完的他穿着内衣套条长裤，就匆匆赶往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把车随便一停，熄火拔下钥匙就往急诊柜台的方向奔去。远远就看见冠军朝他走来。

「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给我？」小杰一面走向医院的急诊柜台，一面问着冠军。

「我不敢啊……」冠军急得快哭出来道：「因为我想，我们都还在吵架。」

柜台前面小杰一面处理手续，一面对着冠军道：「你会不会把我想得太小气了一点？」即使说着话，他一手熟稔的签字跟看单据，这是他进公司之后学到的绝活，一心多用。

他一天要签署不知道几份文件，如果一个出错，那公司很有可能损失惨重。所以他培养出这样的能力。

冠军在一旁没有说话，虽然还是着急担心，可见到小杰前来处理，他就安定一半了。

「打电话给他母亲。」小杰下达命令。

冠军拿起柏彦的手机，呆呆站在原地，像是茫然又像是在问「为什么」。

「有些文件要家属或二等亲才能签署。」小杰立刻给了个理由。

「……」冠军随意拨动手机，良久后才道：「我找不到他妈妈的电话，也不认识他的家人，因为我不会用手机……」

小杰皱了眉头，将手机一把抢来，翻了几下就找到联络方式，开始有条有理的说明自己的身分以及致电的原因，还不忘记提醒方该带些什么证件，跟安抚对方情绪。

冠军看在眼里，羞愧自己如此的无能，当朋友发生事情的时候，他却是这么样的不可靠；同时也羡慕小杰的应变能力，更庆幸小杰那时刚好来电，不然再拖下去，柏彦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是难以想象！

终于，一切手续都办妥了，柏彦开始进入紧急手术。一干人等也只能在手术房外等待消息，个个的脸上尽是焦急。

「喏！」小杰递给冠军一个面包跟饮料。冠军点点头接过，他又去到柏彦母亲面前，蹲下还望着低头祷告的她道：「伯母，喝点热咖啡吧！」

柏彦的母亲平时雍容华贵，但深夜未施脂粉、衣着随便的来到医院，显得邋遢又憔悴，跟一般中年欧巴桑没有两样，或许这就是天下父母最真实的身影，为了子女总是把自己忘记。

她接过了饮料跟小杰相视，两人同时微笑了一下。

「柏彦不会有事的，这家医院的心脏科医师是首屈一指，拥有世界级的水平。」

小杰望向冠军道：「坐在那边的小朋友叫做冠军，也是我们的室友，虽然说是年纪最小，却是个小管家。柏彦时常被他盯着戒烟之类的，所以情况应该有改善，加上他是学校医疗研究社团的，他很快的就把柏彦送到这专门诊治心血管疾病的医院，所以您不用太担心。」

小杰的用意很明显，他早看出冠军的自卑跟自责，特别用这个方法帮他打气。

此时柏彦的母亲对冠军挤出了微笑点个头，冠军也很有礼貌的回应了。她转过头来对小杰鞠躬道：「真是感谢你们……」

小杰淡然一笑，三人便没有对话，静静的等待「手术中」的红灯消失的那一刻。

小杰坐在椅子上想着，如果他今天发生意外，要亲属来签名，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就算找得到他的父母好了，他们会如此心急如焚的赶到吗？还是心中默默的觉得「我们本来就不要他的，要是能在这时候『不小心』死掉的话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正要陷落那黑暗谷底的同时，「手术中」的灯牌熄灭了！

在等待医生出来的时间，直到见到医生，在医生未开口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却感觉有度日如年的煎熬，更不晓得他们的等待、煎熬，换来的是喜讯还是噩耗？

「病患的病情大致上都已经稳定，脱离危险期，不过按照常例，我们得要让他进加护病房赡养观察，这方面我必须开病危通知书让家属签署……」

医师说出一连串的程序、手续，但大家所在意的只有「脱离危险期」这五个字而已。那真是让人松了好大一口气的字句。

过了那个如暴风雨般的晚上，一切终于平静了。

柏彦的病情逐渐稳定，转入一般病房，这天中午小杰收到柏彦清醒的消息，特别请了半天假立即赶到医院去。冠军也是一放学就往那里跑。

小杰一进门，柏彦的母亲就很亲切的对他微笑，这次她的脸上有淡妆，衣着也显出了社会地位，这让小杰有点不适应的笑了一下。

小杰担心什么？其实这是一种心理作用，他担心什么门户之见。虽然他以前总是很率性的不顾世俗的眼光，但如今的他……这该说是成长了还是世故了？

「你怎么来了？」柏彦看到小杰的到来，十分讶异。

小杰装作想了一下道：「来逛逛的。」他说完还左右踢正步。

柏彦笑出声音道：「你耍宝啊！？」

「来看你还要理由？好吧！因为你顾人怨。」

「Fuck you！」柏彦笑着。

「怎么这么说话！」母亲笑着轻轻拍了柏彦的头，接着道：「要不是人家小杰，我都不知道你送医院的事情，很多手续都是他帮你办好的。」

柏彦朝着小杰瞇着眼睛一笑，小杰走过去坐下道：「你笑得很假。」说完也笑了。

接着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冠军一见到柏彦就大叫道：「太好了！你没事了！」冠军冲过去就是一个拥抱。

「喂、喂、喂！我快要窒息了啦！」推开冠军之后他问：「你怎么也来了？」

「就放学了啊！」冠军回得理所当然。

他一直是这样的不是吗？这让人想起了第一次柏彦入院的事情。

「你真的有一群好朋友……以前我从未听你提过。」柏彦的母亲欣慰的笑着，她的儿子跟以往其实有很大的不同，她确信儿子的改变来自于这两个朋友。

几个人闲话家常之后，柏彦的母亲先行离开了，剩下他们三个人。

小杰率先开口道：「我兵单来了。」

其它两人都一阵沉默，在他们友谊裂痕还没淡化的时刻，居然小杰要去当兵了？

「关于上次的事情，我要道歉，对不起！我不希望带着遗憾入伍。」小杰反倒不避讳的先提了出来。

「你很见外。」柏彦笑着。

「我也不应该摆臭脸……」冠军后悔的梳着。

「那个叫家贤的怀孕啦？」小杰马上开起玩笑。

「去你妈的！」柏彦笑开了，并把之前的事情一并做个交代。

「原来如此啊……」小杰点了点头。

「啊！」冠军忽然大叫一声，他两人都吓了一跳，「小杰要去当兵……那我们要不要办欢送会？」

「又想吃啊？」他两人异口同声。

「顺便也约家贤。」冠军开心的说着。

「辞职？为什么？」

「我的兵单来了。」小杰在办公室轻声的回应着阿胖的疑问。

「那你得把很多事情先做到一个段落才行，不然下一个接你位置的人会搞不清楚状况。」一面签着文件，阿胖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嘟哝着：「啧！兵单什么时候不来，就正好在你都熟悉一切了之后才来……」不难听出阿胖的语气里有很多的埋怨。

「李总，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小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阿胖挥了挥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故意称呼他为李总，在私底下他从不照样叫的，以往他若这样叫着，阿胖总会发现，而今他却无动于衷，只专注于公事。

小杰带着很深的失望要退出办公室，才一开门阿胖便叫住他。

「今天晚上到我那吧！」

小杰笑着点点头，原来他并没有完全被忽略。阿胖也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小杰仅着紧身内裤从阿胖套房的浴室走出来，匀称的胴体还在滴着水，浴室里向外飘散的雾气在微黄的灯光下，让小杰的肌肤像是上了层凝脂。

「叫你帮我拿条浴巾的……」小杰嘀咕着，但眼前出现的却是那张艳丽的面孔。卓芸芸，正看着他。

卓芸芸很礼貌的一笑，顺道把放在床上的浴巾交给小杰。他痴呆的缓缓接过浴巾，不知说啥是好。卓芸芸没有多说些什么，轻轻的转身离开房间，这更让他不知所措。

小杰出了房门，发现阿胖还是围着一条浴巾，为什么他不担心卓芸芸的想法呢？难道……

「吃馆子还是叫外卖？」卓芸芸从背后勾着阿胖，轻轻的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阿胖看着报纸，满面笑容的道：「妳决定。」

卓芸芸望见穿好衣服的小杰，对他笑着问：「留下来晚饭吗？」

小杰摇摇头笑着：「公司还有事。」

在路上，小杰决定了，不管如何，他要离开阿胖！阿胖在卓芸芸的面前简直对他视若无睹。正当他想得入神的时刻，一台高级跑车来到了他旁边。

卓芸芸披着丝巾一个人坐在敞篷跑车上，对着小杰微笑道：「我送你吧。」

小杰上了车，没有多余的话想说。

卓芸芸不介意共享，想叫小杰回去。她开口道：「其实，你也知道我跟他……我承认他是很吸引我，我也知道男人的天性就是如此。我从小在国外受教育的，思想很开放，我不会很介意你跟他之间，所以……」

不等她说完，小杰便道：「但是，我介意。」

小杰自信的轻笑，接着他自若的道：「我跟他之间的情谊跟出身背景，妳大概不知道，不过他后来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我不过是从鸭子变成了乌鸦，我跟他……不！应该说我跟你们的世界不同。

「不过，我很清楚的一点，不管是凤凰还是任何鸟类，都有自己的骄傲跟感觉，我一路下来赔掉的时间跟尊严，可能不是妳可以想象的。

「我跟他的感情如果真要拿出来说，肯定是洒狗血的剧本，这些我不需要跟妳交代，但是如今我的离开不是因为妳，所以也没有必要接受妳的同情或施舍，妳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之所以离开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他眼里我没看见我自己。」

说完刚好也到了市区，趁着等红灯的时刻，小杰潇洒的开了车门，很有礼貌的道：「谢谢妳送我一程，市区到了，我还是比较习惯搭出租车或公交车。」

望着小杰离去的背影，卓芸芸像是上了一课，一堂上流社会的人都应该来学习的课……

出院的前一天，柏彦望着晴时多云的天空，风卷云动的时刻，天空总会露出几束太阳的光芒。他没有让家贤知道自己住院的事情，或许是自尊心作祟，也许他有另一种担心，担心家贤的想法及看法。

他约了家贤参加小杰欢送会，他认为也是时候让家贤认识他们了。家贤很快的便答应，但他要求要带上次的学弟一起去。

柏彦想想，让冠军多认识一个朋友也不错，于是便底定了这个聚会。

第十五章 暂别

聚会当天家贤带着那个学弟，乍看之下他与范姜有几分相似，这让冠军觉得很新奇。他一直找冠军聊天，但事实上，他们并不能很顺利的熟络。

因为他只有外表跟范姜相似而已，他不是个坏人，相反的，他的个性很正直而且温和。可是他缺少了范姜的那种……江湖气？或者该说那种古代侠客的调调。

他们虽说是一起在顶楼烤肉聚会，可是总是会有各自带开的时候。

小杰破天荒的邀请子超来参加，他想，子超也该算是「朋友」吧！除了冠军跟柏彦之外的朋友。加上子超大二了准备要搬出来住，刚好他当兵的时候可以让子超续租，而且他深信，子超应该也能跟冠军或柏彦成为好朋友。

小杰跟子超举杯，微笑着要他一起喝酒。

事实上，他们都有点醉意了。

子超接过酒来道：「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然后一饮而尽。

「你不是念餐饮的吗？」小杰笑着。

「是啊！怎么了？」

「那耍什么文学气质。你们某些方面其实跟流氓黑道比较像的，不是吗？」

「哪里像了？」子超满腹疑惑。

「都是靠动刀子讨生活的啊！」小杰打趣说着。

子超也笑了一笑，但并不是那么样开心的感觉。小杰当然看得出来，「怎么啦？」

子超摇摇头：「没什么。」喝了一口酒后又问道：「你对于未来有什么梦想？」

「梦想？」

小杰思考了一会儿，蹲着的身子前后摇晃，嘟着嘴巴瞇着眼。这种表情是在他喝醉时才有的。

小杰苦笑道：「老实说，我还真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的确，当他面对这问题时，心里头闪过千百个问号。梦想？对他而言，在育幼院的那段日子里面，根本没有时间培养他对这个词的观念。而现在呢？忙碌的环境跟紧迫的压力，占据他大部分的时间。

梦想……梦想……对啊！

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知道所谓的梦想是什么意义？

「我的梦想是要当主厨。」子超说道。

「那为了这个未来五星级饭店的主厨干一杯吧！」小杰举起杯子。

子超并没有举杯，他微笑着道：「不一定要当五星级饭店的主厨，比起来，我比较喜欢当个小餐厅的主厨，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调配菜色。」

「所谓的梦想，是有点类似做白日梦的事情对吧？也就是指想做，但自己能力、水平还无法到达的事情，对吗？」小杰问着。

「可以这样说吧！」

「既然是做梦，为什么不把梦想做大一点？反正只是个梦，又不一定会实现。」

子超望着远方，忽然指着新光三越大楼道：「你看那栋全台北市最高的大楼。」

小杰当然不会不知道哪一栋，并没有刻意去看，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喝酒。

子超又站起来指着另一条街道的工地，道：「还有正在兴建的捷运系统。」

小杰望着他，不晓得这些东西跟梦想有什么关连？

「在很早以前，谁会想到能有那么高的楼房以及这么便利的交通？与其在意梦想的大小，不如什么都不想的去尽力完成，所以梦想的价值，在于带给自己或别人福利，而不是单纯的幻想。」

听着子超这番话，小杰知道了自己梦想是什么了。

「我要快乐的活着，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他心里这样想着。

从懂事以来，他好像不曾为了什么事情快乐过。对他而言，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在弥补不足的空虚，感觉上离快乐还很远。

为了弥补对阿胖的歉意，他不停的寻找，他找到了，但他并不快乐。

为了跟阿胖不再分开，他努力的扮演好公司职员跟秘密情人的角色，他做到了，但他并不快乐。

为了让阿胖的事业度过危机，他装作并不在意阿胖的未婚妻，他做到了，但他还是不快乐……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好像一直过着与他的梦想背道而驰的人生。

另一边的家贤跟柏彦双手靠在矮墙上，并肩望着向山的那一面景色。

「眼前的这幅风景，在你的画作里好像曾经见过……」

柏彦笑着点头，深吸一口气，今晚的空气异常的清新，或许是因为早晨的那一场阵雨，现在是个晴朗的星夜。

「麦克打了很多通电话给我，我都没有接，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简单啊！」柏彦怪腔怪调的道：「这里是电话录音，你已经被甩了，请在听到Ｂ一声以后痛哭流涕，Ｂ——」

「哈哈哈……你好毒喔！」

柏彦点起一根烟，吊儿郎当的样子，「人生嘛！不要那么严肃。」

「如果我身上的背负能够少一点的话，或许我也能很轻松，跟你一样游戏人间，无欲无求。」家贤拨着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