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什么主题？」

「你。」

「我？」家贤疑惑的指着自己。

「对，我画了你。」柏彦的笑容再次肯定他不是开玩笑。

「那什么时候让我看？」家贤当然不是在意自己被画成什么样子，而是对柏彦每张深具意义的画作，都感到浓厚的兴趣，浏览柏彦的画等于是在阅读柏彦的心。在看画的同时，看越多，也越被柏彦的才气吸引。

家贤其实很热爱作画，考大学前第一志愿是美术系，可惜为了负担家里面的经济，他放弃了梦想，甚至连大学也不读，专心的兼两份工作负担家计。

「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柏彦这句话其实大有玄机。他知道家贤又要发问，赶紧另辟话题：「我肚子好饿，走！先去吃东西。」

虽然工作繁忙，但小杰还是没有放弃维持游泳这项运动，因为他可以在水里得到平静。其实他也不了解，他的梦想最大的一部分已经实现，找到了阿胖、工作虽然吃力却很稳定，那为什么他还是有着不安的情绪？

每次假日从阿胖那里离开，他就会直奔游泳池，当然遇见子超是经常的事情。

经过上次的脱序告白，他不主动的去找子超说话。但偶尔两人还是有眼神交会的时候，却也都是欲言又止。

今天小杰游到中途突然抽筋，以前从没那么严重过，几乎要让他溺水。正在往下沉的同时，一股强烈的拉力把他往岸上拉去。他直觉性就认为那人是子超，所以他很放松，甚至感到很安心。

这感觉他没有去深究，而且他的心里其实很平静。

「工作那么累还来游泳，难怪你会抽筋。」把小杰拉回岸上之后，子超没有多余的停留，说完这些话便要走。

「等等！」小杰叫住他道：「谢谢你。」

「不客气……你还游吗？」

「不了，我累了。」小杰瘫在地板上，明显又平坦的腹肌依然没有改变。

子超点点头，不想多做打扰。

小杰忽然起身道：「等等一起吃面？」

子超有点讶异，站在原地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在发呆。

「我请你喔！」小杰微微侧头，神情狡黠。

子超笑了一下，点点头。

今天他们没有在以往的那家面店，因为那家面店的老板回大陆探亲去了。这上天巧妙的安排，也让他们避开了尴尬。

「对不起，我上次不该说我喜欢你。」子超还是说出口了。

「没关系，我一直都当你发神经。」小杰笑着，佯装成不在意。

「我不是发神经，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如果那样会为你带来困扰，我会克制自己。」子超说得很正经，语气却不愠不火。

「那……还是朋友？」小杰伸出了手。

子超迟疑了一下才握上去，「嗯！」的一声肯定。

小杰在回家的路程里，回想被子超拉回岸上时那种稳定的感觉，的确十分的特别，是他不曾有过的经历，却又自然而然，觉得熟悉。

那种感觉好像是他追求已久的。

这是一次很特别的经历，他没有因此去揣测自己对子超或阿胖的感情，他只是很感谢上天给他这样的一次奇遇。

但，小杰却完全没发现，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感谢上天。以往的他总觉得教会的主、庙里的菩萨，一切一切的神佛都是狗屁。因为祂们真要有眼睛，就不会让社会有那么多不该发生的事情。

时光飞逝，又是一个暑假的开始。冠军接到了母亲病倒的消息，他赶紧收拾轻便的行李要赶回埔里去；虽然母亲一再地交代他不用回去。

赵哥本想送冠军回去的，无奈公司事务繁忙，只好由柏彦开着他的车送冠军回去。

「你不用太担心，有问题赵哥一定会帮你的。」他摸摸冠军的头，安慰着。

冠军点点头，拿起了行李。

这一次回去的景象，犹如母亲送他到车站去的景象，都是要去面对未知的消息。回想刚到台北来的时候，自己还傻里傻气，经过柏彦跟小杰的「调教」还有自己的努力，现在的他已经融入了台北生活。

他学会了上网，而今年的生日礼物是大家一起送他的计算机。他开始懂得利用身边的信息，认识网友，不去在乎学校那帮人的看法。

他发现，当他自己开始改变，学校里的那些人不用他去亲近，反而自然会去亲近他。但有些事情仍未改变……

他依然善良，没有旧棉被的气味他会睡不好，依然对性有阴影，依然想念范姜……想知道范姜的消息，即使是蛛丝马迹。

最近小杰与阿胖缠绵时，常常发生一种情况，那就是……当阿胖从背后用手抚摸小杰的脸的时候，小杰也贴着阿胖的手，但在阿胖的无名指上，小杰摸到了一枚戒指。小杰眼睛睁开了一下，神色很是哀怨，但接着他选择闭上眼，享受这一刻辛酸的浪漫。

好几次，小杰有股冲动想要测试，测试自己的分量有多少，但阿胖从未跟他提过，他也从未见过戴着另一枚戒指的女人出现。

他很笃定对方是个女性，这是情人的直觉，虽然从未在阿胖身上找到任何的痕迹。

炎热的天气是夏日特有的，不过夜间开放的泳池人很少，晚风凉爽，星空朗朗。

小杰穿着那诱人的低腰三角泳裤坐在泳池旁，望着星空。要不是这里禁烟，旁边若有个朋友可以陪他抽烟谈天，那不知有多好！如果加瓶冰凉的啤酒就完美了！

无奈冠军跟柏彦又不在，而且就算在，也不见得有多大的作用。柏彦跟他虽然是互相漏气求进步，但很少谈到工作跟生活，而冠军则是不烟不酒。这时候他想起了子超，这个真正的「朋友」。

「你也晚上来游啊？」子超突然出现眼前，刚刚换好泳裤。

小杰不讶异这个巧合，反而很高兴的站起身子道：「今天不游泳，跟我去山上夜游怎样？」

「喔。」

「你的『喔』是好还是不好？」

「好啊！」子超点点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骑我的车，你的车子太小……」

于是，子超载着小杰上阳明山去。

路上小杰并没有发挥向导的功用，说实在的，小杰只是一时兴起，以往的他去的都是声光酒色的场所，上班之后更不用说，休息都算少有。

但子超是个普通学生，跟着同学一起出游的时候居多，阳明山这种不用花钱又可以把马子的地方，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了。

不同的是，他没有把过马子……

「我小睡一下，到了叫我。」小杰在后座说着，然后抱住子超的腰，把头靠上他的肩头。

子超当然没有反对。

小杰很快的就熟睡了，他的动作其实很自然，没有经过太多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放心子超，尤其上次的那件事情之后，更是如此。他也不担心会有什么后遗症，因为他明白子超。

要说这种明白是为了什么，小杰也不曾想过，或许该说，一切的自然而然，让他没有发觉。他只知道，跟子超一起的时候，好像可以很自由的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知心朋友。

「到了怎么不叫我？」小杰醒了之后迷迷糊糊的问道。

「看你好像很累，睡得很沉。」

「是吗？」

「对啊！你还流口水。」子超指着肩头上的湿痕。

小杰立刻抹了抹嘴，笑道：「哈哈……抱歉、抱歉！」一点也不尴尬。在子超的面前，他可以很自在的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

子超没有嫌恶或者芥蒂，只是肩膀上的酸痛不是很好受。

其实他们早就到达目的地，小杰跟他说过自己其实很浅眠，子超见小杰难得熟睡，所以熄了火就让小杰继续睡着。

周围的环境十分安静，他没有回过头，但却能看见小杰熟睡的脸，只要当他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楚的浮现。

子超带着小杰四处走走绕绕，顺便听听小杰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公事、私事以及阿胖的事……只是，这一次他不再置喙。

就这样子超陪着小杰，任凭宿舍因为他的彻夜不归记下他的第一缺点。

但他得到了什么？朋友之类的称号……可是，子超很明白感情就是如此，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他知道感情之中一定有一方注定是要吃亏的。

第十二章 真心话

柏彦带着冠军去医院看母亲，医生说只是积劳成疾，肝硬化。为了让冠军在台北生活，母亲晚间又在一个小酒馆里当清洁工。

这些事情冠军却都不知道，一心只想着怎么样变成台北人，要打扮、要买流行杂志，他跟母亲伸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想到这里，冠军觉得有点厌恶自己。

母亲熟睡之后，他跟柏彦退出病房，在医院外围散心。他把讨厌自己的那种情绪说给柏彦听。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变成台北人不需要花钱，只要找户政事务所。或许我平时开玩笑开惯了，你认为我是随便说说，可是，就算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就真的是台北人了吗？还是说，我到了美国之后，我回到台湾来就不再是台湾人了？

「一个人的价值不是在于他出身于哪里，而是他自己能不能认定自己，能不能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理想。

「小杰不也在台北待了很久，你认为他很快乐吗？」

柏彦长长的一段话，像是一盆水浇醒了冠军。冠军掉下眼泪，然后开始跟以往一样哭泣。

自从他开始学著作台北人之后，他并未真正的快乐，他忍住很多次的哭泣，他认为台北人就是坚强又时尚的双栖动物。

柏彦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没有人追、没有人问、没接过吻，你不够帅气，笑起来也没有阳光，但我知道你其实很够坚强。从乡下人到台北学生的路很长，没爱情又不会怎样，欣赏你要有独特的眼光，而那一个人就是范姜，可是你却因为一个愚蠢的理由选择了至洋。

「或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责备你啦！但老实说，你最近的表现让人看了很不爽！」

冠军猛点头，全盘接受，然后哭着道：「我也很想范姜……好想、好想……」

柏彦抱了抱冠军，拍拍拍他的背道：「我相信，他一定会再跟你相遇的，不然他就不是你所喜欢的那个范姜了。」

抱着冠军的同时，柏彦自己也在反省。

他不也曾浑浑噩噩又自以为是吗？他这样教导冠军，自己则是被小杰教训，那小杰呢？是谁教他那么多道理的？

比起来，每个人的家庭环境都不一样，造就出来的个性也截然不同，可是在那栋Ｇ屋里面，同时都获得了成长。

「这次公司的酒会很重要，会来一位漂亮小姐，她是个与众不同的贵客，对我跟公司都有很大的帮助。」阿胖跟小杰裸身躺在床上这样说着。

小杰点点头后又道：「可是，酒会前一天我要请假。」

「有事？」

「喔！我那个室友冠军的老妈住院了，我要找个时间探望一下，他最近心情也不好。」

阿胖揪着眉头道：「不是跟你说过，少跟那些不长进的人来往吗？」

小杰听了虽不赞同，但也不想跟阿胖起冲突，于是笑着道：「总还是有点情分。」

「随你便。」阿胖抽回让小杰枕着的手臂，转过身去关了床头灯准备就寝。

小杰起身拍拍阿胖道：「生气了？」

「睡吧！明天要早起。」阿胖说完便不再言语。

小杰躺了很久，这一夜他失眠了。

身边的阿胖跟以前不太一样，他变得成熟世故。或许跟以前比起来，阿胖变得强悍多了，这算是件好事吧！但为什么他却在那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那么亲密的人是那么样的陌生？

「小杰！」冠军兴奋的拉着小杰的手大叫。

虽然不是久别重逢，不过自从小杰换了新工作之后，他有好一段时间没能「好好」跟小杰见上一面，好好谈心。

柏彦稍后走来，把小杰手上的行李提到后车厢，「趁这次机会，好好的休息吧！」

「我多请了一天假喔！」小杰带来这个小惊喜，冠军雀跃不已。

他们本来相约要在日月潭附近露营烤肉的，不过因为小杰的假期问题，一直无法成行，直到这一次小杰下定决心请了一天假，表示这个行程即将成行，冠军怎么能不高兴？

探望过了冠军的母亲，一行人隔天就订了日月潭附近的民宿，还特地请那边的服务人员替他们准备了烤肉工具。

「晴空万里又无云，我们携手烤肉去——」冠军在车上不断唱着这首歌。

后座的小杰闭着眼，本想休息一下，没想到冠军根本没有一刻安静，基于不想打坏冠军的心情，他只好继续避着眼睛，努力的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休息。

柏彦带点嫌恶的眼光道：「你在唱哪一国的歌曲啊？」

「这是我幼儿园教的郊游歌曲啊！」

「你们幼儿园的小朋友，是不是都是智能有问题？」

「没有啊！」冠军认真的说着。

「没有的话，为什么这首歌曲从头到尾就是这两句？」

「老师教的就只有这两句啊！」冠军气呼呼的。

「而且现在正在飘雨，哪来的万里无云？」柏彦倪着眼睛。

「哈哈……」坐在后座的小杰笑了出声道：「柏彦，你不要再逗他了啦！」

冠军赶紧回头道：「你不是要休息吗？」

小杰带点苦笑道：「本来是。」

小杰之后索性不睡了，三个人天南地北的扯了起来，到达目的地之前雨便停了，他们一下车，阳光刚好露出脸来，射出了一道光线。

晚间他们在营区烤肉，围着营火三个人不停的进行着各种话题，突然间小杰的肉串不小心掉落到地上，小杰却立即拾起拍了拍，往嘴里送。

「等等！」柏彦跟冠军同时叫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

小杰嚼着肉块，表情疑惑的望着两人。

「掉到地上的就算了，你怎么还往嘴里送？」柏彦并不是嫌脏，而是担心小杰拉肚子。

小杰笑了笑，不以为意。

「这样会拉肚子耶！我阿母也都不让我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小杰看着他们微笑道：「习惯成自然。」

两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解其意。

小杰喝了一口酒，望着星空道：「以前，我是住在育幼院的，在那里面总是吃不饱，所以就算东西掉到了地上，还是会捡起来吃。」

他看了看两人那疼惜的神情，表情安慰的笑道：「很难想样的一个世界，对不对？我们三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家境，可是却因为租同一栋屋子撞在一起，还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好朋友，从最早之前看到现在，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大家都有了新的方向，所以幸福的决定权在于勇气，而不是家世背景。」

小杰长长的一段话，引起其它两人也想要说些什么的情绪。

冠军首先发难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就是每个人问对方一个问题。」

其它两人点点头，柏彦率先问小杰道：「你不胖，为什么在聊天室里的ＩＤ要叫阿胖？」

「我是从育幼院里面跑出来的，当时我跟另一个同伴一起逃出来，他叫阿胖。记得那一天是平安夜，我们庆幸着自己脱离了那个人间地狱，说要交换礼物，因为没有钱买任何东西，所以我们就交换外号当礼物。」

想起过去看看现在，重遇阿胖的他似乎没有比以前高兴……想到这，小杰又灌了一口酒，「不过后来他被抓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从以前自己找客人当老板很轻松，到现在替人工作却很忙？」冠军最是好奇这一点。当然，他并不知道所谓的「客人」是怎么回事。

「以前工作并不正经，而现在虽然忙碌却很充实，而且，我的老板也叫阿胖喔！」小杰笑着。

「这么巧喔？」冠军觉得不可思议。

柏彦看了看冠军，真是单细胞的可以……他只淡淡的对小杰道：「恭喜你。」他没有多余的言语，他知道小杰找到了失散的伙伴。

小杰笑了一下，问起柏彦：「你觉得搬进Ｇ屋之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