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看清面前的一切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自己正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后的手臂将他向对方拉近，紧紧地，不留一点空隙。半晌，他抬起头想看看这人是谁，当他看清永威深情的眼神的时候，嘴巴已经被他的唇敷上了。温柔的触感从两人连接的部位传来，弥漫整个身体，身上渐渐没了力气，一阵酥软的感觉传来。很久很久，他还没享受完那种感觉的时候，唇和唇已经离开了。他看着面前的永威，深情的眼神和粗重的气息，又一个有力的拥抱袭来。

“黎晓，虽然我不想你那么时髦，也不想你那么受欢迎，但是我会尽我全力去给你我能给的一切，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黎晓自己也不知怎的竟然流了眼泪，想起和奶奶这些年来相依为命，艰难的生活，想起自己虽然受欢迎可是却没办法真正和大家融到一起。

慢慢从拥抱中分开，永威伸出手擦了擦黎晓脸上的泪水，笑着对他说：“从此以后，我会跟你共同进退，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黎晓破涕为笑，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个声音：“嗯。”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说着两个人朝马路对面走去，在人行道上走着，黎晓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后来永威不在了，为什么自己变得孤僻起来了？为什么后来再见到永威的时候，他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想着想着，一道强光从旁边照射过来，接着传来了大卡车的轰鸣声和喇叭声。明明黎晓他们过街的时候是红灯，可那辆车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这种载货车是不允许进入三环以内的，怎么这辆车会出现在这里？眼看着车就要撞过来了，黎晓感觉自己的背后被人猛地推了一下，他滚了几下撞在了马路牙子上。一声闷响之后，他猛地抬起头，大卡车丝毫没有停下径直得消失在路的尽头，而马路另一头距离马路牙子很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黎晓忍着刚才磕在地上疼痛不已的腿伤，一瘸一拐的朝那里走过去。心里有句话不停地重复着：“永威，你一定没事儿，你一定没事儿……”

可是他走近的时候，心中唯一的念想也破灭了，不知是之前的悲愤还是那时的悲伤一起涌上心来。看着永威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脸上还挂着不曾散去的笑容，嘴里模模糊糊的说出一句话：“……晓，……我，我……保护……了……你……真好……真好……”

瞬间，黎晓明白了很多，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大学时会变得孤僻，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永威的笑容那么熟悉，更加明白了，为什么心里对永威的保护那么的依赖……

瘫坐在永威旁边，眼睛里温热的液体已经决堤，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不起……对……起……对，不起……”

二十五

佛曰：万事皆有因果。造成今天这样的果，皆是过往种下的因导致，而过往的因又是更之前所得的果，如此循环往复……

马路的正中央，两个人的身影顿在那里，一个紧紧的抱着躺在他怀里的另一个，抽泣不已。大约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黎晓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哭了，感觉到紧贴他的那张脸已经冰凉彻底了。他心中一沉，死死的，就好像死灰一样，面目呆滞的抬起头，看着怀里的人他发现了自己遗忘了很久的感情，以及过往发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是的，就在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情景开始继续再现，一辆古代的马车停在他们两个的旁边。那马车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车前无人驾驭的是两匹毛色光泽得白色骏马，不时的从鼻子里喷出白色的雾气，但四蹄却乖乖的一动不动。

车子的门帘被掀开来，出来的是两位男子，身着有着金色鳞片图案的长袍，头戴金冠，其中身材魁梧些那位身侧很明显得配着一副宝剑。两人往他面前一站，英气逼人，都是一副标准的帅哥长相，一个优雅却不失威严，另一个紧促的两道剑眉透出让人几乎喘不上气得逼人戾气。

黎晓无神的望着他们，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却见怀里的永威站了起来，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再定睛一看，怀中的永威还在。而站起来的那个身影却仍在想那两个人走去。

“明王，我们恭候多时了。”两人向他抱拳行礼。

“狻猊？睚眦？你们怎么在这里？我……我怎么了？”这回终于轮到永威露出难以名状的诧异了，他看了看面前两个人，不自觉朝身后望去，看到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朝他投来哀伤的目光。

“林永威！！你不准走！”少年死死抱着怀里的那具早已冰凉的身体，狠狠地喊出这句话。永威迟疑了，他蓦地回过神来，好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一样轻轻地笑了笑；“晓，你也来吧。”说完随着那两人上了车。

黎晓的头不停地摇，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永威的身体，不舍得也不肯放开。可是那身体得轮廓却越变越浅，渐渐的手上的触感一点点消失，最后整个身体竟然就这样在他怀里化为虚空。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马车仍然没走，像是在等着他，他的目光在经过了泪水的洗濯之后突然变得坚毅起来，抓起袖子擦了擦湿乎乎的脸，猛地站起身，紧紧地盯着那辆马车，脚步坚定的朝那里迈去……

掀开金丝绸子的帘子，走进马车里。在他抬起头时，映入他眼前的是另一番景象，这里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空间和时间仿佛都在他看到的那一瞬错乱了。

歌舞升平的皇宫内，众神欢乐地谈笑风生，而站在他身旁的是永威和那两个人。

在大殿正前方坐着一位年过中年的尊者，他面露微笑的看着殿下的一切，飘逸的舞步，香气四溢的佳肴，还有身边那些服侍着他的宫女太监们。目光在来回的巡视中似是瞥见了角落里的这四个人，他抬起手伸出一个手指，声乐和歌舞立即暂停。再见他手轻轻一挥，所有人都肃静下来，演艺的那些人在行礼中消失在空气中。

其中一位拉着黎晓，四人朝殿中央走去。

“下官狻猊，拜见冥帝！”“下官睚眦，拜见冥帝。”“下官大威德明王，拜见冥帝！”三人齐刷刷的跪在殿前，却见黎晓独自站立在那里，脸上尽是不屑一顾的表情。他虽知道面前这人来头肯定不小，可是心中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感。

“殿下何人，见到冥帝为何不跪？”旁边独自站着的一老者望着黎晓，下垂的长胡须像是跟着他低沉的嗓音颤了颤。

“我？我为何要跪？既然是冥帝，顾名思义应该是掌管冥界的事，可我并非冥界之人，一不在此做官，二不居住于此，不受其管辖，为何要跪？”说完黎晓撇过头去看着永威，他以为永威还会像记忆中一样皱起眉头，并朝他长叹一口气；抑或急了跳过来揪住他的耳朵，然后逼着他给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人跪下。可是永威竟然在笑，而且笑得很自然，虽然眼睛没有看他，但他能感觉到是在冲自己笑。

黎晓此话一出，周围的大小官员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在漫长的僵局中他产生了无数的猜测，比如对方大喝一声，命侍卫将其拖出大殿，抑或打入天牢，更有可能是直接被拉出去杀头。

可是他错了，他全猜错了。

“哈哈哈哈哈，”殿上的尊者突然笑了，很爽朗，看不出有任何不悦，他竟然激动地站起身来：“好！不愧是西方如来麾下得得力助手！机敏过人，机敏过人啊！”

听完这些，整个殿中的气氛竟然缓和了下来，而黎晓震惊的望着周围的人，他以为在他不稳定的情绪中说出的这些话会激怒别人，却没想到别人根本就不在意这点。

只见尊者退下殿去，周围的官员也散去了，黎晓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永威就过来拍了拍他得肩膀：“你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人，文殊。”

怎么又是文殊？在他逃离的那个战场上，鬼王和永威都这么叫他，到头来连在这错杂的空间中他也逃不开这宿命吗？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有所谓“文殊”的记忆？文殊到底是谁？这是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解开的谜团，他觉得自己渐渐靠近事情的本来面目了……

永威随着那两个人也离开了这大殿，黎晓正要追上去，却被一小太监叫住，他瞄了一眼，好像就是上回在阴阳道上碰到的两个太监其中之一。

那小太监白净的脸蛋，唇红齿白，禀报完冥帝要召见他的口谕之后便让开道路，领他往御花园步去。一路上，景色和他上次看到的完全不同，明媚的阳光照耀下，高高的宫墙投下来的影子正好将道路分成阴阳各一半，而小太监一直都只在阴面走着。黎晓走着走着，突然一股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循着望去，远处是面圆形的红漆拱门向里敞开着。

走进去，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广阔无垠，完全不像置身在四方围城中。小太监将他带到被宫女和太监团团围住的冥帝身边，黎晓看了看他。冥帝冲他温和的笑着，随示意他坐，旁边的小太监立马摇身一变，一阵烟雾中黎晓身后已经有了一张石凳。

黎晓不卑不亢的坐下，感觉有种优越感，可是他心里还是在惦记着永威，为什么永威一点都不着急？他连肉身都消失了啊，为什么他还能淡定自若的随着那两个人走掉？那自己之于他又算什么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冥帝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开了金口：“听说你来之前恸哭不止，想必该现在是渴了？”还没等黎晓回应他，他手一抬，从院墙外，碎步进来一宫女，小心翼翼的端着一金丝瓷碗，盖着盖子看不出其中为何物。

宫女停在黎晓得身边，冥帝指了指那宫女手中端着的东西，道：“这是朕最爱喝的金风玉露，看你初次到这冥宫中来，算是赐你的见面礼吧。”说罢，宫女将瓷碗上的盖子揭开来，一股清香甘甜的气息混合着花香刺激着黎晓得嗅觉神经。闻到那味道的瞬间，他感觉心里平静了不少，望着这茫茫的花海，微风吹拂在他的脸上，温和的阳光，他手不自觉地伸向那精致的小碗。

突然心中一个声音冲他大叫着：“不能喝！千万不要喝！”他怔了一下，转头看到冥帝的笑容，又看着周围宫女们毕恭毕敬的样子，还有那迷醉人的景色。

甘爽的气息又一次侵袭了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变得不听使唤，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在他彻底丧失一切感知的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冥帝满意的笑容……

二十六

“慢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把黎晓已经放到嘴边的碗打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黎晓清醒过来，看了看旁边的人，是永威。他正怒不可遏的瞪着冥帝。

“陛下，你不是答应我不对他下手吗？”永威一把拽过黎晓，将他挡在自己身后，口气毫不客气。

“不得无礼！”旁边一个护卫冲了过来，手上的包间眼看就要落到永威头上，永威冲他一瞪，眼中射出金光，护卫被这刺眼的光束刺得坐在地上，宝剑也应声落在他旁边。

“怎么？明王，你心疼了？”冥帝不紧不慢的吹着茶碗中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过去的你，还没有脱离肉身，这我不怪你，但是你可知你现在也贵为一方之神，动了凡心可就不是我能帮得了你的了。”

永威看了看身后的黎晓：“这你不用担心，除了差错，由我自己承担。”

“但是，你可知我冥宫有个规矩？”冥帝品了口杯中的茶，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旁边的小太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长长的戒尺递了过去。冥帝拿着戒尺，走向永威和黎晓：“凡是看了我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凡人，都必须忘掉来过这里的所有记忆。”

永威愣了，他看着戒尺在冥帝手中玩弄着，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永威，你让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黎晓像是明白了，冥帝这次是绝对不肯放过他，索性他也不躲了，与其躲得了一时，不如就此一了百了。

身后的护卫把黎晓狠狠地按在地上跪着，他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永威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黎晓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正当他想要上前阻止的时候，冥帝手中的戒尺已经落下，狠狠地打在黎晓得身上：“凡世红尘勿眷恋！”

这一下打在黎晓的身上，他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但是脑子里好像有只手正在狠狠地撕扯着，像是要把他刚才所有的记忆都一片一片的撕裂。

他痛苦的看着永威，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却看着永威已经扭曲的脸，以及颤抖的身体，他好像要冲过来一般，但被身后的护卫死死的抓着他的双肩，他丝毫没有挣脱的可能性。

“恩怨情仇皆可抛！”第二下打下来的时候，黎晓的脑中已经混乱成一团浆糊，他觉得自己对面前这个张大嘴巴，声嘶力竭的冲自己喊的人有点印象，但是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眼睛几近合拢，笑着说：“只要你不会忘记我就好……”说完倒在了地上。

“嗔痴二戒永不忘！”冥帝还在用戒尺往黎晓身上打去，可是黎晓已经丝毫没有反应了。

“黎晓！！！！！”永威几乎是用爬得凑近到黎晓得身旁，他黎晓抱了起来，用身体护住他。冥帝看着这情景，尺子高高的举了起来，又轻轻地扔在一边：“早归仙班除过往……”

冥帝转身命太监收好戒尺，便绕过永威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抱着黎晓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

“我发誓，我一定要会保护你，一定……”

黎晓的意志已经随着戒尺的最后一次落下而回到了现实中来，身体还是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只不过旁边坐了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他坐起身来，扒拉了一下旁边的自己，转过来的却是一张哭泣的脸：“现在你清楚一切了吧？”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他紧紧地把那个自己抱在怀里，哭声突然消失了，他怀中的那个躯体渐渐化成点点金光，在床边聚成一团。那一团耀眼的光芒中走出一个人，一头金色的，飘逸的长发，身披正红色镶着宝石的袈裟，左手拿着一朵洁白的莲花，右手握着一把宝剑。脸上是一副一超脱世俗的祥和笑容，他走到黎晓的面前，语气平缓的对他说：“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我想这也是大威德明王不想看到的，他受如来之命来点化你，希望你早日脱离凡人之身，位列仙班。可是他不愿意过早将你从现世解脱，这也怪我。”

黎晓眼里含泪，他明白了一切：“那，我该怎么做？告诉我，怎么才能救永威。”

“被贬下凡是逃不过了，不过你还能做的便是与我合二为一，收服鬼王这个万恶之首。”站在黎晓面前的就是文殊师利菩萨的正体，他将莲花放在黎晓的头顶，嘴里念诵起了咒文。黎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依稀能听到文殊的声音：

“我与汝本为一体，奈何生生世世已厌倦了空洞的救世之言辞，想借体察凡间之疾苦之时，与大威德明王一起脱离仙班。奈何明王之功力尚不能阻挡上界之眼，遂被冥帝招去将功赎罪。却难忘却凡尘之事，受我拖累。汝本是我脱胎后的人格，却又一心只为解救明王，尘缘本是无一物，奈何我心不解脱，善哉，善哉……”

一阵风吹起，黎晓感觉很困，很困，他好像身处一个温暖的地方，像是妈妈的怀抱，但周围却又非常明亮，无法睁开眼睛。就这样睡了过去，沉沉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