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笑之后，黎晓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在回荡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对，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也可以说不是，但是现在最关键的是，黎晓听到了那句话：“不用相信他，永威肯定会回来的。”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脑海中立刻清晰了许多。

“看你的表情是不相信啊？”周子甫的脸上已经青筋暴起，看得出他异常的兴奋，看来这顿大餐他是吃定了，“那我就做给你看！”

话音刚落，之间他的身体越来越大，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因为无法支撑而被撕裂开来。只消不到一分钟，刚才还能辨认出一点人样的身影，现在已经庞大成一个红色的巨人——这就是鬼王的真身，青面獠牙，身体呈现出鲜艳的血红色，四肢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尖利的爪子，头上那只弯曲的独角仿佛预示着“唯我独尊”的霸道理论。

眼看着鬼王离自己越来越近，黎晓的脑海里仿佛有东西冲了出来：对，快想起来，快想起哪些是梦，哪些才是现实！

眼睛闭上的一刻，真言就像是字幕一样飞快的从眼前闪过。但即使是一瞬间，他也感觉熟读过很多遍一样。

一睁眼时，身上已经不知不觉附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鬼王庞大的身躯已经近在咫尺，就在他举起爪子要向黎晓挥去的时候，黎晓的嘴开始飞快的念诵起咒文：“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大悲咒）

每一个咒文的文字就像利刃一样点进了鬼王的身体里，噬骨的疼痛让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捂住脑袋。另一只手在半空中盘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偏不倚的将黎晓打开十米开外。

黎晓抱住头，在地上翻滚了一段距离之后，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已经让他苦不堪言，加上脸上的血痕使得他的表情也扭曲起来。鬼王见状心中大快，他又一次狞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没有了永威，你就是个废物！哈哈哈哈哈！”

“不！我不是废物！不依靠永威，我也一样可以战胜你们这些鬼怪！”说罢，他继续开始诵念起咒文，速度比刚才还要快。

鬼王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感觉到比刚才还要强烈的痛楚从身体内部袭来。他怒吼着吵黎晓奔过来，两只手上渐渐浮现出那两轮黑色的球状漩涡：“你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今天我就以十殿鬼王的名义取你文殊之首级！”

文殊？怎么又提到这个名字，这个菩萨跟我有关系吗？黎晓痛苦的表情下，脑海中在不停的翻腾。

“对啊，你就是文殊。”熟悉的声音响彻耳边，黎晓口中的咒文还没有停止，之间身边一缕金光出现，那不是别人正是永威——或者说，是大威德明王！

二十三

黎晓转头望去，一身白色衣着的俊美男人站在他的身旁，朝他伸出手来。黎晓欣然握住，可是在握住的一瞬间，一种好似电击的感觉从指尖一直传到他的身上，这种钻心的疼痛使他赶紧缩回手来。最终他抬起头，惊恐的眼神和永威诧异的眼神对接上了。

“哈哈哈哈！”不远处的鬼王大笑了起来，“知道为什么永威和他的护身符会消失了吧？”

什么？永威的护身符？难道真的不是奶奶去雍和宫给他求的？但是，为什么鬼王会知道这件事呢？

“黎晓，他对你做了什么？！”永威怒视着坐在地上的那个一脸木然的可爱男生，两个人瞬间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僵局中。黎晓怯生生的看着自己还在酥麻的手，他想起了那个梦，那个他挺身而出去解救被围困的甄瑶的梦。

“你想起了什么是吗？”鬼王在不远处很得意的看着痛苦的回忆着的黎晓，“对，没错，我和你歃血为盟，所以你从那一刻起就是我的盟友了，哦不，或者该说你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哈哈哈哈！你是死是活都由我来处置！”

“什么？！你喝了鬼王血？”永威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黎晓。黎晓满脸都是汗水，他难堪的表情逐渐变成愤怒，继而脑子中本来混乱的一些片段逐渐串联到了一起。是的，那天他的确和周子甫做了那个仪式，难道那是个陷阱？那是鬼王亲自布置的陷阱？就为了能虏获自己而弑杀他的同族的陷阱？

“鬼王是个残忍而有乖张的家伙，你把他看的太正义了。在那样的东西眼中除了负面的心理，不会有所谓怜悯或是舍身取义的道理的。”永威蹲下身，看着坐在那里一脸怒色的黎晓，“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在这里等着。”说完他飞身上前，一身的金光，旋即变成一个巨大的躯体，三面四臂，怒发冲冠状，身下踩着一只青牛，朝鬼王飞去。

“哟，你小子还是老样子，一急了就现真身。哈哈”鬼王笑着迎上前去，两人就这样打开了。

明王举起手上的金轮金光一闪，下两手合十口中飞快的念着咒文，比黎晓刚才念得快多了，还不到眨眼功夫，一条金龙便出现在了金轮的中央，迅速冲出来变成一条巨龙朝鬼王扑去，鬼王的手臂被狠狠的咬住，身体也被缠得动也动不了。但是他脸上的笑依旧没有褪去，反倒是两眼放光然后就看到金龙的身上光芒一点一点的消失，转而化成血一样的颜色，最后整条龙都被染红了，它松开了嘴巴转向明王扑去。明王转了个身，左侧的脸冲着那条血龙口吐三味真火，血龙被烧得滚到了地面上翻腾了两下之后火熄灭了，血龙的躯体变成了石头，还微微冒着烟。

黎晓看呆了，他的脑子里又变得很乱，虽然想起了自己被鬼王陷害的事，但是却想不起其他的事情来。

就在他拼命地盯着自己的双脚看的时候，鬼王朝永威猛扑了过去，两只手抓住了明王上左右手。明王吃力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毕竟对于他来说喝了菩萨血的鬼王就像突然增加了千年道行一样，强大的气势让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黎晓的心里乱极了，各种各样的记忆从他的脑子里一股脑的浮现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就要爆炸了，巨大的记忆洪流就要突破他的极限，决堤近在眼前。

“黎晓，别急，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不管你何时可以觉醒，我都在你身边等着你，保护你……”永威的声音突然透过那些纷繁复杂的记忆浮现出来，异常的清晰，有如一泓清泉注入了他的心田，刚才那种烦躁的情绪立刻消失了。他看向正在和鬼王对峙的明王，那张青黑色的脸虽然凶狠不已，但是在他看来却威严满载，突然，从明王右侧的口中吐出一个金色的光球，将黎晓包裹住。然后金球缓缓升空，离明王和鬼王越来越远。

突然，鬼王猛地一使劲，明王低沉的惨叫声传遍荒野，他的两只手被鬼王生生的撕扯了下来。金色的血水喷涌而出，明王从牛身上跌落下来摔到了地面上。而这一幕恰恰被黎晓看得真切，他几乎狂躁了起来，疯狂的捶着那个金色的罩子，却于事无补只能看着那两个身影越变越小，然后消失在那片茫茫的黑色荒野中。

光球脱离了黑暗悬停在真实的恭王府上空，此时已是白天，黎晓能清晰的看见花园中的一草一木，绿油油的池塘湖水，以及里面的游鱼。接着金光将黎晓带的越来越远，一直朝着他家的方向飞去。快到他家楼前的时候金光突然变得越来越淡，接着黎晓感觉脚下一空，摔了下去。还好并不是很高，他摔在了单元门的雨罩上。

邻居大妈正好买菜回家来，看到雨罩上有个人，吓了一跳，仔细端详了一下，原来是黎晓。

“晓晓！你在那上面干嘛？快下来，别摔着！”

“……阿姨，我没事儿。”黎晓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强硬的在脸上摆出笑的姿势，却听不到他的笑声。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下不来了？别急，阿姨给你找人去。”说完大妈急匆匆的扔下菜篮子，朝小区的一排平房跑去。

我哭了？黎晓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伸出手摸了摸脸上，湿了一片，将手指放到嘴里，是咸的。为什么会哭呢，我和永威何时关系那么好了？难道就因为他为了我失去了两只手？是啊，他为了我失去了两只手了，黎晓啊黎晓，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啊？你好好想想，当初是谁救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你，到底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脑海里就这么问着自己，可是却没有答案，他救了自己，为什么要救自己？哦也是，他是明王，我是文殊菩萨，他要保护我，天经地义吧。可是，只要保护自己的性命就好了，为什么连我的家事他都要帮我？他帮我救了奶奶，帮我和故去的父亲相见，到底他是为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当他失声哭了出来的时候，大妈已经带着一个人扛着梯子过来了，那人搭上梯子爬了上来，扶起黎晓然后将他背了起来，随即小心的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大妈赶紧将黎晓扶了下来，然后一直在好生的安慰着。可黎晓只是不住的哭，根本没有办法应声，只能含着泪眼看着大妈点着头。他的心里想着：一个20多岁的男人哭起来是多么的傻啊，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娘透了。

“大妈，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啊。”那个背他下来的人扛着梯子对大妈说。黎晓听了这声音，突然就不哭了，感觉那么熟悉，他抬起头看过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浓浓的眉毛好像在对他说：“黎晓，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是永威，他还好好的，他没事！他没事！黎晓激动地冲了过去，紧紧的抱住那个人，嘴里不停的说着：“永威，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可是那人非常惊讶的反抗了起来，旁边的大妈也跑过去拉住他，好像是黎晓做了什么情理之外的事情一样。黎晓不解，他抬起头冲着大妈嚷：“难道我就不能对我喜欢的人表达我的爱意吗？”大妈愣了，然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那个人也愣了，僵着。黎晓也愣了，转过头看了眼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沧桑的脸，完全没有永威的俊美和正气，黎晓记得他，那个人曾经到过他家修水管……

二十四

有人说时间可以使人忘记，反之亦然。黎晓正在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在大妈和那个修水管大叔面前闹了笑话之后，他沮丧的回到家里，躺在自己床上，他想了很多，想起了永威看自己的眼神，想起了在鬼宅里的冒险，想起了曾经看到的那段自己毫无印象的回忆，想起了那只猫——芭莎。

他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他感觉很多事情他好像从未经历过，但是他确实记得，比如永威的那个眼神是那么的熟悉，比如鬼王的狞笑声，突然，就在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周围的景物变了，他坐到床边，周围一片黑暗，熟悉的歌谣响了起来：“灯儿摇，灯儿晃，灯里住了个纺织娘……”远处，熟悉的灯光慢慢靠近了，一个曼妙的身影越走越近，手中提着一只红色的灯笼。

“黎公子，对不起，我来迟了……”女子走到他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永威大人托我去办了件事情，所以没有赶上他。有些事，我得替他跟你交代一下。”

“你是……芭莎？”黎晓坐在床上，看着面前身着蓝色旗袍的女子，有种今晚会将一切揭晓的感觉。

女子点了点头，走近他，伸出一只手：“我这就带你去看，请跟我来……”黎晓伸出手，抓住了芭莎的手，瞬间两个人便消失在那个黑漆漆的空间中。

黎晓发现自己悬空地站在城市的上空，夜色中的背景闪着耀眼而令人迷惑的灯光。在芭莎的引导下，他们走的越来越远，前方出现一个门。芭莎停住了脚步，给黎晓让路，让他先进去。黎晓看了芭莎一眼，走到门口，打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他有点害怕，不敢往里迈步。

“真的要进去吗？”黎晓回过头来问芭莎，心中没底。

芭莎微笑着，不说话。黎晓没办法，他的头伸了进去，四下望了望，里面什么都没有。一个不小心，被后面两只手一推，他跌了下去，一声惨叫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

芭莎看着那道门，面露难色：“希望你能明白永威大人的苦心，我能做的也只能到这里了。”话音一落，整个人化作一道烟消失了。而那道门也慢慢的关上，消失在夜空中……

当黎晓睁开眼的时候，他正流着口水趴在桌上睡觉，抬起头，面前是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周围是一教室的同学。他意识到这里好像是他原来的高中，坐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左后方，记忆中永威是坐在那里的——果然有一个正在桌上埋头写写画画的男孩，不时抬头望一望黎晓，眼神对接上的时候，羞涩的赶紧移开，低下头继续手上忙活的一切。黎晓很想起身过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刚要起身，一个纸球砸到了他的后脑勺，回头望去，座位前方不远处一个男生回头冲他笑着。他猫腰捡起地上的纸球，展开：咱们老师像不像猫头鹰？

他看完笑了笑，再看看前方回过头来继续讲课的老师，那老师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实的像酒瓶底儿一样的眼镜，黎晓噗哧一声差点笑出声来。他在纸条上回复道：与其说像猫头鹰，不如说像哥德迷思（恐龙特级克赛号里的反派）。写完瞄了一眼回过头去继续写板书的老师，笑着用力朝前一掷——准心不好，直接砸老师头上了。老师愤怒的转过头，暴怒着问着这纸球是谁扔得，看到黎晓一脸“糟了”的表情，她指着教室门外，喝令他站过去。黎晓无奈的起身，走了过去。

真够倒霉的，这算什么事儿啊！黎晓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还没等他抱怨够，周围已经变换了场景，自己站在办公室门口。从楼道的窗户望出去，此时已近黄昏。他身上已经背上了沉重的书包，脑子里有记忆是让同学帮他放在办公室门口的。条件发射一样往楼梯口走去，经过自己班教室的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没关。他望了望里面，永威孤独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他刚要走进去，不知从哪儿闪出两个人，他看了一眼好像是他同学。两个人抱怨着等了他很久，拉着他一起回家，黎晓就这么被两个人生生拽走了。下楼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可是等他回过头去时只看到空荡荡的楼梯台阶。

瞬间，空间又变换了，好像已经是第二天，也可能是很多天以后了，他还是坐在刚才那间教室里，刚才还穿着短袖子的同学们已经换上了秋装。回头看去，永威还是坐在那里，不停地写写画画，抬起头眼神对接的时候，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之前见过的那种眼神。里效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叫做“求不得”的心情，蔓延在他的眼眶中。永威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瞬间又变换了场景，永威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是一种沉积了许久之后才能见到的淡淡的喜悦。他递给黎晓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都是他写的诗。从开始的简单的抒情，歌颂友情的伟大，到后来开始表达知音难觅的愤世嫉俗得心情。从一开始非常积极的生活态度，转变成越来越淡定的感情基调。最后他握住了黎晓得手，轻轻的说：“咱们可以做朋友吗？”

“怎么不可以？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啊！”黎晓笑着回应他。

空间又一次发生了变化，面前的永威的笑脸模糊了起来，熟悉却又陌生。黎晓不知道这段旅程还有多久才会结束，但是他想要弄清一切的心情让他没有了往常那种短时间就感到厌倦的情绪。

站在球场上的时候，周围站满了人，足球在他脚下停着，周围是队友的呐喊：“黎晓，快射门啊！”不远处一个穿着和自己不一样衣服的人朝他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抬起脚奋力踢过去，球在低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绕过守门员钻进了门框中。在球落定的那一瞬间，周围传来了欢呼声，队友朝着他跑了过来，把他团团围住表达着胜利的喜悦。他也笑着回应着他们，与他们拥抱着。从夹缝中，他好像看着不远处一双眼睛也在冲自己笑——那是永威，他这才清楚地注意到永威的样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材比旁边的人都要高大，梳着乖乖的三七分头——这不就是他在簋街那边看到的那个人吗？那个人的确是永威啊，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了呢？而要用另一幅样子来见自己？心中的迷惑越来越多，他还顾不及细想场景又诡异的开始变换，就像是一幕一幕的电影场景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和面前的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