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觉思(出书版) BY 风起涟漪
  发于:2010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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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勒可汗为何倾巢而出?”刘强胜狐疑地思忖起来:“选在此际攻城,绝非上策。”
“没错,”陈友桂深表赞同,“已近深秋,入夜寒冷,并不适宜扎营。而且近几日一直刮西北风,铁勒大军可谓逆风而战,深谛气侯重要的铁勒人不可能会选择这样不利的时节。他们此刻攻来,只怕是有不得不攻的理由……”

陈友桂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李赋松的身上,众人心下明白,只怕铁勒大军是知晓了宗元皇帝正身处宁伊州,才会甘犯兵家大忌也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深知李赋松对于宗元国重要性的众人不由陷入沉默当中,若李赋松有半分闪失,便意味着受制于人,胜算渺茫了。

李赋松沉思了许久之后,缓缓说道:“只怕敌军之中有我方叛徒。”
众人一怔。
李赋松看了一眼秋素苇,虽未明示,但知情者已经心中有数。
那人深知皇上与秋素苇的关系,不惜千里迢迢挟持秋素苇至此,原想逼迫李赋松就范,却没想到会将他引来。而铁勒国人就算可以知悉秋素苇与皇上的关系,又怎么可能短期内找到秋素苇的藏身之处?手脚如此麻利,正说明了此人熟知皇室内情,而且极有可能就在皇上身边,并对圣上心怀不轨。

李赋松与玄臬的目光一对视,同时想到一人:“李颂柏!”
李赋松望着黑压压的铁勒大军,微微皱起了眉头:“希望不是他……通邦卖国,生灵荼炭,又岂是他一条命可以偿还……”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众人身后的高台瞬间崩塌!炮弹袭击了城墙壁的高台,在众人身畔引爆,所有人甚至来不及惊愕便被强烈的冲击掀翻在地,碎裂的残砖毫不留情的压倒众人!一时间烟尘滚动,吓坏了前来求援的士兵,手忙脚乱的移开残垣断瓦。一身尘土的众人陆续从碎砖中爬出,幸而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有惊无险。

“皇上呢!?”
刚被人救出的玄臬顾不得淌血的额头,立刻四下寻找着李赋松的身影,急得大吼道。
“朕无事,咳咳……”
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块碎砖,飞扬的尘土令李赋松剧咳了几下,缓缓的爬了起来。而被他压在身下的秋素苇却有些发懵,因为,适才爆炸的一瞬间,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立刻将自己死死的护到了身下。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那样危急的时刻,李赋松,这个诺大宗元最为尊贵的皇帝,竟会不顾性命的用身体护住自己……

“小伟,你没事吧?”
二狗扶起呆滞的秋素苇,秋素苇摇摇头,慢慢站起来,毫发无伤。但心灵的某角却慢慢龟裂出一道缝隙,眼中闪动起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莫名悸动。
“皇上,您的手!”
李赋松苦笑一下,用眼神责怪玄臬未免大惊小怪,只是破了一层皮而已,玄臬的口吻却好似断了一条胳膊。但众人已经慌做一团,立刻护送李赋松离开高台,李赋松虽一再强调无事,却被众人众星拱月般送了下去。

李赋松百般无奈下只得从命,但下意识的频频回首,在奔走的人影当中寻找着那个纤瘦的身影。
“小伟,你怎么了?”
二狗担忧的看着呆呆出神的秋素苇,后者忙还给他一个安慰性的笑容,便没有再作声,默默的跟着众人走下了高台。
众人重回内堂,再度开始商讨对策。铁勒可汗明显打算大动干戈,只怕其后还会陆续有大军压境,城内三千兵士要善加利用,绝不能浪费一兵一卒。所幸的是宁伊州城墙坚固,虽在炮轰下多处受损,但还能抵挡一阵炮火的攻击不至瓦解。

“此刻出城应战无疑是以卵击石,只能在城内按兵不动,保存实力。”李赋松沉声道:“陈将军,立刻备好城内所有大炮,另命所有弓箭手准备,分为两队,随时应战,能阻拦一时是一时。暂时撤下城墙上的士兵,仅留眺望塔看守四名,随时汇报敌情。”

“城内有多少炮弹?弓箭多少?还有其他武器吗?”玄臬问向陈友桂。
“矛、戟、弓、弩各二百,箭一千,短、长剑各三百五,火炮二十尊,炮弹三百二十枚。”
李赋松眉头深锁,为自己轻信了铁勒的互不侵犯承诺而撤去了宁伊州的重兵而扼腕不已。
“兵力如何?”
“步兵一千五,骑兵八百五,弓箭手四百,杂兵二百,另有工兵五十。”
明显的兵力匮乏令众人一时无力,只有这寥寥数千人,怎么跟铁勒的万人大军抗衡?
李赋松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目前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援兵的到来了。
就在此时,忽然一名士兵匆匆而来:“报!铁勒大军暂停攻击,另有数名铁勒士兵将几人的尸身置于城门前!”
“何人尸身?”陈友桂涌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立刻奔上城墙,只见城门前几名铁勒士兵正嚣张的大笑着将几名宗元士兵的尸体任意挥砍,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城墙上的士兵看着同僚尸身惨遭毒手,却因没有军令不能出手反击,个个面如死灰。

待陈友桂辩识出那些人的容貌后,脸色倏变:“是前去求援的人。”
所有人的身子都不由为之一颤。
“派去几人?”
“六人……”陈友桂的脸上涌起一丝寒意:“俱数被杀……”
刘强胜怔了一怔:“那……不会有援军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有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再看不远处的士兵们各个垂头丧气,信心动摇,若这个消息再传了出去,只怕会大损士气。

李赋松的脸色再一次阴沉下来。朕会命丧此地吗?不,绝不可以!素儿还在身旁,朕怎么可以任由铁勒的污蹄踏入宗元的国土?
李赋松忽然一把夺过身旁弓箭手的长弓,点燃箭头,大步跃上高台,瞄准了城外正在折磨已亡人的铁勒士兵。一道火光划过天空,正中其中一个挥刀的铁勒士兵的额头!火焰燃起了那人的发丝,那人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地,当场寂静,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李赋松。

李赋松昂首挺胸,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跃上城墙,指向城门外开始慌乱的铁勒士兵,大声道:“城下的尸体并非我军士兵!此乃敌军的哀兵之策,妄图动摇军心!众将士可会被这样的雕虫小技蛊惑!?”

本动摇不定的士兵一听闻城下的尸体并非同僚,而且皇上适才那一箭精准无比,顿时激昂了士气,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齐齐响起,贯穿云霄:“誓与铁勒蛮子抗争到底!”

李赋松眼见成功的激起了士兵们的斗志,目光更加锐利:“那你们要怎么做!?”
几名弓箭手立刻上前,锋利的箭尖瞄准了已经吓呆的剩余几名铁勒士兵的额头,数箭齐发!城外的铁勒士兵同时变成了刺猬,惨叫几声便纷纷倒地。城墙上再度响起此起彼浮的欢呼叫好声,所有士兵都高扬着手中的武器,信心十足的呐喊着!

李赋松这才转过身,面对众人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秋素苇怔怔的看着他,适才那个临危不乱的男人,鼓舞士气的男人,举手投足之前散发着咄咄逼人气势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温柔似水,总像个邻家大哥哥一般娇宠自己的人吗?记忆中的他,总是那般和蔼温柔,像大海一般包容着自己的任性妄为。而此刻的他,却如同阳光般耀眼夺目,那威严的气势仿佛刺目的光华,逼得人无法直视。

他是那个与自己终日嬉闹的李赋松?随性,又带有几分痞相的李赋松?从未发觉……他是一个如此威武勇胆的男子。原来,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敛起利爪,而自己也把一头雄狮当成了一只温和的小猫。

或许现在的他这才是真正的李赋松,宗元的皇帝。
第十九章
“若不杀出一条血路搬回援军,宁伊州必然失守。”陈友桂面色凝重,低低的说道。
“铁勒大军倾巢而出,而我朝律例规定若无圣旨借兵不得超过三千,就算齐集周边各州、省、郡,只怕也难敌铁勒三万大军。”刘强胜更是忧心重重:“更何况三万大军只是前锋,主力部队只怕数如即到。”

李赋松沉思了半响,忽然将万宗归元佩拿出:“若求援之人手持此佩,只怕多少兵力也得倾囊借出吧?”
众人一时哗然,万宗归元佩无疑是打破宗元律法最好的护身符。未将玉玺随身携带的李赋松,此刻能证明身份的,便只有这块金佩。但万宗归元佩何其贵重?又岂能假手于人?当握住那块金佩的同时,便代表握住了整座江山!而什么人能值得当朝天子如此信任,连江山也一并交出?

“皇上,此佩非同小可,只怕不得轻易托付于人。”陈友桂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刘强胜立刻表示赞同:“微臣也觉此事不妥,一念之差的代价便是江山!皇上请三思!”
李赋松何尝不知这其中厉害,但此刻能令周边邻城违反宗元律例军令的,除去圣旨还有什么?万宗归元佩所在之处,便是皇尊所在之地,手持金佩之人说的话便如同圣旨,谁敢不从?它无疑能顺利的借到足够的兵力。但是,如果假手他人,而那人却徒起歹念,同样可片刻颠覆江山!

李赋松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向玄臬。若将万宗归元佩交给忠心耿耿的玄臬,他是决然放心,可是守城谋略却不能缺了玄臬,他会是这场战争中极为关键的一颗棋子。若自己亲自前往,只怕更是不妥,若不慎落入铁勒人手中便不堪设想。陈友桂?刘强胜?虽然他二人豁达正派,但是毕竟相识甚短,怎能以江山赌忠诚?城中士兵将领虽多,却不能贸然相信,到底该如何好?

“我去吧。”
秋素苇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沉寂,李赋松愕然的望向他,后者以淡如平湖般的沉静目光回视着他:“只怕这间屋内唯一一个不能帮上忙的人便是我,若皇上信任秋某,秋素苇愿为代劳。”

“素儿……” 李赋松又惊又喜的看着秋素苇,但马上涌起了一层忧虑:“但是此行凶险,你的马术平常,而且不会武功……”
“皇上,就由草民陪同小苇前往求援吧!”二狗走上前道:“二狗的驭马术不会输给城中任何一个骑兵,而且草民对弓驽剑矛略懂一二,足保小苇性命无忧。”

李赋松迟疑一下:“但是你的腿……”
二狗爽朗一笑,黝黑的皮肤衬出洁白的牙齿,笑容中透着农村人的朴实憨厚:“草民与小苇同驾一匹马,定可互补长短,皇上大可放心。”
李赋松缓缓站起,定定的看着二狗的双眼,语重心长的说:“你可知此行会凶多吉少?”
二狗蓦然跪下,大声道:“能为宗元鞠躬尽瘁是二狗毕生愿望!还望皇上恩准!”
李赋松急忙扶起二狗,欣慰的笑了起来。目光缓缓移向秋素苇,视线中涌起了秋素苇熟悉的眷恋与不舍,令秋素苇莫名的心头一紧。
“素儿……”
“秋素苇乃宗元国人,自会为我朝效力,生死由命,皇上不必介怀。”
秋素苇本能的打断李赋松的话,因为他知道若听他说完,只怕自己本就困惑的心会彻底动摇。
李赋松怔怔的看着秋素苇,看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斟酌这其中的厉害,也许是在迟疑,但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将万宗归元佩慎重的交给了秋素苇。

“整个宁伊州的生死,就全靠你了。”
秋素苇恭敬的接过万宗归元佩,没有迎向李赋松火热的目光,沉声道:“我与大哥即刻起程。”
“一路小心。”
秋素苇头也不回的与二狗结伴走出内堂,自始至终,未与李赋松的视线交集。李赋松轻轻的、不经意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对众人说:“立刻部署兵力,护送他们二人出城。”

而玄臬仿佛一直在思考着什么,最终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沉默着追了出去。
“秋大人请留步。”
秋素苇的步子一顿,随即扬起一个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的微笑:“秋某何德何能,受得起‘秋大人’二字?”
玄臬的目光与秋素苇的视线在空气中对撞。勾心斗角了数载,甚至经历了秋家冤案后,二人的再一次对视,竟有恍如再生般的莫名惆怅感。
玄臬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跪倒在秋素苇面前,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秋素苇怔住了。
“秋大人,玄某自知愧对秋府上下百余性命,若秋大人应允,玄某愿当场自刎以告慰秋家在天之灵!玄某贱命不足挂齿,但事逢战事,秋某浅见或许可助宗元一臂之力,待安渡此劫,玄某绝不偷生,愿当面自刎谢罪!”玄臬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所以……借兵之事事关宗元存亡,还忘秋大人不会因一念之差而生灵荼炭。”

秋素苇的眸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锐光,他浅浅笑起:“玄丞相说得真好听,我秋府百余口性命您一命相抵,真是划算。而且丞相大人千句万句,不过一句:秋素苇,不要拿着万宗归元佩趁势而起!不是吗?丞相大人?”

九族之仇,灭门之恨,又岂是一、两句话就可化解的?玄臬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自袖间缓缓抽出一把短匕,二狗本能的将秋素苇拦于身后,警惕起来。
谁知秋素苇却大笑着走上一步,冷声道:“丞相大人要为宗元除害吗?”
玄臬缓声说道:“玄某自知罪无可恕,但仍是那句话,希望秋大人能以大局为重。”
一语说完,寒光倏起,顿时鲜血飞溅!二狗惊呼出声,连秋素苇都怔住了。没想到玄臬竟一刀划在自己的右眼之上!顿时皮迸肉裂,血流如柱!
通徹心肺的感觉令玄臬几乎跪立不稳,他用沾血的颤抖双手支撑着身体,再一次向秋素苇深深一拜:“秋大人,待您借兵归来之日,玄某自会再献上这条贱命,以平秋大人心中怨恨。”

艰难的说完这句话,玄臬再难支撑身躯,顿时倾倒在地,血水染红了棕黄的地面,刺目骇人。二狗急忙上前用手捂住玄臬脸上那道惊悚的伤口,大声呼救起来。秋素苇目瞪口呆的看着染血的玄臬,无意识的后退数步,内心的动荡激得他全身剧烈颤抖起来。

当李赋松一脸震惊的眼神无间中与秋素苇碰撞时,秋素苇却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心虚,他转身飞快的逃着,却怎么也甩不掉满脑海的血腥与震撼!
值得吗?玄臬?你不过灭了一家被百姓所憎恨的家族,为什么要毁去自己的眼睛?没错,我恨你!怎能不恨?不论是谁,让他的家人无一幸免、尽数被斩时怎么会没有恨意!?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秋素苇摔倒在地,眼中的泪水顿时肆虐而出。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才是错的呢?就因为秋家确实有过失德败兴之举,就活该遭此飞来横祸?不甘心!怎么可能会甘心!
秋素苇低低的呜咽着,俯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但是,再不安躁动的心灵悸动也必须随着日头的偏移而迅速缓解,因为当太阳落下地平线时,宁伊州将进行一项事关存亡的行动!士兵们悄悄的将桶桶石脂水运上护城墙,投石器早已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射出铺天盖天的木桶,而那木桶中,盛满了宁伊州最大的资源——石脂水。

兵力不足,兵器不足,处于明显的劣势。而宁伊州最为丰富并且取之不尽的,便只有石脂水!玄臬很巧妙的利用这一资源想到了一条引起混乱、从而令秋素苇悄然离开的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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