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他所习于的触感传来，令杨玄本能似的只想除之后快，但竟有人抢先代劳。
这个从身后不知何时窜出的人，让杨玄定睛地看着，像是得到了审判的结果，正在学会如何接受事实。
「哇，小慈学姐。」双手搭上叶慈肩头，身体不着痕迹地往杨玄身旁卡位，「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是学姐的爱心早餐哦。」
两人融洽的气氛竟逼着杨玄只能静静地退至一旁。
这里是他的家，但此时此刻却显格格不入。
现在的苏少清，是他以往白天时的开朗人格，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以实验的成功机率来说，他已确定当年意外造成的夜人格，从这场淘汰赛中出局了。
只有二选一的选择题，不管选择了哪一个都令他怅然若失。
耳边的谈笑声，仿佛告诉他要学会接受事实，但却始终难以说服自己。
昨晚的画面反复地在脑海重播着，那眼神传达出的信任，却已被他辜负。
曾被他恨到咬牙的夜人格，现在竟只能回忆，那时从没贪恋过的嗓音竟分外想念，甚至觉得耳边生了幻听。
「什么？你说我的位子又被乱用？」
低沉的声音传出，叶慈笑脸一僵，杨玄闻声更是一震，苏少清此时的神情更让杨玄确定不是幻听。
以往白天的他不会沉着嗓子说话，被人占便宜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更不会有这种狠劲十足的眼神！
「再被我抓到，祝他设计课三修后退学。」苏少清此种阴沉表情让口里的诅咒更具效果。
这一切看得杨玄是目瞪口呆，眼瞪大如牛铃。
留下来的不是苏少清的日人格？但方才那张邪气十足的狠样又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又见他端上谁也拒绝不了的阳光笑容向叶慈挥手说再见……现在演的到底是哪出？
「社长？」
「你、你这是……」看着那阳光笑靥迎面而来，这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嗯？」苏少清解决了早餐后，一个转身面对杨玄时，就是个笑的奸邪的人，「我让你感到意外吗？」
又变了个脸！杨玄就快搞不清楚站在面前的是谁了。
「你不是恢复单一人格了？怎么会……」
杨玄辩才无碍的口才因着吃惊而顿失。这次的实验动用了无数的实验灵反复实验，完全没有失败的道理。
苏少清微眯的眸子精明地直视着杨玄，将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全纳入眼。他双手搭在杨玄的肩头，以极近的距离道，「说的没错，我是又恢复了单一人格了。」
「我明明……」莫非那变脸神功全是睡眠不足引发的视幻觉？这怎么可能！
「你相信吗？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苏少清的脸再度向前移了些，以额头轻轻碰触着杨玄，鼻息相融，差几分便唇畔相贴。
苏少清有如摸上了瘾似的抚着那张为了他而憔悴许多的脸庞，低声吐出的字字句句中含着他特有的温柔。
「我想大家眼中的我就是不懂拒绝的烂好人吧，虽然看起来不在意，事实上我很苦恼，甚至讨厌，想改变却做不到。」苏少清闭上眼感受着杨玄那使他放松的气息，道出最深层的心里话。
杨玄静静地听着，但在聆听到那自白似的话时却像是鸭子划水，表面平静，未见之处是澎湃汹涌，仿佛从此时此刻他才开始认识这个人。可手的触感、相抵的额际却又如此熟悉。
「我一直希望能有骨气些、勇敢一点，不要害怕对别人的要求说不，甚至希望能让别人觉得害怕，怕到不敢对我予取予求。我想这就是潜意识吧？没想到会因为你不小心泼上身的不明液体而被激发出来。」当初的种种，苏少清除了释然，竟觉有趣。
「……那个失败品？」杨玄蒙上暧昧色彩的眼瞳飘上了更多的惊异之色。
原来夜晚存在的恶人格竟然是早已存在，而不是他凭空创造出来的，而那失败品，竟然变成催化剂参与其中！
苏少清点点头，让两个相触的额际轻轻地磨了磨。略过了各据日夜的双重人格给他带来多少不便与那难忍的头疼毛病，现在的苏少清平静地像是在诉说一件发生在身旁的小故事。
「那时不管是哪一个我，对感情都是很胆小的……」
苏少清轻闭着眸子，回想那几度欲出口告白的挣扎画面竟只觉好笑，像是不明白为何说个实话都要如此忐忑不安。
「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花了毕生的勇气才敢开口告白的吧？」
被苏少清的大掌下轻捧的面颊，此时又再次烧的火红。
那总是吊着眉梢、半抬四十五度角姿态看人的苏少清；憨憨傻傻像是对一切都能一笑置之、神经比常人大条的苏少清，会是必须提起毕生勇气告白的人？
「不过那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感谢你。」苏少清语毕后轻启双眸，将那称之害羞与无措的表情尽收眼底，「感谢你的『完成品』还让我能自由表达对你的情感。」
「你、你说什么……？」杨玄一时间接受了过多难以置信的讯息，让脑门犹如战车压境般混乱，该有的气势早就大不如前。
「你真是越来越可爱。」苏少清借着地利之便，在杨玄的颊边偷了个吻，「你不只完成我的愿望，不必因为软弱的性子苦恼，还顺道『开发』了我青涩的感情细胞，让我再向你告白一百次都没问题，我不该感谢你吗？」
「你……！我不该鸡婆，活该找罪受！」
无奈被捧住的脸，连想稍稍避开那炙热的目光都徒然，让杨玄不禁发觉，究竟是何时起已对这实实的大掌放了他难以想像的眷恋？
杨玄红着脸却也只有表面屈服，心里可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如何都不会吐半个字，他可不想见到苏少清得意如孔雀般的表情，到时是换他会被予取予求。
而这般倔强的杨玄，苏少清全看在眼里。他微微地扯唇，在总是难以挤出半句好听话的口中，苏少清听到了属于杨玄那专属于他自己的柔情。
若是真正后悔，便不会牺牲数日的睡眠而埋首于与课业无关的实验；若是真正后悔，亦不会带着令人如此心动的面红表情，静静地聆听他所说的一字一句。
他所知道的杨玄不做会后悔的事，不管是将他从冥府带回来，抑或是为了人格合一的实验而忙，总让他感受得出杨玄内心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就是杨玄啊。
他何其有幸能喜欢这样的杨玄啊。
望着那脸上的红潮遍布，向来包围在身边的阴气尽失的杨玄，虽满脸无一不是倔强的痕迹，但却仍是让他这么地靠近，苏少清已然尝到了名为幸福的甜蜜果实。即使果实外头包覆了层有苦有涩的外皮，但更让他分外感受到果实内是如此的甜美。
禁不住如此的情动，苏少清忘情地将抚触脸庞的手移向杨玄纤细且修长的身子，牢牢实实地搂着，却怎么也不满足地只想再靠近一些。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放手。
杨玄怔了怔。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拥抱，却是第一次从这紧实的拥抱中感受到无比的平静，有如一切雨过天晴。
想想现下的苏少清不仅已将两个人格合而为一，更变得如此厚脸皮，竟将情话当口头禅般的讲，杨玄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事。
究竟实验里还什么没观察到的？本着实验精神，真该抓出问题所在，或许能够一道发现是否有导致任何负面作用之处，然后赶紧想出解决之道，这样就能减少对他的伤害，最后还能……
就在这时，那颗早已飞往实验室的心，在唇竟不偏不倚地被贴上时给瞬间拉回，打乱了思绪，还搅乱了一池春水。
「不专心哦。」苏少清佯装不满地吊了吊眼角。
亏他还沉浸在方才的幸福气氛之中，没想到杨玄竟然在他这温暖的怀抱中神游太虚，也只有杨玄才做的到啊。
「我——」被人堵到哑口无言是杨玄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又在想实验？」苏少清不着痕迹地凑了上去。
这次的实验早已用去了一整柜的实验灵，别再说杨玄还要继续重操本业抓灵去而把自己晾在一旁当空气。若真这样下去，苏少清会不管对方是一般的冥府公务员还是厉鬼，他会做出一切让杨玄抓灵落空的事。
发飙的女人可怕，吃了醋的男人是一样不能小觑。
「……你这家伙是知道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带着红潮未褪的脸，所有反击不仅失了劲道，更越描越黑。
「为了我？你真的很可爱。」苏少清头一次发觉要忍着发自内心的笑是这么难，这么单纯的杨玄该让他怎么办呢？
「你、你说什么鬼话！」他的配方定是哪里出了错，才会让苏少清的面皮是比大楼抵抗水平力的剪力墙还厚！
「我本来就是鬼啊。」苏少清越发喜欢上总爱说反话的杨玄了。
看着苏少清的逼近，从镜片后透出一丝惊慌神色的杨玄是只管闪躲，让苏少清方才不管如何的内心澎湃，都在这一瞬间消融了，眸光中的热情随之微微冷却。
「玄，对不起……」不给杨玄一点接话的空间，苏少清沉着面色地径自说着，「我知道我不该因为小纪就对你……」
「你、你发什么疯！」杨玄猛然在苏少清的肩头施以一记栗暴，瞳眸中有着过多的不满。
不满于被苏少清牵动种种情绪而起伏，亦不满于苏少清此时独自陷于自责而不给他一丁点表达的机会。旧事他不愿重提，身为受害人，他有权利主导一切的发言！总之，他说的算！
「你这是在干什么？在我这个受害人面前你没资格耍忧郁！」
杨玄吼着，吼穿包围苏少清的沉郁蓝云；睁眼怒视着，望穿苏少清眼底的阴郁色彩。
「我不是那种被推一把就永远摊在地上起不来的笨蛋！」
苏少清扶着受到使劲一击的肩头，唇边竟因为如此的训斥而开出了朵释然的花，渐渐绽开，甚至掩盖所有阴霾之色于无形。
这是在用他的方式鼓励着自己吗？
杨玄就是如此单纯，就算说不出好听话、摆不出好脸色，但正是这样的杨玄才会让他迷恋，让他死了也从冥府追逐着杨玄到人间。
「不能后悔哦。」苏少清端出他旧时夜晚出现的恶质人格样，堪称邪意十足的一笑。「有你这句话，就别想甩掉我。」
此时，杨玄再次见识到苏少清可比美川剧的变脸绝技，甚至当真努力回想着他方才是否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在想什么？后悔了？」
「你、你管的着吗！」
「我当然得管，因为我们可是要永远在一起的人啊。」
「……谁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需要心理建设的。」
「那也不要建到我身上来！」
就算，今天的设计课被老师随性地往凌晨十二时排，而现下又正值满是暧昧的白天，算算虽还差好几个小时，但对苏少清而言，只有两人的时光似乎永远也嫌不足，而像这种对话，又会持续好长一段时间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