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调戏
调戏  发于:2010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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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好的日子过得像淌蜜一样,一甜就会思苦来博取博取同情,说得最多的是他刚表白心迹的时候贺恕对他冷冷淡淡的那段时间,一说就眼泪汪汪。贺恕不会说好话,只能用行动表示安慰,比如在衣袖的遮掩下牵住他的手,或者给他擦掐大腿掐出来的眼泪,偶尔在薛好心中感慨掐得多了腿都麻木得不疼了的时候,把他掐错地方的爪子抓离自己的腿,于是薛好又毫无愧色地借着给他揉腿的机会大肆吃豆腐,直到贺恕忍无可忍把他拍开为止。

没有应酬的时候,生活就这样过着,似乎很平静,除了薛府后院那个闭关的莫年。他就像根刺,时不时扎得薛好心里眼底隐隐作痛。

秋天的下午暖阳正好,薛好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斜靠在青石上眯着眼懒洋洋地晒太阳,贺恕在他腰旁坐着,薛好四肢有三肢平摊着享受阳光,右手美滋滋在贺恕腰侧捏来捏去,边捏边默默感叹着着手感真好。贺恕起初还往下扒拉,后来一想,难得这一个下午薛好没事干可以和他一起在池塘边坐着,就懒得理会了,只自顾自地闭目养神。薛好往他那边蹭蹭蹭,只差没整个挂在他身上。

一根枯黄的草茎从青石上吹落到贺恕手背,贺恕迅速推开薛好一滚,躲开一记锋利的手刀,右手一格,又格开一拳。那一拳力道奇大,虽然被卸掉了几分力道仍震得贺恕的手一阵阵地痛。贺恕得到喘息的机会,抬眼一看竟是披头散发的莫年。贺恕不由有些错愕。他这一停,马上就结结实实挨了莫年一爪,顿时倒地,血腥味和剧痛一起从左胸口蔓延开,疼得他浑身抽搐。莫年稍稍一顿,继而又扑上去提起拳头就砸。贺恕本能地侧头避过他的拳头,眼见下一掌躲不过,贺恕忙用右手抵挡。莫年还没碰到贺恕,被薛好踢过来的剑鞘打偏,接着薛好冲过来与他动手。薛好武艺不精,与疯了一样的莫年对拆始终处于下风。贺恕捂住伤口用佩剑撑着起来,不敢叫人来。薛府的护院都只会些普通拳脚,叫来了也是徒增伤亡。薛好手忙脚乱地应付莫年,连叫他走的机会都没有,眨眼就被莫年的掏心爪逼到青石旁,进退两难动弹不得,眼看莫年变爪为掌当头拍下,那个掌风呼啸,挨到不死也变傻子。

贺恕眼见薛好遇险,什么都顾不得,猛扑上去压住他,莫年的掌就停在离贺恕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停滞良久,慢慢收了回去。莫年恶狠狠地瞪着贺恕,突然不发一语地往闭关的院落去了。

贺恕提着的心放下来,当下就软在薛好身上。薛好一手捂住他的伤口,按住血管止血,恐伤着骨头,不敢乱动他,只慌慌忙忙大声叫人过来,命赶紧去请王大夫过来,烧水的烧水收拾房间的收拾房间。

薛好只差没被他那个狰狞的伤口吓死,头脑里一片混乱,说话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还要贺恕轻声安慰他。好在王大夫为了给莫年看病就在薛府住着,很快就到了。王大夫金针封穴治了血,做初步诊断,叫薛好找几个下人取担架来把贺恕抬回房。

韩青不多时也到了,与王大夫联手出诊。两个国手没多久就开出了一堆方子和注意事件。还好贺恕本身武艺很好,莫年那一爪,伤口深可见骨,却没有伤得很重,至少没有伤到骨头。韩青小心地给他把伤口洗干净,突然停下动作,取来白绸包裹住手,小心翼翼地从伤口里取下一线金晃晃的东西——是一根不到半寸长的牛毫金针。

韩青看半天,不知道做什么用,为何出现在伤口里,叫来正在推敲药方的王大夫一起看,王大夫一见便惊道:“附骨针!大人小心,不可被它刺伤。”

“附骨针?是什么东西?”薛好直觉那根细细的短短的金针不是什么好物。王大夫的神色更说明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王大夫用尽可能简单的话解释道:“这是洛阳任家的秘技附骨针。长不到半寸,细于牛毫。有点像蜂针,刺入人体后针尖断裂下陷,至骨乃止,一生不去,所以针名叫‘附骨’。这根是被卡在骨缝间所以针身没有被取出来。但是薛家主仔细看,这枚附骨针没有针尖。老夫猜测,附骨针针尖还在贺恕身上。”

“附……骨?”薛好念几遍,问道:“针尖附于骨上,是不是很痛?”

王大夫没回答,完全不用回答。

薛好把附骨针扔到脚下踩两脚,抓过王大夫就问:“怎么取出来?怎么取?”

王大夫被他晃得七荤八素,韩青看不下去,向薛好道:“薛家主!先放下王大夫,您这样他也没法回答。”

薛好看看王大夫几乎要翻白眼的样,慌忙松手,孰料王大夫好容易站稳了,给的答案却是“无解”,而且他还给了更不好的消息,附骨针一盒有六十枚,不知道贺恕身上有几枚?

薛好一时间六神无主,问贺恕,贺恕肯定不会说,只能诈他一诈试试。不知道他与任家结下多深的仇怨,以至于任家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薛好打定主意,趴在地上找刚才被他扔下去的半枚金针,找得眼都花了才发现。薛好拾起金针包在丝帕中间,找王大夫确认贺恕现在可以谈话,便去找诈贺恕。

薛好板着脸展开手帕将半枚金针抖给贺恕看了,不待他说话,抢先道:“王大夫说他验你的穴位,几乎处处有附骨针,三百多根啊!你到底怎么得罪任家了?我记得莫伯父的母亲是任家出来的,你是不是得罪她?怪道人说最毒妇人心,我去找莫伯父……”

“没有。”贺恕拉住他,道:“你不要去。莫家主,可能还没有恢复神智。”

薛好根本没打算走,贺恕一动手,他立刻就坐回榻边按住贺恕让他不要乱动,然后弯腰俯身把头靠在他肩旁,道:“三百多枚附骨针,这些年大叔是怎么熬过来的?”

“哪有那么夸张。”贺恕微微笑道:“夫人倒是想给我两百四十根针,但是夫人嫌脏手,吩咐两位妈妈继续,好在我的人缘总不差,两位妈妈手下留情,如果没有错,那剩下的三盒还在莫家京城荒宅的祠堂里埋着。”

也就是说贺恕身上有六十枚,想也知道那个老泼妇会挑最刁钻的地方下针。薛好得了答案,先催贺恕睡下,自己打算去找王大夫翻医书。他就不信,凭他的天赋,他会拿附骨针没办法。

第十三节·附骨

薛好转出门,正遇着莫年静静地停在门外,还是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看不出神色。

贺恕的武功好,在门外说话肯定被他听见。薛好默不作声地往花园走去,莫年会明白他的意思。果然大概到了之前打架的地方,莫年说话了:“他……还好?”

薛好懒得回头:“把你的胸口抓个窟窿试试?还有附骨针,你娘可真够狠的。她跟大叔到底有什么仇,一定要他痛苦一生才高兴?”

莫年淡淡地答道:“错在我身。我负责解决。”

“免了。”薛好一口回绝:“你娘想的折磨人的招,肯定是你解不了的。而且……我对你的智力表示怀疑。以后大叔的事由我一手掌管。你已经是过去了,那就彻底地过去吧。”

莫年看他一眼,无声无息地飘走了。

薛好从池塘水面瞄到莫年的倒影离开,无比庆幸。莫年第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贺恕,于是让贺恕心底里的最后那一线歉疚也消失了。这才算断得干干净净。

现在唯一一个亘在中间的问题就是那些附骨针。薛好自问足智多谋,就算不是智计天下无双,至少也在平均水准之上,加上两个精通药理医理的国手,还有本身对武道就相当了解的贺恕……好吧,再算上莫年一个,这样的人才济济,拿一盒金针没办法?

薛好按贺恕说的地方去翻当年剩下的三盒金针,回来交给韩青和王大夫。莫年被两位大夫确认无碍了,也参加进来,搜遍记忆的角落寻找任何一丝一毫与附骨针有关系的消息。莫年也许是真的死了心,在贺恕面前,没有分毫已经恢复记忆的表现。薛好就更不会告诉贺恕莫年已想起了往事,他也是很自私的。

附骨针的原理和蜂针差不多,但是会附在骨头上这个特性,让事情变得十分棘手。光是附骨针附着在骨头上的过程,王大夫就推测了十几个,到底哪个是真的,王大夫也不好说。

莫年一声不吭地往自己身上扎了三针,剧痛,感觉不到,又三针,习惯了痛苦方能抓到一点感觉,七七八八折腾完一盒金针,王大夫才根据莫年的感觉圈定了金针附在骨头上的过程,要继续研究针尖如何固定在骨头上。莫年就当自己是个死人,随他折腾,要看金针怎样固定?好哇,莫年一碗麻沸散灌下去,别说是划开皮肉看骨头,要活扒了他他都没意见。

王大夫不过感叹一句莫年真性情中人果然痴情,薛好就吵着也要给他做试验,于千冷嘲热讽地提醒他,他的大叔还在榻上躺着呢,他也昏迷不醒谁照顾呢?薛好这才不闹了,老老实实地照顾贺恕。

贺恕毕竟是习武之人,伤也不算太重,一个月下来就好得差不多。王大夫倒是摸索出了些方法,被下针的地方破开,用他的针把针尖挑出来。说着简单,但是第一针尖太小,找起来十分困难,而且把针尖沾在针上挑出,几乎跟刮骨差不多。莫年服用麻沸散在昏迷中还常常疼得浑身抽搐。王大夫挑过一根针尖,再就完全不能继续了,莫年身上的肌肉因为剧痛紧张,完全不能下刀。但是除了这个方法,再没别的路子。

韩青便要着手改良麻沸散。

华佗留下的麻沸散传扬几百年,杏林中人对他十分崇拜,改他的药方,想都不敢想。韩青越研究,就越赞叹华佗对于配药的精准独到。麻沸散简直就是完美的神作,让韩青无从下手。

王大夫与他仔细分析过,既然不能用更好的药方让莫年陷入更深的昏迷和放松状态,最好能用足够锋利的刀子才能划开紧张的肌肉。可是过度的疼痛也是会死人的,一时间,治疗陷入了僵局。

贺恕的伤口逐渐复原,莫年也因为王大夫停止了治疗,不用再服麻沸散,可以清醒过来。可是他情愿自己还在昏迷中。醒过来要面对贺恕和薛好亲亲我我,虽然是薛好单方面地出击,贺恕只是不反抗。昏迷中他可以回到二十年前,贺恕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

薛好对贺恕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贺恕下地没多久,薛好就知道,贺恕已经发现莫年恢复记忆了。三个人的困局重新回来,虽然贺恕没有改变心意,但也不能这么一直困着。该说明白的,必须说明白。

所以立冬这天,三人坐到了南山居的夏葛茶室,没有任何外人,就他们三个,把所有事一次解决。

薛好沏得一手好茶,尤其是用茶粉沏茶羹,无可挑剔的好,但是贺恕和莫年,都没心思欣赏。

莫年先打破了沉默,道:“等这件事了结,贺恕身上的附骨针都被取出来,我会离开。”

贺恕盯着茶羹看,他一句话也没有。本来就不擅长言辞,而且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说白了他今天只是来当装饰的。

薛好冷笑一声,道:“你就这样走,以后大叔还是会惦着你。今天我不是赶你走,是要你把话说清楚。说得难听点,就是要完全把你从大叔心里抹去。你要是真的希望大叔将来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就说明白吧。”

莫年的意图完全被他识穿,一点也不恼。他早知道薛好看人心其准无比,不过是个尝试,失败了就失败了,遗憾而已。

“我没有做到我答应的事,所以你也不要内疚你没有坚持。你能轻轻松松地过自己的日子,我才能放宽心地走。”莫年看着贺恕,道:“对不起。这二十年,我让你在痛苦中度过。我放弃了你的卖身契,也请你放了你自己。当年轻易许下承诺,是我少不知事,却没想到害苦了你……”

“没……我知道家主只是一时迷惑,并不是真的喜欢。”贺恕回道:“家主想开了,那就好。”

薛好伸着懒腰跳到贺恕背后抱住他,道:“都说开了那我就安心了。大叔,你以后不可以再想他的事。我说过的,他是过去,还是似是而非的过去,我呢是真真实实的现在和将来。哎,大叔你怎么看出来莫大伯想起往事了?”

贺恕笑道:“我哪里看得出来家主恢复记忆了,我是看出来你在心虚。”

薛好不好意思地捏着他的脸,抬眼望望莫年。莫年面色苍白。

贺恕是从薛好的神色里看出来莫年的变化,而不是从莫年本人看出来。谁在心里谁不在,一目了然。

韩青和王大夫试验了许多个方案,始终没找到让莫年能够在挨刀子时不出现激烈反应的药方。王大夫又一次常识失败后,无意间说了一句,要是能让莫年胳膊上的肌肉松弛的药物就好了,他自己没什么,韩青却觉得似乎看到了希望。韩青先回去向京畿巡防司拿到一些剧毒药物的使用准许,着手配让肌肉松弛无力的药。

莫年差点没被韩青配的药给毒死,三天两头地中毒催吐解毒,几次下来人瘦得骨头都突出来。韩青一次次地试药,最后不得不放弃煎汤的想法,改配外敷的药。韩青无愧是侍御医中第一人,找准方向之后,小半年就试出了基础的药方,王大夫又花了一个多月为莫年取出附骨针。一个多月里,韩青又改进了药方,后遗症大大地减轻。薛好亲自试过药效,才同意给贺恕用。

王大夫在里间为贺恕取最后三枚针,薛好守在旁边,韩青和莫年在门外等着。韩青瞅着面无血色的莫年,道:“还有一枚附骨针,你没取出来。”

“嗯。”莫年指指胸口,道:“针身卡在骨缝里,取不出来。除非我像他一样受一爪。”

韩青道:“你故意的。”

“是。”莫年一点也不否认。

韩青道:“附骨附骨,不知道附骨之痛是针刺的,还是心疼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哦,你是因为喝了忘忧散。这东西真是害人不浅。”

莫年淡淡地道:“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忘忧散,贺恕还会不会成为我的附骨之痛。也许我长大了就自然地喜欢上别人,也许会和和美美地过下去。不过就像薛好说的,已经是过去了,就得彻底地让他过去。‘如果’最让人伤心。”

韩青要说些安慰他的话,里间传来薛好的欢呼,完事了。加诸于贺恕身上的那些已经全部除去,而莫年身上的才刚刚开始。莫年朝韩青道:“看来已经没事了。我已经收拾好行囊,现在就走,麻烦韩大人转告贺恕和薛好,就说鸿停楼搬回京城,我莫府就在薛家旁边。明天请吃搬迁的流水席。以后没事的时候,欢迎他们来串门。”

韩青愣一下,继而愉快地应下来。看来只要莫年不取出自己身上那枚针,薛好也得时不时地被隔壁的刺扎一下。韩青摇摇头,进去找王大夫谈谈心得。薛好正在等麻沸散的作用散去,细心地给贺恕擦汗喂水。王大夫收好医箱,示意韩青出去说话。年轻真好,还能互相折腾,他们这样的老骨头,还是去折腾折腾药材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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